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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回信


    是日冬至, 喻晓寒一早就给贺东篱发消息,说晚上会给她捎点菜过去。


    贺东篱躺在床上给妈妈去了通电话,告诉那头, 她今天和同事换班了。


    喻晓寒便也跟西西直言,晚上徐茂森要在家里宴客,西西愿意的话就回来吃饭, 不愿意的话她给她单独送过去。贺东篱不想妈妈每次为了她都这么小心翼翼,这一回没有含糊, 坦言她会过去给她送冬酿酒, 但晚饭就不吃了。


    喻晓寒听出点意味,由她决策。终究没忍住地问了句, “那个祖宗走了?”


    贺东篱被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着昨晚他秘书说收拾飞新加坡的行李, 想着今天日子的特殊,想着他昨晚信的落款, 他回去祭祖或者家宴也是应该的。


    听西西一时沉默,喻晓寒于心不忍, 可是该挑破的还是要挑破, “他说得出分家过, 说得出写进婚前协议里,就证明他是深思熟虑过的。西西, 我原本一时上火也是这么想的。总之,不能让他那个傲慢的妈称心如意, 说句不好听的, 过不下去离了有什么大不了,他们大户人家都不把婚姻当回事了,我们小老百姓还穷要什么脸。可是你死活要出去追他拦他一下, 我又清醒了,嗯呐,争得头破血流的有什么用偿。找一个人过日子,难不成纯为了赌气去的,当真这样了,赌完了该怎么办。所以说啊,怪你爸爸给你取得这名字取错了,太稳当太定当,你这样的性子就是会吃亏,好不容易找到个能替你说替你喊的,又强过了头。能怎么说,都是命!”


    喻晓寒那头撂了电话,贺东篱不作声地爬起来。那封信展在书桌上,画还在墙角,与那盆十八学士相伴。


    她终究走过去,把串月图移到了高处,摆在了桌案角落,用防尘布细心隔绝着光与尘。


    蒋星原大概昨晚熬夜写稿子了,一大早在微信上冲东篱咋呼,她的技术稿写完了,接下来就只剩采访稿了。贺东篱顺势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她正好休假。


    蒋星原稀奇地打过来一串问号,今天为什么会休假啊?


    贺东篱比她更稀奇,为什么不能休啊?


    蒋星原看到加印集团的舆论新闻了,反问东篱,休假陪宗少爷平复股价动荡的肉疼啊。


    贺东篱很想说,那是她爱莫能助的事,但是她可以保证,那些对他来说都是小场面,包括他所谓的病了。真正的病倒,是写不出那一手龙飞凤舞的字的。


    铿锵的字没倒,嘴巴倒是先倒了。贺东篱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劝自己不要想了,一心只想转移注意力,连轴转的人忽地停下来,很不适应,贺东篱想约好友出来去吃火锅的。蒋星原哎呀着,今天不行啊,她答应她那个死老爹回乡下去吃席的,顺带着,她也想趁着冬至去给她妈妈烧点纸。


    贺东篱连忙点头,要好友忙自己的去吧,“帮我也带点钱给蒋妈。”


    蒋星原嗯一声,她没听出东篱今天是落单的口吻,只说等她回来请他们吃饭,“我已经提前想好采访稿关于新掌门人私人问题的一题了。”


    贺东篱情绪低迷,没跟上星原的脑回路。


    挂了电话,星原微信上发过来:宗先生如何平衡家庭、婚姻与事业的三足鼎立呢?


    贺东篱并不想打击好友,这一题毫无疑问一定会被毙掉。


    *


    唯一的约会人员也跳单了。贺东篱没辙之下,只得做起卫生来。


    喻晓寒经常过来帮她收拾,犄角旮旯连个多余的灰都不给她发挥。贺东篱连带着上楼的楼梯都擦了遍,再回到卫生间洗漱的时候,看到电动牙刷头边上一支男士剃须刀,才恍然大悟,妈妈该是就是看到这个,才明白宗墀留宿了。


    他从来不用电动剃须刀,手持式的更是换得特别勤。有次回来休假,一连三天,换了三个刀头,喻晓寒都稀奇了,问他,你这胡子是钢丝啊,用得着一天一换。某人不以为意,他一直的用户概念就是一次性的,刮一回就扔了,再刮刀头就不得劲了。他为了要喻晓寒信服,还要演示给她看。


    喻晓寒不听他念经,总归相信了,强头他哪里都是个强头。


    *


    做完一圈家务,扫地机器人也吸尘一圈回了机仓,贺东篱重新捡起手机,除了工作群的一些消息,再没其他。


    她换装完毕,冲了杯清咖,一手持杯,一手把置顶的那位撤了下来。


    赶在去查房前,她心烦到了极点,突然发现她住院总那阵子成天捏着个只能通话的老爷机挺好的。科技时代人为什么会越过越不开心的根本在于,媒介太多,多到爬到每个人的七情六欲里去。


    贺东篱想起了陪蒋星原去买中古沙发,老板娘送的那只黑莓手机。


    就这么下意识地去找,然而,厨房边的吧台抽屉里全翻了个遍,却没找着。


    她有在住处放现金的习惯,现金都没有少,不至于一只压根不值钱的老古董手机会被贼惦记上。


    偷盗者,呼之欲出。


    这天,贺东篱回了医院按部就班地查完房。


    赵真珍喊住了她,春上有个老年医学学会的烧伤与创复的学术参会,她推荐了东篱,主办是他们母校,主编又是东篱的恩师。贺东篱在参会名单上看到了谭师兄。


    这一回,她主动问主任了,谭师兄那次飞刀,不是凑巧点到谭师兄的,是不是?


    赵真珍其实荒唐地怀疑过谭政瑨与东篱的关系,然而这几年来,谭政瑨一次没来看过她。直到东篱答应去梁家的相亲会,她才真的相信了谭政瑨的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师徒相处这几年了,赵真珍同东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多生怕你当年心思重重是为了一个有妇之夫呢。”


    东篱笑了笑,“老师,不会的。”


    “那就好。”


    “老师,谭师兄和您怎么说的?”


    “只说认识你,希望能多关照她一些。”


    贺东篱郑重地谢过主任的邀请函,默默出了办公室,早上门诊、探病的高峰期,她甚至没有搭电梯,就这么一个人连续徒步下了好几层楼梯。


    走出白色大楼,外面霍然橙红的太阳,她仰面朝东方,清冷与暖洋同时具象。


    那轮盛夏的明月挥之不去。可是她始终难过,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同频一次。为什么他当初回来的时候,她有抛不下的病人与操守;为什么他这一回明明可以轻易折返,又不再露面了,就连电话里她也不能清醒地朝他说一句你喝醉了;为什么要画比人重要;为什么要写什么盼复,我该怎么回复,复到哪里去。


    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安插这么多人,为什么要托人关照我,为什么明明都等不到我了,还要这么不死心地频频回头!


    为什么要不声不响拿走我的手机,偷盗别人的尊严与心事,使你的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对不对!


    *


    贺东篱在医院门诊大楼前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报的地址是妈妈那里。


    到了别墅,她什么话没有,不积极谈天,更不会帮忙干活。仿佛熬到这一刻,她才彻底累了,是知道疲倦且机械意识地想休息补给的那种累。


    她在这里有自己的房间的,一年到头睡不到三晚而已。爬到床上,蒙头盖被的这一觉,漫长充沛得抵得过她记事起所有的认知岁月。再醒来的时候,徐家已经准备着宴客了,楼下喧喧嚷嚷的谈笑声。


    贺东篱爬起来洗漱的时候,惊动了陆阿姨,她过来张罗西西,说正好洗手准备吃饭了。


    贺东篱摇头,才要说她就不吃了,牙刷扎进漱口杯里搅动的时候,许久不见的一位冒出来,与她打招呼,“当医生是真辛苦啊,一觉睡到天黑。”


    徐西琳。她这两年在国外进修,赶在圣诞前,冷不丁地与男友回来了。


    贺东篱少许意外,然而对方这么问候,她只得顺应道是。


    徐西琳男友是法国人,聊天中,对方问女友,她就是你父亲另外一个女儿?


    徐西琳朝男友嗔笑道,小声点,她法语很好,听得懂。毕竟人家并不承认自己是我父亲的孩子。


    贺东篱洗完脸,把毛巾交给陆阿姨,捡起外套朝外走,想起什么,朝那位法国佬招呼,确实,我不是她父亲的孩子,但是很抱歉,徐家永远有我一席之地,前提是我母亲不离开他们父亲的话。真是好糟糕复杂的关系。


    徐西琳一时脸有点挂相,她见贺东篱要走的样子,好像一时并没得到满足,喊住她,“喂,夹枪带棒朝谁呢,他闹不明白情况,我给他解释清楚啊,他认为你是徐家的继女,你是吗?”


    “我当然不是。我妈没能和你爸结婚,拜你们所赐。我怎么能是正式的继女呢,你说是不是!”


    “贺东篱,你这一睡醒就突突地朝谁呢,好久不见,来跟你打个招呼,倒是打出祸来了。还是说,你仗着谁的气焰,谁的谱,在这显摆拿乔呢!”


    贺东篱套上外套,长发就这么散在腰间,一时回头看徐西琳,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心直口快,藏不住一点心思,比她那个哥简单多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贺东篱还是那句话,当年如果宗墀不姓宗,徐家这两位也不会那么识相,如今依旧是,他甚至连个影子都没露呢,已经让这两位坐不住了,一个两个的,都跑过来,示好又不像、嘴巴坏也坏不彻底了。


    贺东篱就那么站在那,什么都没说,冷淡地笑了笑。


    笑到徐西琳恨死了,一心觉着她在显摆,就是显摆,她只想恶狠狠地嘲笑她,当年和宗墀闹成那样,你居然还会和他复合。然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一旦这个复合落地了,整个徐家的风向就要彻底变了。


    徐西琳没有办法不恨贺东篱。她不忿之下,径直出口,“你笑什么啊,你在得意什么啊,贺东篱,到底谁在说你是个好人啊!”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好人啊。”贺东篱赶在徐西泽过来要拉走妹妹前,两步走到徐西琳眼前,她问了个这么多年她都没揭开的问题,“当年你们兄妹俩为难我的事,是你捅到宗墀耳里去的,是不是?是你说我为了报复你才去引宗墀留下来的,是不是?”


    “我今天就告诉你们兄妹俩,有没有那天的事,我都会去叫宗墀留下来。对,我就是个会勾引男人的女人,所以说,叫你男朋友离我远一点。还有一件事,我一点不后悔,那就是当年没有称你们心意哭闹叫我妈离开徐叔,不然怎么有今天我们这样还能拌嘴呢,多好,一大家子。毕竟,这里永远有我的房间。”


    徐西琳气得面无血色,而边上的徐西泽落后一步站在贺东篱脑后,她一回头,几乎撞进了他怀里,他下意识扶了下,贺东篱拿手的包拨开了他。


    楼上这点插曲,楼下全不知情。贺东篱下楼来,也不想叫妈妈知道,她平心静气朝徐茂森的客人一一颔首照面,随即道医院有事,她就不能作陪了,希望大家有个愉快的晚上,冬至快乐。


    陆阿姨飞快地在晓寒耳边说了句什么,喻晓寒追到门口才要喊她的,贺东篱全不介怀,反过来朝妈妈郑重道:“妈,我当年确实不是因为他们才去找宗墀的,我就是单纯地想去跟他告别的,他留下来我没想到。但是这事害你被宗墀傲慢地骂了通,我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可是,我实话告诉你,当年你没有为我真正出头,我确实难过了阵,但我也是那时开窍的,我知道你多少还是依恋那个男人的,这没什么不对,起码这些年他确实待你不错,对我也算是爱屋及乌,这已经很够了。所以,妈,我能不能求你,当年那事就当彼此都有难处,扯平了,好不好。今天我很舒坦,原来骂人这么爽,难怪宗墀动不动发癫。原来当年过不去的山,其实回头看,一粒石头子都算不上。”


    喻晓寒一下子红了眼,可是贺东篱却是朝妈妈笑的,笑着跟妈妈借车钥匙。这几年喻晓寒要给女儿买车,几番都被西西拒绝了,也正是这个契机,贺东篱才告诉喻晓寒,她手里其实有笔钱,她远比妈妈富余,要她不必担心她。


