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袭水墨染金的长袍披身, 衬得年轻符修身姿如剑,缥缈若降临尘世之仙。
高束乌发之下,一双锋锐乌沉的眼眸俯视大地, 泛起符文冷光。
浩浩威严,高峰瀚海, 三千天骄皆被压得抬不起头,在场所有符修更是震惊地发现——他们的符箓皆无法用出, 符文一旦绘成即刻失效!
仿佛此时此刻,此世之间,天地符文只听从于那黑衣修士一人,他就是符道的大道之主!
苍舜趴在沉墨清肩上, 轻摇尾巴, 目不转睛地凝望那俯视尘间的侧脸。
日月凌空符, 世间万符化作高不可攀的日月,他便是凌驾日月之上的长空。
此符一出, 世间符道,只认他一人!
这就是九千州年轻一代, 第一符修之威!
“他究竟是谁?!”
“好恐怖的气势!我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符修!”
不少天骄仰望那道墨金长袍的身影, 心中大震,甚至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山谷一侧,一个白衣剑修咬破舌尖,剧痛之下身躯一震, 短暂摆脱了那山海般的威压, 神识一动,一只青铜古铃高悬于空,剧烈晃动。
“天枢宗弟子!结北斗摘天阵!”
古铃伴随着怒吼贯穿灵海,剩下的天枢宗修士皆是眼神一凛, 仿佛被古铃驱散了灵海混沌,一个个清醒过来。
苍舜瞥了一眼,六品巅峰法宝,可助修真者保持神识清醒,不受威压震慑。
“多谢万俟师兄!”
“还请万俟师兄为阵眼,助我等杀敌!”
那带着古铃的剑修一步踏出,剑光飞掠而起:“自当如此!”
以他为中心,所有天枢宗弟子出剑,漫天剑光劈开山谷,化作清冽长河,汇聚为熠熠闪烁的北斗七星。
北斗摘天——天枢宗闻名九千州的剑阵,历代天枢宗弟子以此剑阵镇压万敌,所向披靡!
万俟不败抬起眼睛,傲然直视空中那道宛若山河之主般挺拔的身影,毫不畏惧,眼底燃起灼灼战意。
这道剑阵,他这一代同门反复练习了何止千百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曾经,他们以此剑阵与那个沉墨清对练,所谓的天枢宗年轻一代第一人,在他们联手施展出的北斗摘天阵下,也要被困住数盏茶的时间!
“此剑阵,就连沉墨清都无法破之!”
剑光呼啸奔流向长空而去,万俟不败一剑递出,要斩眼前强敌!
“你敢接吗!”
纵然是化神,区区一人,又怎敌他们这一代师门几十人的羁绊!
这就是天枢大宗的底蕴,是他们师兄弟携手谱写的壮阔胜局!
这一刻,所有天枢宗弟子皆在心中发出呐喊,上下一心,浩瀚剑阵拔地而起,万千锋锐剑意化作燃烧的流星,要撕裂这压顶的苍穹,要让他们的剑声响彻天地!
天枢之名,威不可败!
长空万剑所指,剑声凛冽呼啸——在这山崩海裂的气势下,一道轻然笑声落入所有天枢宗弟子耳畔:“让你们的,别当真啊。”
墨染流金的袍袖轻扬,沉墨清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空一点,如仙人遥遥一指。
剑意化流星,符文如山海,山海压星辰!
铺满长空的所有剑光——在一瞬间同时破碎!
八十九个天枢宗弟子如雨坠落大地,长剑折断,当场身陨!
剩下的天骄们:“……”
天地皆寂,微风拂来,天穹之上,那道水墨染金的长袍依然肆意飘摇。
一击,破北斗摘星,斩天枢!
所有天骄仰望那道身影,不可置信,不敢出声,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他妈拿什么打?!
高阔的银白镜面云海翻腾,秘境之外,上州世家大宗皆为之震动!
“一个符修斩了天枢宗所有剑修?!是老朽的眼睛坏掉了吗!”
“非也,并不是所有天枢宗弟子都在此,还有几个散落在外,比如那萧既白……”
“此人究竟是谁!师出何门,是谁把他带进修真大比的!”
“好可怕的实力!只怕当年那沉墨清也不如此人!”
神箓门喊得最响:“符修果然是百道之首!同境符修无敌!”
楚家轻舟内,楚浪涛已是目瞪口呆。
这位流云小友在他们楚家时果然隐藏了实力!难怪在进入修真大比前,他说恐怕连累楚家……原来是指这个!
一人斩杀几十个天枢宗的剑修,还不是苦战,是抬手间秒杀!众目睽睽之下,将天枢宗第一大宗的名声全部扫尽,踩到了脚底!
今日之后,世人再提起天枢宗,想到的恐怕不会是那位大乘巅峰的剑道仙尊,也不是那个十道根骨的剑修奇才,而是一个从下州杀出来的符修,一人力压天枢宗同代弟子,宰他们如踩死一群蚂蚁!
自从那八十九个昏死的天枢宗弟子被传出秘境之后,天枢宗的仙船就和死了一般毫无动静,其他世家大宗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议论如沸。
“这位天骄之前说他叫流云?”
“好名,好名!云流长空,天高海阔,果然人如其名!”
“此等逆天的符道造诣,怕不是有十二道符道根骨!”
“符道天才,惊耀大道啊!”
天枢宗弟子被淘汰后,依然没决出一百个名额,秘境之内很快再度爆发乱战——这一次,剩下的天骄直接避开了那黑金长袍的符修,各打各的,就是没管他。
沉墨清悠然立在千人战场中,偶有人冲过来攻击他,便与对方对打起来。
过了几招,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苍舜:“……”
众人眼中,那一直游刃有余的黑衣天骄此刻脸色微微苍白,鲜血从嘴角溢出,肩头的那只小鸟崽原地蹦跶了两下,似乎很为之着急。
“……他好像已经力竭了!”
“我们联手试试!”
