第61章 幸福
陈灼深深看了眼陈竹年。
平时除开生老病死绝不联系的儿子给他发信息那刻,陈灼就猜到了陈竹年找他的目的。
隐瞒没有用,陈竹年会顺着一点蛛丝马迹将所有都查清楚。
何况现在陈竹年的状态比陈灼想象中要严重太多。
陈灼只能叹气。
说:“有些事情,忘记了就不要再想起来,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什么意思。”
陈灼看着他。
嗓音变得温和,他没有直接回答陈竹年的问题,而是说:“我很爱你,儿子。”
陈竹年眼底眸光逐渐暗淡。
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陈灼的“爱”而感到恶心。
陈灼便不说话了。
或许这次陈灼真是对的。
陈竹年顺着陈灼找到周国祥,再找到王成旭。
那段因为太过痛苦而被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忘记的过去,再次浮出水面。
一分钟。
人类一辈子有525.6万个一分钟,然而没有哪个一分钟能让陈竹年如此后悔和刻骨铭心。
16岁那年,陈竹年发现王成旭蓄意纵火。
王成旭不慌不忙地看着他笑:“艾维不同意你带走鹤来,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陈竹年怔在原地。
上午鹤来抱着艾维说永远都不要离开艾维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他眉皱起来,盯着王成旭,犹豫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他想了太多,想起鹤来对艾维的依恋,想起鹤来的欺骗,想起鹤来咧开嘴对他笑,想起分化期时鹤来贴在他胸膛,耷拉着脑袋,难过地说陈竹年你是不是很疼。
陈竹年有一瞬间想同意王成旭。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出生在疯子遍地的家庭,痛苦的过去导致他性格极端又冷漠,为达目的不会在乎他人死活。
而且……
鹤来抛弃了他。
陈竹年拳头不自觉攥紧。
仿生人亲口说想要和他在一起,转身又紧紧抱着艾维。
他应该同意王成旭的提议,他跟庄园里的人大多不认识,没必要为他们的生死考量,况且,艾维死了,鹤来就……
理应如此。
然而所有自私恶劣的想法,在想到鹤来因他腰腹伤口而流下的眼泪时戛然止住。
这时候陈竹年已经尝到了一点“爱”的味道。
但他沉默的这一分钟里,油已经被王成旭点燃。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已经晚了。
这几天夜晚风大,浸润了燃油的窗帘、床单被套根本压不住火焰,眨眼间,火焰从一点明亮变成能吞噬所有人的巨兽。
一切都被吃进暗无天日的混乱中,陈竹年狠狠攥住王成旭的衣领,将他手里最后一点引燃角落的火光熄灭。
王成旭被丢在墙边。
尽管阻止了王成旭继续纵火,糟糕的情况依然在迅速蔓延。
很快,尖叫和慌乱的求救声划破沉浸的夜空,到处都是烧焦的呛鼻味道,周围温度骤升,人快要无法行走。
庄园内的防御系统全面瘫痪,导致其他仿生智能体呆呆地站在原地。
陈竹年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找到的鹤来,他看见小小的仿生人被困在断掉的房梁正中,火焰已经窜到他脚边。
陈竹年将他抱在怀里,往外跑,却听鹤来哭着对他说:“陈竹年……你救救艾维……我没办法重启系统,求求你了,你……艾维……”
【“艾维绝对不会让你带走鹤来,”王成旭恶狠狠地对他说,“你没发现每次你一靠近鹤来,艾维就将鹤来带走么?”】
【“没有艾维,鹤来只能依靠你了。”】
仿生人温热的眼泪滴在陈竹年肩膀上。
陈竹年将他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他喘着气,仰头看鹤来。
“别担心。”陈竹年说,“我会把他带回来。”
他哽一句:“对不起。”
鹤来怔怔然看着少年的身影。
眼尾的泪光在半分钟前被陈竹年揩去。
刚才陈竹年对他说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我是个混蛋,但……我不会让你和艾维分开……你以后,别轻易……对人类那么好。”
陈竹年垂下眼睫,鹤来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能从少年颤抖的肩膀感受陈竹年内心的崩塌。
鹤来上衣外套已经被火焰烧得只剩半截,陈竹年沿着边角撕下巴掌大的布料。
他勉强喘气:“……我只要这个。当作,当作照顾猫的……报酬。”
冷水浸湿布料。
那点布料根本掩不了呛鼻的浓烟,大滴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掉,泪水砸在陈竹年手心。
鹤来想把外套都给陈竹年,却被他拒绝。
“保护好你自己。”陈竹年咳嗽着说。
“撒谎也好,逃避也好,”陈竹年远离他,声音夹在嚣张的火焰里,变得模糊不清,“如果人类对你……很冷漠,就离开他。
最后,陈竹年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他说:“再见。”
没人知道陈竹年是怎么把艾维从火堆里救出来的,这场火焰留给陈竹年的惩罚是大面积烧伤和小腿骨骼碎裂。
尽管陈竹年努力做了最好的挽救,庄园依然损失惨重。
艾维情况比他更严重,发生火灾时,艾维正在生化实验室,猛升的温度瞬间催化诸多化学反应,他肺部吸入太多有害气体,内脏极快受损,能吊一口气都算是医学奇迹。
火焰重重包围,惊悚的爆炸声在耳边接二连三响起。
没人能来救他,艾维甚至已经放弃自己的生命,最后关头,陈竹年艰难地向他伸来了手。
带出艾维瞬间,陈竹年无法控制地倒在艾维怀里,双眼紧闭,心脏骤停,身体支撑不住,呈现休克症状。
连夜抢救,凌晨四点,医生向陈灼和陈南沅下达了最坏的通知。
陈南沅大脑瞬间空白,骤然脱力,倒在一旁墙壁上。
陈竹年吸入的烟尘和有害气体已经达到身体能忍耐的极限,好在命运眷顾,死神被隔绝在一线之外。
很快,心脏奇迹般地开始微弱跳动。
陈竹年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拖着疼痛羸弱的身体,走到艾维病床前,扑通一声下跪。
他脊背弯曲,只手撑在地上,身体大半还包着纱布。
抽泣时,消瘦的肩膀不住颤抖。
陈竹年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他咬紧牙关,眼泪还是这样掉了下来,“如果不是我犹豫……你们不会……”
艾维艰难睁开眼睛,看着他。
“起来吧。”
他声音沙哑,眼眶泛红:“即使这次你能阻止,下次王成旭还会动手,他……不达到目的绝对不会罢休。”
一旁的心电监护仪跳动缓慢,一如艾维痛苦的呼吸。
他勉强侧过脸,看着陈竹年:“对不起。”
陈竹年愣住。
艾维缓缓叹气。
“……对不起,我以为……你和你父亲一样……所以,多次阻止你和鹤来……”
几年前艾维曾与陈灼共事,陈灼表面祥和,背后手段阴狠,极像王成旭,让艾维一阵后怕。
他担心陈灼的儿子陈竹年也是这样,所以才百般不同意。
陈竹年坐在旁边,低头,没有说话。
艾维内脏受伤已经无法挽救,彼时仿生医疗行业正处于起步阶段,即使陈家请来多位相关领域专家,艾维的生命还是走向了倒计时。
眼皮越来越沉,艾维的手被陈竹年紧紧握住。
艾维双眼早就浑浊,他看不清陈竹年,趁听觉还未完全丧失之前,艾维再次问出那个问题。
“鹤来……找到……找到鹤来了吗……”
陈竹年哽咽。
“没有。”
“对不起。”他将额头贴在艾维手背,“对不起,艾维。”
艾维的呼吸越来越轻,陈竹年感觉艾维发抖的大拇指指腹贴在他侧脸。
艾维很浅地笑了一下。
“没……没事……有你在,我……鹤来,我很……很放心。”
陈竹年垂下眼睫。
他没有看艾维。
很久,他难受地说:“我会找到他。”
“但请您……”一字一句,说话像是在呕血,“删除鹤来……和我相关的那部分记忆。”
陈竹年依然将庄园遭受的一切损失都怪在自己犹豫的那一分钟里。
倘若鹤来没有遇见他。
倘若一开始他没有来到庄园,倘若当时面对王成旭的人不是他,倘若他没有犹豫……这些事情或许不会发生。
惨重的失败几乎压垮他。
他没有救下艾维,也没有保护好鹤来。
少年突起的脊背抖动很厉害,艾维很少见到像陈竹年这般瘦削的Alpha,住院以来,陈竹年体重直线下降,体质变得奇差无比,最糟糕的还是精神状态。
心理疾病很容易复发,此刻强烈的愧疚与自责压迫着他,这段时间陈竹年所承受的痛苦不比艾维少。
艾维最后留给陈竹年的,是温柔抚过陈竹年侧脸的那只手。
手心的温暖逐渐消散。
心电监测仪上起伏的线条变得笔直。
陈竹年没有眼泪,艾维死去的瞬间,陈竹年感觉自己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里面的灵魂彻底烂掉,那一分钟将他永远钉在无法返生的罪恶柱上。
坏事接连逼过来。
鹤来、王成旭失踪,没有觉醒自我意识的智能体全军覆没,大半研究员死亡。
到最后,陈竹年的精神状态完全崩坏,无时无刻都觉得周围有火在烧,鹤来站在火焰中央,问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犹豫,为什么沉默,为什么害死艾维。
很多次,陈竹年没有意识地站在天台,眼神空洞地看着遥远的地面。
似乎只要他死去,所有都能被挽回。
迫不得已,陈灼选择了医疗失忆,强行将这段记忆从陈竹年脑海中剥去。
结束治疗的那天,窗外有只肥胖的田园橘猫敲窗,陈竹年看过去。
猫自己打开一条缝隙,沿着缝隙钻进来。
围着陈竹年脚边打转。
陈竹年看了猫咪很久。
毫无理由地,他知道这只猫叫FC003,知道有人将猫交给他,让他照顾猫受伤的后腿。
然而那人是谁呢。
什么都想不起来。
陈竹年知道自己有病,记忆经常错乱,失忆这种事对他来说由最开始的痛苦万分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普通。
或许只是他做的一个梦,梦里有这么一只胖橘猫。
宠物医院的人检查完猫咪后告诉陈竹年两件事。
一,猫的后腿确实骨折过。
二,猫快十九岁,已经走到正常老死的寿命极限,没必要再带回去养,可以考虑安乐死。
陈竹年点头。
猫没有生重病,安乐死也不会遭罪,况且这只猫是莫名其妙缠上他的,正如医生所说,没必要。
他不是随便批发爱心的人,猫会弄得家里到处是猫毛。
理应如此。
然而陈竹年却将猫抱了回去。
仿佛他将猫舍弃在医院,某个人会因为这件事大哭一场。
最终猫还往后坚持了四年。
22岁高龄的老猫,死在陈竹年这个生性薄凉的人类手心。
每年,猫的祭日附近,陈竹年状态奇差,过着日夜颠倒的混乱日子。
心情糟糕,又逢夏季连绵的阴雨天气。
徐冕发来交易所的拍卖单。
他嘿嘿笑了两声,说现在科技真是不得了,人工智能他都还没搞明白,又冒出个仿生人契约权拍卖。
徐冕向陈竹年仰头示意:“要不要去看一眼?好像还是伴侣型仿生人,嘶……跟仿生人谈恋爱,岂不是定制自由?恋爱自由?”
陈竹年摇头拒绝。
不感兴趣。
他出差的前一天,徐冕发来消息:“给你拐了个老婆哈哈。”
陈竹年看着终端上显示新增一条伴侣型仿生人契约绑定提示,微微皱眉。
陈竹年没有在意。
三个月后他回家,仿生人高兴地站在门口迎接他。
见面第一句话:“你好,人类,我,我……”
他揉了下又烫又红的耳朵,咧开嘴,很不好意思地笑:“我应该是你老婆。”
陈竹年站在原地,足足有两分钟没有任何动作。
奇怪的感觉再次产生。
他不认识眼前的仿生人,然而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瞬间淹没了他。
陈竹年如梦初醒,将这一切归于仿生人的设定——仿生人会根据大数据分析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类主人的情绪。
陈竹年再三强调他不可能喜欢仿生人,他刻意回避,冷落甚至抗拒鹤来。
然而视线却总是不自觉落在仿生人身上。
回到家,打开卧室,见仿生人将自己裹成一团,缩在床被里。
空气里都是Omega清香的信息素味道。
陈竹年坐在床沿,看了睡着的仿生人很久,然后将唇很轻地贴在熟睡的仿生人额角。
他以为这样的夜晚会变成最普通的日常,鹤来会永远在他身边,直到他走到生命尽头。
即使此刻陈竹年依然不认为自己爱鹤来。
或许有一天。
陈竹年想。
或许有一天,他能从鹤来身上学会爱。
但在感情方面,陈竹年总是犯错。
第一次,他因为那一分钟自私的犹豫失去了鹤来。
第二次,他因为不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失去了鹤来。
这是第三次。
庄园纵火案真相完全袒露那刻,陈竹年坐在沙发边缘,眼睫下垂,很久没说话。
第三次,鹤来不可能再给他机会。
他间接害死艾维,没有资格求鹤来原谅。
滚滚在他脚边打转,大概是饿了,陈竹年只手撑着额头,足足十分钟过去,他才伸出一根手指抚摸了下滚滚头顶。
猫毛很快被陈竹年指腹的水痕打湿。
滚滚晃动两下脑袋,走了。
独自一人的客厅,从下午到深夜,黑暗逐渐淹没陈竹年。
桌角那束新换上的向日葵花瓣上闪烁着寂静的夜光。
凌晨三点,陈竹年吃下安眠药。
他取消了去山村茶庄的计划。
再给徐冕发消息,让徐冕继续找鹤来,如果能找到,不要告诉他,也不要打扰鹤来。
合眼前,陈竹年想起最后在病床旁见到的艾维。
倘若艾维还活着。
陈竹年会再次请求艾维删掉鹤来与他相关的记忆。
鹤来本来应该过得很幸福。
如果没有遇到他——
作者有话说:给大家顺一下时间线哦。
12年前(鹤11岁,陈16岁),两人庄园初遇。同年,庄园纵火案发生,王成旭借火灾拐走了鹤来,艾维死亡→
五年前(鹤18岁,陈23岁),鹤来遭遇第一次契约权拍卖,被徐冕买了,送给陈竹年,此时双方都忘记了和庄园相关的过去,以为对方是陌生人→
现在(鹤23岁,陈28岁),鹤来第二次契约权拍卖。
第62章 订婚
将最后一箱白菜搬进冷藏室,鹤来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抹了把额上的薄汗。
后厨发出厨具碰撞的砰砰响,很快,炉子燃起来,热油爆开,诱人的炒饭香萦绕在他鼻尖。
丁师傅正在做员工晚餐。
夜风往巷子里灌,从最开始的清凉到现在卷起一点燥热,巷口的香樟叶片变得愈发翠绿。
初夏,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
鹤来立在原地,很久没动。
夏季雨夜,鹤来总会想起陈竹年。
好像所有冲突都是在雨中发生,在雨停后悄然告别。
室内的热意中夹着将要下雨时湿润的凉,拐角小桌贴着亮起橘黄光的老灯。
鹤来安静地吃丁师傅给他做的蛋炒饭。
依旧是多多的蛋块,少少的米粒,没有葱花,表面撒了一层薄盐,下方却只有厚重的油腥味。
外墙发出窸窣轻响,雨声淅淅沥沥,风夹雨,沿窗撒入里。
鹤来小口吃着,雨丝打湿了旁边桌子,他握勺子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艰难咽下炒饭,视线已经模糊不清,鹤来只凭记忆从桌角摸到纸巾。
纸巾压在眉眼处,湿润大半。
丁师傅的蛋炒饭销量相当差,几乎没有回头客,只有鹤来喜欢。
因为这是这一年来,他找到的最像陈竹年做的蛋炒饭的味道。
陈竹年以前从来不做饭,是发现鹤来吃饭挑剔,家里厨师都对此没办法,陈竹年才亲自操刀。
第一次做的便是蛋炒饭,生疏的失败,鹤来却很高兴地对他笑。
陈竹年看着他。
收回再也不下厨的话。
一年前,鹤来过于匆忙地离开,原定的人类身份出了岔子,鹤来只有再等待,期间没有人类证件,仿生人编码也被注销,他相当于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三无人员,能做的工作极为有限,大多累且工资少得可怜。
更糟糕的是,因为对人类抱有天生的善意,鹤来总是被骗,好不容易攒一点钱,就被装可怜的人类骗个精光。
打工期间他见到太多因为各种原因而生活困难的人类,即使鹤来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前脚刚被骗,后脚他还是尽可能接济在温饱线挣扎的同事。