    今晚,她张口要车钥匙。喻晓寒问她去哪,问出口又觉得多余,几近算是默许了。可是贺东篱却摇头道:“他现在应该不在国内了。”


    “可是,”西西又紧接着道,“妈,你知道我的,这样的场合,没有他,我是不可能待得住的。”


    喻晓寒把车钥匙交给了西西,叮嘱她,小心开车。


    *


    从别墅楼里出来,贺东篱驱车,一路由南向北,整整跨越了一个城区。


    最后车子又停在了某个别墅楼外,只是这里更显赫了点,四遭寂静,前后花园簇拥,说是别墅区,更像一个小庄园。


    这里她没来过,她和他正式有交集,一直是他父母在郊区的那栋别墅得多。因为那里雇人养着伯恩山。


    他当初写这个地址给她,她赶来的时候,前□□院的门都闭锁了。门卫岗告诉她,宗先生回来过,然而上午已经走了。


    她知道,那束带着晨露的紫玫瑰就是从这里的花园里剪下的,上学那会儿,她批评过他,不许学鲁迅,他为了证明他们家前后花园确实都是紫玫瑰,特地拍了照片给她看,用那只黑莓手机。


    贺东篱倚在车边,看了这栋杳无人烟的别墅楼许久,久到她整个身子都吹得麻木,就在她转身意要回车里去的时候,忽地一辆车子驶过,最后停在前花园的电动门前。


    贺东篱坐进车里,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楼外起了灯火,有了人的踪迹……那头也在这梧桐夹道上看着这唯一的访客。


    车里的人下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礼貌地敲她的车窗,待到窗户降下来的时候,唐姨很周到地称呼她,“贺小姐,原来是你。”


    贺东篱才要拨转车子掉头回去时,唐姨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像只有这个法子才能叫车里的人听她说两句,且是无比真心的,“小池今天在酒店那里打点滴,他以为你在上班,才跟我说,无论如何,下班后要去找你问清楚的,是死是活给他个回信。刚才接到个电话还是文件什么的,一下子弹起来了,针头直接拔了,他犟得几乎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为了去找你,这才勉强喝了碗汤。”


    贺东篱听着,心像烫软的蜡烛,上头附着的全是挥化且斑驳的垂泪。“他秘书说启程回新加坡的……”


    唐姨连忙解释,“是黄秘书替小池去参加高管年终会,小池没去,他烧得不轻,就算他好好的,他也不会去的,他爸爸更不会肯他去,他现在这个臭脾气,他爸爸还怕他把他们宗家那七窝八代的都闹得不分明呢。”


    贺东篱压根来不及再说什么,唐姨死活拽着她的手,冲门口车里的司机喊着,喊着把她的手机拿过来。尽管贺东篱央求着,“阿姨,您让我走吧,我的意思是我去找他……”


    唐姨不信的样子,“你别忙,我打电话给小池呢,啊。”


    就这么荒唐且唐突地,他们宗家的人多少沾点打家劫舍的基因,保姆阿姨张罗着司机大叔,一窝蜂地都凑到贺东篱车前来。


    她坐在车里,听到保姆阿姨无比洪亮的声音朝那头汇报着什么,最后,阿姨把手机拿到贺东篱耳边,催促着她和小池说话。


    贺东篱就这么被架着赶着般地,朝那头应了声,“嗯。”


    宗墀那头正好有熟悉的病床呼叫的声音,他急冲冲地问她,“你今天不是上班的么?”


    “临时调班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傻傻等了一天。”


    “我以为你、回新加坡了。”


    “你以为我不回来了,是不是?”


    “……”


    “贺东篱,10月17号到底什么日子?”


    “……”


    “那天很难过,难过到你原则都不要了,是不是?”


    “……”


    “你不是跟我说,你最讨厌抽烟的么,你不是恨你爸爸为什么抽烟的么,那又为什么做你最讨厌的事!你的原则呢?”


    “……”


    “贺东篱,我要你告诉我。”


    “宗墀,你的信写得老套不说,回信的地址也没有。”


    “没有地址你为什么会在那里?西西,你为什么要抽烟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是病恙的,隔着电流也能感受到他的高烧,烧得嗓子哑哑的,难吞吐的,甚至是颤巍的。


    “……”


    她始终不答,于是宗墀那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匆匆却镇静,“在我找到你之前,你最好想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第52章 它熔了也是真金。


    挂了宗墀的电话, 贺东篱将手机还给保姆阿姨。对方自称姓唐,小池一直喊她唐姨。


    “我跟着他爸妈去新加坡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但是贺小姐, 我们都晓得你的。小池有个一中的校友册,他搬回新加坡住的这几年,什么行李都没带, 唯有这本校友册。有次他爸爸翻开,有张演奏团彩排的合照, 除去你们两个, 其他人的脸都涂掉了。一南一北,你们两个, 离得远远的, 只剩你跟他。他爸爸说, 这谁看了不喊一声快跑!”


    唐姨生怕贺东篱真跑了似的,给她开了车门, 请她下来,说外面冷, 到里面等小池吧。


    贺东篱问了一句, “他自己开的车子吗?”


    “谁能拦得住他, ”唐姨愁容满面地点头,想到什么, 又宽慰贺小姐,“你放心, 就是这两天酒喝多了又吃没跟上, 他一个大男人还扛不住嘛,真是的,我骂他的, 你自己都不当惜自己,哪个跟了你也是没长眼睛。贺小姐,你不要同他愁,他这么多年,哪桩事情他爹妈都犟不过他的,上学生意,你别看宗先生处处打打杀杀的性子,实际上,家里他是又怕老婆又怕儿子,而小池妈妈,嗐,她也有她的苦,当然也有她的不是。可是,她这回还是叫我留下来了,说让我再替你们干几年,由着你们日子过定当了再退休也不迟。”


    电动门霍然展开,贺东篱走进了这栋别墅的南花园,待到里头徐徐角落上都点起了灯,她才看清花园里有被打扫尘除的痕迹,更有修剪松土的工程。那一处曾经剪下花枝的紫玫瑰,现在还不在花期。


    但是唐姨说,小池老早着手叫人翻修这里了,“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用他爸爸的话,非死不还。”


    贺东篱即刻牵动了身子,她从唐姨手里要回她的车钥匙,口里随宗墀的口吻喊对方,“唐姨,我还是去找他吧,他从医院开过来,太远了。”


    唐姨生怕再出纰漏,岂料贺小姐笑了笑,“放心,我跑不掉的。这么多年,他都看过来了。”


    *


    贺东篱出发前,给宗墀又打了通电话,他没有拒绝,更没有叮嘱她小心开车的话,而是事后诸葛地吓唬她,“那条梧桐道,半年不停一个人,你站在那里,就不怕有人把你拖草丛里去么?”


    “你家门前的监控应该正常使用了,我想凶手没那么傻。”


    “是,你提醒我了,我回去会看监控,看有人在我家门前傻站了多久。”


    他们约好在中途的一个超级市场停车场碰面,这种AB相向的追击路程,让贺东篱想起小时候做的应用题。终究,她的总路程低于对方,且没有题中的相遇,出题者太理想化,现实里马路不为他们单开。


    必然是一个人提前到,提前等。他比她想象中等的还要久,越位去找她,怕再与她失之交臂,唯有信守承诺,在原地等。


    等人的意义,如若她不出现,一切将变成一种代价乃至苦果。


    可是贺东篱难澄清,被等的那一个,她终究晚了一步,仅仅一步,她把自己掉入一个无限假设的空想里,如果她那天早一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车子爬上顶楼的停车场,她老远就看见一辆车子跳着双闪灯,就那么斜插在两个停车位上。


    宗墀看到喻女士这辆熟悉又而陈旧了些的锐志,将自己的车子停正,从车里下来,走到贺东篱车窗边,什么都没说,示意她下来,他帮她停车。


    直到两辆车紧挨着停好了,宗墀再次下车,拿下了她的包和车钥匙。


    他走回贺东篱跟前,依旧无话,伸手来拉住她手腕,握住的那一刻,贺东篱才感知到了他的热,是烧还没退。


    贺东篱顿了下,他即便这样,也把她牵动了好几步,直到意识到她有话要说的样子,宗墀才回头,“下去再说,这里太冷。”


    “车子不开了么?”她问他。


    “不开了,我要去买东西。”他稀松平常地说着。


    贺东篱诚然的自觉,他要买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反制动了下他,“没必要两辆车都停这,我来开、”


    她话没说完,宗墀问她,“你的答案呢?”


    “……”


    “给我解释的完美答案,阿篱。”


    贺东篱漠然着,她一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宗墀似乎根本不想轻易揭过去,他站在路灯下,光把他的脸庞阴阳割成两片,一片昏,一片晓。他这些日子连轴转,那晚去找她的时候,已经喝得昏昏然,她和他打岔,他很难再坚定什么。他只恨他喝多了,连她站在他面前撒谎都没看穿,她那晚就在他面前要买烟的,只差一秒。


    宗墀从风衣外套里拿出一份新续约的租赁合同协议,是她现住的房东宋小姐拟定的,协议里有一项烟草税。


    那是宋小姐回国的那趟,偶然发现贺医生居然抽烟,她打趣贺东篱,在我房子里抽烟需要增补租赁税费的哦。贺东篱满不介怀,问宋小姐要加多少?


    宋小姐意外,不能戒掉么?


    贺医生缓缓道,有点难。


    实则,这是个玩笑,但是宋小姐还是要贺医生每个月多加一块钱,这一块钱是对贺医生明知故犯的小小惩戒。无论如何,她还是不希望这么漂亮高知的女生沾烟草,一点都不酷,且那么味,还伤身体,明明百害无一利的东西。


    贺东篱借着光,看清这份新续约的租赁合同,这又是一笔他在她身边的安插。


    才使得她的秘密而破绽。


    此刻,他站在她面前,咄咄逼人道:“阿篱,告诉我,为什么会抽烟,我想知道,烟盒上的那天怎么了,你很难过,得多难过难熬,你才会去碰这些东西。这明明是你失去你爸爸的阴影,是你对我屡教不改的厌恶,为什么会这样?”


    贺东篱讨厌他一下子这么多的为什么!她湿润着眼,固执的缄默着。


    宗墀把手里的协议书揉成团,仿佛还不够,他又重新展开,撕成个粉碎,仅仅因为这上头附着了条他不能接受的条款税项。


    她不肯说,那么宗墀说些他之前难启口的。“我三年前回来过,我知道你知道的,不然你今晚不会出现在那里。我直到今晚都不敢问你,为什么不去,贺东篱你为什么要那么狠心地不去!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是因为我妈那笔钱,对不对!那三天我把能想的都想过了,是我太狂妄,是我对你太呼之则来,是我觉得我明明那么爱你,你为什么动不动想逃……我那些年一直觉得你不爱我,你好像谁都不爱,你对床上那些事也是我逼迫你的,阿篱,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跟失去你比起来,我宁愿你不爱我。可是你妈告诉我,你梦里想过有了我的孩子,你留着我们初见时用的手机,你……他妈为什么要去抽哪门子烟啊!贺东篱,为什么要这样!”