不少天骄再度联手,向那黑衣天骄发起围攻。这一次,对方果然有些疲于应对,不如最开始那般掌握全场。
就算他们中还是有不少人不断被击杀,但那黑衣天骄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
观景台上,不少人不约而同地浮出一个念头:果然,虽然一击斩杀了天枢宗弟子,但此人必定付出了极大代价,方才的风轻云淡不过是伪装而已。
就算如此,他也足够惊艳,毕竟怎么可能真有人能一人压三千天骄?
最终,在“流云”的艰难支撑下,一百个名额决出。
“恭喜宿主,成为百人之一。”
山洞里的萧既白:“……”
“这不对吧?这他妈是化神符修吗?!这个世界更新版本了?!剑修不是版本最强了?!”
他没忍住连爆粗口。
“加油宿主,你可以的。”
“……”
萧既白狠狠咬了下手指,磨牙道:“还好他也没那么离谱,打到最后都吐血了,最多也就化神中期,能打!”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天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他总感觉那个黑衣天骄好像往他藏身的山洞瞥了一眼。
“我需要一把剑!”萧既白眼中有厉光一闪而过。
“您已经有剑了,一百年积分兑换的。”
“不,不是那把破烂,我要这世间最好的剑之一!”萧既白豁然站起,“有了它,我一定能赢!”
——
秘境入口,风卷云舒,一百位天骄陆续出现。
萧既白刚一落地就闪现没影,他之后,一位黑衣修士抱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鸟崽,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一众大能纷纷飞出,围在沉墨清身边。
“小友真是天资绝顶,力压万人!我龙虎门正缺一位关门弟子!”
“你龙虎门又是什么东西,别祸害人家了!小友可愿入我神箓门?想必不用说你也知道,我神箓门乃九千州第一符修大宗……”
旁边不少天骄目瞪口呆,平时见一面都难的上宗大能,此刻居然直接在门口抢起了人!
“诸位,暂静。”
一道身影拨开众人,径直来到沉墨清面前,一身白金衣袍,绣有七星拱卫的流纹。
其他宗门长老见到他,都缄默无言,只见那位天枢宗长老和颜悦色地说:“小友,可否让老夫查探一番?”
沉墨清面不改色,单手抱着雪白小兽,伸出另一只手:“长老请。”
天枢宗长老呵呵笑着,把脉一般将手搭在他的腕间。
苍舜眯起眼睛,盯着那只苍老的手。
片刻后,天枢宗长老就收回了手:“流云小友三百四十岁便是化神中期,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的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因为天枢宗弟子被面前之人斩杀而有任何芥蒂,放在他人眼中,倒是尽显大宗气魄。
“不敢当,”沉墨清笑意轻淡,“侥幸而已。”
“小友如此年轻,来日必然登顶!”另一位宗门大能飞快挤到他面前,大笑道,“不知小友可有婚配?”
抱住沉墨清手腕的苍舜:“?”
“???”
沉墨清冷静地按住了妖皇,当着众人的面,声音依然平静:“有一位还在家中等待,尚未结道侣大典。”
话音刚落,怀中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了。
变成了一块长毛的蓬松木头。
修真大比初赛结束,沉墨清花费半天时间才婉拒了一众大能邀约,揣着一块木头回到周国皇都的客栈。
客栈雅间,沉墨清安静坐下,任由雪白小兽在门口窗边跳来跳去,布下隔绝外界的结界。
然后小跑回他身边,坐在他的腿上,飞快摇晃着小尾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沉墨清听见耳畔响起的低沉笑声,这只妖皇什么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他,时不时笑两下。
呆呆的木头。
他落下手指,刚伸到雪白小兽的脑袋边,就被跳起来扑住了。
毛茸茸的妖皇霸占住他的手,亲一下他的手指,抬头看看他,在他的目光中,又轻咬了一口他的指尖。
没用力,只是齿关轻轻抵着他的指腹,小小地磨蹭了一下。
沉墨清心道,怎么这几天又喜欢咬人了。
塞点小鱼干。
苍舜两三口啃完那根小鱼干,又跳到沉墨清肩上,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
他说,我们是道侣。
和很多人说了!
妖皇静悄悄地想着,兽耳竖了起来,细长的尾巴也高高翘起。
沉墨清垂眼,看着这团拱来拱去的小糯米团,眼尾微扬,正要说什么——
雪白小兽轻咬一口他的后颈。
一点也没用力地叼住了他后颈一小块白皙皮肤,好像成年的猛兽叼着自己最中意的猎物,不松口,晃了晃尾巴。
沉墨清:“……”
现在敢咬他,日后双修,岂不是更敢了。
他冷静地把这只咪咪呜呜的坏毛绒球提溜起来,轻飘飘一丢。
丢到床头那边。
扯过被子,整整齐齐地横在他们中间,划开一条楚河汉界。
“不准过来,分床半柱香。”
孤零零坐在枕头上的苍舜:“……?”
“???”
第62章
垂落的床帷间, 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昂着小脑袋,盯着自己和年轻人族中间用被子高高堆起来的楚河汉界。
毫不犹豫地跳到地上,溜溜达达到了沉墨清那边, 又跳上床。
黑色长发披散而下,发间点缀的银饰轻晃, 微卷的发尾与柔顺的乌黑直发纠缠在一起。俊美的玄衣男人坐在沉墨清身边,笑眼弯弯, 揪着他的衣角晃一晃。
“才不分床。”
他和他的人族相遇之后,一直都是睡一起的。就算中间有段时间只能睡野外,睡草堆里,也都窝在一个草堆上。
苍舜嗅嗅沉墨清身上好闻的气息, 捧起他垂落腰侧的柔顺乌发, 又抽了缕自己的头发, 手指灵活地拨动,将两人的长发编织在一起。
沉墨清看着这只给他编小辫子的妖皇, 道:“你咬我做什么。”
苍舜微微垂首,贴着他的耳畔, 语调上扬:“喜欢你。”
沉墨清对上那双弯起的赤红眼眸, 心道莫非妖族习性就爱好叼东西。
咬手指也就算了,偏偏还喜欢咬他的脖子。
他微微挑了下眉:“若是日后双修,不准乱咬。”
苍舜:“……”
苍舜结结巴巴了一下:“什么双修?”