流浪猫狗爱缠着他,明明每次都下定决心不能再管,当瘦弱的小动物一瘸一拐地走到鹤来面前时,他依然心软。
想起FC003,想起又一次被他留在陈竹年家里的暹罗猫滚滚,鹤来揉揉扁平的肚子,蹲下身,将大半晚餐分给它们。
给猫狗做绝育手术需要很多钱,帮助底层人类需要很多钱,准备被骗也需要很多钱。
艾维曾对他说:“越善良的人越需要被钱养着,养活你这样的小朋友,不光要投入很多很多爱,还要很多很多钞票嘞。”
他拍拍鹤来发顶,开玩笑似地说:“我死之前,我一定把你拜托给我身边最有钱且最值得信任的人,不然……我不会咽气。”
养活鹤来其实不难,但鹤来不会只照顾自己。
后来鹤来一眼就能看出谁想骗他,然而对方残缺的肢体并没有说谎,他知道有这种组织,专门让残疾人乞讨,乞讨金额不够,受苦的还是弱势群体。
于是鹤来同时打很多份工,没有休息日,除开发烧生病,一天没有睡过六小时以上。
生病的频率比以前高很多,每次烧到迷迷糊糊,总觉得陈竹年好似在他身边,Alpha的手抚上他的额头,问他哪里疼。
鹤来难过地说哪里都很疼。
他想将脸蹭在陈竹年手心,像以前那样,絮絮叨叨地跟陈竹年撒娇抱怨。
说生活好难,他遇到了怎样的骗子,流浪小动物好可怜,流浪的人类也很可怜,但他没有流浪,因为做梦的时候他还能见到陈竹年。
然而他不敢回应。
仿生人时他几乎不会做梦,成为人类后,接连不断的梦像关住他的盲盒。
他知道,只要他开口说话,陈竹年就会消失不见。
惊喜和失望,只在一瞬间。
分开后,鹤来笨拙地察觉到了他对陈竹年的感情,正如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想念”连接着爱,他无法控制地想念陈竹年,即使遭遇了那些事情。
这种不被认可的隐晦感情像疯狂缠住心脏的藤曼,当鹤来想说自己爱陈竹年时,艾维的身影便会又一次浮现。
此刻,想念陈竹年变成了对艾维死亡的背叛。
变成人类后的鹤来对人类的情感没有发生飞一般的质变,他依然慢吞吞地学习,感受,尝试理解爱与爱之间的区别。
他爱陈竹年,也爱艾维。
两种截然不同的爱将鹤来困住。
仿生人温良的天性让他无法报复陈竹年,然而也无法替在火宅里死去的人原谅陈竹年。
他能做的只有懦弱的逃避。
正如模糊记忆中有人对他说:“如果害怕,那就逃跑。”
逃到崭新的地方,删掉记忆,开启新的生活。
很多时候,鹤来躺在单薄的木制板床上,望着天花板正中平均三天就会烧焦一次的灯。
曾经他以为仿生人生活很不容易,现在明白,人类同样处于水生火热中。
他只有很努力地工作,吃药,强忍泪水和痛苦,警惕地识别人类社会中细微的恶意,才能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迎接新的一天。
挣扎一个月,勉强适应高强度的人类生活。
日子看上去要好起来了。
直到他在外出订货时遇到了自我意识觉醒的艾迪。
霎那间,冷汗覆盖全身。
第一起伴侣型人工智能杀人案还处在审讯阶段,杀人的人工智能林琦已被逮捕,如何惩罚残忍杀害主人的人工智能,变成近期讨论最激烈的问题。
仅看一眼群众发起的草案就会觉得毛骨悚然。
在被强行压下一段时间话语后,周国祥再度发声。
他依然坚持——人类没办法管理智能体,只有‘母亲’才能阻止这一切。
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周国祥,甚至有专门的寻找母亲的组织。
远远看见艾迪那刻,鹤来非常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就是第一位觉醒自我意识的智能体,也就是现在唯一能救林琦的‘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必须去履行这份“职责”。
鹤来好不容易从一个贴满标签的伴侣型仿生人变成虽然过得很辛苦但不用再受命令控制的人类。
人类的猜忌永无止境,如果承认自己是‘母亲’,他会成为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成为象征“和平”的笼中鸟。
可是他真的忍心让林琦遭受惨无人道的惩罚吗。
站在选择的分岔口,无论他选择走哪条路,都会有牺牲。
牺牲他自己,还是林琦。
是回到朋友型仿生人,还是伴侣型仿生人,亦或者……所谓的‘母亲’。
室内没点灯,鹤来坐在墙角,睁眼到天明,模糊有点意识时,身体已无知觉,他踉跄着起身,抹了把脸上丢人的眼泪。
辞职、退租,最后一次将流浪猫狗的饭槽填满,剩一点钱,他送给了拐角乞讨的老人。
等车的时候听到周围人在讨论。
说上面有人介入,重新查了伴侣型人工智能杀人案,真正的杀人犯是人类,人工智能只是无辜的替罪羊。
一时间,大众哗然。
车还没到,旁边人惊呼一声。
睁眼看到医院天花板,鹤来缓缓抚摸了下微弱跳动的心脏。
他将身体蜷缩起来,脸埋进枕头。
消瘦的后背不住颤抖,胃还疼着,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他很少吃饭,即使吃两口,也会因为不适应而呕吐。
压抑的情绪完全覆盖他。
离开陈竹年后,他瘦了十几斤,不是因为懦弱的哭泣,陈竹年不在身边他反而很少掉眼泪,这是第一次,他允许自己哭了两分钟。
生活回到了之前的轨道。
陈竹年公司主推的游戏发售当天,鹤来攒了很久的钱再度回归到一个可怜的数目,刚好够他吃份简单的早餐。
作为首款虚拟全息游戏,发售价却低得吓人,主创团队似乎完全没想过赚钱。
内测账号已经自动删掉,自然联系不上剑客。
鹤来还是选择了耳廓狐这个角色,他熟练地找到木屋,木屋装饰和内测期间没有任何区别,除开周围种了一圈金灿灿的向日葵。
向日葵花瓣上还留有水珠,显然对方刚离开不久。
鹤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向日葵中央。
木屋位于阳坡,一年四季太阳光充足,向日葵花仰头朝上,长势良好,已和鹤来差不多高。
此处已被玩家永久买下。
游戏里的私人领域需要在旁立木牌,标注玩家信息,以及购买理由。
鹤来找了一圈,终于找到木牌。
【玩家0314购入】
翻到背面,只有一句话。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风吹过来,带着向日葵淡淡的香。
日光正好,鹤来却感到难以言说的悲伤。
眼眶泛红,他揉了下眼睛,觉得自己过于多愁善感。
之后鹤来再也没上过游戏。
偶尔会从新闻里看到陈竹年的消息,游戏销量早已登顶,他却将游戏交给手下团队负责,出国进修人工智能相关领域。
很快,法案接连颁布,对于智能体限制大幅度减少,除开必须与人类绑定关系外,其他方面已与人类没有太大区别。
鹤来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和陈竹年结婚的文件多到仿佛签不完,仿佛永远等不到最后一份。
因为那时正在增补人类与智能体结婚的相关法条,工作量巨大。
而现在,即使需要纸质结婚证明,人类和智能体结婚也只要等待两分钟。
同一时间,有人给仿生人保护协会投了一大笔钱,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的空壳组织瞬间崛起,并将保护范围扩大为所有智能体。
庄园纵火案的幸存者担任高层,半年过去,仿生人保护组织规模从原先的平层扩展到市中心两栋大楼。
机缘巧合下,鹤来遇到了李亿珏。
艾维曾将鹤来一个极小分支送给久久无法走出丧子之痛的李亿珏,这部分支线里,鹤来是李亿珏的“数字小孩”,两人短暂地相处过一周,之后毁掉一切的庄园纵火案让鹤来程序失控,双方分开,李亿珏因此一蹶不振。
从某个角度来说,李亿珏算鹤来的半个母亲。
她将鹤来带到智能体保护组织,并交给他一份崭新的工作。
即使此刻鹤来还没有身份认证,工作的薪资待遇依然不错,他不用再打多份工,白天在组织上班,晚上过来帮丁师傅整理库存,顺便蹭一顿饭。
李亿珏时常也来丁师傅这边吃饭。
偶尔会聊起当初的纵火案。
她不知道鹤来与陈竹年的过往,只说当初多亏有个孩子把她们从火里救出来。
鹤来愣住。
李亿珏慢慢回忆过去:“那孩子事后非常自责。
“实际上……即使当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王成旭也会借助远端控制瞬间将火点燃。”
她叹了口气:“王成旭说那些话,不过是想将人拉进地狱陪他罢了。”
她转过视线,看到鹤来煞白的脸。
李亿珏“诶”一声,连忙找来纸巾给鹤来擦眼泪。
“怎么了?”她着急地问。
“……没什么。”鹤来低垂着头,哽咽道,“我……我只是想起……想起那场大火。”
想起最后陈竹年说的对不起。
想起自己对他的误会和伤害。
鹤来想,陈竹年说得对。
仿生人都是骗子,他们所说的爱,不过是契约的欺骗,是程序设定的结果。
然而现在两人没有契约,也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
感情里面,没人能无底线地容忍另一方不断地逃避。
鹤来的胆怯、逃避与不信任,让他永远地失去了陈竹年。
最后一口蛋炒饭咽下。
电视开始播报娱乐新闻,丁师傅起身伸了个懒腰,背对着鹤来说:“你的人类身份下来了,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鹤来抿唇。
点点头。
他原本想去后厨洗碗,却在新闻里听到“陈竹年”三个字时骤然止步。
他怔然看过去,新闻播报了陈家和何家的家族联姻。
视频正中,陈灼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很难遇到信息素与我儿子这么匹配的人,确实在商议订婚。”
陈竹年要结婚了。
鹤来脑子嗡嗡地响。
和何懿涟。
“哐当”两声,盘子摔碎在地,鹤来慌忙去捡,细小的陶瓷渣瞬间戳破他的指腹,鲜血溢出来,他好似没发觉,等到所有捡起来的碎片都沾上他的血液。
血红充斥视野,鹤来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点疼。
眼泪“唰”地落下,砸在桌面。
丁师傅赶来,看到哭得喘不过气的鹤来和一摊全是血的盘子碎片。
“没事。”
鹤来六神无主地说:“我,我没事……只是,只是不小心,划……”
伤口很快被包扎好,鹤来虚弱地坐在矮椅上,背靠冰冷墙壁。
他沉默半晌,人像是刚从海里打捞起来那样狼狈。
鹤来将手心贴在颤抖的眼睫上。
他深吸一口气,下蹲,用没有包扎的那只手将地上血液揩去。
鹤来嗓音沙哑地对一旁的丁师傅说:“盘子和药的钱,我会还给你,对不起,我……”
他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三声。
给鹤来送人类身份证明的人来了。
鹤来将文件收下,没有心情拆开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淋了一晚上的雨,身上湿冷难耐,他没有任何处理,就这样躺在冰冷硌人的床上。
鹤来仰头,过了很久,直到没出息的眼泪浸湿枕头,直到他再也哭不出来,胃里只剩下干呕的恶心。
雨夜,狂风乱作,将脆弱的窗户吹得猎猎作响,
窗前悬挂的手工海螺铃持续不断地碰撞。
凌厉的闪电伴随着轰雷,耳边全是嘈杂的声音,风声雨声雷声还有他痛苦的喘息声。
全部混杂在一起,汇入浑浊的下水道。
天边亮起一条银线,雨夜已过。
鹤来头疼欲裂,眼睛还肿着,他从身下摸索出昨晚收到的文件。
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内容,再躺下。
早在他将名单发给徐冕时,他就应该有心理准备。
陈竹年会跟人类结婚,人类可以被永久标记,也不会像他这样胆小、爱哭,经常逃避。
可是。
鹤来弯着腰,控制不住地咳嗽。
他看见一滴雨珠正沿着房檐往下掉,“啪嗒”一声,极其微弱,却好似点醒了鹤来某个认知。
他猛地起身,再将身份文件翻出来看。
视线长久停留在新身份的姓名上——何懿涟。
他的人类身份是……何懿涟。
即将和陈竹年订婚的何懿涟。
与此同时,终端弹出通话申请。
何家人正往他所在的出租屋赶,他们迫切地想要找回失踪将近一年的“小儿子”,想让他参加订婚宴。
第63章 诶?
坐上柔软舒适的沙发,鹤来闷着脑袋,像只被主人找回来的脏兮兮小猫。
从漏风漏雨的出租屋搬到装修豪横的何家,鹤来头还晕着,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何懿涟的母亲张锦棉见到鹤来第一眼便忙不迭跑过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哐哐往下掉,不停说孩子你受苦了。
前天晚上淋了雨,没有及时处理,鹤来有些低烧,被张锦棉哭得神智昏沉。
鹤来才知道何懿涟早在半年前就跟男友私奔,家里人又是报警又是动用私人力量查,都找不到何懿涟,前几天终于花重金买到何懿涟当前住址,提供消息的人告诉何父何母,何懿涟失踪这段时间遭遇凄惨,曾因为沉重打击而脑损伤,忘记了很多事情。
原本鹤来就跟何懿涟长得很像,信息素极为相似,再加上此刻鹤来过于消瘦,一脸憔悴,很少说话,说的少便错的少,几乎没有露出破绽。
何父何母沉浸在好不容易找到儿子的喜悦中,心疼儿子失忆都来不及,更没有心思去怀疑鹤来的真实身份。
何懿涟上头有一个常年不回家的哥哥,双方很少有接触,哥哥连何懿涟年龄都不清楚,根本不要提其他。
各种因素作用下,愣是没有一个人看出不对劲。
鹤来久违地感觉到家庭的温暖。
同时也因这种从天而降的“馅饼”而惴惴不安。
他始终不是何懿涟,给他人类身份的人没有过多描述何懿涟的性格,他只能凭借过去与何懿涟接触的经历猜测,心时刻都提在嗓子眼处。
鹤来原本只想要一张人类的身份证明能让他正常工作生活,从未奢求因为人类身份而衣食无忧。
很快他便知道,一切得到皆需要交换。
为了不被拆穿,鹤来努力地咽下何懿涟喜欢而他吃一口就会忍不住呕吐的食物。
今晚只有他和何母共进晚餐,这让鹤来稍微轻松一些。
餐桌上异常的沉默却使鹤来心间七上八下。
犹豫很久,何母还是开口:“涟涟……爸爸公司那边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鹤来一怔。
张锦棉叹一口气:“现金链早断了,爸爸什么办法都用过,资金依然周转不开,再这样下去……”
她眼眶泛红,另一只手拿着纸巾,揩着止不住的眼泪。
她不再看鹤来:“能攀上陈家,本就是意外之喜,对方父母也好说话,信息素匹配就行,只是那位一直不同意,强行联姻,你过去……恐怕也很难受。”
说着说着,张锦棉将鹤来揽在怀里,她颤抖的手拍在鹤来后背,眼泪落在鹤来耳骨:“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也不想……涟涟,妈妈对不起你……”
表面是商业联姻,实际何家和陈家实力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变相的花钱买人。
鹤来垂眸,回抱张锦棉。
小声说:“没关系。”
“他要是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妈妈。”张锦棉捧着鹤来的脸,哭得不成样子,“到时候妈妈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
她已经说不出话。
鹤来情绪很容易被他人感染。
他眼眶泛红,只是缓缓摇头。
订婚实际只经过了双方家长的同意,陈竹年本人还在国外,所有与订婚相关的信息发过去,一概不看。
所以鹤来最先见到的不是陈竹年,而是徐冕。
徐冕看到他第一眼,瞬间震惊到瞳孔骤缩。
“我X……”他控制不住说了句脏话。
“不是,你,你,你……”
接连三个“你”字让鹤来格外紧张。
难道徐冕看出来了吗?
鹤来别开视线,不自觉往后退。
徐冕大步逼近,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这……这,何懿涟你哪里整的容?!你家为了这次联姻真是豁出去了。”
徐冕满脸不敢相信:“你知道你现在跟仿生人有多像吗?!”
鹤来慌张地看着他:“……像?”
“之前你俩还有一点差别,现在完全是双胞胎……”他连忙摇头,“不对,完全是本人的程度!”
