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青春校园 > 山里有个王子病 > 140-150
    第141章 考察


    小冉的直言让现场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章嘉程面露窘色,飞快瞥了许思睿一眼——他和许思睿不熟的程度好比两个搭公交车偶然坐在同一排的陌生人,充其量只是放学时分偶然撞见过他和祝婴宁走在一起。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暴露如此复杂的家庭隐私,比直接将他架到行刑台上还要令他感到煎熬。


    许思睿倒是面无表情,既没有表示出同情,也没有表现出探究的兴趣,仿佛小冉刚刚说的话与“太阳从东边升起”没什么两样。他的漠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堪称体贴,让章嘉程松了一口气,也让他在意识到自己被体贴了以后越发感到羞窘和难堪。


    好在祝婴宁善良地打破了僵局,说:“但是你们长得很像,很有当兄妹的缘分诶。”


    “像吗?”小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看得出对章嘉程的眼睛感到满意,希望自己和他相似的地方恰好是此处,不过她还是撅起上唇,人小鬼大地表态:“嗳,你这个人!少糊弄我,我还在考察他呢,只有通过考察,他才有资格当我哥哥。”


    “哦?”祝婴宁觉得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很可爱,于是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你给他设定的考察项目是什么呀?我能听一听吗?”


    小冉狡黠地一指她手中的仙女棒:“当然是帮我弄到这个。”


    她笑着从箱子里摸出一把仙女棒,递到小冉面前,顺便再替章嘉程解一个围:“我把这些给你,你对你哥哥的考察就算通过了吗?”


    小冉迅速用左手接过仙女棒,右手却抚着下巴,做出思考的姿态,为自己保留了日后继续使唤章嘉程的空间:“可以酌情通过一半。”


    许思睿在旁边冷嗤了一声。


    注意力一直放在仙女棒上的小冉这才留意到他,瞳孔放大,先是感慨了一番这里怎么有个大明星:“你是电视屏幕上的人吗?”再悠然补充道,“虽然你是大明星,但是你性格不行,我哥哥的性格比你好多了。”


    许思睿:“……”


    他只想恶声恶气赶走这个小屁孩,小冉却像看不懂他的眼色一样,灵活地从后车座上溜了下来,一点都不怕生地问祝婴宁借起了打火机。祝婴宁以小孩子擅自使用打火机很危险为由替她点燃了仙女棒,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形成了四个人一起玩的局面。


    准确来说,是祝婴宁带着小冉在玩,他和章嘉程则尴尬地站立在旁边。


    章嘉程一脚蹬在自行车的脚踏板上,一脚支着地面。许思睿站得离他远远的,连看都懒得看过去,手里怀抱一捧剩余的仙女棒,指缝间还夹着他和祝婴宁各自的手机。


    仙女棒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火光映亮黑夜,映照出他们的脸。


    一个笑得开怀,一个满脸亲切慈爱,一个深感不好意思,还有一位明星臭着张脸。


    人间百态。


    焰火结束,只有女孩们开心的世界达成。小冉意犹未尽地朝祝婴宁竖起大拇指:“你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下次我还要找你玩。”


    许思睿终于忍无可忍,对她说:“没有下次,你自己有哥哥就别扒着别人不放。”


    小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找她玩碍着你什么事?你居然和小孩子计较,太没品了。”又转向祝婴宁,煞有介事地说,“姐姐,挑男人要擦亮眼光,像这种小气的长得再帅也不能要,不如我给你推荐一个……”


    章嘉程听她越说越没个把门,赶紧将她重新提回自行车后座:“好了小冉,不许胡说,跟姐姐和……这位哥哥说再见。”虽然言语中提到了许思睿,目光却只看向祝婴宁,微笑颔首,“谢谢你愿意带着她玩,她必须在十点前睡觉,我得先载她回去了。”


    “不用客气,你们路上小心。”她挥手道别。


    直到章嘉程骑着自行车消失在道路尽头,祝婴宁才转过身,举高手臂伸了个懒腰——刚刚和小冉说话时,为了不给她造成压迫感,她一直尽量俯低身体,时间久了,腰难免发酸罢工——指着许思睿怀里剩余的仙女棒,笑着提议:“我们继续玩吧?我先来给你拍照?”


    许思睿像是被谁倒欠了五百万一样,摇头说:“你自己玩,我没兴趣。”说完把手里剩余的一堆仙女棒都塞到了她怀里。


    祝婴宁抱着那一捧仙女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自己玩有什么意思?刚刚章嘉程他们没来之前你不还玩得挺开心吗?难道就因为我把仙女棒分了些给那个小妹妹,你就不开心了吗?”


    许思睿无视她后面那些话,只回答了第一句:“都没意思那就都别玩了。”


    她心里因他这近似赌气的话陡然窜上股火,觉得他这性子完全不可理喻,将手里的仙女棒用力塞进自行车篮筐,打起车刹,手抓车把,推着自行车就朝前跑了。


    许思睿皱眉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发现她跑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的意思,才拔高声音问:“你推着车去干嘛?”


    “回家!”她没好气道,“我要把自行车推走,让你没有车骑。”


    “……”


    许思睿无语了一会儿,鞋尖踢了踢鞋底的小石子,这才迈开步子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行了,我来载你。”


    她不会骑自行车,来到北京


    也没时间学。他跑到自行车的另一侧,作势要接过它,谁知她将车把别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不耐烦地让他走开。


    “我跑着你不也得跑着吗?”他无可奈何。


    她却说她乐意跑着:“反正我跑着不累,你跑回家会累,我就是要累死你。”


    “……”


    许思睿对她彪悍的逻辑甘拜下风。


    就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回到了家里,她居然还没忘记把自行车整整齐齐停放在指定地点并且拔掉钥匙,就是把钥匙塞他手里的动作粗鲁地像是要在他掌心里凿出一个洞。


    两个人沉默着搭电梯回到了家门口,进门开灯以后,许思睿看她一脸不忿,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还想问你在气什么呢。”她不客气地回敬。


    他就闭上嘴不说话了,表情有些迷茫,揉了揉头发坐到沙发上,盯着乌黑反光的电视屏幕发起呆,过了半响,才低声说:“……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先去洗澡吧。”


    他这么一说,倒叫她心里不好受起来。祝婴宁讨厌自己这么容易心软,她甚至连他生气的原因都没彻底搞明白,就已经原谅他了。她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好说话,为了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加不近人情一点,她回到自己的卧室,翻出了自己的睡衣,果然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客厅走,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发现许思睿还坐在沙发上,依然维持方才回到家的那个姿势。


    客厅白炽灯打在他的睫毛上,将眼睛掩蔽在睫毛的阴影里,辨不清个中神色,但被灯光渲染着,竟显出几分不知是真是假的落寞。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烂泥一滩,暗恨自己果然还是太好说话了,人却已经向他走了过去,问:“你要去洗澡吗?热水器的温度还够。”


    这就是递台阶了,谁知平时洁癖到回家就要立刻洗澡的许思睿这会却说:“我不太想动。”


    她以为他在故意同她对着干,才刚软下来的心差点又坚硬起来,直到听到他补充后半句:“跑回家太累了。”


    “……”祝婴宁撇嘴,“那是你活该。”


    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好了,那你休息好就去洗澡,现在才刚十点,我们待会儿还有时间找点别的事做。你想玩电脑游戏吗?我可以陪你玩。”


    许思睿顺着她推他的力道轻轻晃了晃,打起些精神,似笑非笑地问:“玩什么?拯救苹果?”


    “我也是知道其他游戏的好吧?”祝婴宁很不服气地又推了推他。


    他像不倒翁一样晃过去又荡回来:“比如?”


    “森林冰火人。”她左手叉腰,右手掰着手指数着,一一背诵吴波向她科普过的游戏,“奥比岛,小花仙,摩尔庄园,赛尔号。”


    “哦……你懂的确实还挺多。”他歪在沙发扶手上笑起来。


    **


    最后引起祝婴宁兴趣的是森林冰火人,因为这是名副其实的双人小游戏,可以两个人一起玩。


    她说许思睿脾气很大,应该玩火人。许思睿说到底是我脾气大还是你脾气大?两个人因为谁脾气大的问题差点又吵起来,最后许思睿妥协玩了火人,同时发现祝婴宁有个神奇的习惯,每次屏幕里的小人助跑跳过水池,她都会情不自禁给小人配音,发出“嘿”“哈”的声音,这个新发现逗得他笑了老半天,这才算彻底勾销前头那一笔。


    寒假匆匆,元宵刚过不久便开学了。


    来到学校以后照旧和朋友们道了声新年好。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


    “是啊,都一年没见了。”


    这种对话就像放寒假前一天大家互相说“明年见”一样,是每次寒假返校的例行公事。


    祝婴宁和吴波打完招呼,又向奄奄一息的邵彦君和戴以泽问了好,他们每次开学都是这种状态,她已经习惯了。章嘉程坐在自己座位上朝她点了点头,她回以一个微笑。


    由于开学第一天一般都没正事,除了宣讲课堂纪律,就是各科老师简单讲一讲课程规划,因此大家都懒懒散散的。


    这种慵懒的氛围蔓延到了午休,除了住宿生大半回宿舍休息,走读生都在教室里闲聊,没人学习,有也只是谭菁菁这类嗜学习如命的人提前翻阅课本做做预习,偶尔回应同桌的话题,抱怨一下过年期间走亲戚流程的繁琐。


    如果是以前在班里,祝婴宁会古板地要求所有人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不得在午休期间发出任何噪音,但是来到北京以后,她被周围的朋友改变了许多,最大的进步是学会了适度通融。


    看大家没有吵得很过分,也没有人在认真学习,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邵彦君和戴以泽不在,正在别班的朋友那串门。吴波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地看言情小说。邹皓忙着和坐在他附近的学位交流新学期的出卷老师人选。而她在看语文课本里的现代文。


    看到一半,背后有人用笔帽戳了戳她。


    她转过头,听到背后的章嘉程说:“婴宁,现在跟你说话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的,怎么了?”她合上课本。


    他垂下视线看着她的椅背和他的桌子的交界处,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酝酿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能请你对那天小冉说的话保密吗?”


    说着自己先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不该跟你说这句话的,好像很不信任你一样,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这些事被班上其他同学知道。”


    她很快领悟到他指的是他家是重组家庭这件事,闻言用力点了点头,同样轻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


    “嗯,谢谢你啊。”


    “小事情。”


    也许是她的保证给了他倾诉的欲望,过了几秒,章嘉程又低喃着说:“我继父对我挺好的,小冉也好带,只是我刚从村里来到大城市,很多事情都还不适应。”


    祝婴宁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我理解这种感觉,我也是从村里过来的,刚来北京确实有很多东西不明白,需要慢慢适应。”


    这句话是交心的话,章嘉程听到以后却没有很吃惊,祝婴宁觉得他可能早就听过她被许正康资助的传闻,毕竟许思睿家里的事在学校曝光以后,她被资助的事同样不再是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秘密了。


    他接下来的话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想:“初四那晚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他叫许思睿是吗?是他家里人资助了你?”