    宗墀说着,红了眼,他告诉她,“你知道我前脚收到这个邮件,后脚你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这个女儿就是为我生的,她也是没办法了。我什么感受么,阿篱,我惊得一身汗。我只想着去医院找你,等你,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杀手锏,如果那一回你没肯赴约,那这杀手锏是不是还有效。我不管,我说过,跟你比起来,脸算个什么东西!阿篱,我三年前回来找你,也是因为我难受到熬不下去了,你留在我身边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伯恩山,你最爱的伯恩山死掉了……”


    话音才落,贺东篱一下子应激地,狠狠推了把宗墀。


    他不管不顾继续道:“我回来把他火化了。遣散了那里别墅的人,不是因为你喜欢他,我不会这么精心养护他那么久,他偏偏死了、”


    “不要说了。”贺东篱呵斥他。


    宗墀就是不听她的话,“你那么喜欢伯恩山,可是你和我分手后,你一眼再没看过他,我和他都是被你抛弃了的。”


    “贺东篱,我等了你三天两夜,我赶赴机场的时候,偏偏遇到了谭政瑨,我那时候明明恨死你了,可是听到谭二哥和你同行,落地后,我依旧没出息打了个电话给他,希望他能借着人脉多关照关照你。我恨你恨到发誓再也不会落地有你的城市了,我把你送我的伯恩山生肖牌都已经熔掉了,又后悔了,我想着你喜欢珍珠,那一对珍珠原本是想送给你的,最后叫工匠做成了一对袖扣。我说过,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对。即便你不愿意再和我一起了,它们也得一辈子绑在一起。”


    即便已经猜得大不离的事实,从他口里亲口证实了,贺东篱依旧心如刀绞。陪着他们一起长大的狗死掉了,她曾经即便迷信也要跪拜祈求回来的保护牌被熔掉了,宗墀过来要抱她的时候,她抗拒地朝他胸膛砸了好几下,然而炙热的胸膛像山一样地难撼动,他欺身过来,热络滚烫地拥抱住了她,脸颊挨到她的一滴泪,顷刻间沸腾至无。


    寒风凛冽里,滚烫的人拥住人,也要扪住心,他不忘他央求的那笔交易,“西西,答应我,把那幅画买下来,好不好?”


    “……”


    “我们重新开始,我想陪着你,不要再抽烟了,再难过也不要,好不好?”


    “不好,你不是那些年怎么说也戒不掉么,我就是想试试这里头有什么魔力,现在我知道了。”


    宗墀死死拥住她,声音在她脸颊边,熨帖发烫,“什么魔力?”


    “狗改不了吃屎的魔力。”她咒骂道。


    宗墀不无气馁地笑了笑,他一向做事总有个B计划,就像那幅画,原本他计划是冬天来找她,因为邹衍的事,他才打乱且提前了。眼下,听她这样不肯协商的口吻,他干脆顺应她,加入她。


    松开环抱,牵起她的手,说去买东西,下一秒,他理所应当道:“我还没有见过你抽烟的样子,既然戒不掉,那我就陪你。”


    宗墀原本是想陪她走一会儿,陪她去吃东西,把这些年欠下的陪伴时光都补给她。可是眼下,她分明没有约会的打算。那不如回去吧,他想亲眼看看她如何抽烟的,他甚至恶劣地觉得,他们光站在这,她不会把最后那点心里话掏给他的。


    于是,宗墀便拖着她,上了他的车,阖上门重新发动引擎的时候,他冲她道:“我们去买烟。”


    车子开到他酒店附近的一间便利店,他拉着她一同下了车,贺东篱光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就知道他此刻有多逞强,她想叫他不要发疯了,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了便利店门口,贺东篱才正色打了他一下,“你不是说你的肖像永不会被媒体曝光的么,那为什么和那个姓窦的喝酒的照片会流出来,邹衍说了,那个姓窦的有短捏在冯小姐手里,什么你心知肚明,宗墀,你和瘾君子来往过密,你们宗家的气数也到头了,你喝死过去也是活该!”


    宗墀就这样烧得低迷,回头看迎着光的人,笑了下,稍稍弯腰在她目光最近的地方问她,“林教瑜从前说的双保险还算数么?”


    她说过的,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玩,就不要碰她了。“只是应酬,为邹衍那事多少欠窦家一个人情,碍于教瑜的面子,也得应付一下。他和那姓窦的走得近,前天晚上也是他俩一道过夜了,我喝醉了,半道就被教瑜叉回来了。不信,你问他!”


    宗墀说着,想起什么,嗯一声,就掏出手机给林教瑜打了过去,他发作得太快,贺东篱想拦也拦不住,他一只手格住她要来抢的手,一只手开着扬声器,举得高高的,待到林教瑜那头接通了,当年的传话隔空再现了,宗墀警醒林教瑜,“和那个窦雨侬别玩了,听见没,你和那家伙挨得近,害我征信都跟着影响,阿篱怕他怂恿你,再哪天带坏了我。”


    林教瑜那头有冲马桶的动静和阖上腰带的声响,朝宗墀骂骂咧咧,“我去你大爷的,我他妈今天听他们念一天经,还得听你们念是不是,啊,把电话给她,她不是没空的么,怎么一掉头又凑一块去了。我说的吧,宗少爷一上报,准有人坐不住。阿篱,我奉劝你,不要轻易心软,他这些年精准打击媒体,你警醒点,没准封口了媒体多少花边新闻没得上!”


    宗墀朝那头骂回去,“放你的狗臭屁,你抓紧把我的照片撤下来。”


    “撤你个鸡*,就是你丫的搞得苦肉计,别装了。”说完,林教瑜就掐掉了。


    留宗墀在这头被摆了一道的气急,他与眼前人面面相觑,最后无计可施地自证,“我没有,我回来就倒了,昨天一天,今天一天,有唐姨和医生给我证明。”


    贺东篱什么都没说,他反而说得更厉害了,“我记得我喝醉的时候问你追溯期什么的,你没有理我,最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再醒来我就在自己床上,已经在打点滴了,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补救办法就是信里说的那样,我等着你给我一通电话,骂我或者干脆叫我把画拿回头,怎么着都行,偏偏你都没有理我。”


    “画有那么重要么?”贺东篱悄然问出声。


    宗墀愣了下,像电流干扰的掉帧,片刻,正色道:“重要,一是你喜欢;二是,没有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我给过我你开口的机会,没有画的时候。”


    宗墀澄明且脆弱地站在她眼前,逼得她无法专心地狠下心,“我两次问你谭师兄的事,你都避而不答。”


    “是,那是因为谭政瑨是我小时候我妈替我找的一门干亲,我那时候身体弱,我妈宁愿相信这样的偏方。后来她去新加坡,与谭家没什么来往。我为你的事才和谭二哥恢复来往的,不想跟你说,是因为得牵带出我妈,那会儿跟她赌气,我也知道香港绑架那次,你受了她的气却没有告诉我,是不是?”


    贺东篱一时湮灭在那里。片刻,宗墀过来拉她的手,他用行动来代替言语,说一千抵不上做一件。她今天失联的根本原因还是以为他会回新加坡去。宗墀只想告诉她,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哪怕在万米高空之上,也会想着盘旋下来的。


    他领着她进了便利店,买了包一样的万宝路,还有一样东西,他问过她的,能不能提前买。


    眼下,他觉得已经不是提前,是必须。


    他当着贺东篱的面拿下一盒安全套的时候,贺东篱一时只想先行离开,然而被他牢牢抓着手,她只得打击他几句,“你买烟是假的。”


    “嗯,那你告诉我10月17号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那天买的烟,怕开封太久过了期限,写一个提醒自己。”


    “哦,你没说实话,那我继续买了。”


    “宗墀,你个变态,你死掉别拉上我。”


    “我忘了告诉你了,我确实有项遗嘱你是唯一受益人。”


    贺东篱这才彻底发作起来,她拿手里的包狠狠砸了他一下,宗墀拖着她的手往收银台去,一面知会结账一面回头安抚面色凝聚的人,“怕什么呢,得我出意外啊,我好好活着,你又拿不到钱,我出事了,别和钱过不去,听见没。当年我妈给你钱也该这个态度,她给了你就要,反正她那混账儿子你也不要了,和她较这个劲干嘛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啊,她又不是王母娘娘,是的话,也不会那些年眼泪拌着饭吃了。”


    最后一句大概说动了女人天生的柔弱心肠,贺东篱一下子那气鼓鼓的眼眸就黯淡了下去。宗墀想都没想地伸手去,扶住她下巴,贴了下她嘴唇,扫码收银的小哥近乎石化般地捏着个扫码枪,亲吻的人,很快撤回头,配合着付了款。


    随即,他们重新回到车上,没几步路,车子开回酒店大门处。宗墀拉着贺东篱下车,车钥匙交给迎宾处帮忙泊车。


    他带她回楼上房间,贺东篱几番心理建设,直到听到那道门咬上门舌的时候,她退无可退地想拿出底牌跟他商议,“宗墀,我告诉你10月17号怎么了,你给我躺回去吃药睡觉好不好。”


    “不好。你别告诉我了,因为我待会马上就知道了。”


    贺东篱讨厌他这副嘴脸,才要骂他不要脸的,他拿出火机来,替她剥开了烟盒,磕出一根来,一副猎奇的口吻催促她,“点火,抽给我看看。我看看到底抽了多少根,有多熟练。”


    她把那根烟抽出来,揪成好几段,烟丝沾在手上,急急两手拍拍甩开。


    宗墀看着直乐,再磕一根出来,且极为耐性地提醒她,“你尽管揪,揪完这包,我叫人再去买。”


    “你这是求复合的态度么,你把我送你的生肖牌熔了,我都没有怪你呢!”


    “真金就是真金,它熔了也是真金。贺东篱,谁让你当初选硬通货送给我的。还有,别想转移话题,撒娇无效。”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跟你撒娇!”


    宗墀面上摆出些许的不开心,她吝啬,他一点不会。几步走到她跟前,把她手里的包摘扔掉,打个样给她听,“是么,可是我很想听你撒娇啊,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我都忘了你撒娇什么样了,我给你两条路,阿篱,要么抽烟给我看,要么撒娇给我听。”


    贺东篱气得一时只能出气,没一会儿已经逼得一鼻子汗。


    宗墀自顾自点燃一根烟,他说不撒娇,那就抽给他看看,他实在想不到她抽烟什么样。


    贺东篱当真被他气着了,抽走他指缝里的烟,放到唇边,静静地闷吸了口,再悉数全吐到宗墀脸上。


    有人就是这顷刻间崩坏的。她越熟练,越刺激他的怒不可遏。有种全天下人都能犯的错,就是她不准犯的专制。宗墀由着几息烟钻进他的肺腑里去,他静默地端详着她,贺东篱气鼓鼓地看着对面人,她才要解释她抽烟的契机的……


    宗墀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烟,叼在自己唇上。转身拿了什么,再扭头来,几乎把她打横般地抱起来,朝里去。


    她人被摔到床上时,贺东篱的脸都没来得及回头朝神经病的人骂回去,意外地在他床上发现了只邦尼兔玩偶。


    颜色与品牌都和她买的那只一模一样,她抓起那只兔子,递到半空中质问他,“这是、我送给谭师兄女儿的那只?”


    “是。被我拿过来了,且她身上有我的味道,我指的是……”


    贺东篱气得朝他脸上砸过去,“宗墀你这个变态,那是我送给小朋友的,你拿来、”她都说不出口,“你这个神经病!”


    宗墀扬手正好接住了兔子,他一只手给她摆到她脸颊边,居高处端详着。一只手上夹着烟,就这样单膝跪在了她两膝间。


    他再把烟递到她唇上去的时候,她死活不肯,左右摆着头,他冷冷的声音,祈求的口吻,气息喷到她脸上热到不像话,“再吸一口我看看。”


    “宗墀,我生气了!”


    “我也生气了,阿篱,你必须说点话来软和我,不然我不保证我不会像弄兔子一样,弄到你脸上!”