沉墨清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点:“你说呢, 咪咪。”
“……”
苍舜一脑袋埋进了沉墨清肩窝里, 不吭声了。
开始一声不吭地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微卷的乌发倾泄而下,散了他满身。
过了一会,他小小的声音才从沉墨清肩窝里传出:“那……我们要先办道侣大典的。”
沉墨清语调悠悠:“什么大典?没听说过。”
苍舜嗖一下抬头,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答应过我,回去就和我办道侣大典的!”
沉墨清又笑道:“我何时说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眼眸清亮起澜,如青山晨曦间的薄雾散去,第一缕初阳落过清湖浮出的碎金流光。
苍舜目光微停,一言不发地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捧起他的脸庞,指腹贴着他白皙的下颌,缓缓磨蹭两下,仿佛捧着一盏易碎而美丽的白玉瓷。
年轻人族下颌微挑,锋利的剑锋入鞘,停留在他的掌心。
他……他也喜欢我。
心口泛起了微微的热意,也许是因为他的人族为他刻下的阵法,也许是他的心正在欢欣跃动。
苍舜慢慢垂首,抵上沉墨清额间。
偷偷摸摸地亲了一下他的人族脸侧。
……软的。
最好吃的桂花糕,也比不上他。
苍舜停顿一下,又没忍住飞快亲了一口。
然后沉墨清就看见面前这只妖皇笑弯了眼睛,好像偷吃了一块蜜糖,甜得要摇尾巴了。
他微叹一口气,语调依然带笑:“怕是双修不成了。”
苍舜:“?”
妖皇嗷嗷的,抬手——
落下一只雪白爪子,按在年轻人族腹间。
一大团毛茸茸的雪白妖兽出现在床上,仗着自己特别大一只,将他的人族挤到了宽敞床榻角落,霸占住了他整个人,压在蓬松的绒毛底下。
又被软实厚密的绒毛糊了一脸的沉墨清习以为常地抬手,拍拍拱到自己肩侧的毛茸茸脑袋,感觉脸上微微一凉,被亲……或者是被舔了一口。
雪白的毛绒爪子再度落下,一只爪子就能按住年轻人族大半个削瘦肩膀,庞大的妖皇垂首,在他的人族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我们妖族,若是双修……也有用原形的】
低语之间,那只爪子已经探入年轻人族衣衫之下,轻易就拨开了大片外衫。
沉墨清:“……”
“…………”
片刻后,乌发散乱的年轻修士提溜着一只咪咪呜呜叫得很大声的雪白小兽,捏起那软软的后颈皮,在空中晃来晃去。
——
天枢宗,浮空仙舟沉入云海。
万俟不败猛然惊醒,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坐起身时,他还在宗门仙舟上,迎面吹来阵阵冷风。
“师兄,你醒了。”
身边传来师弟的声音,万俟不败扭头,只见几十个同门坐在仙舟上,衣衫破乱,面如土色。
他的手一抖:“我们……输了?”
他们齐心协力的联手一击,几十个师门最亲密无间的默契,最强的北斗摘天阵……输了??
师弟一言不发,把头埋得更低了。
万俟不败踉跄一下,胸口闷涩,生生吐出一口血。
在师弟的惊呼声中,他推开冲过来的对方,抬袖擦去嘴角血迹。
“……不要紧,不要紧!”万俟不败咬紧牙关,“我们输了,不代表天枢宗输了!还有公孙师兄,有他在,那人必败!”
“公孙师兄是我们这一代最强的,还有八件替死法宝,他绝不可能输!”
冷风吹得身上发凉,仙舟更是一片死寂。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
万俟不败看着面前师弟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刹那间,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师弟慢慢转过头,不忍再看他:“公孙师兄进去第一天就撞上了那个符修,然后……”
他没有说完,仙舟另一边,已经响起年轻弟子的啜泣声。
这一刻,万俟不败的世界也崩塌了。
——
随着争流大赛初赛结束,天枢宗这场戏剧性的大败已经成了九千州最为热议的话题。
茶楼酒馆,街头巷尾,众人都在激烈地讨论着“符修流云”的名字,说他一人斩公孙不识,斩八十三位天枢宗弟子,又在几千天骄混战中撑到最后的英姿。
下州而来,横空出世,天资惊人,一战成名。
有人拿他和昔日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对比,说不知他对上沉墨清谁胜谁负。更多人下了赌局,押他和天枢宗宗主那位关门弟子、同为化神的天才剑修萧既白同台竞技,谁输谁赢。
虽然在初赛之中,萧既白并没有怎么露面过,但没人怀疑他的实力——不仅有十一道剑道根骨,修行更是勤勉,十年直接从金丹飞跃到化神,连当初的沉墨清都不能及。
听说他的大师兄沉墨清就是嫉妒他不逊于自己的天资,才一剑捅了他心脏。
“流云虽然厉害,但那萧既白背后站着天枢宗,又最得玉白仙尊疼爱,我看还是萧胜!我押萧!”
“流云差只差在宗门罢了,就算不能拿下魁首,前三之位也是势在必得。诶你们说,怎么下州总出这种怪物?”
“非也非也,那萧既白出身上州,天资照样惊人,若不是魔渊之战他还未成长起来,只怕轮不到那沉墨清出尽风头。”
“既如此,一万灵石,我压押萧胜!”
“十万,押萧!”