    问完自己也惊觉这个问题冒犯,亡羊补牢道,“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的。”——


    作者有话说:今晚忙晕了,只有一更orz


    第142章 再婚


    敏感的人连问话都要先铺陈一番。祝婴宁笑了笑,坦然答:“我确实受了他家里人很多恩惠。”


    不知道是不是许思睿把她主动停止许正康资助的事告诉了周天晴,周天晴常常会找各种借口给她零用钱,她当然每次都会拒绝,但总有漏网之鱼被周天晴藏在她的卧室里,等她哪天拉开衣橱或者拆下床单清洗,才后知后觉这份被她延迟发现的好意。


    她的回答让章嘉程生出一股惺惺相依之感。


    在这个阳光正好、空气都显得懒洋洋的中午,分享彼此的经历似乎不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他开口告诉祝婴宁他和他妈妈的经历。


    他妈妈章梅是个非典型农村女性,他生活在临海渔村,很小的时候他们家就是他妈妈外出打拼,给家里挣钱,爸爸只知道打麻将喝酒,后来喝醉了酒,大冬天摔到水沟里,活活冻死了。


    丈夫死后,村里开始传起各种流言蜚语,有人说都怪章梅克夫,把丈夫活活克死了,也有人造谣说章梅一定是在外头有了姘头,丈夫得知此事才会气得喝得烂醉。章梅生就一段反骨,闻言不仅继续朝外头跑,还将章嘉程也接了出来,甚至带他改了母姓。


    那是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小镇,他们住在一间租来的房子里。老式自建居民楼,已有二十来年的历史。外墙斑驳,爬满藤蔓植物,光照奇差无比。水管和电线时不时就要闹点小毛病,老鼠和蟑螂也格外眷顾此地,原住民几乎都已经搬走了,住在这的基本都是外来务工的租客。


    房子三四十平,一室一厅,唯一的那间卧室章嘉程让给了章梅,他自己则垫了块榻榻米在客厅睡觉,这一睡就是九年,他在镇上念完了小学和初中。


    章梅工作忙,早出晚归,她是销售,经常需要加班熬夜陪客户喝酒,有时应酬到半夜将近十二点才回来,往沙发上随意一躺,脸上廉价妆容都没来得及卸掉便已沉沉睡去。


    他体谅章梅辛苦,主动包揽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和所有琐碎家务,为了省钱,还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手工技能——缝补衣服袜子、织围巾、剪窗花、修电器、自己改造木椅。


    高一毕业后,章梅忽然告诉他,她要再婚了,男方是北京人,能为他办理转学,他们从此以后要到北京生活。


    章嘉程呆楞了很久都回不过神,在他的印象里,章梅向来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有闲余功夫和男人约会了,就连吃饭都常常没能按时吃,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凭空冒出个北京男人来,疑心母亲受到诈骗。章梅却说这个男的是她在某个网络论坛上认识的,聊了三四年了,对他知根知底。


    他这才后知后觉这三四年来,章梅确实常常对着手机屏幕傻笑,但他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只以为她在网络上看搞笑视频和段子。


    听完她的话,他心里的担忧却不减反增,问她有没有见过对方,别是什么杀猪盘,网络世界怎么能算知根知底?聊再久都是虚的。她说去北京出差时见过一面,男人高高瘦瘦,长得挺丑的,性格木讷,远比网络上寡言,是单亲爸爸,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女儿。


    “见过一面你就打算嫁给他了吗?”


    “是。”章梅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确定他单身?”


    “是。”


    她说他们相识时,他妻子去世不久,他在论坛上发帖表达内心的哀恸愁苦,她一开始只是作为陌生网友上前安慰他,告诉他自己的丈夫也是早早去世,留她一人拉扯孩子长大。


    「但我的孩子也已经健康地长到了十几岁,我能做到,你一定也可以。」


    两人由此话题引入,顺理成章交流起育儿经。男人带着女儿,她带着儿子,孩子恰好都与自己不同性别,日常生活中存在诸多不便,好在还有这段跨越空间的线上友谊。


    她告诉他如何与小女孩相处,他告诉她青春期男孩的心理活动。


    她说自己小时候曾被表哥猥亵过,提醒他不能将女儿与其余男性单独留在密闭空间里,即使对方是小孩或者所谓的亲戚,他告诉她男孩到了一定的年纪得操心他是否需要割.包.皮,如果需要,做完手术最好给他请两天假,不然走路姿势奇怪,会被班上懂得此道的男同学嘲笑。


    他偶尔会向她抱怨工作上的种种破事,她也会同他痛斥老板事多且抠门。他说周围有同事因为酗酒体检出肝硬化,她说应酬时又遇上了咸猪手。后来他向她分享北京的初雪,她回馈他小镇的晚霞。他给她寄来装在真空袋里的北京烤鸭,她给他寄去风干鱿鱼。


    他们当了三年的育儿搭子和网友,直到上个月,章梅告诉他自己要到北京出差,他才说:「我们可以见一面。」


    见面地点选在一家高档日式餐厅,鱼肉肥美,然而都是生的,别说章梅不适应,男人自己显然也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时表情扭曲。吃到一半,章梅肠胃绞痛,不得不找借口跑去女卫生间。


    等她捂着腹部虚脱地走出来,才看到对方手足无措地拎着一袋新买的藿香正气丸站在卫生间门前,笨嘴拙舌地向她道歉,说他不是故意选这种地方害她拉肚子的。


    “我听你说你是临海城镇的人,以为你一定吃得惯海鲜。”


    章梅苦笑,说自己很早就外出打拼了,虽然出生在渔村,吃的海鲜却不比内陆的人多,而且就算吃海鲜,她老家那边也是煮熟了吃的,很少有人直接吃生食。


    “对不起。”他低下了头颅,高瘦的身影因这个动作而显得佝偻,随后没头没脑蹦出一句,“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出现的契机只能说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且太过唐突,前句与后句毫无因果关联,但是章梅却笑了,说:“好。”


    章梅在大事上向来有主见,即使满腹担忧,章嘉程也劝不动她,只好稀里糊涂地收拾东西随母亲北上来到了北京,来投奔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人。


    “后来呢?”祝婴宁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把身体完全转过来了。


    章嘉程笑笑说:“后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他妈妈的第二春,也即他的继父陆彬,确实如她所言,是个貌丑且寡言的男人,见他们千里迢迢赶来,连句“欢迎来到北京”都不会说,只自顾自抢过了章梅和章嘉程的行李箱,闷头在前面带路,步伐匆匆。


    和章梅领证那天,他们拍出来的照片就像债主和债务人,两人之间空得能再塞下第三个人,连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向章梅确认:“女士,你是自愿步入婚姻关系的吗?没有受到任何胁迫吗?”


    住进了陆彬家以后,一是出于提防,二是出于讨好,章嘉程始终尽职尽责照顾着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试图从小孩子的天然表现里判断出陆彬是否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好在小冉看起来很健康。


    这种健康不仅指身体,还指心理。虽然她的妈妈早在她一岁时就因为乳腺癌去世了,兼之爸爸沉默寡言,但她的童年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缺失。她鬼马精灵,常有天马行空的想法,有什么需求都敢大胆提出来,从不畏手畏脚,当然,使唤起他同样毫无心理负担。


    再加上一个学期以来的相处,章嘉程终于敢初步相信,他的继父也许、可能、应该是一个好人。


    但许是不熟导致的生疏,他总是做不到与陆彬亲近。他也不像小冉那样,能够轻而易举用俏皮话讨人欢心,以至于一个学期过去,他和陆彬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单独相处时两个人都能尴尬得晕过去。


    他不敢提出多余的需求,生怕自己的存在成为多余,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住在陆彬家里,享受着陆彬北京户口带来的福利。面对这个家的主人,章嘉程天然地存在某种卑微。


    叙述到这里,祝婴宁想起他开胶的帆布鞋,心里一时怅然。她明白寄人篱下时挥之不去的低配得感,因为她也体验过初来乍到的迷茫和无措。幸运的是她遇到的几乎都是好人,她对章嘉程简单描述了自己的经历,还说:“你遇到的一定也会是好人。”


    他笑着答:“那就借你吉言。”


    “对了,小冉很喜欢烟花吗?”她想起自己之前某次家教结课的时候,学生送了她一包烟花贴纸,可惜放在她那里她一直用不上,还不如送给小冉,也可以间接帮到章嘉程。


    让陆彬和章嘉程迅速变熟太过强人所难,而且她也没有立场去介入他们。让小冉作为中间人,从中去协调章嘉程和陆彬的关系,无疑是更加行之有效的做法,因此她想力所能及地帮助他收买小冉的心。


    “她确实很喜欢。”章嘉程说。


    “我家里有包用不到的烟花贴纸,还挺漂亮的,明天我找来给你,你跟小冉说是你放学路上顺手买的吧。”


    他怔了几秒,知道这是她的好意,心里有些触动,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有心了。”


    结束谈话以后,祝婴宁转过去,竖起桌面上的语文书,正打算继续看没看完的现代文,余光就瞥见邹皓朝她走了过来,对她说:“我刚刚去老师办公室,看到许思睿在外面找你,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朝外看了看,走廊空无一人。


    “没有啊。”


    “哦,那他可能不是过来找你的吧。”邹皓没将此事当一回事,发现许思睿确实已经不在外面了,感慨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继续和学委热火朝天地交流他刚刚从洪青阳那里打听到的新消息。


    第143章 抱大腿


    放学一起搭地铁回家时,祝婴宁想起邹皓的话,随口问了坐在旁边的许思睿:“你中午有过来找我吗?邹皓说看见你了。”


    许思睿戴着耳机在听歌,纤长睫毛下垂,既像专注也似放空地盯着对面那人的鞋尖,直到祝婴宁碰了碰他,才拉下一边耳机,问她怎么了。她把那些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他恍然且缓慢地哦


    了一声,说没什么:“你校园卡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书包里,我中午下来是想还给你。”


    “原来在你那里啊,我还以为落在家里了。”


    中午她没有饭卡,是蹭了吴波的饭卡。


    说完这话,又过了几分钟,祝婴宁才突然意识到,既然是拿校卡下来还给她,怎么还没还到她手上他人就走了?正纳闷着,想找他问清楚,地铁就到了站,晚高峰下班的人群呼啦啦朝里面涌,他们必须逆着人潮挤出去,每天到这个节点她都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抗人群,免得一个不小心下不了地铁,因此只能暂且将这个话题咽下。