    贺东篱还在生气他神经病地把她送给孩子的兔子拿来……他再说这样下流的话,她才要推开他的,宗墀扔掉那支烟,腾出两只手来捧住她的脸,径直咬住了她的唇。


    截断了她一切与外交谈的法门。


    贺东篱呜咽了声,拿手拍了拍床上,用以示意,然而举手无效。宗墀一把给她摁回头,他的唇舌比气息又烫了点。


    烫得贺东篱都跟着晕陶陶了,四片唇相交着,她很难不心软,又很难再说违心话,只担心着他热度,只能缓兵之计,托住他的下巴,气息扑缠着,她朝他,“等你退烧再说。”


    宗墀觉得她说这话简直比宣布他手术失败还残忍,他能忍一回,不能忍第二回。于是不急着解脱自己,而是袒露她,他顶明白,无论从前多少次,她的衣服总能牢牢蔽体她的精神。一点点一两件,他唯有这样,解脱诱导,示弱祈求,从她唇舌一路朝她的心脏去,看着她颤栗、吟哦到濡湿。


    宗墀拿手指拈取,目光流连,再要低头去的时候,有人闹起意见,她不无促狭地夹住了他,宗墀免不得地笑了声,欲念随手去,问她怎么了,不好意思。


    贺东篱拿那只兔子掩耳盗铃地蒙住眼,这引得宗墀的念头烧得更炽。


    他一面喊着她的名字,一面求着她点头。贺东篱恨他这样箭在弦上还假意的君子,从前是勒令的我要你,现在不过是倒装了点,西西,给我好不好。


    她拿那只兔子朝他脸上掼,宗墀笑着另一只手往她上面的嘴巴里放。她咬他正合他意,她不亲口点头,他便无限拖长这样的游戏。


    贺东篱骂他混蛋,宗墀反而低声地扮羸弱,“不是你担心我的身体的么,阿篱,我也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的,贺东篱多余她的善心,有人即便起着烧,他依旧杀气腾腾的,只是熬红了些眼。


    他再多叩入一指的时候,贺东篱经不住地眉间起了情绪,她第三回被问到给不给的话时,贺东篱忽地扽住宗墀的手狠狠咬了口,咬到他眉间跟着她吃痛起来,他却没有求着她松口,而是被情欲操控着一张脸,听清了怀里人的一截话:“10月17号与你无关,但是那天我们收了一个病人,地方转院过来的,头皮撕脱伤,地方医院保存头皮的方法没有问题,但是伤情太重,来得太迟,不具备再植的条件了。病人才四十岁不到的女性,我下班的时候特别沮丧,到小卖部买了包烟。那天不是我第一次抽,但确实我最难过的,小池,原来不是我每次认认真真不离开岗位就能救每一个人的。这几年我最怕的就是头皮撕脱伤,一出现这个伤情,你的名字就会跳出来。那年你回来找我,我看到花和卡片了,可是我要和老师去隔壁市驰援重大车祸,其中一台头皮撕脱伤,术中我因为你而分心了,被老师狠狠批评了通。等我回来安排好了,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宗墀没等到她把话讲完,几乎是听到她喊他小池时,情欲已经攒到了一个极值,手一松脱,从那山顶上,洒泼下来的每一粒齑粉几乎都可以轻易摧毁一件无坚不摧的铠甲。


    他目光崩溃成好几截,却尤为地彻底,坚决。


    直到他听清怀里人的喟叹时,他才慢了好几拍地回神过来,他紧紧抱着她,拥护且亲吻,来不及去感悟这份灭顶的快感,他只想和她最亲密地挨一块,如果不能血缘相连,那就身体,唯有这样的方式,他才能和她心脏长在一块去。让她去感受,他在这,西西,对不起,我才听到……


    冲动与想念支配着人逃离樊笼与烦忧,因着宗墀的低烧,四体的缠绵仿佛更深更热了,贺东篱依偎在一片火炉里,没多会儿,她已经被蒸腾地眉眼酸涩。


    她想要从火炉里爬出来透口气的,迎面撞上了一双少年眼,他和初见那天看向贺东篱时没二样。依偎过来,眉眼也要将息在她眉眼里去一般的,索求、取悦,他不肯她闭上眼,用那野兽冲笼的力道捣得贺东篱无法全乎地说一句话,摧毁了她所有的意志,随着眼角流淌出不可遏的生理泪水。


    她求他停一下,换来的是新一轮的重头开始。他眼里口里到心里,满满的不够,一时间,不知餍足又满心想她快乐,贺东篱几乎无意识地喊了他一声,“小池……”


    是心声,也是求情。


    被掣肘到的人,吻去她发昏发晕而掉的泪,随即抄着她的腿窝将她抱坐起来,由着她在上,他一只手臂箍住她,一只手去扫她脸上的湿痕,目光依连、相拥汲取。他出了一身汗,难平息的声音赤忱答道:“我在。”


    第53章 今晚例外。


    宗墀迷恋这样抱着她。


    轻得像飞行舷窗外的一丛云,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每次落地后,将他的这丛云捣得魂飞魄散,最后只剩一缕小鬼魂了, 死命地勒着他的脖子,怕掉下去,怕散了板, 也有报复他的成算。


    总归,她施了场过云雨。


    他刚认识她时, 她就是一头长发, 学校严格的校服制度,贺东篱梳着个最规矩的低马尾, 穿着男女一条色的蓝白校服, 宗墀有时与她面对面, 她不睬他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狠狠诋毁她, 丑八怪,有什么了不起, 你看你除了有条辫子, 其他和那些男生有什么区别。


    直到那一回, 她和班长一起去出校黑板报,设计绘边且抄写的是聂鲁达的那首《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贺东篱站在课桌上,地上的班长跟她说什么, 她回头的时候, 一脚差点踩空,班长扶了她一把,彼时他们两个手里都沾了粉笔屑末, 班长提醒她,他不小心把粉笔屑沾到她头发上了。


    贺东篱两只手都沾着,无所谓地摇摇头,马尾的发丝扫在她校服上,宗墀和几个男生在不远处说着话,他们刚从球场上下来,他请大家喝水,结果人家辛苦买回来,一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宗墀握在手里,走到校艺术板报没多远的垃圾桶边上,咚地一声就被投进去了。


    贺东篱闻声看过来的时候,宗墀目不斜视,第二天一早,贺东篱又被班长喊过去了,因为他们负责的这一块被人揩掉了一个角,得去返修。


    她大概至今都不知道这事是宗墀干的。


    他那时候就这么不着调,连同她的头发,他仿佛都要作主一样。


    如今失而复得,宗墀依旧少年心性,撩撩她耳边潮湿的鬓发,再伸手去把她厚厚一把长发全拨到肩头来,挨蹭着他的胸膛。


    贺东篱皱着眉看他的恶趣味,看到她的发梢沾在他出汗的腹肌上,再朝下去,结合处,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也再寻常不过地把头发拨拢到身后去。


    宗墀见状,忽地发狠了起来,他一边箍住她的腰,一边专制地拽着她往下沉了沉,他再挺身的时候,贺东篱无法不出声,仰头与挣脱的本能,发狠的人来咬她脖颈与下巴。


    她呵斥他轻点、慢点,宗墀木着脸,薄情道:“你都这样了,他妈怎么能慢得了。”


    “你闭嘴!”贺东篱至此才觉得她担心他发着烧那什么有多低智,他且痛快着呢,汗一出,更是如鱼得水,两只手闲不住,从她的背上,一路捉到脚踝上。


    不必他亲口说,她也能感悟到,他在满足,那种占有且逡巡的满足。


    他那一双桃花眼里,亮晶晶,毫无技巧,满是欢愉。


    贺东篱下意识拿手去戳他的眼睛,两个人闹作一团,她松懈了一回又一回,最后实在没辙了,求他,快点吧,宗墀把手放到她嘴里去,拖她的舌头出来,他要她喊他一声。


    贺东篱声明她已经喊过了。


    有人唔一声,说不是小池,“我想听别的。”


    贺东篱已经淋漓一身湿汗了,她冲他呸,正面说不通,那就反面打击,她说她该好好想想林教瑜的话,不该这么相信他,法无禁止即可为。何况是分开五年的男人。贺东篱揣测的冷脸,幽幽道,这么镇静,这么迟迟没交代,“教瑜说得是对的,你也许很多花边新闻只是没见报而已。”


    有人闻言,几乎咬着牙地朝里狠狠一记。冲散了她的话与形容,他毫无手劲地扶在她脖子上,“不准喊他教瑜!”


    至于她怀疑的他的公粮,他拨弄着她的脸,讨债总算讨到正主头上了,“你的照片和你的兔子可以给我正名。”


    贺东篱一时哑口且讶然在那里,无声无息化成一滩云。


    云之下,风驰电掣,波诡云谲,猛兽一阵狩猎且扑食,餍足的喘息,痛苦与快感相持。


    ……


    贺东篱没计算宗墀趴在她身上多久,她原本想起来洗澡的,结果一觉轻轻地睡过去了。


    却不深沉。还听得到宗墀讲电话的声音,该是陈向阳,他今天总部乔迁宴,宗墀没去,聊了几句,大概怕吵到床上的人,宗墀掩上门出去了。


    等他再进来的时候,贺东篱只觉得一双手把她埋在羽绒枕上的脸朝外拨了拨,他身上有新鲜的洗漱后的香波味,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贺东篱摇头,说不想吃。


    “今天冬至,陈向阳知道你在我这,特地送过来的。”是陈母给宗墀准备的病号餐,清粥加什锦小菜,额外还有冬酿的酒元宵和一罐樱桃罐头。


    宗墀啪啪两下开了那瓶罐头,用勺子挖了一颗出来,要喂给睡着的人尝,“快点吃一口,别让冬至过去了。”


    贺东篱眼睛都没睁,声称这是人家送给他的病号餐。


    坐在床畔的人,笑一声,“我好了,吃什么病号餐,真是的。”


    他非要喂个什么樱桃给贺东篱吃,勺子凑到她嘴边,她只能张口吃进来。囫囵含在嘴里,边上的人邀功般地等着,“好吃吗?”


    她点点头。


    他伸手来戳她脸颊,“还余在这呢,都没吃,点个鸡毛头啊!”


    “宗墀,你真的很烦。你让我睡会儿好不好。”


    “吃掉再睡!这玩意到时候呛着了!”


    于是,贺东篱顺应他连忙咀嚼着,他拿手在她嘴边等着,看着她嚼了好几口,最后咽下去了,核没吐出来。


    等着的人喊她,“贺东篱,吐出来啊。”


    她打发他,“咽下去了。”


    他把手里的罐头朝床头柜上一搁,喊她放屁,伸手来就要检查她的嘴巴,他把她拥着抱坐起来,拿身体给她当靠背,最后吮吸出了那颗樱桃核,吐掉边上的盘子上。


    贺东篱彻底被他折腾醒了,干脆不睡了,想去洗澡的。他死死拥住她,她没回头,只这么由着他,随即问道:“别让冬至过去什么意思啊?”


    “这是我们重新在一起过得第一个节日。”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沉默许久,贺东篱问了个很不该问的问题。


    她原以为宗墀会骂她或者直截了当的反问你说呢,都没有,他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很好啊,吃喝拉撒,样样都比你好,你都活得这么自在,我怎么可能差!”


    “哦,那就好。”她话音才落,他拨着她的头,在她唇上狠狠咬了口。


    贺东篱吃痛之余依旧不改她的态度,“那要我怎么说,盼着你过得不好,盼着你家破产,盼着你穷困潦倒?”


    “我想你你想着我。”宗墀声音闷闷的,他声称没有多少菩萨心肠,“只能想着我,你这辈子离开我就不准过得好!”


    贺东篱伸手探他的额温,他干脆拖住她的手,脸在她掌心里滚了一圈,嗅吻了下,再转移到她脸上。


    他这样环抱着她,这么多年也只有他会这样,贺东篱想,他仅仅是性情使然,像抱一个孩子或者他的所有物,却不知,她需要,她其实很需要不管不顾的拥抱。


    这其中不仅仅是欲望,还有想念与能量。


    *


    她爬起来,以自己想吃东西的由头,要宗墀出去准备,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地毯上有一处很明显的焦黄,是宗墀刚才情急之下随手丢的。


    她捡起来,拿纸包好烟头,正好他从外头进来,贺东篱湿着头发检举着他的危险行径。


    宗墀一身睡衣,走过来,把她扶起来,把烟头扔进垃圾桶,痛定思痛的口吻,“嗯,从今天起,咱们都戒了吧,互相监督。”


    贺东篱不置可否的样子。


    宗墀去外面拿吹风机要给她吹头发,从前这样的事后殷勤也有很多,贺东篱那时候总嫌弃他做不好,并不多乐意配合他,有次暑假里,她并不想吹热风,想坐在外头自然风干,他偏要给她吹,吹的途中还停电了,她就怪他闹得都跳闸了,结果那天就是夏季用电过荷,整个公馆都断电抢修了。


    宗墀为这事很不开心,说她从来不信他,她眼里根深蒂固地觉得他干不好一些明明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个争执,贺东篱记了很久。无论是夏天吹头发,还是莫名跳闸,她总能想起那晚宗墀坐在黑暗里的牢骚。


    那么多年,喻晓寒都没正式意义地批评过自己的女儿。她从来西西吹,她女儿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那天,宗墀来之前,喻晓寒批评贺东篱,总是把分手挂在嘴边,狼来了是个起小就人人都学的道理。


    眼下,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吹风机,等着他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示好与关怀。


    宗墀将吹风机拿过来,就着一个插座插上,结果线就那么长,站在那里的人,不动也不说话,宗墀恨不得把电线拖成个笔直了,他拿吹风机假意给她通话的样子,滴滴两声,“贺医生,收到请回答。”


    贺东篱一时只觉得那晚的跳闸重新来电了,这个该死的家伙,他的花招永远不重样,于是,她冷冷淡淡地走过去,重复了他的频道,“Roger.”