鹤来很快地眨了下眼睛。
心跳速率从之前的180缓缓往下降。
他悄悄松一口气。
鹤来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赞同性地“哦”一声。
“不。”
徐冕突然严肃。
鹤来心砰砰狂跳。
“……什,什么。”他又开始结巴。
徐冕皱眉,看着他的头发:“怎么是这个发色?”
鹤来一怔。
之前他为了不惹人注目,悄悄将粉发染成了纯黑。
徐冕当机立断,将他带去调整发色。
面对一堆在他眼里几乎是相同的粉色,徐冕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半天,选了个桃红。
鹤来抿了下唇,指着下方颜色稍浅的珊瑚粉:“……可能这个颜色要好一点。”
“嘶……”徐冕质疑,“我觉得还是我选的颜色好。”
鹤来想了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见过……仿生人。”
“行吧。”徐冕被说服,“那按照你的想法来,实在不行再试,反正陈竹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兜兜转转换回熟悉的发色,徐冕在一旁等得快要睡着,抬眼时,所有瞌睡虫瞬间被赶跑。
刚好郁结也来了,两人看到鹤来瞬间皆是愣神。
徐冕缓缓摇头,感慨道:“要不是我见过何懿涟,也见过仿生人,不然我真以为你是那仿生人。”
鹤来神色很不明显地僵硬半秒。
“这就是一模一样啊……”郁结惊讶的嘴巴就没合上过,“染发之后更像了,仿生人和他都站在我面前,我说实话,我分不清。”
“呵呵,”徐冕笑了笑,“我就分得清。”
他仔细端详鹤来很久,说:“你的睫毛……要比仿生人浓密些,人呢,也要更瘦一点……还有……嗯……这个……这个……”
鹤来连忙点头。
得到肯定,徐冕得意地看向郁结。
郁结扯了下嘴唇。
他倒没有徐冕那么高兴。
郁结看着鹤来,轻叹一口气。
“虽然……你可能不在意……但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竹年这人很死脑筋,认准了就不会改,所以,”郁结忧心忡忡,“只有金钱交易是最好的,陈竹年给钱倒是非常大方。最重要的是不要动感情。”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你知道陈竹年有个白月光Omega吧?”
鹤来咬了下唇。
点头。
“白月光很可怕,”郁结说,“死去的白月光更是无人可敌。”
“陈竹年经常冷脸,对别人爱答不理,除开仿生人,还没见他对谁耐心过,”郁结再次长叹,“这种情况下……做白月光的替身,更是折磨……”
“你和仿生人长得挺像,”看到耷拉着脑袋的鹤来,郁结将唇绷成一条直线,尝试安慰,“陈竹年不会对你特别糟,但也不会很好就是了。”
想起过去,郁结起了一层后怕的鸡皮疙瘩。
“这联姻纯粹就是双方家长的交易,你和陈竹年成了牺牲品,他不高兴,你也不高兴。”
原装不在,就找个高仿将就,这是陈竹年父母的想法,然而陈竹年相当挑剔,字典里更是没有“将就”这两个字,估摸着即使何懿涟能跟陈竹年走到结婚那步,婚后生活也不会幸福。
郁结脸色越来越差:“待遇方面有差距很正常,除开那位,陈竹年对我们的态度都很冷淡,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跟陈竹年相处过一段时间。”徐冕拍拍郁结肩膀,“人家想得很清楚,你简直杞人忧天。”
“哦,我不知道,”郁结点头,“那我稍微放心一些了。”
鹤来恍惚地看着徐冕。
他很想问徐冕,陈竹年和何懿涟到底有过怎样的相处,然而这句问出来就露馅,鹤来只能闷着脑袋将疑问压下去。
徐冕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鹤来:“你不是有个恋爱好几年的男朋友么?他……”
徐冕摆出一副八卦的样子:“他知道这回事不?”
“啊。”鹤来很快地说,“我……和他分手了。”
差点忘记何懿涟的感情经历,还好他反应及时。
“失忆也是因为分手?”徐冕同情道。
这个鹤来不知道,或许失忆只是一个让他更好融入何懿涟生活的谎言。
他没说话,徐冕便善解人意地以为牵扯到何懿涟伤心事了,不再追问。
将鹤来带到离陈竹年公司最近的平层,打开门,早在门口等候的滚滚猛地蹦到鹤来怀里。
猫猫头在鹤来胸口亲昵地蹭蹭。
“诶,”徐冕说,“真是奇怪,以往这猫都是往我怀里跳,今天这么亲近你。”
鹤来勉强笑了一下。
“之前我来过这里,”他说,“也可能是因为我身上信息素味道跟……仿生人很像吧。”
“猫按气味认人,这倒是。”
室内装饰与鹤来离开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整体氛围过于冷清。
陈竹年出国后,家里只剩下小猫,阿姨每天上门给小猫喂食清理,其他时候也没人敢来。
鹤来视线久久停留在台面。
台上花瓶里还剩有一点水,上方是枯萎的向日葵。
临走前,徐冕再三叮嘱:“不知道陈竹年什么时候回来,他也有可能不回这边。”
徐冕停顿两秒,脸色有点难看:“之前他跟仿生人就住这里,带你来这边……也是下一步险棋,如果陈竹年回来后看到你心情特别糟糕,他叫你走,你一定快点离开。”
鹤来懵懂地点头。
即使家这边再三催促,陈竹年还是不慌不忙,仿佛从来没有听说过订婚事宜。
陈竹年不回来,渐渐鹤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提心吊胆。
他正常去智能体保护协会上班,晚上随便吃点,再回家照顾滚滚。
生活没有因为这场“双方都不高兴”的联姻变得更糟,甚至鹤来手头还宽裕了些。
鹤来快乐地过着独居养猫的生活,家里装饰他都没动,除开定时换束新鲜的向日葵。
弹指之间,三个月过去。
摆脱仿生人身份后,发情不像之前那么难受,鹤来打了三针,再将自己塞进主卧床被里睡觉。
四周都是陈竹年信息素的味道,这让他无比安心。
发情期的尾巴,鹤来将自己缩成一团,昏昏沉沉地躺在主卧床上。
凌晨三点,终端接连弹出信息,然而鹤来正处特殊时期,床被又全是陈竹年的味道,他睡得格外沉,一声消息提示音都没有听到。
另一边,徐冕脸色不太好:“何懿涟是不是睡了?”
“凌晨三点谁不睡觉?”郁结没好气道,他将喝得烂醉的陈竹年带进车后座,“只有你不睡,还借着接风的名义硬灌酒。”
“他真不愿意我哪儿敢灌啊,更何况以前他也不会喝这么多。”
郁结动作一僵。
“鹤来……就是在去年这个时候……”
徐冕怔然,他扇自己一下:“唉你看我这记性……”
“送到翡翠湾。”
郁结给那边的管家发信息:“关键时候,他跟何懿涟还是不要见面,过了这几天再说……”
徐冕点头。
车行驶到半路,陈竹年缓缓睁开眼睛。
彼时天开始飘雨,流星一样的雨针贴在车窗上,陈竹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雨丝。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偶尔会因为醉酒头疼而轻微皱眉。
半晌,他说:“掉头。”
鹤来睡得迷糊,一下惊醒,看了眼时间,才凌晨四点。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夜色黑沉。
发情期刚过,鹤来哼哼唧唧地伸了个懒腰,即将天亮,再加上没人说陈竹年今天回来,鹤来不打算去次卧。
他将脸埋进枕头,准备睡个温暖的回笼觉。
却在刚沾到枕头那刻,听到客厅那边传来极其细微的“滴”。
有人进来——
作者有话说:徐冕:而甄氏却长得活脱脱就……
考某: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高仿的替身就是“死去的”白月光本人呢?
陈:……我早说过徐冕你该去看看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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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有朋友问鹤来是怎么得到何懿涟身份的:人类失踪或者意外死亡(意外死亡且家人不知情),仿生人便可以替代这些人类。
仿生人会优先得到和他外貌相似的人类身份(仿生人实在找不到长得像的人类可以整容,然而仿生整容也要花一大笔钱,鹤来的钱要么被骗要么救济猫猫狗狗可怜人类了,所以他选择等待orz)
另外,何懿涟本人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他真的换身份和男友私奔了hhh
第64章 好想你
门开,陈竹年脚步骤停。
原本仅是空壳的房子,在他离家的几个月里,不知觉被某种熟悉的东西填满。
他只手撑在玄关处。
模糊的视线落在斜前方。
陈竹年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
马赛克般的色块逐渐清晰,翠绿的枝叶,黄灿的花瓣,几支新鲜向日葵插在花瓶正中。
明艳漂亮的花在一片黑白灰的装饰里显得格外不真实。
像是臆想的幻觉。
然而清雅的花香不会骗人。
若有似无的香味像黑夜里亮起的一抹星光,星光扩展,逐渐成为璀璨的银河。
又一次。
允许他许愿的流星在眼前划过。
*
脚步声越来越近,鹤来早已清醒,他想悄悄回到次卧,又担心走到房门便跟陈竹年打个照面。
鹤来将脸皱成苦瓜,悄无声息下床,再将自己塞进陈竹年的衣柜里,掩耳盗铃般乞求陈竹年不要发现他。
他不知道何懿涟会不会在紧急情况下躲衣柜,心虚和紧张将他伪装的理智吞噬。
鹤来缩成小小一团,听见主卧房门被人打开。
他等待很久,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陈竹年没发现他。
鹤来稍微松一口气。
半分钟停顿,对方步履缓慢地走到床边。
声音再次消失。
鹤来抿唇,尽量将呼吸压低。
他缓缓闭眼。
下一秒,衣柜门被人打开。
外侧的风吹进来,鹤来脸上泛着凉。
陈竹年眸色沉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说话。
鹤来像只受到惊吓而炸毛的猫。
他慌忙往更深处躲,手腕却被人大力拽住,对方没给他留下任何抵抗余地,极其熟练地将他往身前一拖,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肢,鹤来压下惊呼,身体腾空,骤然被陈竹年抱起。
再丢到床上。
心跳速率极快,鹤来还在想怎么解释,紧接着对方将膝盖抵在他大腿间,手紧紧扣在他腰腹处,将鹤来往下压。
陈竹年定定地看着他。
鹤来很快地舔了下唇,想扯出一个笑,又因为过度紧张,笑得比哭还难看。
被陈竹年攥着的手腕滚烫,Alpha体温异常高。
两人靠得太近,鹤来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喝醉了吗。
鹤来抿嘴,小心翼翼地开口。
“陈……”
‘陈竹年’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他蓦然想起之前何懿涟一直喊他‘陈先生’,鹤来猛地咬住舌头,疼痛让他意识清醒些。
鹤来眼眶泛红,像个受气包。
他说:“陈先生,你……”
陈竹年皱眉。
鹤来心里一咯噔。
说错了吗?
也可能是因为陈竹年喝醉后不认人。
鹤来几乎没见陈竹年喝酒,只能猜测。
鹤来犹豫良久,再次尝试。
“陈……”他结巴道,“我……我是何懿涟,你可不可以……”
‘放开我’这三个字被陈竹年的动作退回去。
陈竹年扣着他的手腕,手指往上,强行打开鹤来掌心。
Alpha盯着他,轻声说:“这次是何懿涟。”
“什么?”
鹤来懵圈。
陈竹年呼吸变得缓慢,酒精后劲带来的头疼让他脸色很差。
莫名,他觉得眼前人有些怕他。
像以前那样。
窗外雨声渐小,室内只能听到两人砰砰的心跳声。
身体相贴,姿势暧昧,周围温度越来越高。
鼻腔里都是对方的味道。
陈竹年没有控制信息素,鹤来发情期刚过,却有种隐隐要被Alpha再度催发情的危机感。
于是鹤来别过视线。
陈竹年只能看到他发颤的眼睫,因紧张而泛红的鼻尖,殷红的唇瓣。
太真实。
真实到不像梦。
太久没有得到Omega安抚的腺体开始躁动,尖牙发酸,肾上腺素急速飙升,“狩猎本能”蠢蠢欲动。
迫切地想要一口要坏Omega脆弱的腺体不断重复标记行为直到Omega怀孕直到Omega真正属于自己永远不会离开囚禁也好监视也好对方仇恨自己也好不要离开不要抛弃不要撒谎不要说你爱我……
“陈……”
鹤来担心地看着他。
眸底的阴鸷霎那间止住。
陈竹年失神地盯着他。
抵在鹤来脸庞的手腕青筋暴起。
喉咙有明显的铁锈味。
陈竹年缓慢合眼。
鹤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完全抱在怀里。
他后颈被人大力按压,Alpha的气息充盈鹤来鼻腔。
远不像刚才那般暴戾,温柔的安抚填满鹤来身体每个角落。
陈竹年将脸贴在他脆弱敏感的颈侧,那边肌肤已是通红,似乎咬一口就会滴血。
几乎不容鹤来反应,密密亲吻落了下来。
从脖颈到轻微发抖的耳朵尖,再到泛红的眼尾,鼻尖。
陈竹年身上浓郁的酒味和竹叶清香的信息素味融合在一起,排山倒海般向鹤来袭来。
鹤来喘不过气,手抵在陈竹年胸膛,想推开他,却没半点力气。
被Alpha很温柔地吻着,充满安慰意味的信息素萦绕在侧,鹤来心却好似落在冰冷的水潭边缘。
直到两人唇瓣相贴。
心沉入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不知道陈竹年和何懿涟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
陈竹年一只手扣住鹤来下颌,稍微用力,熟练地撬开他的唇,舌尖探入,些许酒味留在鹤来唇腔,让他浑身酥麻。
鹤来吸了吸鼻子,四肢都被陈竹年禁锢,他没办法动弹。
明明在接吻,心里却在掉眼泪。
通常亲到这种程度代表陈竹年想做,鹤来心乱如麻,这种事上他很容易哭,陈竹年即使不折腾他眼泪也止不住,更何况他越躲陈竹年越要咬上去,晚上眼泪就没停过。
鹤来不清楚何懿涟有什么习惯,会不会像他一样爱哭。
万一眼泪掉多了露馅,一切都完蛋,他对不起何懿涟,也对不起何父何母。
而且。
可恶的陈竹年,亲何懿涟的方式怎么跟亲他一模一样。
既然喜欢上别人,就不要再用之前那一套。
鹤来努力忍住眼泪。
他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心中杂乱的思绪像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
直到他肩上生出一点温暖的湿润。
鹤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宕机很久,他才接受荒诞的猜测——陈竹年哭了。
意识到这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实,鹤来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陈竹年的手压在他后背,将他紧紧嵌进怀里。
很久,他才听到陈竹年沙哑着嗓音。
“瘦了。”
鹤来呼吸节奏乱掉,心跳节奏乱掉,所有都乱掉。
最终指腹忍不住贴在自己红肿的眼尾。
鹤来下唇被咬得没有血色。
他勉强回抱陈竹年,说:“你……醉得很难受吗。我……我去给你倒水。”
“好久没来梦里。”
陈竹年鼻尖贴在他耳边。
说:“只有这样才能见到你。”
他声音很轻。
“对么。”
陈竹年合眼。
“原来偶尔你也会心疼我。”
鹤来哽咽,忍了很久,眼泪还是落在陈竹年身上。
他说话断断续续,喉咙像被无数细碎的石块堵住。
“我,我,我……”
过于糟糕的情绪让他想要逃离,鹤来支吾着说:“我给你煮一点醒酒汤。”
陈竹年只是抱着他,没说话。
鹤来感到颈处陈竹年的睫毛在颤动,一点触碰,像羽毛挠在心间,带来酸涩的痒。
许久,陈竹年才说。
“好久没抱你。”
似乎是担心鹤来离开。
再一次,他说:“三分钟。”
“之后不愿意,再推开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彼此的呼吸,心跳格外清晰。
对方的体温和因他的动作而产生的反应都在持续升温。
鹤来没反抗。
三分钟过去,陈竹年依然没动。
鹤来小心翼翼看他。
Alpha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呼吸平稳,因为酒后头疼而轻微皱起的眉在闻到鹤来身上香味时又很快舒展开。
大概是睡着了。
鹤来大半个身体都被陈竹年压着,他只有勉强扯来一旁的床被,给陈竹年盖上。
又等了十分钟,估计陈竹年已熟睡,鹤来起身打算给陈竹年调整姿势,刚有动作,手腕再度被人紧紧扣住。
鹤来动弹不得。
他长叹一口气,不再有其他举动,只是将陈竹年往他怀里带了带。
清晨八点,鹤来被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晒醒。
陈竹年依然躺在他怀里,眼眸紧合,看上去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
鹤来怔怔然。
以往陈竹年作息十分规律。
早上六点半睁眼,手自然伸进鹤来松垮的睡衣里,揉几分钟,等Omega在睡梦里哼哼唧唧要咬他才停。
安静忍半分钟,再抱着鹤来亲,时间到六点五十,正式起床。
Alpha天生精力就比一般人旺盛,更不要说S级,陈竹年经常把鹤来折腾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照常上班,鹤来就跟焉巴的茄子一样,醒来是下午两点,浑身还疼得动不了。
除开生病或者过度加班,鹤来很少见陈竹年睡这么沉。
昨晚卧室光线昏暗,他看不清楚,此刻才发现陈竹年也瘦了很多。
Alpha眼底有浅浅的青痕,即使熟睡,眉依然皱在一起,精神紧绷,显然存在长时间的入睡困难。
他心疼地轻拍陈竹年后背。
再像陈竹年对他那样,凑上去亲了下陈竹年耳朵。
没有耳钉的调节,陈竹年脸色明依然在鹤来的抚慰下轻松不少。
Alpha信息素的味道在午夜像媚.药,在清晨又像催眠香薰,鹤来睡眠时间已够,但陈竹年在他旁边,又抱着他不让他走,鹤来眼皮渐沉,不过一会儿也跟着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
压着他的重物缓慢离开,鹤来一个惊醒,对上陈竹年的眼眸。
对方看他的神情格外平静,仿佛昨晚在他肩膀落泪的陈竹年与眼前Alpha毫无关系。
鹤来愣神。
陈竹年漆黑的眼眸倒映出鹤来紧张的表情,他眼睫下垂,没说话,只手撑起来,掀开一角床被,下床。
洗漱间传来水声。
鹤来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明白现状。
无论是持续不断的水声还是充满室内的Alpha信息素,无一不向他表明陈竹年回来了,且跟他睡了一晚上。
然而正常人该是这个反应吗?