    等挤完地铁出来,脑海中的这个问题自然而然也被人群挤扁了,她完全忘了这件事,头脑空空地走在许思睿后头回了家。


    在家吃完晚饭做完作业,临到洗澡的时候,她想起中午答应过章嘉程的贴纸的事,拉出自己的储物箱,蹲在地上翻找起来。


    找了半天,好不容易从犄角旮旯里找出那袋贴纸,她捏着有点皱了的贴纸包装,思考要不要用之前没用完的礼品纸重新给它包装一下,让它好看一点。


    站起来还没动作呢,余光就见房门口灯光拓出个人影,她微微睁大眼睛看过去,许思睿跟鬼一样站在灯光下,双手抱臂,也不说话,只靠在门框上看她,也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眸光既沉又散。


    冷不丁这么一遭还是挺吓人的,她心有余悸,问他怎么干站在那儿不开口叫人,又问他有事吗。


    他摇摇头,一句话都没说,只将怀里的纸片丢给她。


    祝婴宁双手接过来,低头看,原来是她的校园卡。


    她先是下意识说了谢谢,紧接着想起地铁站被她遗忘的问题,抬头刚想询问,门口那却已经没有人了。她走出去,熟练地去看许思睿卧室门的门缝,门缝却是黑的。


    他已经关灯睡觉了。


    **


    由于今年就要踏入高三,新学期开始后,学校频繁给他们这些高二学生制造焦虑和压力,每天换着方式对他们宣讲高三已经迫在眉睫,高二最后这一学期再不努力的话一切就完了。


    祝婴宁没怎么被影响到,因为从高一入学开始,她日常的学习状态就是奔着高考去的,已经没什么继续压榨课余时间的空间了,有也只是辞去家教的工作,把家教替换成学习。但她暂时还不打算这样做,她想留到高三再向家长们辞职。


    但班上其他同学无疑被这种暮气沉沉的氛围影响了,吴波找她抱怨过很多次,说:“阳哥简直在搞人心态,本来能考好的,被他这么一说也得焦虑得考砸了,我都不理解这样散播焦虑的意义是什么。靠,搞得我这几天晚上经常想这些事想到失眠。”


    “我也不理解。”祝婴宁叹了口气。


    “说起来,你有想过未来要考什么大学吗?”


    “我打算考北京本地的985。”


    邹皓路过此处,插嘴道:“你肯定能考T2的985,高三冲冲T1也不是没可能,我要求没那么高,能进末流985或者顶尖211就行。”


    “末流985还叫‘要求没那么高啊’?!”吴波听完更焦虑了,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唉算了,我就不该和你们这些学霸讨论这些问题。”


    她看向章嘉程,知道这人也在学霸之流,于是立刻又瞥开了眼神,转而去看邵彦君——这人的成绩倒是可以成为她的心理安慰,但吴波很怀疑自己直接问她“你打算考什么大学”会被她打,于是她挑了个软柿子捏,问戴以泽:“诶,你呢?”


    戴以泽拿把指甲刀咔咔剪着指甲,闻言手一抖,好险没把手指肉剪掉一块。他放下指甲钳,深呼吸,又吐出气,神色恹恹:“咱能不讨论这么没劲的话题么?”


    新学期上来,他爸妈像开了任督二脉一样,突然间意识到再不逼自己儿子一把,自己儿子就没书读了,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跟他说考不上大学以后只能去工厂拧螺丝,家里没有任何人脉供他攀援,再加上洪青阳的洗脑,戴以泽自己也焦虑起来。


    他是想学服装设计的,但国内服装设计基本都要艺考,他又没有系统学过应试美术,现在转特长生已经来不及了。剩下的只有国外这条路,国外学费昂贵,他和爸妈商讨了一下,他爸妈的意思是,家里这些年来有点小钱,学费我们可以出,但考不考得上就得你自个努力了,你觉得你那破英语能去国外留学么?


    一席话把戴以泽说得自杀的心都有了,他这才意识到他对他的未来竟毫无规划。


    英语的问题已经害他愁了好几天,他的情况不比吴波好多少,一坐在书桌前试图恶补就犯困,一躺到床上又精神得能起来武松打虎。


    他也无法从邵彦君那得到安慰,因为邵彦君的情况跟他不一样。她父母早就知道女儿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对她的态度一直是能读读,不能读拉倒,要实在考不上大学那就给她投资些钱,让她自己去外头开店。


    邵彦君对此很满意,她甚至已经规划好了要开一家酒吧,在酒吧里组建自己的乐队。


    “您完全不想读书的吗?”戴以泽欲哭无泪,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想继续读书的。


    邵彦君当时玩着手机翘着二郎腿答道:“随便,爱谁谁。”


    一句话又把戴以泽脆弱的心灵击垮。


    他这边正焦虑着,那边吴波观他神色,从他焦虑的眉眼中得到了些许安慰,不过这点庆幸很快又在思及自己的成绩后烟消云散。


    可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焦虑到极点,她回忆起高一的周六补习,啊地大叫起来,一把握住祝婴宁的手,膝盖一软,差点给她跪下:“婴宁,你还记得我们高一的周六补习么?我现在要是说想要复建这个补习,你会不会觉得我特不要脸?呜呜呜……”


    他们高一的补习随着许思睿恢复正常以及那学期结束自然而然地停止了。由于补习一开始就是为了许思睿开的,兼之郭莹颖转成了艺术特长生学习播音,走上与他们截然不同的道路,成员缺失,后面祝婴宁也没有再特意去开设。


    眼瞧着吴波都要呲溜到地上去了,祝婴宁赶紧将她扶起来,哭也不是笑也不得:“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周末要家教,还是只有周六下午有时间。”


    “没事没事,一下午也很够了,你都不知道之前在你的带领下我成绩进步了多少,后面没你带着我又打回原形了。”吴波又呜呜呜地假哭了几声。


    邹皓在旁边竖着耳朵倾听,闻言立马表态:“我也想跟着一起去。”


    “可以呀。”祝婴宁爽快地应下。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戴以泽激动地把脑袋凑了过来,“什么补习,能帮我提高英语成绩吗?”


    “我只能教给你学习方法,英语需要积累,主要还得靠你平时私底下的努力。”


    戴以泽思考了一会儿,想起上学期学习小组,祝婴宁对他们认真负责的态度,想来想去,好像真没有比她更耐心的老师人选了,别人讲的他都听不懂,也就她讲的他能听进去几成,于是当即抱上大腿:“我能!您要开展什么学习活动带上我吧。”


    祝婴宁很欣慰,拍了拍他的头,像在拍狗一样:“戴以泽,你长大了。”


    戴以泽:“?”


    大家各自散去以后,祝婴宁琢磨着要先找许思睿商量一下,毕竟是借用了他家,不管怎么说都要先经过他同意,而且也可以邀请他一起来。


    她琢磨得出神,后背被人用笔帽轻轻捅了捅。她现在已经能根据捅的力道、质感和方位准确判断出是戴以泽还是章嘉程在叫她了,回过身看向章嘉程,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我能一起加入吗?”他轻笑着问。


    章嘉程的成绩不在需要补习的行列,经过一学期的适应,他现在已经能稳定排在全级六十名


    以内了。她的成绩和许思睿的成绩都在全级二十名以内波动,虽然他和他们貌似还有一些差距,但能排在前一百的人其实都自有一套学习方法,能互相借鉴的地方并不多。


    不过祝婴宁对一切愿意学习的人都抱有无底线的宽容,她先是习惯性点了点头,点到一半,想起许思睿,又改口道:“我得先问问我朋友的意见,因为是在他家里开展。”


    章嘉程愣了愣,没想到她没有直接答应。听她提及许思睿,他心里有种微妙的感受,但还是温和地点了点头,攒起笑容说没关系:“那你问好了再告诉我。”


    **


    离放学还有两分钟,许思睿已经收拾好了书包。


    他们班班主任最近也在效仿洪青阳给他们上压力,班上不少同学离校的时间都推迟了,想留在学校多学一会儿再走。许思睿自然不在这个行列,他我行我素惯了,对那套“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理论同样嗤之以鼻,在老师刚刚告诉完他们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以后就很不给面子地踩着放学铃声走了出去。


    他成绩好,老师一般睁只眼闭只眼,摇摇头唠叨句“有些同学要是上学也能像放学这么积极就好了”就算过去了。


    许思睿走到楼梯口,正想下到祝婴宁的楼层找她,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


    “思睿,等等。”


    是冯达。


    第144章 粘稠的残蜡


    许思睿站在楼梯拐角处,向上看可以看到台阶上方冯达逆着光的脸。身周被夕阳勾勒出浅浅光晕,正中间却隐没在黑暗里。


    他不耐地挑了下眉,甚至不屑开口问冯达叫住他有什么事,只是冷淡地注视他,等他主动说出接下来的话。


    冯达朝下走了几级台阶,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掏出来,顺势带出了兜里的手机。他点开手机屏幕,将一张照片亮在许思睿面前,声音柔雅,细听似乎还掺了几分惺惺作态的关心:“这是你爸爸吗?”


    爸爸两个字一出来许思睿的肠胃就不受控地绞了起来,脖颈也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住,偏偏眼睛逃不过遵从语言的惯性,没能第一时间从手机屏幕上弹开。于是他还是看到了那张照片——


    背景是某栋公寓的一楼,许正康左手牵着许思阳,右手搂住那位许思睿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女人的肩膀,好一副家庭和睦的美景。


    “我就住在这栋公寓附近。”冯达嘴角带笑向他解释,“刚开始看到时我还不确定这是不是你爸爸,后面见过他们好几次,才觉得应该就是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还好吗?”