    房里暖气太足,殷勤人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拿手作梳,一缕缕地穿行,一边吹一边抖擞开,当然,也会吹到她头皮上,贺东篱让一下,着实让她想到小时候妈妈给她扎辫子,她嫌紧,喻晓寒总要说,哪里紧,不梳紧些,也不精神啊,头发都理不好的人,有什么面貌可言。


    宗墀看着她撇让了下,把她捉回头,他第二遭这样,她才薄责,“太烫了!”


    吹风的人哦一声,调低档位,再拿远些,再问她,“这样呢?”


    贺东篱没说话。宗墀歪低下头来端详她,嗡嗡的声音里,相顾无言。


    没一会儿,他手歪了下,对着她脖子上一处红痕吹着,吹得她伸手来挠了挠,于是贼喊捉贼的人,哎哟一声,“怎么都抓红了,别抓了。”


    贺东篱去到外头的洗手镜前看了看,脸色大变,冲宗墀隔空喊道:“都说了不要在脖子上,这样,我明天上班怎么办!”


    有人拔了插头,来到她这边,继续插上去再服务的时候,贺东篱没好脸色地踩了他一脚。始作俑者不以为意,“能怎么办,谁打听你就说是我办的。多新鲜,能去坐门诊还是开刀的谁不懂这点事啊,谁敢打听,你喊我去,我给你解释。”


    贺东篱气急,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话,且深知有人以此为乐。头发也不要他吹了。赶他去吃粥,剩下的她自己来。


    宗墀并不动,站在边上看她操作,直到她关了吹风机,机器声骤停,他便替她接过,搁置在洗手台上,拖她过去一起吃。


    桌案上他都摆好了,抽出一张消毒纸巾给她擦手,贺东篱接过来,她自顾自擦完,都没看到他开始动筷子,便问他,“你家保姆阿姨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你真要修仙啦?”


    “也不是,去找你之前喝了碗她炖得人参鸡汤,太攒劲了。”


    贺东篱看着桌上光配粥吃的菜碟就十来样,心想这陈向阳是真会奉承。殊不知,眼前这位,他什么样的逢迎没见过,今晚这一顿,大概也就是他心情好,男人那莫名又幽暗的显摆欲,才叫陈向阳再一次投其所好了。


    贺东篱尝了口清粥,是糯米掺着粳米的口感,熬得稠稠的,很符合老派人关心照顾病人的思维。但是陈家还是不了解宗墀,也只有他们家用惯的阿姨才懂宗墀这种高精力人群需要的补给。一碗粥,贺东篱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大半,宗墀看她吃得香,有样学样地吃了两口。


    她穿着酒店的睡袍,这一回在这里吃饭与上一回截然不同,起码宗墀看在眼里,觉得心安。


    有种得到她选票,其他,他全不顾虑了。


    那会儿,他接到喻晓寒的电话,那头告诉他,今天家里一屋子的人,她偏偏留不住西西,她要宗墀听清楚,这通电话绝不是她跟他低头还是软和,而是她知道,她女儿放不下心里那个人,什么清白什么家世,全是狗屁,宗墀,你记住,你之所以好,那是我女儿偏向你,不然你什么都不是!


    “今天家里办什么事,你妈妈那里?”


    贺东篱低头拿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粥,“没什么事,徐茂森在家里宴客。”


    “人太多,你不认识,不想应付?”


    贺东篱头也不抬,算作默认。


    宗墀往她碗里搛了几根清炒的豆芽,听到她忽地赌气的口吻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来前我还和徐西琳吵了一架。”


    宗墀讶异且吃瓜地询问:“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就是她看不惯我,我也顺道看不惯她。她那会儿就觉得我做每一件事都是处心积虑,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窝囊退缩了。跟我妈答应徐茂森一样,进也被人笑,退也被人笑。”


    宗墀听后,良久没有说话。


    直到贺东篱抬眸看他,他的目光一直等着她抬头。一秒不到,他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拉她的手,“走,去你妈那,那里不是老早是你妈名下不动产了么,为什么那姓徐的一对牙都快要活动的儿女还拽着老爹不肯松奶/头啊,不会断奶我帮他们断。”


    贺东篱听清他的话,又气又笑,要他不要疯了,“现在几点了,人老早散了。”


    “是他妈该散了。徐西泽的账我给他记着的,他当年怎么欺负你的,我要他怎么还回来。事实老早他就还回来了,他们徐家现在有个屁的生意,他最好清楚这几年为什么几次竞标都是跟着陪跑的。”


    贺东篱后知后觉的顿悟,为什么徐西泽近几回对她的态度转折了许多,为什么还会想着帮她介绍跳槽,为什么今天他会那么拉走妹妹,为什么上回在那里,他拐弯抹角地跟她提及宗墀回来了。她一时没说话。


    宗墀再轻蔑了句,“他最好藏深点他那点破心思,不然,他老爹寿终正寝,他也许都没钱买孝子的头刀纸。”


    贺东篱望着有人这张唇红齿白的嘴,是怎么说得出这么没人气的话的。


    “什么心思?”


    “你要知道干嘛,你吃好了没,吃好了去换衣服,去你妈那!”


    贺东篱一脑门官司,怎么还没忘了这事,“去干嘛,这么晚了!”


    “我还没和你妈正式道歉的啊,她今天电话里机关枪似的说完就挂了,我要亲自登门去道歉啊,她不收下我给她买的包,我睡不着。她接受我的道歉,我还要正式跟她提亲的啊,我要和她女儿结婚。”


    贺东篱眼前一黑。


    有人说时迟那时快,已经身体力行地要去换衣服,恨不得挑一件最正式的正装去。


    贺东篱跟着他跑到衣帽间,喊住他,“你现在去,我妈一定会狠狠骂死你。”


    有人低谷之上满是生机,他说没什么比那天他的丈母娘火力还要猛的了,他那天都熬下来了,还有什么熬不住的。“陈向阳说得对,丈母娘还有话朝我骂,证明还没有全失望。”


    “我今天电话里太急了,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完一句,她就挂了。”


    “我现在去,当日事当日毕。你赶快跟你妈打电话,问她睡了没,如果没有,我想过去跟她请安。怎么,徐家那两个都可以动不动上门,不至于我俩被拒之门外啊。”


    “徐家是徐家,我们是我们,你不准去!”贺东篱忽地一声令下。


    宗墀定在那里,缓了片刻,他才正色道:“那里虽然给了你妈,可是你就拗不过这个姓氏的关,对不对。那里永远不是你的家,不姓贺,你永远不能任性地说回就回,我知道。”


    被他轻易拆穿,贺东篱这次丝毫没有介怀,她承认,“那里是我妈的,但不是我的。”


    宗墀静默地叹了口气,“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过户到你名下,哪怕租一辈子,我也要那里永远归你使用。”


    贺东篱瞥他一眼,“你就是这个心态才去联系我的房东的?”


    “也不全是,一开始是不想邹衍当好人,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那里,原来跟房子无关,可是我还是要我们住的地方归你说了算。我想你把这口气喘出来,想你有个清净地,就像那一水池的花,你记住的,或者没忘掉的不是花,是爱搁哪里就哪里的主张、痛快,对不对?”


    贺东篱这一刻呼出的一口气是略微颤抖的,微微泛酸的,像冬天出门的一个寒颤、激灵,可是清冷的空气吸进肺腑里去,又是痛快醒脾的。


    她告诉宗墀,为什么她租房最后一秒又不打算动他妈妈给她的那笔钱了,“虽然那是个梦,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会那么做的。如果你不再回来了,如果你真的会和别的女人结婚,我会把这笔钱亲自还给你,起码让你知道有这么个事的存在,起码亲口告诉你,对,宗墀,当年我怎么选都不会抛下我的病人和工作,对,你很不幸排在我的病人之后。这笔钱就当我贺你新婚了!”


    宗墀这个疯子,他听着自己被排在病人之后,丝毫没有不快,而是问她,“真的,你真的会去找我,那我要是结不成婚,你可是造大孽了!”


    “关我什么事,婚前看清你的不负责,总比婚后再出轨得强。”


    “我和谁出轨啊,和你么?”


    贺东篱骂他,臭不要脸!随即,要去换衣服回去了,宗墀跟着她,亦步亦趋地阖上了卧房门。


    她回头的时候,关门的人再理所当然的挽留口吻,“太晚了,不要走了,明早我起早送你。”


    不等她答,他眉头紧锁的想事态度,说他有三件急事要办,一件要去负荆请罪他的丈母娘,一件他手上项目的移交和新项目的研讨,还有一件……


    说完跟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健忘。


    只把贺东篱脱下来的那几件衣服抱着抛到门外去了,再进来的时候反锁了门。


    他走过来的时候,再镇静平湖之色的口吻,问她,“歇好了么?”


    “明天早上有手术么?”


    “我说有,你是不是就可以打住。”贺东篱冷淡拆穿他。


    假意的人,促狭地笑了笑,这也是从前他们share calendar最有效的同频,他尽量不在她第二天一早要上台的前提下折腾她。


    可是今晚例外。宗墀悄然地靠近她,压低身子来双手捧住她的脸,“过年都要守岁,我们今天能不能就当提前过年啊?”


    “那真除夕那天你要怎么办?别人都过年了,你干嘛?”


    他在她耳边粗鄙地说了两个字,贺东篱来不及骂他什么,已经被他搬上了床。


    ……


    贺东篱看着他再次撕开那道锯齿,心口一致地鄙夷他,他说的第三件急事想也知道是什么了。宗墀听着她打趣,也不辩驳,再坦荡不过地进来,他看着她骤起眉眼,听着她的呼吸起伏,却全身心地去扑围住她。


    一瞬间,他只觉得她像鸽子又像猫,恹恹一息的样子,轻易一把拖沉下去他。


    宗墀重重出了声,再没轻没重地,贺东篱在这种本能的交缠里,不禁宣泄地骂他,畜生、下流……


    有人频频回应她,一点不回避,不羞耻,几乎是咬着她缠着她道,对,太久没见你他才会这样……


    *


    次日一早,某人履行承诺,天刚放亮就张罗着喊她起来,“上班了,贺医生。”


    贺东篱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抓起来一看,比她往常早了一个半小时,天都塌了。这哪是上班,比清明上坟还命苦。


    结果,宗墀烤完吐司热完牛奶,第三回跑回房间来,看着还蒙在被子里的人,把她拨出来,吓唬她,“喂,我喊过你了啊,你再迟到,别怨我头上来啊。”


    贺东篱十万吨的起床气掀被下床,怎么能不怨他,谁起早一个半小时还能情绪稳定!就在她飞速换回自己衣服,随即下定决心,她再昏头答应一次外宿她就是狗!


    结果走到洗手镜前去刷牙时,才发现有人给她连牙膏都挤好了,不等她讶异,他飞快催促她,“快点,快点,动起来!”


    两个人分工合作,不到十分钟,贺东篱洗漱完毕,那头宗墀给她早餐打包好了,留着她路上吃。


    这天早上,整整七十多分钟的通勤路,好在赶在他们上班前的时刻把她如愿送达,医院门口,车子不能久停的流量,她匆匆推门下车,才要回头跟他说再见的,驱车的人想起昨晚说的第三件事,抱着方向盘,跟她商量,“我想把酒店退掉了,我想搬过来跟你一起住,阿篱,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却没有真正意义上同居过,最长的时间都没有待满一个月。”


    第54章 鲸鱼离开海洋


    这天贺东篱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院子的门虚掩着, 门后的感应灯一时没熄,因为里头动静不小,炸得灯都跟着不得安生。


    小楼如同住在里头的人一样, 悄咪咪得惯了,一下子来了个炮仗人,灯火通明, 连同着二楼也跟着亮了。


    贺东篱连忙冲进去,在厨房里间的唐姨听到动静, 出来才要跟贺小姐打招呼的, 贺东篱来不及寒暄什么,只询问:“宗墀人呢?”