大大小小的赌坊火热之际,还有不少人听说那位流云婉拒了一众大宗世家做客的邀请,独自回到皇都一家客栈,纷纷闻讯而出,想要一见这位横空而出的天骄真容。
结果翻遍皇都,都没能找到他。
很快,又有一道消息传出,如巨石砸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修真大比被淘汰的天骄之中,要再度开启一场试炼,从这些败者里选出两个名额,和秘境的一百位胜者进入下一轮比试。
当然,天枢宗同时对外宣布,本次一百零二个晋级名额所得的奖励翻倍。
原本,成功晋级的一百位天骄可在天枢宗的外库中任意挑选一件法宝——作为九千州第一大宗,天枢宗底蕴不可估量,纵是外库法宝,最低品级也不会低于四品巅峰,而且品相远远高于外界的法宝。
如今奖励翻倍,等于晋级者可以直接拥有两件至少是半步化神的法宝,如此一来,天骄们的质疑声也被压下去了大半。
“外库藏品最高为六品,你们可以随意挑选一件心仪的宝物,丹药,或是功诀。”
天枢宗外宗,宗门管事带一百位天骄穿过山门长阶,来到一座九十九层的恢宏楼阁前。
有上州天骄惊叹:“不愧是第一大宗,光是外阁就如此灵气惊人!”
那管事抚须而笑:“若日后,你们跻身争流大赛前十之位,便可到我宗内库挑走一件七品法宝,若是跻身前二三名,可挑一件八品法宝,若是魁首……呵呵,不仅有天枢宗内门弟子之位,更有宗主亲自赐宝。”
他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站在人群靠后的那位黑衣天骄,见对方神色淡然,不紧不慢地逗弄着肩头一只小鸟崽。
斩了他们那么多弟子,一路来顶着内外门两边的盯视,居然还能泰然自若,此人果然深不可测。
不过,他一个下州来的,初到他们天枢宗,居然没被他们上宗的恢弘气派震慑吗?
宗门管事收回目光,淡淡道:“好了,给你们一个时辰,速去速回。”
一众天骄迫不及待地进入外阁,沉墨清等前面的人进得差不多了才抬步,身侧忽然飘来一道黄衫身影——秋水派的秋在望,同样晋级了初赛。
“这几日想找你,都找不见人。”秋在望平静地说,“上次切磋,我又有心得进益。等下轮比赛,再向你讨教一番。”
沉墨清按按雪白小兽昂起来的小脑袋:“却之不恭。”
楚轻崖也在人群中回头,他之前并没有加入那场三千混战,而是在另一方战场与人对战,撑到了最后一百个名额。
原本他想和沉墨清打招呼,想起那日沉墨清的话,于是在人群里拼命眨眼,和他交换了个眼神。
怀里的妖皇开始嗷嗷的,沉墨清淡定落下一只手,塞到这只小毛绒球软乎乎的腹部底下。
雪白小兽伸长四只短短的毛绒爪子,扒住他的手,满意了。
天枢宗外阁,九十九层上下连通,繁星铺满楼阁,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件法宝,需要注入神识才知其貌。
“就是你了!”
有天骄找到一件六品攻伐兵器,伸手去抓,那法宝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直接从他手指缝里溜走了。
天骄愣在原地:“这是何意!”
宗门掌事呵呵一笑,笑容颇为自得:“我天枢法宝岂是外界那些俗物,法宝有灵,人选宝贝,宝贝也在挑人。你们有看中的,还要凭本事才能拿走,若到最后两手空空,便是与宝贝无缘。”
“掌事,”又有个天骄开口,指着一边,“这又是何意啊?”
天枢宗掌事扭头看去,眼珠子一下瞪大了。
那个流云站在外阁一层,身边至少飘了上百个星点——都是主动贴近他的法宝!
这等盛况,上次所见还是宗主那位关门弟子来此,再上次……就是那位宗主首徒了!
外宗掌事不可置信地背手在后,当即发出了一道传音。
沉墨清随意地往那边瞥了一眼,拨拨怀中妖皇的爪子:“你喜欢什么?”
苍舜看看他,目光扫过周围的宝物,伸爪一抓。
挑了一颗水蓝色的宝石,一颗墨黑色的宝石。
都是炼符材料,都很亮晶晶。
沉墨清笑了,之前他就发现,这只咪咪很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雪白小兽又仰起脑袋望看他,溜圆兽瞳一眨不眨,他点点那只小脑袋,说:“你的了。”
苍舜心情很好地抓起一颗宝石,在眼前轻轻拨弄,澄澈的水蓝宝石透照出妖皇眸底流火般的赤色,为宝石更添火彩。
沉墨清拾起另一颗墨黑色的宝石,放到怀中的小毛绒球那对圆软的兽耳间。
小毛绒球原本扭来扭去的脑袋不动了。
抓着一颗亮晶晶,头顶另一颗亮晶晶,窝在他的人族怀里,一下一下地摇着尾巴,缩成圆滚滚一小团。
沉墨清侧首,面朝那位目瞪口呆的掌事:“我已选好,先行告退。”
“……可。”掌事愣了一下,才给出答复。
沉墨清手指拨拨怀中乖乖趴着的小毛绒球,抱着他向外走去,穿过外阁大门,山阶上正有几个天枢宗弟子赶来。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那些弟子,并不在意,眼睫微垂,看见微风吹动怀中的蓬松绒毛,雪白小兽头顶的宝石向一只兽耳那边歪了一下。
这只小毛绒球又飞快歪了下脑袋,让那颗宝石滚回了原本的位置,然后揪揪他的袖子,小小地“咪”了一声。
【我们的道侣大典……】
“站住。”
一道低沉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第63章
“站住,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外阁山门前,一位天枢宗弟子越众而出,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沉墨清回首, 与那人目光相对,眸中毫无波澜:“你再好好看看。”
那人撞见他乌沉的眼睛, 不知为何悚然一惊,飞快后退一步, 只敢盯着他的衣摆,语气一下和缓了起来:“……是很眼熟,只是想不起来了。”
袍袖之下,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或许昔日下州历练, 我曾见过你。”
“是吗?”沉墨清微微挑眉, 不再理会, 抱着雪白小兽转身离开。
苍舜贴着他的手臂,不冷不热地瞥了那个天枢宗弟子一眼, 又揪揪沉墨清的袖子。
【道侣大典前,我要亲手打一对对戒,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耳畔的嗓音轻快又欢跃, 就像不停拱他袖子的小毛绒球一样活泼。
沉墨清拨拨那对凑到手指底下的圆软兽耳,故作不知:“咪咪嘀嘀咕咕什么呢。”
苍舜:“?”