    后四个字咬字很轻。


    许思睿冷笑一声,只赏给他一个字:“滚。”


    他说这个字时连激愤昂扬的情绪都调动不起来,表情淡漠到像在念诵一篇无聊的课文,说完转身便走,步伐既不快也不慢,表情懒洋洋的。


    冯达收回手机,脸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许思睿就这样朝楼下走,路过祝婴宁所在的楼层,他完全忘了几分钟前还在思考停下来等她的事,径自走过她的楼层,一直下到一楼了,强撑的神色才裂开一道细缝。他拐进一楼的男教师洗手间,猛推开隔间门,弯腰对着蹲坑哗地吐了出来。


    从中午吃过午饭到现在已经过了许久,胃里空荡荡的,吐不出任何实际的东西,灼烫的胃酸和苦涩的胆汁混在一起,冲刷着他的食道和喉口。


    喉咙被胃酸灼得生疼,舌面满是胆汁的苦辛。


    他吐得昏天黑地,甚至没办法去在意厕所的墙面干不干净的问题,不得不伸手扶稳墙壁支撑身体。


    吐到他感觉再吐下去要把胃都打包吐出来了,呕吐的欲望才渐渐偃息。他直起腰时,兴许是刚刚伏身太久,起来那一刻眼前白花花一片,头脑眩晕,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积蓄起足够的力气,把水冲了,来到隔间外的洗手台前清理自己。


    水龙头拧开,冷水喷溅而出。


    许思睿把手伸到水流下,试图掬一捧水漱一漱口,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在颤抖。


    抬起头,镜子前的人脸色比墙壁还白,白得像鬼,溺死鬼。


    **


    彻底打理好自己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了,他待在厕所里,花了很多时间缓和过分苍白的脸色,直到洗手间里进了一位老师,看到他身上的校服,不悦地说:“诶!学生不能用教师洗手间的哈。”


    许思睿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他来到走廊上,望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发呆。眼光余光里,校门角落似乎有个人正踮着脚尖四处张望,书包颜色出众,他将视线挪过去,看到她时,才恍然记起自己把回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祝婴宁焦急地看来看去,捕捉到许思睿朝自己走来的身影,眼前一亮,朝他奔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你刚刚去哪里啦?我到你们班找你,他们说你早就下来了,我还以为你提前回家了呢。”


    他含糊其辞地说自己去了趟洗手间。


    “那也去太久了,你吃坏肚子了吗?”她仔细观察他孱弱的脸色,从书包里摸出一瓶和胃整肠丸,执意要他吃下。


    许思睿本来想拒绝,但又觉得呕吐大概也算肠胃不好,又兼之她态度强硬,于是到底就着水壶里残余的温水吞了几颗进去。


    并排朝地铁站走的时候,她又像是有操不完的心一样,说要打电话给钟点工,让钟点工阿姨把晚饭换成暖胃的南瓜粥,一面说一面从他书包里拿他的手机打了过去。身为典型三好学生,祝婴宁上学通常都不带手机。


    她的声音在他耳畔絮絮叨叨响着,像冬季冰山融化形成的春水,在他血液里淌成连绵的暖意。他重新感觉到了手腕细微的脉搏,尽管被初春的风吹着,指尖依然微微泛凉。


    暮色四合,蓝调时刻将天染成浓郁的靛蓝色,微风拂面拂发,送来早春的甜香——如果忽略空气中致死量的花粉的话。


    许思睿忽然就产生了倾诉的欲望,想对她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她问接下来要不要像高一的周六那样一起学习。


    “吴波说她成绩不理想,想要继续补习。高二期末考涉及到高三的点面班分班,我希望能帮他们取得更好的成绩,这样他们高三可以去到更好的班级。”


    “行。”他答完,随口问了句,“都有谁?”


    “吴波,邹皓,我后桌一个叫戴以泽的男生,还有……”停顿须臾,说,“章嘉程。”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许思睿也许很不喜欢章嘉程,因此又迅速补充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也可以拒绝他们。”


    许思睿的脚步在听到章嘉程的名字后微妙地顿了顿。他没有表现出来,依然朝前走,侧脸纹丝不动,可是那些冲到喉咙口的倾诉的话,突然间就都随着章嘉程名字的出现化成了残烟。


    他失去了倾诉的欲望,喉间干涩,亦分辨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感到由内而外透出的倦意,像有看不见的游丝在剥离他的精神和肉.体。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许正康照顾刚刚做完阑尾炎手术的周天澜的画面,他们笑得香甜幸福的脸在他记忆中如残蜡般燃烧化去,融成一滩粘稠的泪,一会儿是许正康搂着情人和私生子的画面,隔着照片他好像都能听到他们愉悦的笑声,一会儿是冯达在手机屏幕冷光的掩蔽下问他还好吗,一会儿是祝婴宁和章嘉程谈笑的画面,她握着第一次有人折给她的星星说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一会儿是学校同学在听说他母亲坐牢父亲出轨后同情地说他好可怜。


    真真假假,虚实相间。


    思绪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交替,只有一句话执拗地盘踞于他的脑海,在说——


    真心易变。


    他走得越来越快,呼吸的节奏却越来越慢,每一口气都吸得极深,任由花粉盈满自己的五脏六腑,扑进他酸涩的眼眶。


    他听到自己一反常态地冷淡地说:“无所谓,谁来都可以。”


    **


    孙明远在周五傍晚接到祝婴宁的电话,问他周六下午要不要继续过来参加补习。


    “啊?”孙明远吓得立刻逡巡了一圈周围,确定了王晓倩不在,才鬼头鬼脑拒绝道,“嘿嘿,那什么……我就不去了吧。”


    之前高一的补习是被王晓倩半逼着去的,虽然祝婴宁无疑是个好老师,但他实在是对学习提不起兴趣和干劲。


    “好吧。”祝婴宁也不勉强他,见他拒绝便挂断了电话。


    孙明远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左耳进右耳出,到了晚饭时间早就将这件事抛掷脑后。谁知吃饭吃到一半,王晓倩忽然说:“明天上午你去趟林老师家里吧。”


    林老师是他们班的地理老师兼班主任。孙明远茫然道:“去她那干什么?”


    “补课。”王晓倩面不改色地夹起一片生菜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我抢到了她的补课名额,咱悄悄去,记得别在班里声张。你都快高三了,也是时候该紧张起来了。”


    “???”


    林老师人送外号鬼见愁,平时在学校上课孙明远都尽量绕着她走,避免惹到她,眼下听说自己要去她家里开小灶,自然一百个不乐意。


    可惜他的不乐意在王晓倩眼里毫无威慑力。她淡定地挪动腮帮子,单方面为这场谈话做了结语:“明早七点起床,就这么说定了。”


    “别啊!别!怎么就说定了?!我咋不知道呢!”孙明远滑下来抱住他妈大腿,哭丧着脸求她开恩,给她灌输了一大堆快乐教育的必要性,然而说得他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王晓倩依然不为所动,眼前劝说到了绝境,孙明远只能退而求其次,哀嚎着说,“那您也给我换个老师成不成呐?我是真不想被林老师教!她就像个开水壶,知识从她嘴里倒下来,能活生生烫掉我身上一层皮!”


    “哟,我还以为你死猪不怕开水烫呢。”王晓倩拍了拍他的“猪蹄”讽刺道,“除了你林老师,谁还能镇得住你?免谈!”


    他被逼上梁山,灵光一闪,叫道:“我知道!我知道还有个老师能镇得住我!”


    “所以这就是你突然找过来的原因?”祝婴宁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地看着踩点到达他们家的孙明远。


    孙明远背着书包,双手搭在书包带上,乖巧地点头道:“是的,祝老师,我觉得身为学生,还是应当把握已有的机会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我们学生应该奉行的座右铭。”


    吴波在里面抖了抖鸡皮疙瘩:“咦~~~你吃错药了?”


    “吴波女士,你这就说错了。学习的事怎么能叫吃错药呢?这叫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孙明远一边发嘴疯一边自来熟地走了进去,在玄关处换鞋。


    换完鞋朝客厅扫视一圈,视线范围内有两个生面孔,都是男生,遂越发自来熟地问:“这两位哥们是?”


    “他们是我的后桌同学。”


    “原来是你的同学,你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同学们好!”


    打完招呼,他才发现许思睿不在人堆里,“对了,许哥哪去了?”


    第145章 挑衅


    “他在房间里,好像说有点事。”祝婴宁解释。


    “怎么又有事?他一天天的能有什么事?”孙明远差点脱口而出该不会在那啥吧,好在脱口而出的前一秒想起在场还有两位女士。


    他打算进去找他,人刚走到许思睿卧室门口,对方就掀开卧室门走了出来,差点和他当头撞上,好在孙明远足够灵活,腰一扭,以一个滑稽的姿势避开了。


    “哇靠!吓我一跳,你出来怎么也不带吱声的?”孙明远吐槽完,抬头一看,被许思睿脸上的虚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压低声音说,“怎么这么虚,该不会真在那个什么吧?”


    许思睿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推开他朝外面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对祝婴宁说人到齐了就开始吧。


    她也留意到了他额角的汗,想问他怎么了,但在场这么多人,知道他性子清傲,必然不肯在这么多人面前示弱,于是只能先咽下关心,点了点头,让其余人拿出对应的练习册。


    她开始讲解起做题技巧,由于这次学习好的人多,讲完自己的方法,也会鼓励其他人大胆提出自己的解题方法,从中选出最高效的解法。


    她讲题的语速不快,舒缓沉稳,听在耳里本该是舒服的,许思睿却左耳进右耳出,难以集中注意力到练习册上。


    补习开始前他放在卧室里的手机响了,走进去看了眼,发现是一条彩信。本来以为又是什么垃圾广告,正想删除,便看清彩信是冯达发来的——又一张许正康和那对母子走在一起的照片,这次他们三人正要进入一家餐厅用餐。


    许思睿暗骂了一声,大概猜到冯达也许是想搞他心态,这种人不像郑泽楷这种直线型生物,搞起霸凌来也隐晦曲折,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看不得自己嫉妒的人过得好,总会在有机会时蹦出来平白恶心一下对方。他一边惊讶自己以前竟然会糊涂到明知冯达是什么秉性还和他交朋友,一边又不得不承认冯达确实成功恶心到了他。


    从看到照片那刻起,他就一直想吐,手抖到拿不稳手机,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帕金森,而且是一看到许正康就被动触发那种。


    真没用啊许思睿,你到底是在怕谁?


    他拉黑冯达号码的时候甚至有点想笑,主要是笑自己。把手机扔到床底下,门外恰好响起了孙明远的大嗓门:“怎么又有事?他一天天的能有什么事?”


    他走过去开门,门拉开以后只觉得外头阳光晃眼,晕了一会儿,模糊的视线才集中到孙明远脸上。


    孙明远似乎说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推开他朝客厅走,他又听到自己张开双唇对祝婴宁说了句什么,这句话应当是他的肌肉本能,因为说完以后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他前方两三米处响起,她讲着公式,他听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原来是在讲物理公式。


    做题的时候也费了很大功夫才集中起注意力。


    就这样晕晕乎乎过了一小时,许思睿觉得他已经差不多调整好了自己,可是休息时间的时候祝婴宁还是凑过来,小声问了一句:“许思睿,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乌黑圆亮的眼睛,好像两颗龙眼核。


    龙眼核里闪着担忧的光,她站起身,说:“我给你倒杯温水吧。”


    她往厨房的方向去了,走动的动作仿佛牵起了他一缕心魂,他才刚觉得好受了一点,心脏在肠胃深处弹跳两下,试图跃回胸腔的位置,紧接着就看到章嘉程起身跟了上去,对祝婴宁说:“你要烧水吗?我帮你。”


    他的心瞬间又跌了回去,可能跌得太重,胃也莫名抽疼起来,他好像又想吐了。


    许思睿蹙眉捂着肚子,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不要显得那么粗重。


    “嗯……?”孙明远在旁边摩挲下巴,紧盯着章嘉程和祝婴宁的背影,嘀咕道,“不对劲……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许思睿?烧个水有什么好帮忙的,不就把烧水壶放到底座上,然后按开关开始加热?这都用不到一秒吧,到底有什么值得帮忙的?”


    一边说一边盯一边拿手去扒拉许思睿,“欸,欸,我说你看到没有啊。”


    自己嗨了半天才发现许思睿一直没应声,回头看,他正垂眸看着习册。


    “卧槽,你怎么回事啊?你个木头!”孙明远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试图骂醒他,“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谁知许思睿竟然斜眼瞥向他,瞳孔黑沉,眼神漠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有危机感?”