陈竹年仿佛当他不存在,洗漱结束,进衣帽间换好衣服,再若无其事地做早饭。
半小时后,陈竹年站在主卧门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过来。”
声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鹤来闷着脑袋吃早饭,陈竹年只手撑在下颌,看着他。
鹤来被看得脊背发凉,如坐针毡,在他终于忍不住想问陈竹年时,陈竹年开口了。
“何懿涟。”
陈竹年一字一句道。
粥没咽下去,鹤来慌里慌张地咳嗽。
他揉了下自己发红的耳朵,抬头看了眼陈竹年,心虚地说:“陈……”
“陈竹年。”
不知道这是在自我介绍还是让鹤来叫他全名。
鹤来硬着头皮猜:“陈竹年。”
陈竹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说:“七天。”
“什么?”
“订婚是上一辈自作主张,不是我的意思。”
“你不愿意订婚,那就取消。”
陈竹年语速很慢:“跟我约会七天,结束后两不相欠,你跟我之间永远不会有联系。”
鹤来愣住。
陈竹年看他。
“犹豫不决是在担心钱么。”
眼眸如墨,他眸光沉沉:“协议上允诺何家的钱我会翻倍给你。”
“这七天你随时可以离开,”陈竹年继续说,“我该给你的钱一分不会少。”
“所以,”他停顿半秒,“现在你就可以拒绝我,然后回家,或者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我绝不打扰你。”
“约会不是威胁,也不是强行想和你绑定关系。”
“你的拒绝不会付出任何代价,我向你保证,之后何家出现多少资金问题,陈家都会负责到底。”
陈竹年平静道:“选择权在你手上。”——
作者有话说:抱三分钟,这个情节曾出现在34章。
另,入V有一段时间了,之前一直没开防盗,现在暂时设置为30%,72小时,我看了下,评论区经常留言的几位都在30%以上,如果有追连载的朋友觉得这个比例不合适,请一定在评论区告诉我(鞠躬
另,另,正文加更实在伤不起……高估自己手速,今天又迟到一小时(跪X2
想了想,决定将原定的300营养液加更正文换为每300营养液加更福利番外orz
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嗷,没有我就按照我自己的XP写了哦^^
第65章 掀开检查
当游戏里的场景几乎等比例重现在眼前时,鹤来站在原地愣神,半晌没动。
直到陈竹年拍了下他发顶。
“发什么呆。”
鹤来如梦初醒,忙不迭跟上去。
他没有拒绝陈竹年的提议,但也没想到陈竹年所说的“约会”就是将他带到游戏的取景地之一——山村茶庄。
茶庄四面环山,常住人口不过千,只有一条盘山公路通往外界,专门负责茶叶运输。
难以想象在当前人工智能遍地走的科技水平下,还有生活如此质朴的地方。
其实早在一年前他们就该来了,如果他没有逃走。
鹤来难免心虚,心砰砰跳,怀疑陈竹年早将他认出来了。
陈竹年垂眸看他一眼。
轻声说:“每年这个时间段我都会来。”
原来是凑巧。
鹤来松口气。
此时已是晚十点,村民睡得早,大部分房屋都熄了灯,只有零星几处人造路灯倦倦地亮起些许光亮。
周围宁静,偶尔听见一两声猫狗叫。
茶叶幽香盈满道路。
茶庄处在半山腰,村民盘山而居,地方偏僻,几乎没有外来游客,自然也没有旅馆。
鹤来跟在陈竹年身后,见他停在狭窄巷子深处的木制房前。
很快,青瓦白墙里传来动静,约莫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迎上来,热情地招呼他和陈竹年进去。
“哎呀,今年来的时间要早一些哦。”对方高兴地说。
陈竹年颔首。
鹤来腼腆地露出一个笑:“您好,我是……何懿涟。”
“跟小陈一样,叫我青姨就行。”方青绘笑眯眯道。
带人去房间的时候却犯了难,方青绘皱眉:“你的房间还留着,但前几天卫翔回来了,不然小何可以住卫翔那屋。”
方卫翔是方青绘的儿子,今年刚满24。
倘若没有第二性别,两男生挤一挤也没事。
然而陈竹年和鹤来一个Alpha一个Omega,睡在一起相当于把小白兔放狼旁边,确实不合适。
但让陈竹年和方卫翔住一起,同为Alpha,陈竹年信息素等级过高,也会把方卫翔压得喘不过气。
正愁,陈竹年已经将行李往房间搬。
他看了眼鹤来:“愣着干什么,过来。”
方青绘怔然。
陈竹年站在门口,十分自然地向方青绘示意:“我老婆。”
这三个字就像一道雷,刺晃晃从鹤来眼前劈过。
轮到鹤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结婚了?”方青绘面露喜色,“什么时候结的?哎呀也不告诉我。”
结了婚的Omega腺体里会留有伴侣Alpha信息素的味道,先前方青绘没从鹤来身上感觉到陈竹年的气息,以为两人只是朋友,便没有多问。
陈竹年没吭声,眸光还是淡淡的。
鹤来连忙走上去,慌忙之中,舌尖被咬住,疼得他眼眶泛红。
他结结巴巴顺着陈竹年开的头往下编:“刚,刚结。还,还没标,标记。也没告诉其他人。”
陈竹年动作停顿,垂眸。
没拆穿。
“我懂,”方青绘笑道,“现在的人结婚就是快,遇到的喜欢很果断嘛!”
也不算快。
鹤来闷着脑袋。
满打满算他跟陈竹年认识12年了。
房屋外面看上去十分朴素,有种上世纪的陈旧感,内部装饰却相当温馨,房间小一些,但该有的都有,简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虽然与世隔绝,但几年前陈竹年帮忙搭了固定的商业线后,茶能以相当不错的价格卖出去,村民手里都有钱。
之后陈竹年再想帮,其他人都不肯了。
一方面觉得赚的钱已够,再多村里反而会生是非,另一方面村里大多是老人,研究不明白人工智能,也抗拒研究。
偶尔陈竹年会想,为什么这方面他知道点到即止,对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绝不强迫,然而在面对鹤来时,这些理智全部失效。
洗完澡,换好睡衣,鹤来将自己卷进满是阳光味道的床铺里。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陈竹年不在眼前,鹤来兴奋地在床上打滚,随后,很轻的一声“哐”,鹤来大半身体留在床上,左腿贴在地板冰冷瓷砖,小心压着惊呼。
他高估了床的大小,也有可能习惯了陈竹年家床的尺寸,此刻一个不注意,差点滚下。
他听到浴室水声骤停。
陈竹年清冷的声音隔着一道墙传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鹤来犹豫半秒,难堪地说,“我差点……掉下去。”
“没受伤?”
脚踝处有一点泛红,但不疼,加上刚才自己动静不大,应该没什么事。
于是鹤来乖乖地说:“没有。”
陈竹年不再回复。
水声又起。
鹤来终于放心。
这下不乱动了,他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贴着里侧墙壁。
浴室门打开那刻,周围迅速升温,熟悉又敏感的湿热包裹着鹤来,他将唇和鼻都藏进被子里,心间速率跟着加快。
陈竹年在床头停留了半分钟。
他发尾还湿着,眼睫透着淡淡冷意,睡衣最上端纽扣解开,露出清晰明了的锁骨。
他视线落在鹤来身上。
眸光沉沉。
说:“掀开。”
鹤来藏在床被里的脸通红。
明明睡衣扣得严丝合缝,听陈竹年说话,耳朵却像被滚烫的玻璃珠碾过一般,又红又肿。
他听到陈竹年低声说:“需要我帮你么。”
鹤来眼睫快速颤抖。
只手捏着床被边缘,慢慢掀开。
陈竹年一边膝盖抵在床上,往前附身,泛着些许凉意的手扣在鹤来脚踝处。
鹤来在被子里窝了好一会儿,浑身都暖,温度相差,肌肤相碰,Alpha浓郁的信息素不断挑逗他的神经,仅仅是简单的触碰,鹤来却觉得仿佛被碰到了隐私部位,敏感瑟缩。
脚踝的泛红很快被陈竹年发现。
陈竹年抬眼看他。
鹤来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身体不自觉往后方躲。
以往他受伤不告诉陈竹年,陈竹年发现后会狠狠“收拾”他一顿。
此刻陈竹年看他的眼神也有那层意思。
然而陈竹年没像以前逼近。
陈竹年问:“其他地方呢?”
“没有。”鹤来连忙摇头,“这下真没有了,不信你可以检查。”
陈竹年没说话,他起身,从一旁储物柜里找到一盒舒缓的膏药。
揩了黄豆大小的一点在食指指腹,再往鹤来脚踝按过去,乳白色膏药很快被抚平,化为透明的水,热意和酥麻感沿着脚踝,再到小腿,大腿腿根,鹤来想躲,脚却被陈竹年大力扣住,动弹不得。
抹完,他被陈竹年塞进被子里,只露个迷茫的脑袋出来。
鹤来善解人意地将自己往樯那边靠,给陈竹年留个位置。
预想中身侧的凹陷并没有发生,陈竹年打开衣柜,从里层拖出一床厚实的毛毯,将其重叠铺在地下。
“啪。”
床头灯光熄灭。
室内一片漆黑。
鹤来对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空气里Alpha的信息素浓度趋于平稳,他才小心翼翼地挪到另一边,探出脑袋,看睡在地上的陈竹年。
Alpha眉头紧皱在一起,脸色发白,像在承受某种难言的痛苦。
鹤来想起昨晚,醉酒的陈竹年也是这般难受。
他心里酸酸的,手伸过去,指腹悄悄贴在陈竹年眉上。
皱起的眉很快被抚平。
鹤来看着陈竹年,心跳逐渐加快。
他掀开被子,还有点犹豫,但更担心陈竹年实在不舒服。
仿生人软软的心很容易动摇。
再加上平时陈竹年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鹤来说,他胆子也大起来,一只手已经捏住盖在陈竹年身上的被子一角,往上提。
鹤来熟练地钻进Alpha怀里,找到喜欢的位置,合眼要睡。
陈竹年却醒了过来。
或者说,一开始就没睡着。
他没将Omega推开,只是垂下眼眸,看着他怀里的Omega。
黑长的睫毛在夜晚好似轻盈的蝴蝶,白皙的肤色如月华凝脂,鼻尖泛着一点红,桃色的唇微翘。
胸膛随着呼吸缓慢起伏,鹤来自带的体香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让人依恋的温暖从四面八方传来,Omega身体很软,软到仿佛他稍微用力就会坏掉。
陈竹年喉结不自觉滚动,很长时间没动,直到怀里Omega熟睡。
感到身体腾空,鹤来迷迷糊糊睁眼,腰臀回到柔软的大床上,他眯着眼睛,说话声音带着浓浓睡意:“陈竹年,你为什么……”
陈竹年轻叹气。
他将地上的毛毯卷起来,放到置物台上。
随后上床,隔着床被抱鹤来。
“睡觉。”
鹤来“哦”一声。
他想了想,又说:“我们不是在约会吗,为什么不睡一床被子呢?”
“今晚你想睡觉就别问这种话。”
陈竹年闭眼说。
鹤来立马乖巧。
虽然隔着被子,彼此靠得依然近。
Omega的信息素就在身边,陈竹年面上不再痛苦,鹤来借着夜晚的掩护,悄悄看他。
长期缺乏安全感的Alpha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安抚,鹤来将额头贴在陈竹年胸膛,眼睫轻扫离心脏最近的那片肌肤。
翌日。
醒来时床边无人,鹤来揉着眼睛去客厅,刚好在走廊遇到准备出去的方卫翔。
鹤来说了三次“你好”,方卫翔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鹤来,眼神发直。
Omega过于惊人的漂亮让他一时间连自己名字都忘记。
方卫翔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美,像是迷雾里可远观不可触碰的神迹,一眸一笑之间皆带着摄魂的魅,眼眸却泛着明亮又单纯的水润。
鹤来友善地对他笑:“你是……”
他思忖道:“卫……翔,对吗?青姨说过。”
方卫翔脸红得不行,鹤来疑惑地看着他,鼻尖微动,闻到一点并不明显的Alpha信息素味道。
他靠近,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方卫翔很快说,又很快低下头,用余光偷看鹤来。
他大脑完全混乱,鹤来仅仅和他说了几句话,身体热到快要爆炸,方卫翔局促地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听到鹤来问他有没有吃早饭,他才如梦初醒。
“在……客厅,”他尝试组织语言,“你,快去吧。”
鹤来很高兴地笑。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方卫翔感觉自己像被一大团香甜柔软的棉花糖击中,身体每个角落都是甜腻的香,心神在瞬间被勾走。
鹤来消失在拐角良久,他步履虚浮,像梦中乱步。
方青绘做了一大碗滋补的鸡汤面,切碎的细小葱花撒在橘黄油水上,被吨得软烂的鸡丝夹在劲道的手擀面中间,仅看一眼便让人食欲大增。
然而鹤来坐在餐桌前,不知道怎么面对方青绘的盛情款待。
鹤来的口味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有奇怪的固定搭配,譬如鸡汤一定要加切成片状的番茄,番茄成块状他都不吃。
好在这一年为了不饿肚子,他尽可能逼自己吃下了很多不喜欢的食物,最糟糕的情况是吃完后吐得昏天黑地,但只要不让青姨发现。
他做过饭,知道端上来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有多不容易,也不想让方青绘失望。
鹤来尝试夹了一筷子,还在做思想斗争,眼前覆盖一层阴影。
像变魔术般,切片的新鲜番茄加进碗里。
鹤来抬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陈竹年。
“不喜欢?”
陈竹年垂眸。
鹤来连忙摇头。
陈竹年“嗯”一声。
方青绘刚收拾好后院,见两人都在,便兴高采烈地跟他们说:“你们赶上好时候了,过几天村里要进行采夏茶前的祭祀,向山神乞求收成,我们这边山神专管姻缘和收成,在祭祀期间举行结婚仪式的夫妻,山神会保佑他们一辈子幸福。”
“今年村里没有小青年结婚,刚好你们来了,”她笑道,“瞧我一个人劲在这里说,还没问你们愿不愿意。”
第66章 赌气
如果答应了那不就是假戏真做。
鹤来心跳骤快,他没回答,而是借着余光偷看陈竹年。
带有一点紧张和……不好意思的期待。
陈竹年面上表情淡淡,没什么情绪,只问:“祭祀需要做哪些准备。”
没有说不愿意,但也没有说愿意。
陈竹年表现得仿佛没有听见方青绘的问题。
鹤来迟缓移开视线。
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鹤来低头,闷着脑袋把早餐吃完。
陈竹年一年里固定有几天要来方青绘家里帮忙,摊青、杀青、揉捻、沤堆……每个步骤陈竹年都很熟练,结束后还要帮方青绘谈合同,方青绘经常笑着说陈竹年算她半个儿子。
几年前,通往外界的大路未通,仅有一道险峻的泥路,出入极其困难,导致茶村几乎与世隔绝。
鹤来站在一旁,实在想不明白陈竹年怎么会和一辈子没离开过茶村的方青绘认识,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
仅仅是因为游戏取景需要吗?