    唐姨指指楼上, 贺东篱笃笃跑上去, 看到有人站在了二楼的起居室里, 他正在指派着工人帮他挪走几件家具,一回头看到他等着的人回来了, 笑着朝她伸手,示意她过来。


    贺东篱走近, 当着干活的工人面, 朝他胸口砸一拳, “谁让你动二楼的!”


    “当然是房东。”宗墀莫名被她砸了一拳,很难不吃痛, 怨她都吃什么了,这么大的劲。


    贺东篱错愕, 房东?!“宋小姐不允许动她父母住的地方的。”


    “她现在又允许了嘛。真是的。”宗墀中午才跟对方完成的续约合同, 是整栋租赁,二楼相应家具,租赁人有权适当挪动。宗墀给房东租了个保管仓库, 他要清空二楼这一层,房间做书房,外面起居区域做他的会客谈事地方。


    贺东篱一时木头人在原地,宗墀见状来捏她的鼻子,她一时撇让掉,不无埋怨,又生怕别人听到,以为他们吵架呢,便把他拖到边上点,“我同意你住过来是允许你留宿,不是要你这么大费周章,你闹得跟大小姐要出嫁似的!”


    宗墀嫌弃这楼上的灰,再有就是窄巴的,龟身上驮着的壳子都比这里大点,他委屈得很,“谁家大小姐嫁这么个破地方来啊,就这点破家当还结个屁的婚啊,你啊,还是你女儿,你女儿将来要是什么都没有的愿意跟一个穷小子,我把他们绑一起扔进黄浦江里去喂鱼。”


    贺东篱没空理他的跑火车,怼他一句,“嗯,也许你父母就是你这个想法。”


    说完,随他去了,转身下楼。她其实是要上厕所,一下班着急往回赶,一回来就乌烟瘴气的大阵仗。


    宗墀跟着她一齐下楼,一面朝下,一面要喊住她。


    两个人前后到了卫生间门口,贺东篱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关门的习惯,眼下,阖上门好像还不够,因为门口的人直接给她打开了。


    她怎么可能不难堪么,尤其他这个少爷性子,还把他的保姆阿姨随身带着。贺东篱气鼓鼓朝他,“我上厕所,你干嘛!”


    宗墀一只手把着门锁,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就这么杵在门套里,给她当门神,满脸理所当然,“你上你的。”


    贺东篱走过来,把他往外撵。有人纹丝未动,由着她撒气似地推了几下,随即两只手一松,环抱住她,反推着她朝里一步,再拿脚把门踢关上了。


    卫生间里,还能听到楼上踢踢踏踏朝下搬家具的动静。


    宗墀低头咬一般地亲了怀里人好几口,才怪她,“就不能和你聊一点事,一聊你就上纲上线。”


    贺东篱声明,“我没有。”


    “没有你跑什么,没有你又拿我父母堵我干嘛!”


    贺东篱生气,明明是他自己嫌东嫌西的扯出那一藤的话,又来怪她上纲上线了,“我没有堵你,我说的是事实,你自己也说了,你有女儿不会允许她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所以你应该能理解你父母的心情了。”


    “我说的是你女儿,怎么成我女儿了?”宗墀笑着同她诡辩。


    贺东篱被他一噎,干脆摆出一副说不过他的举白旗态度了。


    外头有唐姨喊他的声音,要他出去料理搬家公司的事。喊了一声,没应,又走近了些,“小池啊!”


    宗墀依旧没理,贺东篱推他快去,宗墀胡乱敷衍了声,“知道了。”


    里间的两个人,她推他出去,说要上厕所,宗墀却胡搅蛮缠地不响应,片刻他抬着她下巴,逼着她正视他,“那天我和老宗谈事,他也这么和我说的,说我们以后有个孩子,就能体会我妈的心情了。我不想去体会,因为他们这些年也压根没体会过我的心情,对,我和你有个女儿,我舍不得她跟着穷小子吃苦的,可是我们永远体会不到她爱那个人需要那个人的心情,我难保证会不会成为我父母那样的人。可是我知道,她一旦铁了心,谁也主张不了她的,换句话说,隔个三年五载就能把一个人忘了,那证明那个人也不过如此。贺东篱,如果你女儿找到的人也像你一样,他们也能熬到三十岁的年纪依旧没找别人也不想找,那我就同意。不过,你才不是什么穷小子,你什么都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不然我为什么看你看这么紧,你当我真眼瞎么!”


    他才说完,外面的唐姨着急地又催了他一声。宗墀臭脾气地冲一声,“来了!”再垂眸朝贺东篱安置一句,“反正你跑不了。”


    门一打开,唐姨就跟边上张望着呢。他一面往外去,一面把他的保姆阿姨支应走了,“上个厕所都追着喊,屎都来不及夹断了。”


    唐姨呸他一句,“你上什么厕所啊,你把人堵里头,我怕你又把贺小姐吓跑了。”


    “她比你们谁都胆子大,你杀个鸡还叫唤呢,她手术职业暴露崩一脸血也面不改色的,她会吓到!”


    “是是是,你和你爸爸一样,自己和人家吵翻天,别人说一句都不行。”


    “你都别人了,凭什么说,啊!”


    “浑小子,你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不该偏向你,由着你苦巴巴地熬红眼睛。我中午还和你妈妈说呢,可怜的时候是真可怜,快一米九的大个子,起小就什么苦没吃过,谈个对象怎么这么费劲的,可是你一好起来,又开始称王称霸了,你妈说得没错,你赢也赢在有张嘴,亏也亏在多张嘴。”


    宗墀一路往外走,站在门口签了搬家公司的押送清点明细,送走了车子,回头来端正的面孔,恶魔般地危言耸听,“知道为什么旧社会里上到君王下到忠仆动不动老有个暴毙的说法么?”


    唐姨不吃他这套,也听不懂他叨咕,由着他媚眼抛给瞎子看,要他别废话,“你们还吃不吃饭,吃完我还得收拾回去。”她再问小池,“你当真要陪着贺小姐住过来啊,那你妈妈要我留下来服侍你们的,我要不要也一齐搬过来呢?”


    小池听到这句跟踩到狗屎一般地炸,“你搬过来干嘛!你要干嘛!”


    唐姨不懂小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我给你们买汰烧啊。”说着,也低声了句,“也叫贺小姐知道知道,总归是你妈妈的一点心意。”


    “不必了。这么多年你在新加坡,我们也没饿死。谢谢,你还是暂时住我爸妈那吧,实在嫌闷可以回新加坡去。”


    唐姨坚决要完成微时的托付。“我闷什么啊,我就是给你们家干这个的。我就是嫌一个人住你爸妈那有点冷清,贺小姐不能搬到那边一齐住么?”唐姨别的不说,这么多年跟着微时,还真是住惯了大房子,这里确实有点小。


    小池一口回绝,“她搬那去干嘛,到时候又被一些有心之人说什么上赶着了。”


    “那你那么细心修整那里又做什么呢!”


    “我修整我的,我等着名正言顺地把她接进去住。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个不字。”


    唐姨听着喜笑颜开,称赞了句,“这话还算中听。也别真和你妈置气,自己把日子过起来,她也就不说什么了。你妈要是真有你奶奶那城府,嗐,苦得还是你的人,小池,你听我一句劝,婆媳问题,看儿子这个中间人。你断得好,什么毛病没有。”


    宗墀冷冷瞥一眼老保姆,他顶了解唐姨始终还是亲妈的说客。但是对于这位早已超出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的佣人,他决计不会只看作一名员工的。真不真心,权不在嘴上,起码这一刻,他能看得出来,唐姨是尊重他看中的人的。


    *


    他们忙完外头且絮叨了阵,再回到里间的时候,贺东篱一个人在厨房里。


    宗墀走过去,关了她的水龙头,贺东篱仰头看他,“我看唐姨菜洗了一半,我帮着洗完。”


    “不要你弄,你弄了,人家分一半工资给你啊。”


    唐姨跟着后面点头如捣蒜,“就是呢,贺小姐快出去吧,我刚才和小池说事给打岔了。饭已经弄得差不多了,炒个菜就好了。”


    宗墀拉着人出去,一面给贺东篱解释,“唐姨就是每天过来给我们做顿饭她就回去了,她过来做,顺带着我还能学点。”一面朝唐姨交代,“不要一口一个贺小姐了,她妈妈都喊她西西,你也跟着这么喊吧。”


    唐姨跟着嗳一声。


    正式摆饭的时候,唐姨才朝宗墀很认真地建议道:“你真在这里扎下来,头一件要置办的不是你楼上那些办公的家伙什,是张正式吃饭的圆桌呢。不然我都不能给你们多烧几个菜。”


    宗墀看向贺东篱,贺东篱瞥一眼唐姨炖得红烧肉,救命,她真的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们说什么是什么吧,买桌子还是买板凳的,随你们吧。


    她到底在生人面前有点拘谨,宗墀给她搛一块,“尝尝,跟你妈比,谁的手艺强。”


    唐姨一时想到那天西西妈妈那架势,现在都后怕呢。连忙谦逊的边界感,“小池老在我跟前夸你妈妈做菜手艺个顶个,他嘴巴刁得咧,很少夸人的。想也知道是个什么好手艺了。”


    贺东篱斯文地尝了块,隔锅饭就是香。她其实一点不觉得亲妈做饭强到哪里去,眼里心里满是对唐姨职业性的肯定,“他瞎讲的,我妈跟您比差远了。”


    宗墀把手里擦手的毛巾递还给唐姨,作撇清免责的声明,“喂,你说你的,我可没说啊。我可是一直在外头都是夸你妈的,你自己人拖后腿,到时候喻女士听到,可别赖到我头上来。”他说着再给她搛了块,阴阳怪气学着喻晓寒从前怪西西嘴刁的口吻,“有的吃就不错了,这大夏天的,除了我还有谁愿意给你们来烧这一桌啊,烧这个想吃那个,惯得你,把我杀了给你吃,好不好啊!”


    贺东篱全然不记得她有这样过,宗墀却说丝毫没错。他记得可清楚了,记得喻晓寒永远刀子嘴豆腐心,也记得贺东篱只有朝亲妈才偶尔有任性的一面,他那会儿嫉妒得不行,“我就也想你朝我提无理要求,我给你办这个,你偏偏要那个,这种。”


    贺东篱朝他眼神警告,不想他当着外人的面说一些有的没的。眼下她空口吃了两块肉,有点腻着了,唐姨迟迟没给她添饭,她也不好意思指使人家,就朝他提要求了,“装碗饭吧,我真饿了。”


    唐姨这才连忙响应起来。端着碗过来的时候,没头脑地来了句,“小姑娘都不怎么爱吃主食,我一时都忙忘了。”


    实则是于微时宴客上,无论中餐还是西餐,唐姨见到的年轻小姐,譬如常是座上宾的周小姐,就是鲜少吃主食碳水的。话音落,宗墀瞥了眼她,唐姨自觉说错话了。


    才要回厨房去收拾的,贺东篱安然自若地吃着碗里饭,也邀请唐姨一道吃,“不要紧的,不爱吃是因为不需要甚至规避,我相反,我需要甚至必要。不然没体力熬且经期还会晚。”


    宗墀阖阖眼,心想完了,知识分子自爆起来,那就完了,她把她的经期挂在嘴边已经等同于屎尿屁了。


    桌上还有个砂锅炖的黄鱼年糕汤,原本宗墀肯唐姨过来就是想她监督着他炖出一锅合格的黄鱼汤的,结果,唐姨买了好多菜,又嫌小池只做个黄鱼面太不像样子了。说好歹这是他们住一块的头一顿,贺小姐又忙医院的活累死了,还是正经做一顿饭吧。你的那些小心思,留着你关起门来慢慢做给人家吃。你现在跟个献宝似的,捧完了你怎么办,居家过日子,细水长流。


    宗墀也就听从了。他起码能不要旁人插手,煎得好鱼的正反面,掌握得好放多少热水炖出来的汤才会奶白。结果,好不容易一点没把鱼身弄散,唐姨在边上忍不住出声了,汤面汤面,炖汤的鱼肉跟你最后上桌浇头的鱼肉不是一回事。


    小池: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砂锅上了桌,唐姨特地跟西西强调,“这锅汤是小池亲自炖的,一点没要我帮忙,我只是加了点水磨年糕进去。”


    贺东篱对他耿耿于怀一件事再一次有了具象的体会。她很给面子的尝了口汤头,不免问他,“嗯,都这么有水准了,怎么不直接出品黄鱼面呢?”