    孙明远被他问愣了,刚想大骂一声:“你跟我装什么蒜呢,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她?”余光就瞄见祝婴宁端着水杯朝这边来了,他只能暂且按下不表。


    水杯放到了许思睿面前,她手上动作很稳,水面甚至没怎么波动。他盯着那杯水,想拒绝说我不喝了,抬起眼帘时,却对上了章嘉程的视线。


    说不清那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只是非常短暂的对视,短暂到没能为彼此的眼神赋予更加深层的含义。眼神就只是眼神而已。


    可是他还是在一触即离的对视后改变了想法,伸出手指拢住水杯,仰头将那杯水一口气喝干了。


    喝得急,放下杯子以后嘴角都是湿的,他转向祝婴宁,淡声道:“给我张纸。”


    “哦……”她确实离纸巾更近,闻言便伸出手帮他抽了张纸巾。


    递过去,他却没有接,只将脸微微朝她俯下来。


    他才刚喝了水,嘴唇被水润出靡丽鲜艳的红,衬着苍白的脸颊和浓稠的瞳色,显得红的越红,白的越白,黑的越黑,惊心动魄的美。但现在没人会觉得这个场景暧昧,因为气氛实在太差太诡异了。她捏着纸巾僵在原地,僵了好几秒,才伸出手,慌乱且匆忙地在他湿润的唇上擦了擦。


    许思睿这才慢悠悠坐正身体。


    连向来能说会道的孙明


    远都有些卡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半天才努力憋出一句:“呃……那个……呃,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咱休息好就开始学习了吧?”


    “……好啊好啊。”吴波低声附和。


    在大家的合力挽救下,气氛总算拉回来一点。


    祝婴宁回到白板前继续讲解休息前没讲完的题,她一道道帮其余人梳理过去,一连讲了五道题,才发现自己还将刚刚那张纸巾团在手里。纸巾早被她揉皱了,但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上面濡湿的触感,凉凉的,冰冰的。


    她看向许思睿,他右手握笔,左手支着下颌,懒懒散散在做题。


    他在想什么呢?


    如果她能钻进许思睿的大脑,就会发现他什么都没想。


    挑衅也并不能让他体会到任何胜者的欢愉,他反而觉得自己这样没劲透了。


    第146章 被抛弃


    补习结束,逐一送走其他人后,祝婴宁想找个时机和许思睿聊聊。


    但时机这东西一旦认真想找,就会发现永远都没有合适的时机。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她跟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他就说自己困了想睡个觉。她总不好不能让人睡觉,只能静待下次时机。


    这一待,周末就过去了。


    周中她想找他谈心,却同样寻不到机会,因为许思睿不是戴着耳机在听歌就是戴着耳机在玩游戏。


    到了星期三,她忍无可忍,敲开他房间的门,问他最近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许思睿拉下耳机说没有,说完作势又要把耳机戴上去。


    祝婴宁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耳机,在他再次闭目塞听之前,问了一句:“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把章嘉程叫过来吗?”


    他说:“不是。”


    她没有理会他的回答:“我已经让他不要来了。”


    许思睿这才愣了愣,眼眸微动,瞟向她的方向。


    他以为听到她这么说他会很开心,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因为那双向来乌黑纯净的眼睛此刻竟然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讨好和哀求看着他。她的体贴像把温柔刀,剖开他心脏外层的烂肉,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心上的疮口。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狼狈的心情。


    既讨厌她和别人来往亲密,又看不得她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勉强自己去做她本不会做的事。


    他不愿看到她和他讨厌的人来往,但是比起这个,他好像更不想让她难做,不想让她为了迁就他而委曲求全。


    在短短几秒内,许思睿想了很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直到她的背影在他卧室门口消失,他也没能说出心口盘旋的那句“你不用为了我这样”。


    在潜意识更深处——诗书礼仪以及任何理性都照拂不到的地方,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卑劣地享受着她对他独一无二的迁就与付出。


    **


    这个周六,章嘉程果然没有再过来。


    许思睿不清楚祝婴宁究竟是怎样对他表述的,但这个结果多少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到了星期天的时候他才迟来地感到了些许愧疚——当然,不是对章嘉程,而是对她。他特意让钟点工阿姨今天不用来了,也向阿姨请教了做饭的细节,想要亲自做顿饭请她吃。


    身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第一人,他连最简单的蛋炒饭都没有独立做过,不过许思睿觉得可以试试,因为做菜过程看起来和化学实验差不多,只要严格遵循菜谱里写的剂量和步骤去做,他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多么难吃。可在他仔细查阅完菜谱以后,祝婴宁却神色匆忙地说她需要外出一趟。


    “我去下微微姐那里,之前就和她约好了的,今天有些事要一起处理,中午和晚上我都不回来吃了。”


    许思睿没说话,裹着毯子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门啪的一声被合上,家里重归寂静,静到墙壁上挂钟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滴答滴答——秒钟奔走,来去匆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开机的电脑前,荧幕蓝光映亮他的脸。


    他抿了抿唇,又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她爱着很多人,也有许多在意的亲朋好友,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清楚她是这种菩萨般的性子。


    他以为他不开心仅仅只是因为介意章嘉程……可是为什么现在,连她要去帮祝知微一些忙,他都会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


    祝婴宁去找祝知微是因为黄俞亮的事,自从去年祝知微在深夜给她打来那个电话,并直言她需要再好好想一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谈及这个问题。


    祝婴宁不谈论是因为不想给祝知微造成咄咄逼人的感觉,她知道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想通,外人说得再巧,救赎终究也只能发生于自身。


    再加上那段时间为了不给祝知微的店铺造成负担,她从她的店里辞职离开,重新找了家教的兼职,就更加不清楚祝知微的店铺发生的事了。


    直到刚刚过去不久的大年初一,她去她家拜年,才再度听她提起黄俞亮。


    在过去的那大半年里,黄俞亮一直在找人对她的店铺恶意刷单,几乎每隔一个月就要来一两次。即使祝婴宁已经在深夜那通电话里向她揭露过黄俞亮的本性,可是要她对她认知中的恩人亮出爪牙,对祝知微来说实在是一件心理负担过重的事,爱护他、包庇他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惯性,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也过不去自己的感情。


    于是她一再容忍,看到有差评就申诉,找人工客服理论,反复拨打刷评的人留下来的电话号码,走各种流程试图挽救自己的店铺评分。


    客服小妹和她一起加班到黑眼眶日益明显,两个人相顾无言,看到对方蜡黄的脸色就像在照镜子。


    如此过去半年,店铺苦苦支撑,始终难有出头之日。祝知微对黄俞亮的感情也在狗皮膏药般的恶意竞争里一点点消磨掉了。然而真正让她醒悟的是那一天——客服小妹对她说:“老板,做这份工作让我觉得很没意思。”


    她之所以敢直言不讳是因为她已经开始物色新工作了,到底是单纯的年轻人,没法心安理得骑驴找马,想了又想,还是诚恳地将自己辞职的理由和盘托出。


    “很没意思”四个字比“我要辞职”来得刺耳多了,诚实到显得尖锐,这四个字就像一根钢丝,从左到右贯穿了祝知微,将她混沌的大脑磨得鲜血淋漓。


    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有七情六欲,她会爱人,也会仇恨。


    她问自己,她到底为什么要忍着?难道真的要忍到所有人都离她而去,而她自己则不得不像条落水狗一样仓皇逃回山里不可吗?难道她从山里逃出来,逃离了家暴的丈夫,就是为了将自己困死在另一个男人缔造的樊笼里?


    去他大爷的!


    她开口挽留了客服小妹,让她不要走,隔天则拨打电话约了黄俞亮。


    还打电话以前她还以为黄俞亮起码已经把她的电话拉黑了,没想到电话还能打通,这事实接近讽刺,让祝知微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多么弱小。他既担心她泄密,又轻蔑地觉得凭她的性格翻腾不出任何水花,以至于至今仍自大地保留着她的号码,像保留着某场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战斗的战利品。


    她约黄俞亮在一家餐馆见面,生平第一次对他撂出狠话,让他适可而止,不要再这么不要脸,否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说话时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用力到手背的筋络都鼓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遏制身体的颤抖,不叫他看出她内心的害怕。


    她真的没被她看穿吗?


    祝知微说不清楚,她和黄俞亮比起来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而年轻总是伴随着沉不住气。


    她强撑着将这场坚强的戏码演完,后来回忆当时的场景,只记得黄俞亮全程携笑,还


    有功夫替她布菜,温声劝她多吃肉蛋奶。他说:“你瘦了很多,小祝。”


    她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威胁究竟有没有在他心里搅起哪怕一丝恐惧的波澜。


    后来证明,没有,是她天真过了头。惴惴不安地过完一个还算安生的新年,一切如旧,恶意刷单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她打电话给祝婴宁,这回倒是没哭,缠绕她的是深深的挫败感。


    “你恐怕说错了,宁宁,他一点都不怕我。我软弱无能,在他眼里也许和地上的蚂蚁没有两样。我这种人,他能怕我什么呢?”


    祝婴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对她说:“微微姐,不是他不怕你,是他不相信你的威胁。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你真能把你的威胁付诸行动吗?”


    这个问题比“很没意思”还要犀利,祝知微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一道惊雷劈开重组,外层躯壳焦黑碎裂,暴露出内里惨不忍睹的真实。


    她能做到吗?