但类似的茶村多得数不清,没道理要跋山涉水。
陈竹年在后院帮忙,早上去茶园灭虫的方卫翔回来了,他看到鹤来那瞬,人还没说话,脸已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能拜托你帮个忙吗?我有个……Omega朋友,突然发情,我不能帮他……”
鹤来下意识回头去看陈竹年。
陈竹年离他不远,没道理听不到方卫翔说的话。
然而他只是低头跟青姨聊茶叶的事情,好像鹤来这边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鹤来眸光渐暗。
他收回视线,点头同意。
方卫翔朋友正在经历分化期后的第一次发情,父母去后山忙祭祀的事情,家里没人,他也没经验,被发情折磨得痛不欲生。
鹤来给他找来抑制剂,再教他如何注射,半小时后,Omega体内激素浓度回归正常水平。
鹤来松一口气,方卫翔在一旁感动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他紧紧攥住鹤来的手:“谢谢,谢谢。”
鹤来看着自己被方卫翔握住的右手。
方卫翔被Omega发情产生的信息素刺激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仅是握手,便将Alpha信息素留在鹤来身上。
方卫翔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立马放开。
“我……没有被标记,”鹤来摇摇头:“所以没关系。”
方卫翔怔然。
难怪鹤来身上没有陈竹年信息素的味道。
他看了鹤来几眼,很快又移开视线,手在上衣摆处揉搓几下,缓和紧张,终于鼓起勇气将早上采摘的几支金花茶送给鹤来。
鹤来愣住。
Omega在旁边笑:“他自己种的,花开的时候会送给朋友。”
他仰头示意,桌角正插着一束盛开的金花茶。
朋友。
鹤来将花收下,抱在怀里,仰头对着方卫翔笑:“谢谢你,你也是我朋友。”
方卫翔彻底呆了,鹤来喊了他几声都没反应,最终还是Omega朋友猛地往他后背一拍,才把方卫翔魂唤回来。
魂回来,人好像傻了,一路上只知道傻笑。
刚走到拐角,再多几步就能到方家院子正门,鹤来还在问方卫翔与金花茶相关的事情,两人迎面碰上陈竹年。
右手手心还留有一点方卫翔信息素的味道,陈竹年又是狗鼻子,鹤来身上有什么样的信息素,等级如何,都一清二楚。
虽然两人没做什么,鹤来还是一阵忐忑,像被人拧住后颈的猫咪,话语卡了半截在喉咙里,面上表情僵住。
方卫翔还在笑,全然没有看到陈竹年,他看着鹤来,害羞地夸道:“你真的很漂亮,这花……没你好看。”
陈竹年看了一眼鹤来。
面上神情依然平淡,漆黑的眼眸,没显出什么情绪。
他说:“回来了。”
鹤来点点头。
“别乱走,”陈竹年说,“几分钟后要请神。”
说完,径直离开。
语气平平,没问鹤来怀里什么花,也没看方卫翔一眼。
鹤来吸吸鼻子。
陈竹年走后,他心里依然像挂着重物,胸膛有些喘不过气。
将花插进花瓶,鹤来看着金黄色的小花瓣发呆。
思考半天,觉得问题出在他还把自己当‘鹤来’看待。
他现在是何懿涟,何懿涟从来不在乎一个Alpha会有几个Omega,也不在乎别的Alpha会不会送自己花。
送花代表着友好,方卫翔的信息素也不是因为他而异常。
所以他没必要为此紧张。
所以。
陈竹年那样反应也合理。
他有些难过地抹了下眼尾。
房门被人敲响。
陈竹年在外面等他。
鹤来揉了揉脸颊,将心里糟糕的情绪压下。
方卫翔热情地向鹤来介绍村里的人和事,贴心叮嘱鹤来不要走错路。
鹤来礼貌回答,期间陈竹年也不说话,神色淡然。
方卫翔笑嘻嘻地说隔壁山头有一大片荷花池,感兴趣可以带鹤来去看。
鹤来却看向陈竹年。
陈竹年垂眸,说:“你喜欢就去。”
鹤来“哦”一声。
会不会是因为他想太多呢?
方卫翔和陈竹年同为Alpha,鹤来被陈竹年标记过,虽然不是永久标记,但性质差不多,以往他身上沾一点别人的味道,陈竹年都要问清楚,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什么人,为什么有接触。
于是他老担心陈竹年会因为这件事不高兴。
或许在陈竹年看来,这只是朋友之间的邀请。
鹤来抿唇。
半路,陈竹年被邻居叫去帮忙,分别时,陈竹年只简单地说了句一会儿见,便没了下文。
彼时已是下午五点,日光下斜,后山茶园一角,方青绘捧着新茶枝桠跳祷告舞。
鹤来心里默念:人工智能是不相信神的,但他现在是人类,所以可以相信一下。
祈祷完毕,接下来需要将几十枝新茶枝桠分别插到后山各个角落,以求山神保佑。
天色渐暗,后山范围又广,几人将枝桠平分,分开播种效率最高。
手里还剩两枝,此时太阳西沉,灰云覆盖,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远方一点银润的月。
狭窄安静的小道响起急促的奔跑声,鹤来抬头,见青姨家斜对面的王老头怀里抱着只奄奄一息的狗,正朝他狂奔。
“快,快回去叫人过来,有人遭咬,走不动了嘞,”王老头慌里慌张地对鹤来说:“别插了,快回去吧,这山里……有东西。”
“什么?”
靠近了才能看见,王老头怀里的黄狗后腿被咬伤了一大块,鲜血流了一地。
鹤来看着那伤口发呆。
极其遥远的记忆再被激发。
他攥住王老头的手:“人在哪里?人和狗是在哪里受伤的?”
王老头指了下后方三百米左右那棵歪脖子树。
他看着小小一只的Omega,焦虑地劝鹤来:“别去,先回去拿家伙。那东西……狗看了都直犯怵,更不要说……”
他话还没说完,鹤来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了。
王老头瞪大眼睛,差点抱不住狗,嘴里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往村子那边跑去。
半小时后,后山被照明工具包围,方青绘着急地团团转:“到底去哪里了?歪脖子树那里也没人啊。”
更糟糕的是,找不到人,但能看到一滩挣扎过的血迹。
他们也是才得到的消息,后山有似狼非狼的怪物,据说浑身坚硬无比,狗咬上去一点伤害也没有,好几个上山插枝的村民都被咬伤。
陈竹年脸色煞白。
没有契约,将近一年没有标记行为,他对鹤来信息素的敏感度大不如前,空气里只有极其稀薄的线,陈竹年额上都是冷汗,此时天已全黑,后山基本都要被所有人翻个底朝天,然而依然不见鹤来身影。
方青绘心慌得不行,陈竹年眉头紧皱,轻声说:“我知道。”
“什么?”
方青绘刚转过头,一个没注意,甚至陈竹年也消失了。
这里海拔两三千米,夜晚温低,没有防护措施就在山里过夜相当于去死神面前走一趟。
方青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人昏倒在方卫翔怀里。
直到晚十一点,搜查的村民都已经绝望。
陈竹年在山脚废弃的水沟附近找到鹤来。
鹤来蹲在地上,面前躺着一个人。
见到陈竹年那瞬,鹤来如释重负,他看不清陈竹年面上表情,只是着急地说:“陈竹年,他腿受伤了,我背不动他,拜托你。”
陈竹年站在原地,攥着的拳头发抖。
许久,没反应。
鹤来喊了他一声。
陈竹年缓缓睁眼,依然没说话,径直走过来,脸色黑沉到像要杀人。
先确定鹤来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再将地上那人胳膊往上一提。
鹤来在旁边扶着伤员。
方青绘醒来时听到陈竹年和鹤来安全到家,高兴地大哭一场,又心疼两人没吃饭,连忙去厨房。
另一边,客厅气氛凝重。
“你在乎过自己安全没有。”陈竹年压着火气,冷冷地说,“场景有多危险你分析不出来?狗都被咬成那样,你觉得你被咬了还能活?更何况当时你根本不知道山里有什么。”
“我要是晚赶到一秒钟,他就没命了。”鹤来哽咽道。
“这是可预测的吗?是最优解吗?你认识那人吗就这么关心?”
“你怎么不说我要是没找到你,你今晚就冻死在山上了。”
“我……”
他已经不是智能体了,做不到多线程远程控制,然而行为习惯还没改过来,遇到事情第一时间考虑的是人类的安危。
可这怎么跟陈竹年解释呢。
委屈的眼泪挂在眼睫,鹤来低下头。
陈竹年天大的火气被他的眼泪瞬间浇灭。
他语气明显缓和下来:“有没有受伤?”
半秒,又凶:“别撒谎。”
鹤来抽泣两下,慢腾腾把掩在身后的手腕伸出来。
上面有两道被树枝刮擦的痕迹,红肿,已经不再流血,血疤留在上面。
陈竹年拿来医药箱,一只手攥住鹤来手腕,另一只手给他处理伤口。
碘伏涂在伤口,鹤来疼得“嘶”一声,陈竹年冷血无情地说:“忍着。”
以往鹤来早用眼泪把陈竹年淹没,此刻却将眼泪忍住,让晶莹眼泪在眼眶打转。
两人沉默相对,方青绘为庆祝大家安全回来,特意煮了两大碗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笋饺。
长笋的竹子娇气,一年就结两根,笋相当鲜香清甜。
鹤来刚被训过,眼泪可怜兮兮地挂在眼尾,陈竹年稍微靠近一点,鹤来就把他推开。
像赌气的小孩一样埋着脑袋。
陈竹年最终还是坐在他旁边,将饺子给鹤来放凉,再蘸好调料,喂给鹤来。
鹤来别开脸,不吃,陈竹年就给他放在面前小碟子里。
方青绘有些担心:“哪里不喜欢吗?小何。”
鹤来恶狠狠瞪陈竹年一眼,又对着方青绘摇头。
他将饺子接连塞嘴里,模糊不清道:“豪,毫次。”
方青绘又从厨房里端来新煮的奶茶,茶叶用了今年成色最好的那一批,煮出来的奶茶有浓郁的奶香,同时不失茶叶的醇厚。
放在鹤来旁边时,鹤来动作明显一僵。
鹤来的饮食习惯非常奇怪。
比如他会吃番茄,也会吃鸡蛋,但绝对不吃番茄炒鸡蛋。
同样,鹤来喝茶,偶尔睡前也会来一杯牛奶助眠,但从不喝奶茶。
陈竹年看过去。
鹤来面上表情不像是讨厌。
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
再加上此刻鹤来正在气头上,陈竹年说什么也没用,他便没阻拦。
鹤来盯着奶茶看了很久,在方青绘期待的眼神中,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捧着杯子喝,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又像在参加喝水竞赛,很快便见杯底。
方青绘高兴地说:“我再给你盛一杯……”
陈竹年伸手过去,拿纸巾将鹤来嘴角的奶沫擦去。
鹤来生气地推开他。
头摇得像拨浪鼓:“喝,喝不了了。”
“确实,刚才吃了一大盘饺子呢。”
方青绘知道两人在闹别扭,便乐呵呵地回厨房收拾,给两人留点和好的空间。
喝完,鹤来端正坐着,看着前方墙壁发呆。
许久,他缓缓起身,陈竹年在身后跟着他。
Omega走几步,身体一个不稳,猛地往前跌。
陈竹年将他拉住,鹤来没忘记此刻自己该生气,下意识想挣扎,无奈Alpha力气太大,他实在拗不过,无法抵抗地被陈竹年拽进怀里。
陈竹年右手揽住他的膝窝,将他拦腰抱起来。
直到此刻,陈竹年才看到怀里人脸颊通红,眼神恍惚,明亮的圆眼里仿佛晕着汪汪潭水。
鹤来头晕晕地将脸埋进陈竹年胸膛。
他好像陷入了卡机状态,大着舌头说:“我,我喝,喝,喝,喝,喝,喝了一点,点,点,陈,陈竹年,我,我还生,生气,你,你不能,不能,不能上我。”
理论上不可能出现的酒香萦绕在陈竹年鼻尖。
陈竹年花了整整两分钟,才接受怀里人喝奶茶会喝醉这件事。
鹤来刚才的行为相当于直接灌了一大杯浓度不算低的白酒。
Omega喝醉了什么都敢说。
陈竹年很轻地笑一声:“认得我是谁就行。”
鹤来感到热,手不自觉地开始扯衣领。
回到房间,陈竹年将他放在床上,只是去倒杯水的功夫,鹤来已经将上衣扯得松垮,大半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
室内Omega信息素浓度高到吓人。
第67章 答应我
过高的匹配度使得Omega的信息素像最猛烈的催.情剂,不断刺激着陈竹年的神经。
他深呼吸两回,起身,从衣柜里找到条领带,干脆利落地将鹤来双手往上提,领带在泛红的手腕处缠绕、打结,末尾夹在鹤来颤抖的指腹间。
鹤来不舒服地扭,呼吸灼热,他下意识将腿盘上去,不断用软嫩大腿根蹭陈竹年的腰。
陈竹年闷哼一声。
他垂下眼眸,耳朵也被鹤来传染上些许潮红。
声音沉沉,佯装威胁:“乖一点。”
衣服被强行敛上去,手又被捆绑,鹤来热得难受,乱成浆糊的大脑将一切都怪在陈竹年身上,非常不高兴地瞪他。
两人太久没有亲密接触,身体反应骗不了人。
稍微折腾,鹤来后颈红肿起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陈竹年目光灼灼地看了鹤来好久,他喉结滚动,附身,在鹤来唇上贴了半秒。
分开后,眼底还压着情.欲。
陈竹年单手撑着,另一只手指腹在鹤来红软的唇瓣上摩挲、按压。
“怎么做?”