    有人下颌线都是藏不住的心思,他满心欢喜地自己盛了碗汤,漫不经心道:“其实那天我也能做出来。”


    贺东篱无有不依的口吻,“我信。”


    嘴上说着信的人,全程吃完一顿饭都是淡淡的。饭后,她接了同事一通电话,聊了一会儿。唐姨收拾好厨房与桌子,宗墀便安排车子要送她走。


    司机过来的时候,他亲自出去送他们家阿姨。贺东篱想也知道他追出去念叨什么了,别的不谈,他们宗家用人且待遇不错,一个保姆阿姨能这么如鱼得水地车进车去,那必然是用人的那个一路亲信且袒护出来的。


    宗墀进来的时候,贺东篱在吃饭后的苹果,说实在的,她还是习惯拿着整颗啃,这被细致切成瓣状且掏掉里面核籽的待遇,她有点吃不消。


    他问她在干嘛,她便张大嘴巴给他看她在干嘛。


    宗墀笑得不轻,贺东篱没好脸色,心想,笑个屁。


    她把剩下的苹果推给他,表示不吃了,她今天有点累,想早点洗漱睡觉。明后两天都很忙。


    宗墀带过来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挂起来,他道来得太匆忙,他只带两套衣服,剩下的等他秘书回来,陆续搬过来,他跟她商量道:“我看不仅要买张吃饭的桌子,还有衣柜,哦,还有床,这床有点小,对不对?”


    贺东篱嫌他烦,一来全是事,“你知道鲸鱼为什么待在海里么,小池?”


    有人被她这么亲昵地叫着,一时不知所措,“为什么啊,它不在海里能在哪啊。”


    “就是说啊,他那么大,就该待在他的大house里啊。他跑过来挤别人干嘛呢。”


    有人这才意识到是记将军。看着贺东篱拿衣服去洗澡,一路跟着她,“又怎么了嘛。你别告诉我你反悔了啊!”


    “我反悔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把你吃了,把你怎么样!”


    贺东篱全不买账,“你吃吧。你们这种不爱吃碳水的不就爱生酮饮食法么。”


    宗墀一听,一个箭步绕到她前面来,夺了她手里的衣服,一张脸,一半喜一半忧,“这是在说谁呢?我们,我和谁,我们啊?”


    “你爱和谁和谁。”她不想和他闹,要拿回自己的衣服。


    宗墀不让,他陡然间发现自己很叶公好龙,想着她闹别扭,可是真来了,他又很懊糟,心直口更直,“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唐姨就那么一说,你睬她干嘛!”


    “她说什么了啊?”贺东篱再次将他的军。


    宗墀面上一难,心想这事还过不去了,不说清楚今晚又得被发配沙发了是吧,“她说什么,她不就说有谁不爱吃主食么,她说她的,又不关你的事。”


    “对啊,不关我的事,你在那有的没的挤什么眉弄什么眼啊。”贺东篱三箭齐发,“唐姨说唐姨的,又没说我更没说你,你在那心虚个什么劲。”


    宗墀眼见着一团乌云压顶。磕巴了好几下,“我、我,我他妈什么时候心虚了啊,啊!”


    “不心虚跑出去那么积极地送你的阿姨,嗯?”贺东篱朝他近一步,宗墀不禁朝后退了一步,“让我猜猜说了什么,以后不要在她的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是不是?”


    宗墀一时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笑着朝她倾斜了身子,“贺东篱,你在吃醋啊?”


    “宗墀,你的那位周小姐经常去你家吃饭,对不对?”


    被点名的人,一下子失去调情的意志,他言简意赅地声明,“我的小姐不姓周,她姓什么,你心知肚明。”


    有人她还是气鼓鼓,“我那天该叫你妈让我见见对方的,她不是一直很想来见我的么,为什么后来不来了,宗墀,她一定很喜欢你,只有很喜欢一个人,才会对所谓的情敌感兴趣。”


    “她喜欢的只是宗墀,姓宗的一个名誉孩子,而不是那天附中门口,你看着被人围剿,吓得要死依旧愿意站出来帮忙且解救的我。”


    贺东篱听着一时怔在那里,宗墀说完许久没有再言声。对,她承认她很嫉妒,很不舒服,她一想到这些年跟她分开的人,有可能和别人、还是门当户对的别人产生过交集,她就很很不舒服。五年前,她一定会推开他,他妈妈又那么喜欢那个周小姐……可是,今晚,这一刻,眼前这一秒,贺东篱由衷地承认,他跟喻晓寒坦白的那句我离不开她,他饭前跟她说的你才不是一穷二白你明明什么都有,极大甚至膨胀地鼓舞到她,他再这样像鲸鱼离开海洋般地涌向她,她几乎再无任何力气朝他说不了。


    从前她一心觉得死亡是最大的可怕,这些年寂寂无名地一人,让她彻底地明白,人社会意义上最大的怕,是死亡再过去一点的,离开。


    贺东篱一下子踮起脚尖,揽住宗墀的脖颈,咬了他一口,再去到他唇舌里。她才吃过的苹果味道,充斥到两个人的口腔里,她一下子就跟精分般地的宗墀附身一样,咬了又咬,再恫吓他,“你被我知道你和那个周小姐有任何亲密接触,宗墀,我们就完了。”


    有人笑得再得意且猖狂不过,“那你下辈子再完吧。我又不是老宗,对那些小姑娘满是征服欲,饭都不敢吃饱的女人有个屁的意思。”


    贺东篱发泄任性完,便要拿回自己的衣服去洗澡。


    岂料有人给她拿回头,只给了她条擦身的长毛巾,其余示意她不要穿了,“穿了再脱,浪费我的时间。”


    “宗墀,你给我回来,你这个变态!”


    变态的人决计变态到底。他抱着她的衣服,不忘再告诉她一点,“你不是老怀疑我不像空窗了这么久的样子么,阿篱,我一直有关注你的视频号的,只是没评论过,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对着你的视频,你穿制服的样子真迷人,你被我崩一脸的样子真糟糕。”——


    作者有话说:登登,这章抓100个可爱鬼平分1万币~


    第55章 贺新郎


    那幅串月图用防尘布细致地蒙着, 贺东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宗墀放着他的行李不顾,端着这幅画, 环视着四下,最后问她,“挂哪里呢, 你看。”


    贺东篱用毛巾揩着头发,给他建议, “你不是要在楼上会客么, 挂楼上吧。”


    “他们不配。”宗墀一口回绝,“给我谈生意的人不配看我的月亮。”


    贺东篱听着, 原本不想笑的, 没憋住。宗墀听她笑着, 不肯她轻易下台,几步走过来, “笑什么啊,我说的不对?我买了是送给你观赏的, 又不是给那群糙老爷们的, 他们只配吃我的官司。”


    贺东篱坐在外头的沙发上, 两只脚盘坐着,静默了片刻, 随即才问出口,“画你怎么记得住的啊?”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艺术绝缘体。上学那会儿, 学校大课的名著赏析, 他十堂课有九堂课在睡觉,他很多事情压根不是喜欢,更像规训的一种应试, 他应试也能比喜欢、兴趣的人做得好。像为了锻炼身体养成的游泳,演奏会的单簧管,像当年的4个A……


    那年那个私展原本是他父亲派给他的交际,因着贺东篱的喜欢,他生生陪她看完了全程。那个宗师画家,贺东篱也是头回得见真迹。


    他记不住那拍卖手册上排山倒海的藏品与名家,但总归那轮月亮没熄掉。“我又没七老八十,留心、总能记住。”


    “说冬天过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是真的?”


    “那不废话么?”他把画端在手里,沉甸甸的,他要她给句准话,“到底挂哪里?”


    “在谭师兄那里得知我帮邹衍联系飞刀,你当时在想什么?”贺东篱稳扎稳打,继续盘问。


    “想你忙成那个鬼样子还有空找男人,大概是真饿了。”宗墀的话音才落,沙发上一个抱枕就飞到他头上来,他撇让了下,继续恶毒道:“想不是病人家属就是同行,想我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想你答应和别的男人结婚,我就重新把你逮回桑田道里头,我说到做到。”


    “臭狗屎!”


    宗墀不无不可的样子,他低头看一眼画上的月亮,再抬眸看向沙发上的人,徐徐陈情,“谭政瑨告诉我,你亲自过去搭台一助,我心都碎了,贺医生,你转头去爱别人,那我怎么办,我岂不是成为他们所有人的笑话。”


    “你也可以去爱别人。”贺东篱目光描摹着他整个人的轮廓,随口敷衍他。


    “滚蛋吧,我爱个鸟蛋。我爱你爱得还不够苦的么,我在你这吃吃苦头就算了,我绝不会再让第二个女人有这个机会,她们都不配。”


    贺东篱并不想拆穿他,你是压根找不到第二个能容忍你这个臭德性的!


    话寂然灭了,一站一坐的人,谁也没催促谁。片刻,贺东篱从沙发上起身来,指指廊道里上楼的那截白墙上,示意挂在那。“这样上下进出都能看到,你的会客们手里的烟也熏不到她。”


    宗墀听从她的意见。把画搁置到一旁,说明天请人来找平、钉钉。


    贺东篱想了想,还是觉得太贵重,“要是被偷了怎么办?”


    “傻话。谁敢偷。被偷了去,我把上门来的一个个铐起来,凡是看过的都有嫌疑。”


    贺东篱就此休整了,她决定不引疯癫的人大晚上的在他的舒适区里大放情怀。


    *


    趁着他洗漱的档口,贺东篱帮他把行李箱的几套衣服拿了出来,他应酬交际正装居多,熨帖比花哨重要。贺东篱早已见过他任何品牌任何形式的商务正装了。倒是有点怀念他上学那会儿的放荡不羁,穿分不出阶级的一样式的校服,他总能比别人多些Bking,偶尔和他的狗友们一道出行,他是最没那些花架子的,偏偏永远一眼扫过去,叫人明白,他是核心人物。那会儿班主任批评宗墀一派的就是贾政批判宝玉的那句,精致的淘气。


    贺东篱觉得还不够准确,其实宗墀算不上淘气,但是他生活作派一定是精致的糙气。


    也许正是因为养尊处优惯了,他反而不爱提要求。多数时候,嘴上各种嫌弃,但适应能力比谁都强。他就是那种即便付你工资了,但是你给他端一碗面上桌,他也不会质问你,为什么就给我吃这个?


    且他的糙气,是越亲近人,他才愿意越展露。


    他可以花八位数拍一幅画,也可以自己行李袋里连瓶像样的搽脸的都没带。当然,他住的酒店也不缺这些。


    但是贺东篱很想跟他纠正一下,身体乳就是搽身体的,不是给他涂脸的。


    她闻见那熟悉的玫瑰香气了,“那么多面霜水乳,你为什么就非得紧着我这一瓶造?”


    “我买的,我搽点怎么了!”他洗澡回来,仗着屋里暖气足,光着膀子,短发已经被吹风机吹得有点炸毛了,说着一步跨上了床,他这样的身高体格,踩着乳胶垫,贺东篱即刻有塌陷的错觉,再听他道:“我就爱你抹身子的拿来涂脸。”


    “……”


    “又香又润。”


    贺东篱气得咬牙切齿,“你涂这么香,人家会以为你出柜了,宗少爷!”