    她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更想象不出自己将威胁付诸行动的情景。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行动,那黄俞亮凭什么会相信?他比她更早一步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那我……我该怎么办?”她茫然地询问祝婴宁,完全忘了对方是个比她还小的小孩。


    但祝婴宁托住了她的软弱,她说:“去做,而不是去说。你是怎么威胁他的,就把那些威胁变成真的。”


    “我有点害怕……你说他要是变本加厉报复回来,我是不是会死得比现在还惨?”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没有办法向祝知微保证黄俞亮不会狗急跳墙,她唯一能说的是:“我会陪着你。”


    陪伴最是无用,却又力量无穷。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祝知微眼眶一酸,握着话筒哽咽半晌,才小声道:“好,那你过来陪着我吧,宁宁,我想再约黄俞亮的妻子见一面。”


    第147章 吉祥物


    祝婴宁来到祝知微说的那家咖啡厅,按照她的吩咐坐到了店铺角落里。


    店员问她想要来点什么,她看着菜单,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又向店里借了本时尚杂志,捧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翻阅,假装成一个来到此地消磨时间的闲散人员。


    祝知微说她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实际行动,只要坐在那里就好了:“你坐在那里就已经能给我提供很多力量。”


    等了大约半小时,祝知微才和一个女人前后脚进入这里。


    女人剪了一头内扣的短发,穿着卡其色薄风衣,身材高挑挺拔,气质看起来很干练,祝知微走在她身边反而像个装成大人模样的小孩子。


    她们在距离她几桌远的落地窗边入座。店员替她们点完餐,她们却没有立刻开始交谈。过了几分钟,黄俞亮的妻子才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主动道:“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别浪费时间。”


    祝知微这才低声说起了什么。她音量很小,不似对面的女人中气十足,祝婴宁听不清,但她觉得祝知微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必然是没问题的,她只需要给予她足够的信赖,然后坐在这里当个吉祥物。


    她们的交谈几乎都是祝知微在述说。讲到关键的地方,女人才会出言打断她,有时是步步紧逼的质问,有时是轻蔑的嘲讽,有时是犀利的提问。


    到了后面,那些浓烈尖刺的情感才被她收回五官的匣子,变成严肃的沉思。


    祝婴宁依然听不清祝知微的话,只能听到女人冷声道“你能为你的话负法律责任吗”“造谣是要承担法律代价的,我劝你说话之前想清楚”。


    她想,祝知微和黄俞亮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黄俞亮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必然是会露出破绽的,比如那瓶吃光了的西地那非。几年下来,他的马脚肯定远不止一瓶吃光了的西地那非,祝知微未必没有掌握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所缺乏的也许只是反抗他的勇气而已。


    谈话大概进行了二十分钟,最后女人黑着脸离开,走之前还指着祝知微的脸,说:“你别以为告诉了我这些就拿捏我了。”


    等女人的身影彻底远去,祝婴宁才来到她们那一桌,在女人原先的座位入座,递了张纸巾给祝知微。


    祝知微接过来,揩了揩人中的细汗,朝她挤出一个虚脱的笑:“我做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我都不管了。”


    “嗯,你做得很好。”


    她笑得越发无奈:“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怎么就知道我做得很好了?”


    “我相信你。”


    “我说出来以后,感觉这事儿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她双眼放空,兀自发了会儿呆,才从椅背上直起上半身,讲述起刚刚她向黄俞亮妻子披露的事。


    她说她想了很久,觉得如果只是告诉黄俞亮妻子黄俞亮出轨多人的事,并不能保证对方能和她站到同条战线,因为原谅出轨男的原配比比皆是,很多女人抱着她之前的想法,觉得这辈子也就这么长,忍忍就过去了,如果黄俞亮和他妻子的婚姻以利益而非感情为基石,那他妻子为此针对黄俞亮的概率就更小了。


    所以她说的是真正能触及筋骨的事。


    “什么事呀?”祝婴宁被她勾起了一丝好奇,难得凑近了些,露出八卦的表情。


    “黄俞亮和他妻子只有一个孩子,独生女,由于黄俞亮精子质量差,听说这个孩子还是他妻子试管来的,生得可费劲。对一个历经辛苦才拥有一个孩子的母亲来说,天底下大概没什么事情比她的孩子还重要了吧。”


    祝知微说这话时想起了自己的家庭。她家里女孩太多了,多到在父母眼里没了一两个也无所谓,因为太多,所以命贱,每个人的生命都轻若尘埃。


    她娓娓道来,说她还住在黄俞亮提供给她的公寓里时,有一回坐在窗边看风景,恰好目睹黄俞亮在楼下入口处和一个陌生女孩纠缠。


    公寓有门禁,女孩进不来,想拉横幅闹事,却又被保安制止,只能苦等在一旁,直到黄俞亮本人出现,才像看到猎物的猎人一样猛扑了过去。


    在出轨的这些年里,黄俞亮肯定应付过不止一次类似场景,他看起来完全不惊慌,任由女孩捂着肚子声泪俱下地控诉和拉拽他,表情仅有淡淡的厌烦。


    他掏出手机进行了一番操作,又对女孩说了些什么。


    女孩嘀咕着祝知微在落地窗后不可能听清的话,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这件事她当时没有向黄俞亮问及,但黄俞亮做贼心虚,猜到她有可能从楼上看到,也担心她当面撞见那个女孩,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对她解释说那个女孩是他遇到她之前的旧情人,当时安全措施没做好,不慎怀孕了,被他带到医院打胎,可能还想捞一笔打胎费,这才念念不忘地追了过来。


    解释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都是些俗不可耐的俗物,压根比不上你。”


    他说有了她以后,再也没有其他女人能够入他法眼。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祝知微并不相信他的表述。她既不信这个女孩是认识她之前的旧人,也不信那个所谓的“打胎”。


    但她对他言辞中的漏洞表现出了顺从的缄默,甚至刻意做出懵懂的姿态讨好他。这个举动在当时出于一种自欺欺人的依恋,后来便被她强行遗忘驱逐了。她不想记得任何黄俞亮不爱她的证据。


    直到她终于下定决心反抗黄俞亮,这件事才再度于潜意识深处浮现在她脑海。


    她对黄俞亮的妻子讲述这件事,相信黄俞亮的妻子也会像她一样,对这件事抱有女人与生俱来的质疑。


    一个需要靠吃药维持.性.生活的男人,一个精.子质量差到害妻子不得不去试管的男人,假设他意外与情人有了孩子,他有可能让对方去打胎吗?


    只要这个孩子有


    1%存在的可能,祝知微相信黄俞亮的妻子都不会让他好过。


    **


    和祝知微聊完黄俞亮的事,因她们难得见面,两个人一起待了一个下午,在商场胡逛。祝婴宁很少逛街,她随着祝知微进到精品店和服装店内部,仔细地看来看去,却什么都不买。


    祝知微一边说羡慕她的定力,一边身体力行地演绎何谓剁手,哐哐哐把自己看中的东西往收银台拿,还执意要买东西送给她。


    “你还从来没有口红吧?我买一条口红送给你。”


    祝婴宁拒绝了,说自己还在读高中,根本没有用上口红的机会,买了以后放到过期实属浪费,祝知微却说:“哪里没有机会?你瞧,你就要高三了,以后百日誓师,大家肯定都会打扮,到时你就用得上啦。”然后自顾自挑得开心,还拉她过来试口红。


    祝婴宁被镜子里自己血红的嘴唇吓出了浑身鸡皮疙瘩,打着哆嗦求祝知微饶她一命,又说如果实在要送,不如送她遮瑕膏吧,百日誓师那天如果刚好长了痘痘,还可以用遮瑕膏遮一下。


    祝知微觉得有理,遂放过她,转而替她挑起了遮瑕膏。


    祝婴宁则在店里瞎走瞎逛。


    可能看她是学生装扮,售货员并没有过来跟着她,只一个劲在祝知微身前推销介绍。她得以慢悠悠且自由自在地观赏这些与她毫无关联的化妆品,直到她踱步到一面男士香水墙前。


    最便宜的香水也要五百起步,祝婴宁看得胆战心惊,却又忍不住仔细研读香水牌子上的介绍,前调、中调、后调和留香时间……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只单纯觉得有些语言描述得极美。


    “是要买去送给亲朋好友吗?”


    售货员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把祝婴宁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支吾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售货员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您可以向我描述他的个性、喜好以及他和您的关系,我根据这些为您推荐对应的香水。”


    “他……”祝婴宁盯着那一排排香水,含糊地咕哝,“他的个性……我觉得他有点像一只猫。”


    “啊。”售货员恍然大悟地微笑,“那他在您眼里一定是个非常可爱的人了,雍容华贵,优雅知性,我这里确实有一款香水……”


    “不,他阴晴不定。”


    第148章 道是无情


    “想理人就理人,想不理人就不理人,心情好的时候可以随意揉捏,心情不好就得哄着他顺着他来。黏人,分开一小会儿都会有分离焦虑,但是又不喜欢被人看出他的脆弱和敏感,死要面子活受罪。”


    祝婴宁一一细数许思睿的罪状,“受小伤时喜欢小题大做,把自己描述得十分悲惨,惹人去纵容怜惜他,但是真正伤心难过了,却一句话也不说,问都问不出来。”


    售货员听得嘴角直抽抽,一时判断不出面前这位顾客对对方的感情。可销售业绩压在她身上,她不得不开口:“听您描述,感觉对方确实是一位性格多变的人呢,我们这里有一款小众调香师调制的香水很符合您的描述。”


    说着从货柜上找出一瓶香水,娓娓介绍道,“这瓶香水名叫晴雨,取名自刘禹锡的《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前调是泥土的香味混木香,清冽舒缓,像暴雨前乌沉沉的空气,中间木调会慢慢褪去,杨柳和雨水的气味逐渐挥发出来,加入柑橘中和了这两者的潮气,闻起来非常清爽,适合春夏使用,后调则很温柔,模拟的是被阳光暴晒过的被子的香味,仔细闻还有一丝丝甜香。”


    “我们店现在只剩这一瓶了哦,您在商场其他店铺也是找不到的,是孤品。”


    祝婴宁还没来得及表态,售货员就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试闻一下小样。


    “我……”


    “我猜您描述的这位男士一定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这瓶独一无二的香水想来非常适合他。”


    独一无二这个许思睿式的成语成功触动到了祝婴宁,最终她还是败给了售货员的口才,妥协道:“好的,那就麻烦您让我试闻一下香水吧。”


    售货员喜不自胜地从货柜里找出一张未拆封的香片,长指甲小心将包装撕开,用香片喷了香水的那一面抹了抹祝婴宁的手腕,说体温能够促进香味挥发,不同时间段的香水闻起来的气味是不同的,也即所谓的前中后调。


    她们这边正在试香,那边祝知微已经挑完了合适的遮瑕膏,好奇地走过来,将下巴搭在祝婴宁肩膀上,明知故问揶揄道:“哎呀哎呀,不得了,这是要买给谁啊?”