蓬松松的雪白小兽跳到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咪咪呜呜,用爪子摸摸他的脸。
【道侣大典!道侣大典!】
“知道了, 知道了。”沉墨清失笑,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苍舜不吭声了。
安静下来的雪白小兽睁着溜圆妖瞳,一眨不眨地看了沉墨清片刻,又飞快钻进他肩窝里, 毛茸茸地挤到衣领边,贴着那温暖颈侧,窝成圆滚滚一小团。
他说他喜欢我。
妖皇静悄悄地想着,绒毛蓬松扬起。
我也是。
数日后,争流大赛决赛开启,一百零二位天骄前往周国东境,来到天枢宗一处道场之上。
往届争流大赛,晋级的一百位天骄都是通过抽签的方式进行擂台赛,这一次,天枢宗对外宣布规则改革,所有天骄直接在天枢道场上对决,留在道场上的最后一位即为魁首。
天枢宗道场从外看如一轮无暇的白玉盘,漂浮云间,价值连城的白帝玉皆作任人踩塌的石阶,两侧高耸入云的观景台上设有特殊法术,无论相隔多远,皆能将道场每一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还未开赛,观景台上已是议论不休。因为近日来,天枢宗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听闻玉百仙尊将尘芥赐给他的关门弟子了!”
“什么!尘芥?!仙剑有灵,竟也认萧既白为主了吗!”
“那萧既白的剑道造诣到底有多惊人,居然能得尘芥!怪不得当日的沉墨清如此嫉恨他!”
“若沉墨清还在,只怕修真大比也要输给这个小师弟吧?”
“呵呵,他道心不坚,自甘堕落,一身法宝做他人嫁衣也是活该。”
“我可是下了血本压萧既白胜,果然没压错!”
激烈的议论声中,一百零二位天骄已然入场。
周国皇都,宁离离从茶楼二楼探出脑袋,一面巨大银镜遮蔽高空,映出宽阔无边的天枢宗道场——此时此刻,不仅是周国皇都,大半个修真界都在围观这场争流大赛。
万人空巷,万众瞩目,正是如此。
“都说了,叫你别太冲动。”
玄龟阿白叼着桂花糕,不咸不淡地道:“居然把身上所有灵石都押注了流云,回去没有路费,只能沿街乞讨咯。”
宁离离想也不想地说:“那就把你的龟壳卖咯。快吃,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玄龟阿白连连摇头:“大宗底蕴,绝非你能想象。靠着一把尘芥,萧既白就足以碾压全场。”
宁离离不以为意地撇嘴:“尘芥厉害,还不是因为沉墨清厉害,到那个萧既白手上,谁知道有没有十分之一的威风呢。”
旁边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原来是一众天骄刚入道场就有人率先出手,直接将最近的一个天骄打落场外。
宁离离眼看着那个飞出场外的倒霉蛋呕血不已,显然是身负重伤,震惊道:“下手这么重,不怕出人命吗!这次可没有玉牌了!”
“争流大赛,本就是要拼尽全力争个高低。”玄龟阿白不紧不慢道,“当然,规矩是不能杀人——废了根骨,斩断四肢,只要还剩一口气在,也不算杀人。”
“这一直是争流大赛默认的规矩,只是……不对你们下州来的修士明说罢了。”
宁离离打了个寒颤,遥望道场上那道修长的玄衣身影,心道,一定要赢啊!
万丈道场,百位天骄混战,实力低者已然开始争斗不休,实力高者暂且能稳居乱局之中。
萧既白双手抱胸,斜睨了一眼身边的公孙不识,掐着嗓子道:“二师兄,快去一振雄风啊。”
公孙不识温声温气道:“好师弟,全托付给你了。”
萧既白被恶心得龇牙咧嘴,对系统吐槽:“走后门就是了不起,都被淘汰了,还有脸出来!”
“宿主,忍耐,别忘了您师父对您的嘱咐。”
“呵呵,现在我有尘芥在手,不需要别人也能拿下魁首!”萧既白嘴角微扬,目光扫视全场,迅速和分布在其他地方的数位天枢宗弟子交换了眼神,“不过,稳妥起见,主角总是要有两手准备的。”
长鞭飞扬,将几个联手偷袭的天骄直接逼退,秋在望环顾四周,找到那人身影,正要过去,身侧又响起一道昂扬声音:“秋仙子,久闻大名,楚家楚轻崖向你讨教!”
秋在望回头,打量了眼面前的绿衣青年,如实道:“你是元婴,不如我。”
楚轻崖哈哈一笑:“总要试试!跨境交战,我也能有进益!”
秋在望一甩长鞭:“好,来。”
道场一侧,沉墨清一下一下抚摸怀中的雪白小兽,平静仰首,无波无澜的眸底映出一道身影——公孙不识。
白金衣袍的男子居高临下,一双桃花眼凝视着他。
“快看!公孙要对流云出手了!”
“莫非他要一雪前耻?”
观景台离他们无比遥远,公孙不识声音轻缓,随风而落:“你今日必输,而且是惨败,若现在愿意现在回头,我还能保你。”
苍舜眯起眼眸,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他头顶,无声地止住了他原本的动作。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用脑袋抵住了那只掌心,慢吞吞蹭两下。
好吧,他再等等。
掌心之下绒毛轻软,沉墨清笑而不语,符文一瞬而动,肆意飞扬。
公孙不识不躲不避,递出一剑!
和那些璀璨华丽的剑法不同,他的剑法朴素无华,剑光化一,锋芒暗藏,从不流于表面,宗门长老曾赞他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定可登天。
长剑斩下,撞上飞扬符文——
公孙不识身形飞退,差点当场被打出道场!