    直男瞬间不能忍,口里一通国粹芬芳,随即把她放倒,用一脸新鲜的香气来挨蹭她的脸,也警告她,“不,我会把你爱的身体乳搁在我的办公桌上,然后跟每一位进来汇报工作的员工抱怨一遍,是不是太香了,没办法,忍着点吧,家里那位逼我涂的,她管我管得特别严,要我身上必须有这个香气,且哪个女员工用了同款,会上她的暗杀名单。小心点吧!”


    贺东篱几近要气绝,且丝毫不怀疑他能干得出这样的事。不然,当年为什么全校的人都一致口径地觉得是她追的他?!


    “宗墀,你还嫌我的名声不够坏是不是!”


    “放屁。我比你更看重你的名声好不好,谁敢诽谤你,我会雇佣最好的律师团给你讨回来。但是,跟我绑一块的名声,你休想一点正名!就是你追我的,就是你管着我,就是你逼着我用你的身体乳,就是你把我甩了的,结果我还是回头来找你且最后,我他妈惧内惧得不行!”


    最后一句,成功招得贺东篱破功。她破功地笑了,笑着骂他,“混蛋,没出息。”


    混蛋下一秒身体力行来告诉她,他具体要怎么混蛋。


    然而,贺东篱格住他的脑袋,商量的口吻,“明晚好不好?”


    “不好。”


    “宗墀,我明早要听会个多学科研讨,很重要。”


    有人一下子僵在那里,像似听进去了又像似失落的委屈求全,片刻,滚到一边去了,重重出一口气,“你说什么就什么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这么抛下了。”


    贺东篱瞬间成了罪人。一米五宽的床上,睡两个人委实有点窄巴。她主动提了句,“等我放假去看张新床吧。”


    “不用了,你看你们医院有没有那种上下床淘汰下来的可以买一个。又窄又不占地方,一人一床,多好。”


    贺东篱听着笑得不行。


    然而人高马大的人拿背朝着她,她即便脸上有点松口,他也看不见。


    她干脆顺着他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睡下面,我怕你掉下来压死我。”


    有人一下翻身过来,他现在就压死她,重重地。他气得不行,满口怨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拿乔,故意折磨他,再怪她,吃饭的时候说的体力哪去了,打人的时候明明力气那么大,一到床上就跟个豆腐似的不能碰了!


    他说着就来解她的纽扣,并拿前话噎她,说了不要穿、浪费时间。


    贺东篱作不配合地揪住自己领口,关键时候她一堆问题,“你说看我视频的事……”


    “当然,要我演示给你看么。”


    “臭家伙。”贺东篱骂了声,却任由他摘开了自己的手。她没有那么娇气,反而需要的是士气,更像军心,她做重要事之前一向清心寡欲。可是今晚她成了那个昏庸的君主,被狐媚到了,被引诱到了,被可怜到了。


    被他一次再一次的去而复返蛊惑到了。


    明明是再幼稚的把戏,他总能认认真真把它履行成情趣,甚至一往情深。


    他一只手握住她的心房,口里再轻佻地说着什么,和她商量的口吻,喝一口,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了,好不好?


    可是等到他丢开她们再去别处时,贺东篱再女儿姿态地骂他,骂他你刚才说好的保证呢。


    宗墀脸一抹,什么都不认了,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刚才那不是我说的,西西。”


    贺东篱骂他,“不要脸。”


    下一秒,他的卑劣好像才真正开始。他从她腰间再要往下,贺东篱敏锐地觉察到了,腿才要合拢的,他捉住她一只脚踝,头都没抬地问她,为什么不肯?


    “宝贝,让我看看你。”


    说着,连同他的这句话一齐亲吻了上去。


    贺东篱从这一刻后悔了,一切撼动军心的确实需要摒弃的。她害怕宗墀这样的撼动,这比直接舔舐她的骨血还叫人一溃再溃。


    像春雷勾起的地火燎过的青草痕;


    像夏季过境那一遍遍狂击在门上的风;


    像秋海棠抖落横陈在上蓄满池塘的雨;


    ……


    没有冬天,冬天他回来了。胸膛像那烧得正盛的壁炉,噼里啪啦地蹦出些火星子,被揽入烈火中的她,唯有化为灰烬。


    他跟着倒塌下来的时候,贺东篱的手在他脊背上,来回摩挲时能感到他因快慰而起了一层最直观的鸡皮疙瘩。


    那细微的反应,酥酥麻麻地爬进了贺东篱的脑海里。她怎么也抹平不掉。


    *


    即便出了些汗,贺东篱也没高兴再去冲澡。


    宗墀起来投了条热毛巾来给她擦,于是她就监督着他,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闭,“你手里那条是擦身体的,不准擦那里,得分开。”


    “事真多。还有力气说话,那就起来自己去洗。”


    有人学他的糙,就这么糙着过吧,“不洗了,这是我自己的床和四件套,我爱怎么睡就怎么睡。”


    宗墀笑骂,“傻瓜。”


    “我好像忘记有件什么事跟你说了。”


    “除了你爱我,其余我不想听,快睡吧,姑奶奶。”


    “那你快点,收拾好,把灯关掉,不要吵了,小池。”


    忙活半天的人愣在那里,哭笑不得,最后手里的毛巾和盆也不高兴端回头了,就那么搁在边上,爬上床,拉了灯,把她牢牢逮在怀里,“都是你问我答,最后我成吵吵鸟了,是吧!”


    “你本来就吵。”


    吵吵鸟睡前最后一个问题,“刚才打多少分?”


    “再多说一个字,作考试结束继续答题的取消成绩处理。”


    室内归于黑暗的静谧,静不下来的唯有同频的呼吸与心跳。


    *


    次日一早,贺东篱的闹钟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她今天得早点到。


    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还是吵醒了睡在外口的人。他跟着坐起来了,问她为什么不开灯,贺东篱开了外面的灯,站在床边换衣服,“太亮了。”


    听后,他什么都没说,伸手去摸台灯的拉绳,不熟悉位置,摸索着,贺东篱的手过来,帮他扽了下。


    房里一半角落亮起了灯,靠在床头的人一脸惺忪,最后搓搓脸,“所以住这么近,也没见你多睡多少啊。”


    “今天特殊,起早了。”床边的人利索换好衬衫,扭头朝他,“你继续睡吧。”


    “你早上想吃什么?”


    贺东篱怕他起来又给她弄白人饭,婉拒道:“不想吃吐司配牛奶了。”


    宗墀光着上身趴在她枕头上闷闷地笑,“你还记得那会儿订牛奶的笑话么?”


    她爱喝玻璃瓶的鲜奶,宗墀就给她一直订奶,结果有阵子她太忙了,空瓶也没放进奶箱,送奶的师傅隔了一天,发现前一天的奶还在奶箱里。联系订奶的电话也不复call,奶箱里的玻璃瓶都快放不下了,师傅着急地报了警。


    那阵子他俩在冷战。贺东篱不想接他的电话,宗墀气得给她发消息,说她再不回去人家送奶的师傅连你埋哪都想好了。那天贺东篱连忙跑回去,跟帽子叔叔解释也跟送奶的师傅抱歉,宗墀为这事特地回国了趟,为了感谢送奶师傅的好心,特地把他们总部那年的中秋员工福利明细里添了项鲜奶订购券。


    他问穿戴整齐的人,“现在还订奶喝么?”


    “不高兴,没空天天拿天天放。”


    “订吧。我帮你拿帮你放。”


    贺东篱匆忙把夜里的盆和毛巾端回卫生间,并不信他的话,“等着你,人家师傅又要急着报警了!”


    宗墀掀被下床,随便翻了件卫衣套起来,跟着她来到卫生间,他要她别不信,“我说了来陪你住,就绝不是住酒店的态度。”


    贺东篱不理他,怪他,“你爬起来干嘛!”


    “送你上班。”


    “别闹了,我走过去更快。”


    “那我陪你走过去。”


    台盆前刷牙的人有条不紊地赶时间,“宗墀,我是去上班,不是去上幼儿园。”


    “我知道啊,我送你去上班,一点没错啊。酒店那里可以送,挨得近就不能送了啊。”


    “这么近要送了干嘛啊,我又不是小孩子。”贺东篱满嘴泡沫地朝他抱怨。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要送的,小孩子那叫监护,是义务,我想送你,是你同意赋予我的权利。”


    “宗墀!”


    “我想把这些年欠你上下班的时间趁着我有空档,都补给你。”


    贺东篱站在那里,像一盏老式的钨丝灯泡,明明通着电的,一下子就憋掉了。她由着宗墀拿着牙刷牙膏去厨房的水龙头赶时间地洗漱了。


    没一会儿,她一边涂抹着面霜一边想起什么事来告诉洗脸的人了,“我昨晚忘了跟你说了,东笙和新朝要过来。”


    贺东笙是做项目监理的,他们这回这个项目要在这边驻扎两年多,妻子陈媛是做奢侈品销售的,夫妻俩早几年就有调到这边的打算,这回阿笙的项目时间够长,也就叫他们下定了决心,连同孩子一同跟着陈媛的升职落户进来。


    大人的工作都好适应安排,就是新朝借读的事,赶在学期末,一中附小的借读名额本来就紧俏且卡分数很严,贺东篱也是焦头烂额,好学生也有躲懒的时候。阿笙夫妻俩一心想儿子上最好的学校,实则安家且学籍借读都没怎么劳烦她们,但是新朝这趟过来并不大愉快,阿笙要东篱作姑姑的以过来人的求学心态劝劝侄子。


    贺东篱朝宗墀牢骚,劝学哎,你说多要命的差事。说着,她把虎口处多余的一豆点面霜揩到他脸上去了,指使他抹匀了。


    宗墀听得迷迷糊糊,“新朝是阿笙他们的儿子?”


    贺东篱点点头,他们当初一起参加过阿笙的婚礼。现在新朝都七岁多了,“我和阿笙名字都是我爸爸起的,轮到下一代,他们也想我给起一个,那时候我们要么吵架要么聚少离多……”贺东篱也忘了,忘了她有没有跟他提过阿笙孩子的事。


    “贺新朝。不愧是你们贺家的孩子。”宗墀一点没介怀她当初到底有没有告诉他这桩家务事,眼下知道也不晚。他夸她爸爸两个名字都起得很正,轮到她给她的侄儿起,更正,“好听又好记。我都有点舍不得给别人家的孩子用了。”


    贺东篱不想一大早听他的癫话,摆出一副不想搭理白痴且要出门的不耐烦,“你好了没,我要走了。”


    “还没吃早饭。”


    “我去买油条豆浆,医院边上有家现炸油条的摊子,你要么,要的话,可以拿个杯子去,打杯热豆浆回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又着急忙慌地出了门,直到贺东篱买完两份早餐,一份她带走,一份嘱咐着交给一大早陪送过来反而给她附加麻烦的少爷手里,“热豆浆,保温杯打开的时候注意点,别崩脸上。”


    这话有点耳熟,宗墀一只手从牛仔裤口袋里伸出来接她手里的早饭,他站在嘈杂喧嚣里,眉眼倨傲甚至鹤立鸡群,浓情从眼底里涌出来,出口的话,淡淡地,“我说一大早对我这么好的,原来是想报复回来。”


    贺东篱没空理他那满脑子的黄废料。她要他就送到这吧,“回去,衣服该洗的洗,该收拾的收拾。”


    他难得的点点头。再出口的话,已经满是成算了,“既然东笙过来安家,我们帮他们接风吧,孩子上学的事包在我身上,当年你上一中我没能给你出到力,现在你娘家的侄儿,我说什么也要管一管。他还是你亲自取名的孩子,就冲这一点,我也得另眼相看。”


    贺东篱愣在那里。


    宗墀笑吟吟再道:“那我的孩子跟你姓,你取个什么名啊?”


    一愣再愣的人,想起夜里那阵他问她打多少分的事,他就是有这种本事,把荒唐的事合理化,也怂恿着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和他一样:荒诞且剑走偏锋,“贺新郎。”


    宗墀闻言,一点没恼,而是再甲方不过的嘴脸,挑挑拣拣,勉强能用的咋舌道:“新郎多难听啊,新朗吧,女儿就叫新游,就这么定了。”


    贺东篱嘴里的脆油条瞬间不香了。什么定了,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