    她经不起调侃,耳根泛红,结结巴巴且实诚过分地说是要买来送给许思睿的。


    “这么宠他,小心他飞上天哦。”


    她想起许思睿这几天低落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


    **


    付款的时候,尽管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祝婴宁还是肉痛得不行,肉痛到走出商场精神都是恍惚的。


    “为什么几百毫升的香水就要花掉七八百块呢?”她欲哭无泪。


    “不能这样想。”毕竟在北京生活了几年,经营的又是轻奢品牌,在这方面,祝知微比她游刃有余,揽着她的肩膀宽慰她,“你买的不是香水,是设计,是心意,是品牌效应,是uniqueness。你送给他的礼物体现的不是礼物本身的价值,而是他在你心里的价值。”


    她惊叹道:“微微姐,你和刚才那个售货员都好会说,我兜里的钢镚要是再多点,说不定能被你们忽悠到买套房子。”


    祝知微哈哈大笑,伸手拧她的脸:“我看你是学坏了!什么叫‘忽悠’?居然这样拐着弯骂我。”


    **


    带着据说是体现他在她心中价值的香水回到家里,祝婴宁莫名有些忐忑,她连门铃都没有按,偷偷摸摸用钥匙打开家门,又偷偷摸摸溜进了屋里。


    现在是夜里八点多,许思睿没开灯,家里黑得过分,黑到她甚至判断不出来他有没有在家。


    换上拖鞋正要往他卧室去,啪的一声,有人按亮了客厅的灯,光线瞬间塞满客厅,刺得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缓了十几秒才将双眼掀开一道细缝,看到许思睿站在卧室出来的那条走廊上,肩上依然披着那条薄毯,唇角抿起,眉头轻蹙,面无表情看着她,问:“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她挠了挠头,背着双手挪到他面前。


    许思睿越发狐疑,因为她的动作看起来简直就像在背后藏了一颗炸弹。他刚想问她怎么了,她就把手伸了出来,左手将他的手从毯子里拉了出来,右手把一个长方形盒子放上他的掌心。


    他低下头,看清了盒子上面的简介。


    是一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香水。


    男士香水。


    总不可能是她买来给她自己用的,他立刻就意会过来,表情却显得更加呆滞,停顿许久,才艰涩地启口,缓缓道:“今天好像不是什么节日吧。”


    “嗯。”她哼出个鼻音认同他的话。


    “也不是我的生日。”


    “嗯。”


    “那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依然背着双手,垂眸打量那瓶还没拆封的香水,小声嘟哝,“只是忽然很想给你买东西,所以就买了。”


    对你好本来就不需要理由啊,这是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觉得有点暧昧,所以及时收住了话头。她说完便静静等待着,等待他对她的礼物做出某些反应,什么反应都好——开心,惊讶,或者嫌弃她挑的香水不符合他的品味,然后一边嫌弃一边把香水攥得紧紧的。


    但她等了很久,头顶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抬头一看,入目就是他山川湖泊般的眼睛,睫毛的群山里蜿蜒着泪水织就的河流。


    他哭得很安静,下巴聚起晶


    莹的泪滴,圆圆的一颗,饱满如珍珠。


    她愣了愣,问:“为什么要哭啊?”


    许思睿破涕为笑:“我感动到哭不行?”


    “不行。”她否认道,“我送这个礼物给你是为了让你笑的。”


    他听完更加止不住泪水了,叹息一声,用毛毯捂住眼睛。


    从祝婴宁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就像一株芦荟。


    薄毯向上包裹宛如外壳,四周有看不见的硬邦邦的刺,可她知道划开外壳,芦荟的内容物是柔软的,入手清凉。


    她上前一步,隔着毯子,用力地抱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朝自己房间去了。


    **


    学期过半,周天晴不知从哪里淘来了两块翡翠佛公,说要带去寺庙开光,送给他们,保佑他们学业有成。刚好那天是周末,她开车过来接他们一道过去,说顺带去烧柱香祈福也是好的。


    “潭柘寺?”


    “是呢,‘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那个潭柘寺。”周天晴一边在前头开车一边向后座的祝婴宁介绍,“潭柘寺是求事业和学业的,北京不同的寺庙有各自不同的擅长领域,还有句老话叫‘男雍和,女红螺’,是说男的去雍和宫最灵验,女的去红螺寺最灵验。”


    她听得津津有味,周天晴问她:“你们老家会拜这个吗?”


    “我们一般只拜土地神、各路老祖宗和财神爷。”她思索道,“中秋节也会拜一拜月娘。”


    “很务实。”周天晴笑着点评。


    到达潭柘寺,周天晴把车停好,带领他们穿过山门直奔天王殿。


    周末来寺庙烧香祈福的人很多,多到连领香买香都需要排队。周天晴说难得来一趟这里,要烧肯定得烧最好的香,故而给她和许思睿都请了高香。


    许思睿提醒她点香时要用左手拿香,因为右手执掌杀生,左手更加洁净。祝婴宁模仿着他的动作,点完香,跪于蒲团上,将香举过头顶,对着正殿拜了三下,一边拜一边在心里默默许愿,然后按照顺时针方向拜两侧的四大天王,最后将香插进烟炉。


    她许的愿望很朴实,想着潭柘寺既然是求学业事业的寺庙,术业有专攻,那就只求学业好了,希望她自己和她在意的人都能学有所成,别的愿望暂且搁置不表,免得神佛嫌她贪心,不叫她应验了。


    她坚信愿望说出来就会不灵,因此也没去问许思睿求了什么。写红丝带时把自己的愿望捂得紧紧的——尽管压根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拜完天王殿,又去了大雄宝殿,重复了一遍天王殿的流程。


    到了这里,周天晴说她要去找事先约好的僧人开光了,法事比较长,可能需要久等:“你和睿睿不用陪我去,在寺庙里随意逛逛吧。”


    她说完这话就走了,留下祝婴宁和许思睿面面相觑。


    “继续往前走吧。”他带头往更深处走去。


    潭柘寺建在山里,放眼眺望,四处尽是青山环绕。一路走去,文创店和咖啡店就像野草一样生长在路边,人群络绎不绝,为寂静的寺庙添了熙熙攘攘的烟火气。


    虽然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祝婴宁却觉得自己心绪平静,甚至还有心情携带几分打趣之意问许思睿:“你喷了我送给你的香水吗?”


    许思睿本来走得正懒散,眼睛被烟雾缭绕的香火熏得微微眯起,看起来困得不行。被她这么一问,困意消散,差点上演个平地摔,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体,继续朝前走,看也不看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她在他身侧幽幽地笑。


    “你笑什么?”他突然回头。


    “没有。”祝婴宁闭上傻咧着的嘴。


    在接近山门的位置,许思睿还能煞有介事地同她讲解这座殿是什么那棵树是什么,带着她绕帝王树转了三圈祈福,后来越往里深入,他说自己也不常来了。


    “那就随便走走看看吧。”


    她刚说完,就看到附近有人在摇签,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在旁边多看了一会儿。


    “你想抽签?”许思睿也站了过来。


    她摇头:“看看而已,不抽。”


    “两块钱解一签,挺便宜的。”


    “不是钱的问题。”她看到解出上上签的母亲激动地和自己的女儿抱在一起,笑了笑,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抽出好签,我会得意忘形,反而坏事。抽出坏签,我会郁郁寡欢,觉得努力注定失败,从而散失动力。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会被影响到心态,既然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就不抽了,把所有事情的结果都想象成好的,朝着它努力就行。”


    第149章 发霉的剩饭


    “……你能不能不要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气横秋?”许思睿吐槽。


    “好嘛,那不老气横秋是什么样?”


    “好签我就相信,坏签我就不信,好签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坏签是封建迷信。”


    这回答很许思睿。


    祝婴宁被他的强盗逻辑折服,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笑完又有点担心:“你抱着这种心态,神佛会不会觉得你心不诚啊?”


    “神佛哪有这么小气?这么小气的神不信也罢。”


    “欸欸。”看他出口简直没个把门,纵使祝婴宁自封为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戳了戳他,提醒他在寺庙里最好慎言。


    许思睿完全不在乎,签筒那边刚好空了,他走过去,抱起长长的签子上下晃了晃,直到掉出一支签。他捡起来,又去拿掷杯的木片。


    木片需要拿两片,掷出一正一反,才代表神佛应允了当事人抽这支签。


    他随意一扔,第一次没有掷出一正一反。


    于是只好重新抽签。


    一连掷了三次,才掷出一正一反。


    许思睿携着


    那根签往解签处去了,祝婴宁好奇地凑过去,结果这人突然扭捏起来,不肯让她跟过去看。


    祝婴宁无可无不可,干脆留在原地等他。


    她看到许思睿结了钱,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张纸条,那应当就是解签的结果了。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判断结果是好是坏,好的话她可以恭喜他,坏的话她也可以想办法安慰他,比如坏签是封建迷信。


    然而许思睿居然没有神色。


    他既没有露出抽到好签的欣喜,也没有露出抽到坏签的失落或者郁结,眉眼淡淡的,瞧不出端倪。唯一的异常就是盯着解签结果看了很长的时间。祝婴宁这才发现他若有心想装,其实可以装得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内心所想。


    他看完就把纸条揣进了兜里,对她说:“走吧。”


    “你不打算跟我分享一下吗?”她指了指他的裤兜。


    许思睿直截了当地说:“不打算。”


    “好吧。”她瘪瘪嘴,毕竟没有窥人隐私的习惯,便就此作罢了。


    **


    抽签的问题是什么以及抽得的结果是什么,这些答案只有许思睿自己知道。看完的签被他放进了裤兜里,隔着薄薄的内衬灼烧他大腿外侧的肌肤。坐在周天晴车里往回家的方向开去时,他满脑子都是四个大字——


    封建迷信。


    虽然没有将坏心情直白地表现在脸上,但不代表坏心情就不存在了,一路上他都很沉默,没什么兴致开口讲话。


    祝婴宁和周天晴倒是聊得热火朝天,从和尚的日常聊到道士作法的符箓该怎么写,从庙里的猫聊到小时候捉过的金龟子,话题跳跃之大,让人困惑她们到底是怎么互相接上对方的话的。


    周天晴送他们到小区楼下。下车以后,祝婴宁才想起今天钟点工请假没来,家里还没买菜。


    “我们去超市买点菜吧。”


    她说这句话并不是一个提议,而是祈使句。


    尽管兴致缺缺,许思睿还是跟着去了。跟着她几乎已经成了他不需要思考就能自发行动的惯性。


    超市里同样人满为患,毕竟是周末,不管是读书的小孩还是工作的上班族都有闲暇时间,人多到祝婴宁推了个推车,几个眨眼间,推车就不见了,不知是被人挤走了还是在混乱中被人抢走了。最后是许思睿勉强抢得个篮子提在手上,跟她说随便拿点吃了以后不会中毒的食物就好了,他一秒钟都没法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祝婴宁嘴上说好,但挑起食材来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她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以钻研学术般的精神钻研食材,不仅能够在一堆许思睿看来长得一模一样的果蔬中挑出据说是最美味的那一个,还有足够的力气和速度抢得过彪悍的大爷大妈。


    他手里提的篮子越来越重,祝婴宁不仅往里面塞东西,还很严肃地交代他看好篮子,别让里头的东西被别人浑水摸鱼偷去了。


    “几把菜有什么好偷的?”