鹤来喝奶茶也能喝醉,可能常规的醒酒办法对鹤来不管用。
“……做?”鹤来呆呆看着他,“先,先,先脱我衣服呀。你,不是,会,会吗。”
陈竹年很轻地笑。
大力揉乱他的粉毛。
“刚才还说不让我上。”
“哦。我是说过。”鹤来迟缓地点头,“可是,可是我很,很热。”
话音刚落,豆大的眼泪就委屈巴巴地掉下来,鹤来嘴角下垂,像刚出生的猫崽那样呜呜地哭。
陈竹年铁石心肠,给鹤来擦眼泪的动作耐心又温柔,禁锢鹤来四肢时却铁面无私,任鹤来把一小片床单都哭湿了,也不松开。
渐渐,两人急促的呼吸缠绵在一起。
等身下人情绪稍微稳定,陈竹年单手将领带解开,同时揉了揉捆绑的部分。
“是不是弄疼你了。”
鹤来很乖地摇头。
陈竹年捏了下他侧脸,让鹤来放松,然后脱掉了他的外套。
鹤来还想继续,陈竹年顺手拿过先前准备好的温水,先尝了口温度,再将杯沿轻轻抵在鹤来下唇。
“喝。”
鹤来看着他,湿漉漉的圆眼,眼珠圆润,刚哭过,盈着一层晃荡的水光,像悬挂在半空中的璀璨宝石。
他慢吞吞喝了小半杯,就推开。
唇角还留有水渍,陈竹年附身,将那点舔去。
被碰了嘴唇,陈竹年又没有其他动作,鹤来有些不满意地皱眉,伸手扯了下他衣服。
陈竹年说:“不做。”
“为什么?”鹤来不高兴,嘟囔着,“不行不行不行。”
陈竹年自上而下看着他,眸光沉沉:“因为会忍不住标记你。”
然后你全身都是我的味道,你会受信息素控制,对我产生强烈到不清醒的依赖。
做什么都会想我,再也不能跟别的Alpha说话,只要我一靠近,你眼里就只有我,只要我一抚摸你,只要我亲吻你,你就会起反应——最后形成另一种契约。
当标记消散,气味消失。
我又卑鄙地控制了你一次。
然后你离开我。
鹤来低着头。
他吸吸鼻子,眼泪在眼眶打转,将要掉下来。
陈竹年捧着他的脸颊,低声哄。
Omega还是觉得委屈,他读不出陈竹年回答背后的其他意思,只知道自己被喜欢的Alpha拒绝了。
越哄眼泪越多。
陈竹年拿他没办法,往下压,鼻尖碰上鹤来纤细脆弱的脖颈。
尖牙抵在那团软肉上。
他说:“不咬,舔你,行不行。”
被碰了一下,鹤来耳朵立马通红,人瞬间脱力,软趴趴地陷进床里,半晌,才害羞地点点头。
陈竹年舌尖在他肿胀的腺体上滑过,肌肤相碰,激起片片酥麻的电流。
鹤来“啊”一声,往后缩,陈竹年另一只手压住他后脑勺,逼迫他仰起头来,Omega后颈处凸起的可怜腺体暴露更明显。
陈竹年眼底沉着难以掩饰的欲望,室内Alpha信息素彻底将鹤来包围,信息素仿佛分成无数细小的触手,缠绕鹤来泛红湿润的手腕、腿根,将鹤来身体缝隙填满,让他动弹不得。
尖牙不受控制地碰到凸起,离刺破只有一步之遥。
Omega却没了动静,陈竹年缓缓抬起头。
鹤来眼眸合上,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睡着了。
陈竹年捏起鹤来两侧脸颊,稍微用力,鹤来无意识地嘟嘴。
他亲了下。
“小没良心的。”
给鹤来盖好床被,陈竹年去浴室冲凉水澡。
太久没做,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花了很长时间才将生理反应压下去。
以防万一,他又给腺体打了几针抑制剂。
信息素浓度终于恢复正常水平。
刚走到床边,才发现鹤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Omega也不说话,只是眨巴眨巴那双懵懂的小鹿眼看他。
然后伸出手,牵住陈竹年衣袖:“好晚呀,陈竹年。”
陈竹年看着他。
鹤来慢慢说:“要出去散步。”
后山那东西已经死了,为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村里加强了警戒,只要不去后山,其他地方倒是非常安全。
凌晨一点。
陈竹年看了眼外面。
院外除开几盏昏黄的路灯,再无其他照明。
陈竹年手覆上他额头,确定鹤来没有发烧,说:“睡觉。”
鹤来皱眉。
没什么气势地威胁:“我要哭了。”
陈竹年嘴角上扬。
“哭。”
“哭也没用。”
话音刚落,鹤来眼眶便红。
陈竹年轻拍他脸颊,把人从床上抱起来。
此刻外面温度只有10℃左右,陈竹年从衣柜里找到一件宽大的厚外套,要给鹤来套上。
鹤来推他,嫌弃道:“不好看。”
陈竹年站在他面前,眼睫下垂。
“手伸出来。”
鹤来把手背后面去。
陈竹年就说:“哭也只能在家睡觉。”
鹤来才一脸忍辱负重地把手拿出来。
喝醉后的Omega脸颊红扑扑,手却没什么暖意。
陈竹年将一脸不高兴的鹤来裹成球,再牵起鹤来那只手。
“要去哪里。”
“不知道。”
鹤来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不是熟悉,熟悉这里吗。你,你决定。”
陈竹年没动,半晌,才“嗯”一声。
刚走到门口,粉毛就哼哼唧唧说腿疼不想走,要陈竹年背。
陈竹年蹲下身,鹤来熟练地将双臂揽住陈竹年脖颈,把又红又烫的脸颊贴在陈竹年身后。
青石板路踏上去,会听到小石子碾在一起的细碎声。
鹤来亲昵地蹭蹭陈竹年,路过第一个路灯的时候,突然说:“对不起。陈竹年。”
“为什么说对不起。”
鹤来咬了几回下唇,直到唇瓣艳红,才说:“我,看到狗后腿的咬伤,想起FC003了。FC003就是,就是。”
“猫。”
鹤来点头:“狗的伤口跟FC003的很像,我担心后山,后山那个,是王成旭研发的机械动物,所以才……我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突然捂住嘴。
“天呐。”鹤来咬了下舌头,疼得掉眼泪,“我不该,不该告诉你这个。”
“为什么。”
鹤来脸皱成苦瓜:“因为我是……”
“你是鹤来。”
陈竹年步履缓缓。
他说:“你的信息素我一闻就知道。笨。”
“大家都说,说我跟何懿,涟的信息素味道很像。”
“完全不一样。”
“哦。”
鹤来闻不到自己身上味道,无力反驳。
“我伪装,是,好还是,差。”
陈竹年残忍地打击他:“好差。”
鹤来生气,咬陈竹年后颈。
Omega本身力气不大,喝醉了更是柔弱,能明白陈竹年说的话已经很不容易,此刻的咬和亲没区别。
陈竹年闷哼一声。
鹤来以为陈竹年也不高兴,就说:“那你把我放下去。”
“然后走两步倒地,不起来,就躺地上哭,让我抱。”
“你在说,说什么?那,那是,小孩。我不可能这样。”
“那我不背了。”
“不行。”
陈竹年笑一下。
四周安静,偶尔能听到周围草丛里虫的夜鸣。
陈竹年问他:“醒来后会记得今晚吗。”
鹤来想了想,说:“艾,艾维说,仿生人,喝,喝奶茶要。断片。断。所以,不。不记得。”
他说:“而且我,总是忘记,忘记很多事情。”
陈竹年沉默良久。
月光撒在前路,陈竹年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的影子。
才哑着声音问:“过得好吗。”
鹤来木讷地摇头,像报菜名一样罗列:“饭不好吃,猫……也喂不完。人类很可怜,灯。老是坏。”
心间像埋了一堆沉重的石头。
夜风吹得冷,Omega身体却暖。
人瘦了太多,抱着陈竹年的姿势也不像以前随意,即使喝醉,鹤来依然带着拘谨。
陈竹年将他往上托。
很长时间,陈竹年才能说话:“受委屈了。”
鹤来将眼泪藏在衣袖里,然而两人贴得如此近,陈竹年怎么会不知道他压抑的呼吸。
陈竹年问他:“你前男朋友,没照顾好你么。”
鹤来愣住。
陈竹年从徐冕那里知道有个分手的前男友,却以为误以为是鹤来的。
只有七天,他没资格纠结这种问题,倘若鹤来没喝醉,这些情绪会永远被陈竹年埋下去。
鹤来脑子混乱,过去一年他去过很多地方,换了很多份工作,收到过数不清的告白。
然而他回顾自己的情史,反复折腾也只有陈竹年这一段。
不能说没照顾好。
鹤来心想。
于是鹤来说:“不能,不能怪他。”
“他也没办法。”
陈竹年停下脚步。
直到鹤来昏沉着呢喃两句,陈竹年才如梦初醒。
说:“分开多久了。”
陈竹年顿了几秒:“你身上没他味道。”
“我体质特殊,”鹤来换了边脸贴着,“标记,持续时间不长。味道,很容易消散。”
陈竹年没说话。
路途变得遥远,已经不知道经过多少盏路灯,远处,能看见点点星光。
月色渐渐覆盖人造灯。
鹤来将脸埋进厚衣服里。
听见陈竹年说:“之后打算怎么办。”
鹤来唇线绷得很紧。手心变得汗津津。
他说:“……找,找前男友复合。”
又结巴着说:“他可能,不答应。因为,我,唉。我老是,犯错。”
“不会。”
陈竹年说:“没人不答应。”
“即使我经常不明白,不明白人类的意思,经常哭。”
“你生命线很长,不明白也没关系,哭能解决情绪问题,这些不算缺点。”
陈竹年踏上台阶。
“以后没人在身边别喝奶茶,别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别傻乎乎相信人类,别勉强。”
“睡不着就给自己放雨声,32分贝,你睡觉爱踹被子,第二天起来容易感冒,给你准备了药,及时吃,吃完照着买。”
他话语变慢,又很轻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让鹤来一句句认真听。
话毕,想起鹤来醒来后记不得今晚的对话。
陈竹年叹气。
Omega好养,也不好养,陈竹年没在身边时,天大的委屈都咬碎了往下咽,在身边时鹤来才会难过地掉眼泪。
他胸腔堵地厉害,最后说:“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走了几十级台阶,停在平面。
陈竹年将鹤来放下来。
鹤来站在他身侧,呆呆地看着面前一座小巧的山神庙。
庙前留有几枚新鲜的苹果。
鹤来歪着脑袋,隐约记得游戏里也有这座小庙。
陈竹年闭上眼眸,双手合十。
半分钟后,他牵起鹤来的手。
“走吧。”
鹤来仰头问他:“你。在许愿吗?许了什么?”
“还愿。”
“也许愿。”陈竹年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不告诉你。”
人类是有这么一套说法。
鹤来赞同地点头。
回去路上,陈竹年说:“对不起,今天凶了你。”
鹤来此刻没有先前那么晕,也忘记自己该照着生气的剧本演,他咧开嘴,大度地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以防外一,鹤来很聪明地补充一句:“以后,以后你不能再凶我。”
“不会。”
陈竹年垂眸。
Omega的掌心柔软,温热,陈竹年指腹摩梭着他纤细的手指。
瘦得太厉害,七天也养不回来多少。
他不会再凶鹤来。
因为他们不会再一起。
陈竹年开始后悔,后悔只定了七天的约会。
这七天时光就像从指缝里滑走的水,转瞬即逝。
然而也不能定太长时间。
那将变成一个新的禁锢。
他犯了太多错。
每一次的惩罚都让他刻骨铭心,
厚厚一沓病历,塞满抽屉的药物,光线透不进来的房间,以及无法留住的Omega信息素。
大半年心理治疗没让陈竹年彻底康复,反而使他更加如履薄冰,下一次崩溃,记忆极大概率会无法挽回地受损。
直到他彻底忘记鹤来。
陈竹年没有能力再为错误买单。
短短几十节台阶,仿佛走了一辈子。
陈竹年握得紧,能清晰地感受到鹤来手腕处跳动的脉搏。
Omega温热的呼吸好似留在他颈间,耳旁。
让无数医生头疼的糟糕情绪在这短短几秒被鹤来抚平,疗效太快,像在做梦。
或许真的是梦,醒来后他会见到心理医生,吃药,接受新一轮治疗,回家,感受不到鹤来气息,失眠,吞下最后两片安眠药,短暂睡几小时,天还没亮,惊醒,躺在床上,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精神到临界点,会产生鹤来在家的幻觉。
看到滚滚害怕地缩在床脚,陈竹年终于明白。
鹤来不在了。
直到鹤来离开,陈竹年才意识到除开他强硬让鹤来收下的,真正属于鹤来的东西很少,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全部打包带走。
艾维死后,鹤来就变成一朵随风飘荡的蒲公英,没有家,风将决定他的落脚点,短暂停留后又离开。
所有的一切,在鹤来问他“过得怎么样”时,汇成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什么”。
陈竹年不明显地深呼吸。
说:“以后找一个不凶你的人类。好不好。”
鹤来没听懂。
陈竹年又说。
“答应我。”
泛着凉意的初夏夜晚,清幽茶香飘在空中,虫鸣,偶尔有声短促的鸟叫。
鹤来还醉着,歪歪扭扭地走,夜风缓慢抹去他脸颊的燥热。
陈竹年停下脚步,往前,再蹲下,让鹤来上身。
鹤来将脸贴在陈竹年后背,同时听到两人共频的心跳。
沉默很久。
陈竹年步履缓慢,背着鹤来,说:“答应我。”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过得很幸福。”——
作者有话说:陈:哭也没用。
鹤来:TT
陈:骗你的。有用——
还有几章完结了。感慨呐。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的小伙伴(鞠躬
第68章 宝贝,你要什么
说是散步,鹤来只走了一小截,大部分路都是陈竹年背着他走完,Omega觉得自己说了很多话也很累,回来后倒头就睡,陈竹年像提小猫一样将他拎起来,半哄半威胁,终于帮鹤来洗漱完,再换好睡衣。
陈竹年刚躺下,鹤来得了便宜就卖乖,酒劲上头,过于兴奋,不停在Alpha怀里滚来滚去。
直到手腕被人紧紧握住。
视线骤黑,那人压过来,将他唇瓣咬得疼,Alpha侵略性的气息越浓,鹤来眯着眼睛往床角躲,许久才被放开。
这下人老实了,乖乖躺怀里,一动不动。
一会儿,鹤来手搭在陈竹年颈边,满意地合眼,呼吸间还带有一点酒香。
陈竹年垂眸看他,替他理了理折腾乱的碎发。
只有鹤来在身边,陈竹年糟糕的睡眠状态才能恢复正常水平。
很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翌日,眼睛还没睁开,手下意识往身边搂,却只摸到冰冷的被褥。
陈竹年惊醒,看着空空的床铺发愣。
直到他迟钝地感知室内残留的Omega信息素,极端缺乏安全感的状态才渐渐被抚平。
出门时迎面碰到方青绘。
方青绘先前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脸上还带着笑,看到陈竹年瞬间,神色骤变。
“这是怎么了?”她着急地说,“嘴都没颜色,是不是生病了?”
陈竹年说话声音发颤:“鹤来呢。”
“鹤来……?谁是鹤来?”
陈竹年只手撑着不断冒冷汗的额头,喉咙涩得疼:“何懿涟。”
“去照顾被咬伤的黄狗了。”方青绘连忙说。
“没走?”
“走哪儿去呀?没走。”方青绘眉头紧皱,“小陈,你真不要紧吧?”
“没事。”
陈竹年摇头。
此刻,流失的温度缓缓回来,快速又猛烈的心跳声如雷,格外清晰。
口腔和胸膛间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不再。
陈竹年靠在墙边,等因精神过于紧绷而产生的耳鸣消失。
直到正午,鹤来才回来。
方卫翔跟在他身侧,边走边夸鹤来细心,受伤的黄狗被他照顾得瘸腿还要摇尾巴。
鹤来被夸得不好意思,耳朵烫得通红,手贴在耳垂上,企图降温。
进院子,看到陈竹年在一旁不知和谁说话,鹤来小心翼翼从他身边绕,无奈刚靠近,手腕便被抓住。
“最多让三个点。”通话没断,陈竹年却看他。
Alpha眸光平淡,懒散地垂眼,随后,泛着点凉意的手往上,指尖停在鹤来脖颈处,从那里取下一根黄狗毛。
“现在不怕狗了。”
他说。
鹤来脸通红。
结巴着,别过视线:“不。不怕。”
鹤来被他放开,心跳砰砰,耳朵更像要烧起来,慌里慌张地逃走。
陈竹年收回目光。
另一边,方卫翔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
鹤来在厨房帮方青绘往锅里加水,方卫翔终于找到机会,他站在鹤来旁边,犹豫很久,鼓足勇气问:“你……和陈竹年……是什么关系?”
鹤来愣住。
都睡在一起了,还能是什么关系……
他低着头,刚要回答,又觉得奇怪。
方卫翔应该知道他和陈竹年睡一间房间,为什么这样问呢?
鹤来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对他与陈竹年关系的理解还停留在晚饭前的争吵。
吵过架,没说是否和好。
更何况他压根没和陈竹年结婚,即使从‘何懿涟’角度来看,订婚处于商议阶段,八字还没一撇,此情此景下回答‘陈竹年说我是他老婆’显得太过自作多情。
他没有被标记,身上没有陈竹年信息素的味道,说出去方卫翔也不会信。
鹤来纠结很久,挑了个不出错的关系:“朋友。”
方卫翔松一口气。
“我就说嘛。”
虽然说AO之间有别,但友谊这东西不分性别,他也有一两个Omega好友。
鹤来勉强笑笑。
得到满意的回答,吃饭时方卫翔热情过头,不停给鹤来夹菜,偏偏这一桌都是鹤来爱吃的,鹤来忙着说谢谢,方卫翔忙着打鸡血。
鹤来本身就不太会拒绝别人,在方卫翔孔雀开屏般盛情下,硬塞了两碗饭,起身时感觉自己可以立马变成一个球到处滚。
期间陈竹年依然没什么反应,他似乎有些忙,不断离场回复消息,最后一次回来给鹤来端了杯温水,顺口问他下午有没有事。
鹤来脸埋在饭堆里,好不容易咽下菜,艰难地说:“这里没有治疗狗的药,下午我还要去处理伤口,防止它感染发烧。”
“要什么,我让人送来。”
鹤来想了想:“我还得去看看呢,到时候再告诉你。”
陈竹年“嗯”一声,去屋外接电话了。
接完电话,回来,鹤来已经离开,方卫翔也不见,估计是送鹤来去狗那边了。
方青绘喊住陈竹年:“小陈,下午忙?”