观景台的众人:“……”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这一幕很眼熟,他们已经看习惯了。
“这公孙不识……实在是……”
“不如他以前的那个师兄,也不如他现在的师弟啊……”
虎口震裂,鲜血染红剑柄,滚落剑身,映出一双颤动的眼眸。
四面八方的声音好像化作了凌迟的钝刀,血淋淋地剖开胸膛。公孙不识挣扎着抬眼,仰望那道凌驾于他头顶之上的修长身影。
……为什么?
为什么他在这个人面前连一击都撑不住?!
这世间明明只有一人,只有一人能压他至此……后来的任何人,哪怕是萧既白都比不上那人!
怎么会有人能和那人一样?!和他那么像?!
公孙不识瞳孔惊颤,几乎无法呼吸,有个声音破开心脏,急切地钻出胸膛。
难道——
“师兄,还是我来吧。”
一道笑声插.入他们之间,萧既白一步踏出,踩在公孙不识上空,脸上一派关心,嘴角却是压都压不住。
“别为难我师兄了,现在,你的对手是我。”
沉墨清对上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久闻萧道友大名,终于要初次出手了吗?”
萧既白眉头一挑,伸手:“剑来!”
一剑穿过长空而来,悬于他的指间,散发惊人剑意!
观景台上,有大能诧异道:“不是尘芥?如此自信,是笃定胜那流云无需尘芥吗?”
“不是尘芥也无妨,剑气如此凌厉!果真不同寻常!”
万众瞩目之中,萧既白手持长剑,立在高空,俯视大地,一剑斩下!
一道锐利至极的剑光一分二,二分三,又化作成千上百道剑光,璀璨灼目,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剑光所指之处,沉墨清不躲不避,抬指一点,符文浩瀚如亮起的漫天星辰——
下一刻,无数符文瞬间消散于空!
观景台众人的眼中,就是那剑气汹涌而下,顷刻碾碎了符文!
——不远处,一位天枢宗弟子背负双手,袍袖之下,一面掌心大小的明黄旌旗招摇,散发阵阵金色波浪,无人察觉。
楚轻崖骤然跌在地上,一道长鞭劈面而来,他下意识抬臂去挡,那长鞭已猛然翻转,劈裂了他身侧的地砖。
碎石飞溅,楚轻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修行符道上百年,此刻的他……居然无法画出符箓了!
秋在望收鞭,眉心蹙起,迅速瞥向一边。
“萧胜了!”
观景台上,惊呼接连而起,众人皆见那流云的符文刚撞上萧既白的剑气就被全部斩碎,而他本人也毫无防御地暴露在漫天剑光之下!
萧既白嘴角肆意扬起,再度一剑递出!
乘胜追击,不留余地,让你无法翻身!
再见了!流云!扬名之刻就在此时,九千州第一天骄之名,我收下了!
今日之后,众人只知我萧既白,不知流云,更不知那沉墨清!
锐利剑光逼至眉心,漫天符文却无法再凝聚,沉墨清看见一双得意的眼睛,那笑容一如既往,写满得逞的快然。
“果然,你毫无长进。”
清悦的嗓音落在耳畔,明明是毫无波澜的语气,却令萧既白持剑的手下意识一颤。
……什么?
他瞬间凝固的瞳孔里,那眉眼沉静的黑衣符修非但没有避开漫天剑光,反而一步踏前!
阵起!
金芒煌煌,大阵遮天!万千剑光,碎于瞬间!
一道璀璨绚烂的大阵拔地而起,瞬间分为数层,下接大地,上通云霄,撑开极致绚烂的灿金华幕,繁复古老的阵道脉络游走铺展,宛若支撑天地的光树,又如仙人拨开云层,凝视尘间的眼眸。
——朝闻道!
玄黑衣摆随风飘扬,翻飞间露出流金暗纹。修长如剑的身姿立于灿金大阵之上,脚踏阵眼,俯视万丈道场!
苍舜轻轻笑了起来,跳到他的人族肩上,微挑下颌,与他并肩俯瞰众生。
“符阵双修!”观景台上,神箓门长老豁然站起,声音满是愕然,“他居然是符阵双修!”
“年纪轻轻符道已是绝顶!竟然还有如此惊人的阵道造诣?!”
“怪物!简直就是怪物!他究竟是谁?!”
楚家位置上,楚浪涛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流云小友!你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周国皇都,四面八方的惊叫淹没了城墙,宁离离张大嘴巴,玄龟阿白的绿豆眼都变成了黄豆眼:“这……这还是人吗?!”
“符阵双修,两道绝顶!几千年了,修真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天骄!他是沉墨清转世不成?!”
上宗震动,世家皆惊,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常理认知,这一刻,九千州,整个修真界,皆在注视一人!
萧既白重重坠落在地,就摔在公孙不识旁边,长剑折断,飞起的剑锋从他的嘴角划破至耳根,鲜血如注,他却好像浑然不知痛楚,死死仰头,瞳孔骤缩为针芒。
金黄璀璨的大阵,凌空高悬的黑衣身影,一双乌眸漠然垂视,宛若没有温度的骄阳。
这一幕何等眼熟,就像……就像——
“原来是你……原来你还没死……”
萧既白的声音在颤抖,就如同他的双手一般剧烈颤动,但,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死死地凝视高空。
“是你……害死了青鸾州所有人的魔修——池非!!”
第64章
“你是池非!害死了青鸾州所有修士的那个魔修!”
萧既白的声音响彻观景台, 众人还沉浸在横空而出一位符阵双修的天才的震惊中,尚未回过神来。
“池非是何人?”有人诧异道。
“魔修?可他身上并没有魔气啊……”
沉墨清淡然抬袖,手指逗逗肩上眼神冰冷的雪白小兽, 一言不发地俯视观景台,嘴角扬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我知道了!”
观战席间, 一位天枢宗弟子豁然站起:“难怪我之前总觉得他眼熟!我曾在下州见过他,他是个魔修!屠戮了一座无辜城池!”