    他才刚说完,篮子就莫名轻了些许,低头一看,她刚刚放进来的一捆芥兰不翼而飞。


    “……”


    为了防止被祝婴宁当场杀死,他赶紧四处查看起来,试图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不翼而飞的芥兰。


    就是这么一扭头,他看到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被一个男人驮在肩膀上。


    茫茫人海里没有消失的芥兰,但有他不愿意看见的人。那一瞬间,耳畔所有喧嚣骤然远去,万籁俱寂,他只能听见自己血管奔涌的声音,以及心脏充血后急剧的震颤。


    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股火从脚底板直烧上来,将他的视野烧成了一片漆黑焦土。他不得不就近扶住身旁的货架,整个人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顷刻间被汗液泅湿。


    五脏六腑闷热焦灼,皮肤却冷如三尺寒冰。


    他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惊恐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之前对许正康撂过什么狠话来着?他记不清了,只有从一而终的由自保激发的暴怒贯穿他的心肺。


    他拨开周围担忧地问他“小弟,你还好吗”的陌生人,大步流星走上前,死死抓住男人的臂膀。


    被他粗暴拽住的男人纳闷地转头,露出和许正康完全不同的一张脸,被他驼在肩上的酷似许思阳的小男孩也并不是许思阳。


    许思睿愣了愣,直到对方不悦地勒令他松手,他才如梦初醒般卸下手指的力道,后退一步,沙哑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


    祝婴宁挑完茄子,想要把茄子装进篮子里时,才发现许思睿早已不见踪影。


    超市里的人摩肩接踵,她的身高在北方人里又完全不占优势,踮着脚尖找了半天也没能突破周围的人头,最后还是被远处传来的骚动吸引去的。


    费劲巴拉地挤到骚动中心,骚乱已经差不多散去了,她看到许思睿提着篮子朝她走过来,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出什么事了?这里是有人打架吗?你没事吧?”她嘴里蹦出许多问题,先将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囫囵看了一圈,见他身上没有任何与人争执而生的伤口,这才安下心来。


    许思睿后背的虚汗还没彻底散去,衣服黏黏地贴着他的肌肤,这感觉很恶心,像被一条沾满口水的大舌头舔了一口一样。他强忍着不舒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差别:“你刚刚放进来的芥兰被人偷了。”


    “啊?!”她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捂着脸颊,面容崩溃,“我不是叫你看好了吗!哎……太坏了这些人!算了,我重新再去找点别的绿叶菜吧。”语气倒是没有他预想中生气,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拽着他的衣袖继续往果蔬区去了。


    许思睿回头看了眼那对离去的父子,越看越觉得他们除了性别,和许正康他们其实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为什么他会看岔呢?


    认错那一瞬间留下的黏腻的恶心感仿佛还附着在他的躯体上,像发霉的剩饭。孢子经由繁殖,被风送入他的五脏六腑。


    第150章 关系


    “你和章嘉程最近在吵架?”


    邵彦君问出这句话时,祝婴宁正对着新发下来的月考试卷校正错题,闻言愣了愣,笔尖在卷面上戳出一个深红色墨点,心虚地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邵彦君凝眸仔细睨了她一会儿,直把她看得冷汗涔涔,才收回视线,没事人一样趴回了课桌:“没什么。”


    “……”


    她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后座同样埋头校对答案的章嘉程。


    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在吵架。


    他们只是关系变得很别扭很尴尬而已。


    第一次补习后,考虑到许思睿的心情,祝婴宁犹豫纠结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委婉向章嘉程暗示了以后不要再来的意思。当然,她不至于说得这样冷酷绝情,她当时说的是:“其他人的成绩没有你这么好,我是按照他们能接受的理解速度来讲题的,我担心你过来听我讲课反而会降低你自己的学习效率。”


    这句话完全是打着关心旗号的屁话,因为许思睿的成绩也比其他人好,却不见她这么对他说。章嘉程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很快品味出这句看似为他着想的话背后所隐藏的拒绝。敏感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识趣,那天他听完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应了声“好”。


    从那以后,他就没再去过许思睿家,连带着也不再找祝婴宁借笔记了,宁愿像以前那样每逢下课就上台补抄笔记,也不再麻烦她。


    课余时间,他们闲聊的次数更是大大减少。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会在她的笔不慎滚落到后排时默默帮她捡起来,也会在阳光晃到她眼睛时主动将窗帘拉上一半,但是,每当她试图抛出和好的橄榄枝


    ,比如主动询问他小冉最近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帮忙,他都会不动声色地同她拉开距离,用一种礼貌又疏离的语气笼统地说:“挺好的。”然后就此结束对话。


    这对一个奉行真善美和世界和平的人来说无异于某种别样的酷刑,更何况祝婴宁比任何人都清楚,章嘉程没做错任何事,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而她的举动却切切实实地伤害到了他。


    每天上学对她来说都是愧疚情绪的重演。


    可能是看出了他们之间尴尬得要死的相处氛围,邵彦君才这么问吧。祝婴宁暗自猜测着,却没有办法告诉她真实原因。


    校对完试卷,下一节课就是体育课,她简单收拾好东西,和前来叫她的吴波一同下楼上体育课。


    临近期末,体育老师可能觉得再不折腾他们,下学期就没折腾的机会了——毕竟众所周知,高三的体育课经常被文化课老师借用去上课或者考试——因此这段时间总是变着花样让他们锻炼身体,比如今天的山羊跳。


    山羊跳是个两极分化的运动,擅长的人觉得好玩,但也有人害怕跳起来时撞到当山羊的同学,对此项运动深恶痛绝,吴波就属于后者。


    “我真的很怕撞到下面当山羊的女生。”她愁得脸都皱成了一团,“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自己,但是,你看看我的吨位,再看看咱班的女生,个顶个的苗条,我都怕往她们腰上一按把她们脊椎压断。”


    偏偏体育老师让她们轮流当山羊,说这样每个人都有跳的机会。吴波自请一直当山羊,他没同意。


    “没事。”祝婴宁安慰她,“你跳的时候,我给你当山羊。”


    “Areyou确定?”吴波比划了一下她的宽度,又把她的宽度挪到了自己身上,发现她只有三分之二个自己那么宽,惊恐道,“你这小身板……”


    “我可以,我核心还挺稳的。”她说着还隔着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腹部,聊作证明。


    吴波便伸出食指在上面戳了戳:“诶,真的!你小腹怎么这么硬,你是不是偷偷发力了?我听说有些健身男就这样,平时没用力的时候肌肉是软的,一旦有别人想过来摸,就会孔雀开屏偷偷使劲儿,伪装成肌肉贲张的样子,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装的?”


    被无情揭穿,祝婴宁没忍住笑了一下,导致腹部卸了劲儿,从硬邦邦的石头状态变软了一些,像漏了气的气球,不过手感还是比普通人结实。


    一来一回谈笑间,吴波紧张的情绪消散了不少,轮到她跳山羊时,祝婴宁果然依照刚刚说好的那样,主动在她面前俯下身,撑着膝盖,干脆利落道:“来。”


    这声“来”莫名说得吴波热血沸腾,她站在几米开外摩拳擦掌,酝酿了好一会儿,酝酿到体育老师都忍不住催她:“你是打算等她变成化石再跳啊?”她才气沉丹田大吼一声,来势汹汹地助跑过去,又在临近祝婴宁身边时猛一刹车,手撑住她的腰轻轻一蹦,毫无气势但有惊无险地跃了过去。


    “好!”祝婴宁直起身给她鼓掌。


    体育老师在一旁笑:“这点儿出息。”


    女生这边正欢乐着,男生那边忽然传来了惊叫,祝婴宁随着骚动来源看过去,看到充当山羊的郑泽楷捂着一侧脑袋摔到了地上,章嘉程站在他身边,显得很是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啊?”体育老师走过去察看情况。


    围观的男生们解释说是章嘉程跳山羊时不小心踹到了郑泽楷一侧脑袋。


    “他就是故意的!”郑泽楷捂着脸,凶神恶煞地朝章嘉程怒吼。


    “都是同班同学,无冤无仇的,谁跟你故意呢?”体育老师把他从地面上拉起来,“手放下来我看看。嗯……还行,破了点皮,没流血,你头晕不?会不会头疼?”


    他先是说不会,接着才慢半拍捕捉到了“破皮”两个字,当即嘶了一声:“我操,老子破相了!”


    体育老师本来想给他脑袋一巴掌让他不要满口老子老子,手举起来才想起他刚刚挨了一脚,于是清了清喉咙,又把手放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劝慰道:“行了,大男人破点皮算什么破相?磨磨唧唧的。你今晚睡一觉,明早起来就愈合了,没愈合你过来打我。”


    “谁敢打您啊老师?”其余男生在旁边推推搡搡地笑,“要是不小心触发了您的条件反射,您不得一拳把大楷干到外太空去?”


    “去你的!”郑泽楷踢了嘴贫的小弟一脚。


    体育老师又让章嘉程过来给郑泽楷道歉。祝婴宁看到章嘉程面朝郑泽楷说了句不好意思,郑泽楷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骂了句脏话。


    回到教室以后,大家都各自做起了各自的事,化学科代表过来收昨晚布置的化学练习册。


    祝婴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到最后一排的郑泽楷对化学科代表说:“嗳,你就通融一下嘛!你跟老师说收齐了,她又不可能一本本去数,少了我这本,她不会发现的。”


    “不行。”化学科代表铁面无私。


    他软磨硬泡不成,过了一会儿,忽然拿着化学练习册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把自己的练习册甩到了章嘉程桌上,一副皇帝开恩大赦天下的口吻,说:“来,给你个赎罪的机会,你帮我把这练习册写了,我就原谅你刚刚那一脚。”


    祝婴宁皱了皱眉,刚想转身干预,就听章嘉程平静地说:“你自己写。”


    郑泽楷脸上当即有些挂不住了。章嘉程在班上不怎么和同学来往,他一直以为对方是软弱可欺的性格,被人打骂也不敢还手那种,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还拒绝得这么干脆这么不留情面。


    “你什么意思啊?写个练习册要你命了?你跟我装什么逼呢?!”恼羞成怒之下,他不自觉就拔高了音量,梗着脖子,抬腿用力踹向他的课桌,连带着把戴以泽的桌子都给踹歪了。


    桌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邵彦君在前座嘶了一声,不耐烦地从自己的胳膊间抬起头,露出睡出印子且充满起床气的一张脸。戴以泽缩着肩膀装鹌鹑,默默将歪掉的桌子挪了回去。章嘉程则破天荒沉了脸,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班里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望向他们这个方向。


    眼看一场世界大战就要爆发,祝婴宁赶紧站起来,对郑泽楷说:“行了,一码归一码,踢到你是踢到你,作业是作业,两者本来就没有关系。自己的作业自己写,让别人帮你写有什么意义?”


    “妈的!”郑泽楷正窝囊着呢,被祝婴宁当众这么一训,他感觉更没面子了,瞬间调转枪口,把火气出到了她身上,一抡胳膊,说,“老子他妈忍你很久了,天天唧唧歪歪的烦不烦?!真以为自己是市.委.书.记啊!”


    她站得离他近,加之没有防备,冷不丁被他的胳膊扫到肩膀,没有站稳,一下子摔坐到了地上。


    周围同学都被这个意外吓了一跳,离得近的几个同学手忙脚乱过来扶她。


    章嘉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连女生都欺负,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我.操.你妈,我是不是男人还轮不到你个娘炮说话!”


    郑泽楷骂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快节奏电影,在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面目狰狞地朝章嘉程扑了过去。戴以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开,章嘉程连人带椅子被郑泽楷按到了地上,轰的一声,两个人在地面上打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