“嗯,”陈竹年说,“半小时后有三个远程会议。”
“那还来得及。”方青绘笑着让他确定祭祀期间相关仪式的流程。
陈竹年听得很认真,末了,却说还要问鹤来意见。
“嗯?”方青绘不理解,“真闹矛盾了?”
陈竹年眸光渐暗。
“可能吧。”
“哎呀,要陪伴一辈子,哪有不吵架的呢,我年轻的时候经常跟你叔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现在你叔叔虽然在外面谈生意,不在家,我和他的感情也跟刚结婚时没差呢。”方青绘笑笑。
陈竹年神色却不见高兴。
方青绘心里咯噔,尽管她刻意不往那处想,然而方卫翔毕竟是她带大的,这小子近期的表现是什么意思,方青绘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说话罕见地有些尴尬,带着犹豫:“小陈,阿姨问你件事。”
陈竹年看过去。
方青绘想起这两天方卫翔跟鹤来的接触,难堪道:“小翔和鹤来……”
等级越高的Alpha对伴侣的占有欲越强,S级Alpha更是到了Omega身边有别的Alpha靠近就会高度警惕的地步。
虽说陈竹年和鹤来没有进行永久标记,但也结了婚,倘若是方卫翔导致两人不合,方青绘立马将方卫翔吊起来抽。
陈竹年沉默半晌,说:“没事。”
方青绘心间高悬起的石头这才稳下去一点。
想起炉上炖的鸡汤还开着大火,方青绘着急忙慌往厨房跑。
陈竹年微微皱眉:“祭祀用的吗?”
“不是,”方青绘说,“昨天你背下山那小孩,才19岁,没爹没娘的,受伤那么严重,我想着给他炖点滋补的鸡肉送过去。”
不提这人,陈竹年都要忘了。
又听方青绘说:“唉,那孩子也可怜,半年前流浪到这里,就住西庙旁边那破房子,人可怜就算了,耳朵也有问题,听不清声音,村里没人能跟他说话,平时有个啥情况,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小何懂手语,在那边照顾着,我也不用这么担心。”
“谁?”
陈竹年停下脚步,眉紧皱。
“何懿涟在照顾他?”
“对呀,”方青绘疑惑地看他,“小何没跟你说吗,那肯定是不想你担心。”
“在哪里。”
他声调泛着寒。
方青绘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陈竹年脸色黑沉,她说了个大概方位,话音刚落,陈竹年已经走出院了。
另一边。
黄狗可怜巴巴地看着鹤来,鹤来摸摸它头,将狗后腿最后一点淤血处理好,又给黄狗喂了半块中午方青绘给他的鸡胸肉。
吃饱喝足,狗悠闲地躺在门边晒太阳晃尾巴。
鹤来松口气,这才朝里屋走去。
干裂的墙壁,硬邦邦的木制床,床沿挂着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烂了半截的木桌上搁置着一个碗,除了干净,几乎没有其他满足人类生存的条件,然而正因为缺少添饰,干净也变成了空荡的缺点,‘家徒四壁’四个字在这里体现地淋漓尽致。
屋内光线极差,仅有扇破风的窗户,上面贴有残破的窗户纸,鹤来艰难将纸撕下,终于让一点光亮进来。
躺在床边的少年被光照刺地睁开眼。
他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脸色不正常的白,长时间没有修剪头发,额前碎发遮掩了眉眼,只能看到消瘦的鼻和苍白干涸的唇。
上半身只套了件洗得发黄的短袖,牛仔裤松垮,大半血液留在上面。
鹤来早上喂他吃过退烧药,伤口经过消毒处理,现阶段没有感染的迹象。
鹤来耐心帮他受伤的小腿换药,再将最后一截绑带缠成蝴蝶结。
末了,他用手语问:“还疼不疼?中午有没有吃药?”
薛南摇了两次头。
鹤来再叹气,倒了杯温水,将药一颗一颗喂进他嘴里。
薛南动作迟缓又木讷,吃完药后就将自己往角落缩,不再让鹤来靠近他。
呈现一副警惕抗拒的姿态。
早上相处一阵,鹤来已经习惯,不再因为薛南的排斥而气馁。
薛南几乎不说话,反而减少了两人的磨合,不像某个Alpha,拒绝的同时还要用语言气鹤来。
鹤来拿出方青绘给他的剪刀,朝薛南靠近,将薛南裤脚处沾血的布料剪去。
完毕,他抱歉地表示:“我会还你一条新裤子。”
少年蜷缩在床上,瞧不明白身高,鹤来不好确定裤子尺寸,朝薛南比划半天,终于让薛南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薛南挣扎着要起身。
好不容易站起来,左腿伤口处又碰到床沿,瞬间,钻心的疼让他难以忍受,重心不稳,直往鹤来身上倒。
鹤来慌张地抱住他。
薛南家里到处都是危险死角,他现在又这么虚弱,磕碰上去很可能发烧。
双方贴近那刻,薛南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视线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对不起,”鹤来连忙表示,“很疼吧?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薛南怔怔然。
很久,才摇头。
鹤来小心翼翼将他扶回床上。
他盯着薛南,呢喃道:“大概比陈竹年矮十厘米?”
抬眼看上去,薛南整个人像立马要烧起来了,原本惨白的脸色染上不正常的红,鹤来惊讶,靠近:“不会发烧了吧。”
他将手心贴在薛南额头:“没有啊。”
薛南瞳孔骤缩,目不转睛地盯着鹤来身后。
门口黄狗发出一声害怕的“嗷呜”。
鹤来疑惑地看着薛南。
“怎么……”
话还没说完,手腕被人攥住,力气之大,不容他反抗。
鹤来控制不住地往后倒,直到跌入熟悉的怀抱。
Alpha的气息包裹着他。
鹤来瞬间知道来人,他侧过脸,高兴道:“刚好你来了,不仅要狗的药,还要人……”
他话卡了半截在喉咙。
陈竹年漆黑的眼眸压着阴翳,将鹤来牢牢禁锢在怀里。
语气带有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他眸光阴沉,盯着薛南,却一字一句对鹤来道:“宝贝,你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不在意方卫翔是因为陈竹年知道鹤来不会喜欢他,方卫翔家庭和睦,没有让鹤来可怜的地方。
薛南就不一样了。[饭饭]——
完结倒计时,可能期间有一两天会因为想更好收尾而断更,到时候就不额外请假了,晚上十一点之前没有更新,当天就无更。
但不管如何,七天内一定完结。
第69章 回答
听到“宝贝”两字,鹤来脸可耻地红起来,他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摸,还没高兴两秒,迟钝的脑袋终于意识到现场氛围的糟糕。
黄狗在角落瑟缩着,嘴里发出胆怯的“呜呜”声。
鹤来不明白陈竹年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这个反应,明明昨天晚上还是陈竹年将薛南背到村里来的。
然而就现在的情况,三人待在同一个房间是最坏的决定。
怒意滋长,Alpha信息素压迫感越强,呼吸变得困难,鹤来咳嗽两声,可怜地对陈竹年说:“出去,好不好。”
陈竹年冷冷地看着他。
漫长的沉默。
鹤来心沉到谷底,不知过了多久,陈竹年终于放开他。
临走,鹤来实在担心,他回头看薛南:“我等一下再来……”
“来什么。”陈竹年攥着他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将他往外面带,“不准来。”
“为什么?”鹤来想挣开,陈竹年却越握越紧。
鹤来咬住下唇,格外委屈:“因为他受伤,我才去照顾,他耳朵不好,村里没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陈竹年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鹤来只有继续解释,他再三犹豫,还是说明了薛南的情况。
薛南话少,又格外抵触外人,村里医生来了三趟,薛南还是没回应,鹤来不去帮忙,恐怕今早薛南就发高烧命悬一线了。
一路上,陈竹年黑沉着脸,任鹤来如何说,依然一言不发。
回到方青绘家,院里格外安静,他被拉进入房间。
房门紧闭瞬间鹤来后怕地哆嗦一下。
他被丢在床上,随后,Alpha压上来。
“就是因为这些,所以你不准去。”
陈竹年只手撑在他脸侧,附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漆黑的瞳孔里映出鹤来慌乱的神情。
“他那样……我总不能放着不管,而且很多事情他没办法自己做,需要人帮助……”
“要可怜到这种地步才能被你心疼。”
陈竹年突然放手,眸底覆上难言的脆弱。
“没父母照顾,遭遇事故,耳朵听不见,独自生活在陌生的地方。”
一瞬间,不知道是在说16岁的陈竹年还是现在的薛南。
陈竹年说:“所以他分化期的时候你也会陪在他身边,因为他的痛苦而掉眼泪。”
鹤来气喘吁吁:“他,早就分化了,他是Beta。”
陈竹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面有着让鹤来感到迷茫、胆怯和心颤的脆弱。
他不敢相信。
陈竹年,S级Alpha,不高兴时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会控制不住地害怕。
这样的人,在他面前表现出了脆弱。
鹤来不看他的眼睛。
只是说:“薛南,他……很难受。”
“难受?”陈竹年顿了顿,“我不难受?”
“你没受伤。”鹤来不明所以。
陈竹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你同情心是不是太泛滥了。”
鹤来怔然,好像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
“什么人你都要救。”
“他认识你吗。”
“你认识他吗。”
“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除了你没人在乎,他死山上,死哪里都行,活着只添麻烦——”
“啪!”
清脆的巴掌,透着无法原谅的愤怒。
脸侧火辣辣的疼。
陈竹年有瞬间恍惚。
鹤来努力挣脱开,他喉咙哽着疼,晶莹的眼泪润满眼眶。
他艰难地说:“对你而言,他人的生命就是这样不值钱。”
陈竹年沉默着。
这一巴掌仿佛将他的神智找了回来。
脸上已感觉不到疼痛,心间反而像在上绞刑。
不是他人。
他想着。
我的生命也是这样。
每一分,每一秒,胸膛被人用尖刀划开,血淋淋的心被掏出来。
陈竹年说:“是。”
他平静地看着鹤来。
情绪迅速上升到极值,再度回归零点。
指腹轻柔地划过鹤来颤抖的肌肤。
感受两人接触时鹤来的恐惧和瑟缩。
陈竹年说:“你不是早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了么。”
“知道……我知道?”鹤来心跳加速。
他说:“我跟薛南没做什么,更何况……我和方卫翔,你也没反应,方卫翔还是Alpha……”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鹤来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方卫翔身上就安然无恙,发生在薛南身上就不行。
“反应。”
陈竹年重复着。
气极反笑。
“如果我告诉你,方卫翔一靠近你我就想把他杀了,你会怎么做?觉得我限制了你交友自由,害怕我,再一次离开我?”
“还是,口腔里生出铁锈味,陈竹年看着他,眼里压着疯狂,他笑道,“你说这种话的意思是我可以这样做,而不是让我装好人骗你。”
“比起假惺惺的温柔对待,你更喜欢我把你关起来,拷在床上,不准你跟别人说话,不准你对别人笑,一辈子只能看到我,靠我的信息素生活。”
鹤来僵住。
“昨晚如果不是你哭着让我把他带走,他早死山上了。”
“方卫翔在走廊和你说话那天,也该死了”
“你……不可以,杀人。”鹤来惊恐地说。
“宝贝。怎么还这么天真。”陈竹年又笑,慢慢道:“我想让他死,他会心甘情愿自杀。”
鹤来难以置信。
“你以为你离开后我会改正我的错误,”
陈竹年看着鹤来煞白的脸庞。
Alpha如墨的眼眸,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绝望。
“鹤来。我告诉你。没有。”
“你……你叫我什么。”鹤来震惊地看着他。
陈竹年扯了下嘴唇,露出个没有什么笑意的笑。
卸下所有伪装,陈竹年舌尖轻抵尖牙,显出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厉。
Alpha鼻梁如峰,唇线似刃,下颌的转折相当干净利落,垂眸时,长睫在眼睑投下漆黑的阴影,像两柄收鞘的折刀。
鹤来差点忘记,陈竹年不笑的时候,光是看着他,便能让人感到瘆人的寒。
“惊讶?不是被我抓到过一次么。”
陈竹年眼睫下垂,露骨地说:“天天拿信息素勾.引我。”
“你不也在装吗。”
指腹落在鹤来柔软的唇瓣上,再往下压,让被他捏地软烂的唇瓣肉把指腹大半都吃下去。
中指关节扣在鹤来下颌,有节奏地往上,每次用力,鹤来就发抖,眼泪沿着桃红眼尾流淌。
陈竹年咬着他的唇,听到鹤来难受地闷哼一声。
这种由他带给鹤来的疼痛,让陈竹年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
陈竹年将膝盖抵在鹤来腿上。
Alpha一字一句道:“他不是非你不可。”
鹤来说不出话。
“你还记得来之前你答应我什么?”将鹤来唇瓣吸得碰一下就疼,他终于放开,缠绵的气息在两人唇齿间徘徊,陈竹年掌心沿着鹤来脸颊弧度往上抚摸,动作温柔,眼里压抑的情绪却像要把鹤来拆开吃掉。
他语速缓慢,带有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压:“这七天是让你去帮他换药,问他疼不疼,喂他吃药的吗。”
鹤来抽泣着。
陈竹年往某处用力,鹤来瞳孔骤缩,瞬间,脸上的潮红压不住,Omega的腺体因为体内激素反应,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
室内好似有暧昧的水声划过。
他浑身脱力。
“回答。”
陈竹年眸光冷淡地看着身下人。
鹤来脖间都是汗,其他地方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此刻连喘息都变成一种奢侈。
被弄了很久,嗓音娇得要把人骨头酥麻:“不,不是。”
面对陈竹年的质问,鹤来傻愣地明白摸到一眼言外之意,他心跳很快,着急地说:“你,误会了,他,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可能。”
鹤来尝试解释:“喜欢……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抵抗接触呢?我给他包扎的时候他都会拒绝,这说明……”
“我就是这样喜欢你。”
满腹草稿在此刻荡然无存。
鹤来唇颤抖,缓慢地低下头,将视线移开。
他断断续续地“啊”一声,说:“哦。哦,是,是这样。”
“我,我不知道。”
所有换来一句‘不知道’。
五感悄然剥离。
Alpha沉默着。
强烈的压迫感刹那间消失,劫后余生,鹤来忍不住咳嗽。
好不容易缓过来,鹤来还是不敢看陈竹年。
之前有过太多亲密接触,鹤来知道短暂的停顿和放过绝不是安全的前兆。
陈竹年情绪反应与绝大多数人不一样,极度平静和极度愤怒所呈现出来的神情一致。
昏暗的沉默中,鹤来的下颌被人捏住,随后,Alpha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原本就被玩疼的唇瓣还没休息好,又被人反复啃咬,他被迫张开嘴,舌尖被人吮得直发麻,鹤来快要喘不过气,意识逐渐消散在海平面,视野里不再有陈竹年,而是永远望不到尽头的纯白墙壁。
与昏迷只有一步之遥,那人动作却舒缓,疼痛不再,只是安抚性的吻。
湿热的掌心贴在他手腕。
食指指腹摩挲着Omega的肌肤。
又一次。
遥远的记忆在此刻被唤醒。
鹤来隐约感到某种东西断裂开。
Alpha的信息素浓度到达奇怪的阈值。
紧接着,陈竹年的唇贴在他后颈,舌尖在上面打转。
他轻声说:“老婆。为什么你身体里没有我。”
他话语带有罕见的急促。
“让我标记你,好不好。老婆。我找不到你。”
Alpha另一只手挑起Omega衣服下摆,直往里探,手将他纤细脆弱的腰扣住。
揉搓。
“我没有安全感,”陈竹年语速渐快,“老婆,让我吃你,让我把信息素喂给你,好不好,老婆,你疼疼我。”
陈竹年看他的眼神,像饿了太久的食肉动物盯着被它堵到角落的肥美的兔子。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每当陈竹年情绪绷到某个临界点,就会陷入这种极度需要鹤来的狂热状态。
好消息是此刻的陈竹年非常听话,坏消息是陈竹年将变得异常粘人,直到将鹤来身体每个角落都填满他的信息素,症状才会缓和。
腺体被折腾得熟烂,身体紧绷,双方信息素契合度异常高,此情此景下,鹤来也忍得难受。
然而他不说话,陈竹年也不会强行咬上去。
鹤来心跳很快,想起所谓的“七天约会”。
今天是第五天。
陈竹年这样临时标记一次肯定解决不了问题,很有可能接下来一个月他身上都是陈竹年的味道。
“老婆。”陈竹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理我。”
他往鹤来颈窝蹭:“老婆,老婆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温柔的吻落在鹤来蓄满苦涩眼泪的眼尾。
陈竹年细腻地亲他:“老婆。怎么哭了。”
“不愿意就不做,好不好,老婆。不要哭。”
鹤来哽咽着说:“我,不是同情心泛滥。我也,不是所有人都帮,我看到他那刻我想到的是……”
我想到的是你。
他说不出话了。
两人额头相抵。
陈竹年说:“那不是我的真心话。老婆。”
他眉眼变得柔和,带着歉意。
“我伤害了你。”
面对这样的陈竹年,鹤来实在委屈,刚才不敢袒露的心声再也忍不住。
他大幅度喘息,手贴在陈竹年后颈,将其往下压。
鹤来流着泪,摇头。
说:“没有。我知道。我只是有一点,不开心。”
他将陈竹年带到腺体旁边。
轻声说:“你,咬吧。没关系。”
难以抵挡的诱惑就在眼前,陈竹年喉结滚动。
却迟迟没有行动。
直到鹤来又说了一次。
皮肤被刺穿的瞬间,感受到的不是疼,而是某种释怀,两人紧绷的身体皆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鹤来渐渐软下去,没有力气地瘫在床上,任Alpha将大量带有侵略意味的信息素注入。
然而,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五秒,陈竹年猛地起身。
肉眼可见地恢复清醒。
他盯着鹤来淌着信息素的腺体,一动也不动。
鹤来被扯开大半的衣服,遍布肌肤的吻痕,红肿到碰一下就会流泪的唇,以及混着Omega和Alpha信息素的糟糕腺体。
鹤来身上容易留痕,稍微用力,就会青紫交接,Omega腺体被咬地不成样子,附近更是凄惨,没一块好。
无一不控诉着陈竹年的暴行。
仿佛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从头顶往下倒,热意骤失,陈竹年浑身冰冷。
“我又。强迫你。用这种方式,让你留下。”
他哽了一声,只手撑住全是冷汗的额头。
鹤来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高大的Alpha在此刻格外失魂落魄。
空气变得沉重似冰冷的铁,两人相对,鹤来眼里还晕着情.色的泪。
直到房门被人敲了两声。
“小何回来了吗?”方青绘看着反锁的房门,“姨来问问你祭祀结婚……考虑怎么样了。”
第70章 七天
窗外天气阴沉,茶村海拔较高,乌云积在上端,像是即将落地的湿棉布。
天气预报罕见地出错,祭祀当天并非艳阳高照。
雨丝斜飘,像无数朦胧的银色细光。
冷湿浸满全身。
室内安静。
鹤来坐在床沿,手不自觉摸了下后颈腺体。
临时标记没有成功,之后两天,陈竹年异常忙碌,他几乎没机会跟陈竹年说话。
唯一一次交流,陈竹年问他要不要离开。
鹤来怔愣,说这时候回去,那祭祀怎么办。
陈竹年只说:“我留在这里。”
言下之意已经明确。
鹤来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最终不争气地落下。
陈竹年看着他:“眼泪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临时标记。”
鹤来的唇被咬得疼,眼睫全被泪水打湿。
他盯着陈竹年看了半晌,最终垂下眼眸。
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契约了。”
眼泪模糊了视线,陈竹年的神情更让他看不懂。
只明白,那不是解脱。
也不是高兴。
两人就这样僵持。
偶尔在院子里碰到陈竹年,Alpha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鹤来喊了他一声,也不搭理。
那不像生气,更像是单方面的冷战。
或许是因为薛南,或许是因为方卫翔。
鹤来不知道陈竹年为什么会因为咬了他腺体而痛苦。
这算哪门子约会。
鹤来心情沉重,又感到后悔。
早该约法三章:不许冷战,不许吵架,不许说离开。
然后这约定的规则,又成为束缚吗。
鹤来对着角落发呆。
此刻,他似乎猜到了一点陈竹年藏在最深处的意思。
标记失败,Alpha信息素只在他体内留存了半夜。
房门被敲响,鹤来开门,见方青绘拿着两把雨伞,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鹤来跟着方青绘出去,沿路遇到好几个搬运祭祀物品的村民,方青绘挨个跟他们打招呼,又依次跟鹤来回忆当初陈竹年是怎样帮他们解决问题的。
方青绘口中的陈竹年让鹤来感到新鲜,鹤来认真听着,偶尔问几个问题。
方青绘对着他笑:“两人不吵架啦?”