“请长老出动照魔镜, 一照便知!”
话音刚落,天枢宗道场之上立刻有一面巨大的无暇银镜缓缓升起,如同一轮满月,映照众人。
一束皎洁光芒自镜面中心打下, 不偏不倚地笼罩住了沉墨清——下一刻, 他的身上燃起了熊熊黑焰!
魔气滔天!
全场哗然, 众人皆惊!
“果真是魔修!”有人怒道,“争流大赛居然让一个魔修混了进来!”
“不可能!”楚浪涛猛然站起, 声音响彻观景台,“我与流云小友有旧, 我可以为他作证, 他绝非魔修!”
金乌宗所在的观景台,一位高层掌事嘶哑的声音响起:“楚家主!你不过是被蒙蔽了眼睛!铁证如山,你也该看清了!”
“仔细想想吧诸位!符阵双修,还掌握晦涩复杂的魂道, 怎么可能是个年轻天骄可以到达的水准!”
“昔日的沉墨清都不及他!他和沉墨清一样, 是个伪装成正人君子的魔头!”
楚浪涛还要说什么,更多人已经愤怒起身,矛头直指道场上的沉墨清:“魔头!你还有何话可说!速速伏诛!”
方才的赞誉之声有多响,此刻的谩骂和愤怒就有多沸腾。
苍舜赤红的眼眸如森寒冰棱, 贯穿道场,听见身边的年轻人族一声轻笑:“没有新花样了吗?”
他的笑声随风而落,传遍哗然起伏的观景台,众人皆见他一翻手,掌心之上,一粒幽黑的种子缓缓浮出。
“是这个吧。”
沉墨清修长手指一动,那粒种子直接从他的掌心飞出,瞬间没入最开始喊他魔修的天枢宗弟子眉心!
他身上的黑焰一瞬消失,但下一刻,那个天枢宗弟子身上也燃起了冰冷黑焰——同样的魔气缠身!
“好了,”沉墨清笑道,“现在你也是魔修了。”
黑焰焚身,仿佛神魂也被放在火上煎烤,那个天枢宗弟子当场发出惨叫,连连在地上打滚:“长老救我!”
他的不远处就是天枢宗的十七长老,早已冲了过来,将掌心对着他,法力注入——泥牛入海,无济于事!
天枢宗十七长老愤怒扭头:“魔头!你对他做了什么!”
“何必装作不知,”沉墨清依然笑道,“你们不是很清楚吗,在修真者身上种下此物,关键时刻引燃,便可随意构陷一人为魔修。”
带有魔气的种子,无法察觉气息。
天枢宗外库,那个天枢宗弟子喊住他、询问他们是否见过时,就已偷偷将这枚种子种在了他身上。
“很可惜,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此物,对我已经无效了。”
天枢宗十七长老面色微变,还要说什么,楚浪涛已然开口:“贵宗这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这是在公然污蔑无辜修士吗?”
“放肆!我天枢上宗何时需要污蔑一个下州修士!分明是这魔修在作祟!”
楚浪涛冷笑,指着天空:“你们都看到了,照魔镜下,他身上已经没有魔气了!”
“从一开始,口口声声说他是魔修的,不正是你们天枢上宗吗!”
灿金大阵之上,银白镜面依然投下皎洁光辉,年轻修士沐浴光芒,玄金衣摆随风而飘。
萧既白跌坐在道场上,仰首旁观这一幕,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确切地说,从刚才那个天枢宗弟子站起来高喊魔修时他就傻了,在看到那粒种子之后,他整个人更是如同被钉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宗门什么时候安排了这个弟子?为什么不告诉他?
原本的计划难道不是让他的同门在暗中帮他,驱使那件可以封禁炼虚之下所有符修的七品法器,让流云无法还手,再由他一剑斩杀对方吗?
多么完美无缺的计划……只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流云就是池非,是符阵双修!可以封禁符术的法器对他根本无用!
情急之下,他揭穿了这个人的身份,想让众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那粒种子……那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萧既白死死盯着那道半空中的身影,藏在袍袖之下的手颤抖了起来。
因为——那是他用高额积分向系统兑换的道具!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混沌魔种,蕴含魔气,可由拥有者引燃,除拥有者之外,任何人无法察觉其气息,可以随意种在任意一人身上。
曾经,他就是靠着这粒种子,才让他的大师兄沉墨清在整个宗门面前被魔气缠身,彻底坐实了魔修身份。
可是……为什么会有第二颗种子?!还是被一个他根本记不住名字的宗门弟子拿出来的?!
“系统!”
“宿主,您知道的,我的道具只能由您使用。”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那粒种子并非来源于我。”
“而且,我之前说的话依然有效,混沌魔种,是不属于此界之物。”
仿佛被当头劈成两半,萧既白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所以……宗门里还有系统?!
还是说,他能从系统这里兑换的道具,宗门高层也有手段拿到?!
就算今日没有他,宗门也一定会除掉这个流云……但,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和他说?!
这一刻,萧既白根本无心去管观景台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死死盯着高空中的那道身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所有人都靠不住!
唯有他自己!唯有他自己的力量才是真的!
下一刻,他高高扬起右手,怒喝声响彻道场:“尘芥,来!”
霜寒剑光划开天穹,蔚蓝晴空被一分为二,割开一道千丈雪痕!
剑未至,凛冽剑光已照亮所有人的眼眸,一柄破冰斩雪的霜白长剑,悬立萧既白身侧六尺!
——天下第二名剑,尘芥!
萧既白双眼血红一片,两指并起,遥遥一点高空中的沉墨清,那尘芥也慢慢调转剑锋,长剑直指那道身影。
“斩!”
就算符阵双修,又如何!
尘芥一剑,世间谁能挡!
一道剑光连贯天地,如上古时代劈开混沌的巨斧,携万钧之势而下!
相隔遥远的观景台上,楚浪涛怒不可遏,那剑光速度太快,气势太盛,连他也来不及出手,旁边有人惊呼:“流云要败了!”