“啊。”鹤来低下头,想了想,说,“可能……他还在生我气吧。”
“哎呀,不可能。”方青绘热情地靠过去,“小陈那反应绝对不是生气,你相信姨,而且他也不得对你生气,不然不会带你来这里。”
鹤来一怔:“什么?”
“小陈没跟你说过他来这里的原因?”
鹤来摇头。
方青绘看了鹤来半晌,给他指远处的盘山路,道:“当时这里还没通大路呢,进一趟山特别不容易。”
“我第一次见小陈,当时的他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说出来估计你不信。他穿套黑色冲锋衣,衣服下面就剩副骨架,说两句话嘴就发乌,背着个登山包,里面装一堆我叫不上名字的药。”
“把我吓得,连忙把他领家里去。他吃了顿饭,又要往庙里走。”
方青绘停下脚步,仰头向鹤来示意。
鹤来看着斜山山脚,往上,踏过几十级台阶,见短窄的平台上供奉的小小山庙。
他微微皱眉,隐约觉得庙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具体哪里看到过。
“我问他干什么,也不说,就在庙里跪拜,一跪就是七天。”
鹤来看向方青绘。
“后来才晓得。”
“不知道哪个鳖孙告诉他,我们这山卡卡里有座神庙,求姻缘很准,”方青绘叹气,“我看着他模样,人长得高高大大,脸又俊,没道理找不到老婆要来这里跪七天求神仙。”
“他说,不是求老婆,是找人。”
鹤来僵在原地。
方青绘:“我当时傻眼,找不到人就去报警啊,来这里求一座没名没姓的小庙有什么用?我们平时都不拜。”
雨丝倾斜,风吹在脸上,带着湿润的凄寒。
路逐渐泥泞,方青绘带着鹤来踏上台阶。
她声音有些沙哑:“他怎么都不回答。小陈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关键时刻跟个闷葫芦一样,让他说句话比登天还难。”
“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还活着咱们就好好找,最坏也要见到尸体,总归有事情做。”
“他说什么,数字死亡,没有痕迹。”方青绘叹气,“我也听不懂,但看他那样,找不找到还另说,他没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在我家待了十天半个月,最后才告诉我,他什么办法都用尽了。”
言下之意,人倘若不是绝望到极点,不会用求神拜佛这种虚无缥缈的方式乞求一线生机。
“唉。”提起过去,方青绘忍不住湿润眼眶。
陈竹年离开前,方青绘还在想办法安慰他,实在劝不动,就说下次来的时候把媳妇一起带来,本意是祝福陈竹年早日找到人。
陈竹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神到底存不存在,每个人都有套自己的理论,然而活了大半辈子的方青绘却用实际悟出来,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那一定是财神。
第二年,陈竹年的团队先来。
几个月后,通往外界的马路已有雏形,村民辛苦种植的茶叶不用再烂在手里。
将村子彻底从死盘活,陈竹年没要其他回报,只是在取得所有人同意的基础上将村子数据录进他所研发的游戏里。
包括无名小庙。
接受完一轮心理治疗的陈竹年终于重返故地。
依然跪拜七日,这次求的不是找到人,而是求对方平安和幸福。
鹤来看着庙牌,心里直发酸。
方青绘所说的这一年,智能体相关法案陆续通过,绝大多数智能体不再受严格的契约限制,智能体保护协会迅速壮大,人类虐待智能体的案件数量锐减,人类和智能体的关系仿佛回到了鹤来诞生之初。
艾维说:“智能体是人类的朋友。鹤来。我怀着这种想法创造了你。”
雨丝落在庙碑上,将浅灰色浸成深黑。
有人在他脑海里说话。
【“你,在许愿吗?许了什么?”】
【“还愿。”】
【“也许愿。”】
方青绘将新鲜苹果放在供台上,她心中感慨万千:“现在这庙被村里人当财神庙拜了,隔三岔五有人清理上供。”
“最终还是事在人为,没有小陈,大家还苦着呢。”
回去路上,鹤来绕远路,去了趟薛南暂居的房子。
房子空荡,风呼呼往里灌。
黄狗也不在。
鹤来站在原地,嘴里泛着麻:“人呢?”
“……”方青绘支吾着,“小陈,不让告诉你。”
鹤来低头。
方青绘再叹气,说:“这小孩被带出去治耳朵了,之后学习生活的费用也由小陈负责。”
“我也不明白小陈为啥不让说,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
鹤来喉咙哽得疼。
他小声说:“我知道。”
突然的落雨让露天祭祀被迫更换地方,一切仪式从简。
鹤来盯着屋檐上积蓄的圆润雨珠发呆。
好像每一次都这样,糟糕的冲突后必然伴随阴冷潮湿的雨。
夏日的雨不比冬日寒冷,却绵长,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
闪电伴随着闷雷,相同的天气,不同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原定的祭祀场景被雨水打湿,临时更换到方家祠堂。
鹤来站在祠前,手里捧着新鲜的茶芽。
由于落雨,婚礼仪式也变得很简单,互通心意的情侣各捧新茶,面对神像,合眼祈祷。
陈竹年还是不在。
方青绘在一旁急得转圈,无论怎么联系,也找不到陈竹年。
鹤来抿唇,摇头,没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案前摇曳的红蜡烛。
随后弯曲膝盖,跪在软垫上。
合眼时,想到的却是远远的那一方无名庙。
庙前是冷硬的青石,陈竹年就在那样的情况下连续跪拜了七天。
鹤来鼻尖发酸。
人工智能不信鬼神,然而艾维却说,仿生人想要离人类更近一点,第一件事不是升级优化语言系统,而是明白许愿,学会并自主发起许愿行为。
曾经的鹤来不理解,并用一大串理论企图说明这种行为很傻,几乎不会改变现实。
艾维却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人类不仅需要食物,也需要念想,不然很难活下去。”艾维说,“如果我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想的是鹤来,我一定会高兴闭眼。”】
【“不许说死。”鹤来着急捂他嘴。】
【艾维看着他:“这没什么,未来还长,你会面临很多分别,直到你不再为人类的离开而感到悲伤。”】
悲伤吗。
鲜嫩的茶叶香萦绕在鹤来鼻尖。
艾维死后,仿佛是为了挽救那场通天火焰带来的悲痛,他的世界一直在下雨。
以眼泪的形式。
以契约的形式。
以逃跑的形式。
他不断逃避,正如心里的雨季永远不曾过去。
他将自己长久困在雨中,直到噩梦一般的火焰被雨水浇灭。
直到燃烧后的庄园被雨水冲走死亡的痕迹。
所有灰烬,随水融进泥土里。
现在,鹤来跪在这里,向神明祈祷。
来年,承载了一切的土地会长出焕发蓬勃生机的向日葵,长出自由飘荡的蒲公英。
感到身侧好似有细碎的动静,鹤来愣住,却没睁眼。
竹叶香藏在浓郁的茶香中。
三个呼吸,他结束许愿,睁眼时,鹤来心跳骤快。
陈竹年跪在他旁边,眼眸合在一起,内心默默祷念。
鹤来看着他。
陈竹年不会告诉他许了什么愿望。
可此刻的鹤来突然明白人类的暗喻。
曾经仿生人以为“爱”要用嘴说出来,所以没有等到陈竹年肯定回复的他选择了逃避。
很难评判当时鹤来的行为正确与否,大概双方都有犯错。
好在爱情并不规定两人必须完美无缺。
长达六年的逃避,鹤来终于读懂了那个阴冷的夜晚,躺在他身侧的陈竹年说出那句话的真实含义。
然而他们要分开了。
约好的七天,陈竹年在庙前祈祷的七天。
譬如结婚,譬如此刻,每当两人的心快要贴近,却因各种原因差一点。
堂外已经听不到滴雨的声音,空气不再透着湿冷,被夏雨淋过大半天,茶叶的清香和雨水润在一起。
彼此的呼吸藏在祥和的宁静中。
浅灰色的云层散开,一点阳光透进来。
夏雨,或惊雷,或电闪,或骤风,雨水潺潺,浇灭火焰,冲走剩余的灰烬。
雨停了。
最后一天。
回到家已是深夜,滚滚还没睡,听到动静就往玄关处跑,后腿一蹬,跃进鹤来怀里。
鹤来给滚滚喂了点零食,再去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客厅空无一人,只留了一盏小灯。
陈竹年大概已经睡了。
家里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鹤来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盯着向日葵发呆。
半晌,才起身,没去客卧,而是在主卧门前停下脚步。
信息素告诉他,陈竹年在里面。
他不确定门是否被反锁,心里忐忑,指腹印在识别屏幕上,两秒后,门开。
鹤来蹑手蹑脚地进去,室内昏暗,看不清陈竹年睡着时的表情。
他像在茶村第一晚那样,小心翼翼掀开床被一角,往上提。
这回不好意思直接往陈竹年怀里钻,只是躺在旁边。
Alpha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睡意很快袭来。
他睡觉本身就不老实,平时陈竹年会将他抱得很紧,不然第二天起床鹤来就会咳嗽打喷嚏。
睡得迷迷糊糊,也将两人之间的隔阂忘记了,鹤来一个劲往陈竹年怀里贴。
陈竹年缓缓睁开眼,眼里几乎见不到困意。
他盯着鹤来看了很久,终是叹气,手臂落在鹤来腰上,将人抱着。
鹤来习惯性在他颈窝蹭蹭。
凌晨五点醒了一回,身侧却不见陈竹年。
空荡给人带来的第一反应是无尽的落寞,空气里留有稀薄Alpha信息素味道,要花很长时间,很认真地感受,才能从中捕捉到一丝安全感。
这种日子,陈竹年过了六年。
最后鹤来在书房找到陈竹年。
Alpha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他。
Omega靠在门边,光脚踩在瓷砖地板上,似乎觉得冷,小腿不自觉颤抖。
那双圆眼呆愣地看着他,眼里还有明显的困意,没靠近,大概是紧张。
他怯生生地喊他的名字。
“陈竹年。”
五点,天边尚且见不到多少阳光,书房只开了一盏橘黄的桌上灯,光线昏暗,使得他眼前的场景过于模糊。
像梦一样。
像无数个他彻夜难眠后幸运陷入的幻想场景。
陈竹年走过去,将Omega抱起来,再给他穿好鞋,披件厚外套。
让Omega坐在客厅沙发上。
随后,他把准备了大半年的手写笔记递给鹤来。
太多内容,包含鹤来生活上的习惯和饮食喜好。
笔记沉甸甸,每一页都被翻来覆去调整很多次,事无巨细,再简单的内容后面都有详细的备注,把鹤来当小孩那样教。
刚开始字迹不算漂亮,甚至潦草,写到一半,才能看到陈竹年遒劲有力的字迹本身。
过去一年,陈竹年靠写笔记熬日子——倘若不记录,大脑的自我保护系统会让他渐渐忘记鹤来。
落笔的瞬间是难以想象的痛苦困境。
没人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情给一个理论层面永远死去的智能体写下详尽的回忆。
他抬眼看着鹤来。
“你收下也好,交给你真正喜欢的人也好。”
“我不会再强行给你任何你不想要的东西,除开这本笔记。”
“明天我就走,不出意外,我活着的时候,我们不会再见面。”
陈竹年嗓音发涩:“把所有和我相关的东西都删了吧。郁结或者徐冕的联系方式,你随便留一个,有困难可以找他们。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告诉我,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他只手撑着额头,鹤来看到他的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
那样脆弱。
像摔碎后勉强拼接在一起的水晶。
等待很久,直到一点阳光沿着窗户泻进。
照在向日葵花束上。
笔记在桌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声音越来越近。
陈竹年没抬头,但他已了然。
直到这一刻,鹤来也不愿意接受他给的任何东西。
然而。
比失落和彷徨先来的,是求婚。
眼泪沿着Omega脸颊大颗大颗往下掉。
留下带有余热的泪痕。
十三年前,鹤来将眼泪落在陈竹年受伤的腰腹。
仿生人的眼泪起源于他对陈竹年的心疼。
现在,眼泪是因为幸福。
原来人真的会因为片刻的触动而落泪。
他说:“陈竹年。”
“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
我想今天就写出来,但眼睛有点受不了了。
唉。临到完结,心情总是特别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