天穹之下,玄金衣袍的修长身影依然不闪不避,任由剑气掀起惊人罡风,肆意卷动他的衣摆。高束乌发飞扬,拂过那双微含笑意的眼眸,映出逼至眼前的炽烈剑意。
他的修长指间,多了一柄剑。
苍青染金,锋芒内敛,大道藏锋。
苍舜微微弯起眼睛,赤色妖瞳之中,倒映出一副璀璨至极的画面——
墨金衣袍肆意翻飞,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踏立高空,信手挥下一剑!
萧既白的剑光,与沉墨清的剑光,一共是两道剑光。
但,这一刻,天下所有人的眼前皆只能见到一道剑光!
那是割裂天地、极昼无暗的一剑!是世间最极致的锋锐,最耀眼的寒芒,任何符箓、阵道、剑法在其面前——皆被碾碎!
一剑破万法!
萧既白瞳孔骤然收缩为一点,他挥出的那一剑与此刻的这一剑相比,犹如燕雀之于鸿鹄,蜉蝣之于青天!
苍天在上,仙人降世,不过如此!
极端的恐惧撕裂了心脏,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做出最快反应,立刻就要召来尘芥替自己挡下这一击——
霜白长剑头也不回,向高空而去,化为一抹泠然雪色,消失在他眼中!
“宿主快跑!!”
系统的吼声,直到最后一刻才响彻萧既白脑海。
然后,他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直到无边的剧痛搅翻了大脑,令他控制不住地发出撕裂喉咙的惨叫,他才意识到,那是他全身骨骼被一瞬间碾碎的声音。
剑光破碎,一团血肉模糊的身体飞出,撞上观景台,血溅十尺,四肢碎裂,徒留躯干!
万丈道场根本无法承受那自长空而下的剑气,当场崩碎为千块浮陆,剑意尾光横掠千米,凝结为一柄剑形,贯穿萧既白心脏,直接将这团已不成形的血肉钉死在观景台上,鲜血泼洒了最近的天枢宗长老满脸!
全场死寂,鸦雀无声!一张张脸庞,凝固着无法抹去的愕然!
——流云居然还是剑修!
一剑斩天枢最强弟子的剑修!!
万籁无声之中,苍舜眼睛一眨不眨,低头看着那只指骨匀称的修长手指握住苍青剑柄,愉悦地甩了甩尾巴。
他做的剑更好看。
下一刻,一柄霜白长剑飞掠而来,光华流转,如无暇剔透的寒雪凝成,停在沉墨清右手边,剑柄紧紧挨着他的手指。
沉墨清轻笑一声:“好久不见。”
他的指腹蹭过染苍剑柄,而后才松开这柄青金长剑,握住了飞快钻入掌心底下的霜白长剑。
一抹极其锋锐的剑光滚过霜色剑刃,剑锋嗡鸣,引动大地震颤!
尘芥,再归其主!
染苍依然默默悬停沉墨清手边,往前凑了一点,剑刃轻轻贴上尘芥。
啪。
尘芥忽然用剑尖甩了染苍一下。
染苍默默地挪远了两寸。
苍舜眼眸一扫,没吭声,一脑袋拱进了沉墨清肩窝。
沉墨清沉默。
怎么感觉身边忽然多了三只黏糊糊。
崩裂的道场,漂浮在空中的观景台上,一双双眼睛依然残留着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天道在上!我是在做梦吗,还是出幻觉了……”
“他,他是剑修?!他不是符阵双修吗?何时又成剑修了?!”
“天哪,三道同修,三道登顶!这是上古时代的怪物吗?!”
“这才是真正的天骄第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远超沉墨清!”
这一刻,所有世家大宗皆为之震动!所有在场的天骄皆不敢再出手,只能愕然地仰望高空,目瞪口呆。
直到这时,才有人注意到沉墨清手中之剑已是霜白长剑,惊声道:“尘芥认他为主了?!他究竟是谁!”
天枢宗十七长呆滞地看着眼前那团模糊抽搐的血肉,豁然飞起,怒目圆睁:“竖子尔敢!!”
他全力一掌拍出,炼虚巅峰,浩瀚如海!
沉墨清看也不看,再度一剑斩下!
一剑霜寒九垓州!照彻山川长河,荡平万丈苍穹!
天枢宗十七长老,炼虚巅峰——被一剑枭首,神魂俱碎,当场身陨!
鲜血再次飞溅高空,却并未沾染随风飘扬的玄金衣袍,年轻剑修凭剑而立,不再掩盖自身修为——化神大圆满的气势,横扫全场!
观景台上,楚浪涛倒吸一口冷气,连退三步,在一片惊呼声中重重跌回座椅,手脚发麻,如在梦里。
这是何等的一剑?
这是何等锋芒贯日,气吞寰宇的一人?
以化神大圆满的境界,挥手之间斩炼虚巅峰,真正地无视境界,以剑斩跨境之敌!
放眼九千州,只有一人,唯有一人能够做到……
狂风怒嚎,长空失色,天光晦暗,乌云蔽日。恐怖的气势压顶而下,一道宏伟缥缈的宗门虚影,覆盖九垓州大地。
在那壮阔无边的虚影之中,天枢宗数位高层现出身形,为首之人一身金白衣袍,合体巅峰的气势镇压全场!
天枢宗三长老,公孙清!
“天枢在此,何人造次?”
声浪如雷,掀起飓风,呼啸荡平万丈道场。
天枢内宗亲至!
沉墨清直面那巍峨浩大的宗门投影,毫无惧色,微微一笑,与苍舜对视。
苍舜蹭蹭他的脸侧,同样笑着说:“去吧。”
去回归九天之上,去照耀天地大道,去颠覆这天枢上宗!
我陪你。
沉墨清一步踏出,霜白与青金长剑并肩立于身侧,衣袍翻飞,缓缓闭目。
下一刻,他睁开眼眸,山河皆动!
斩去伪装,现真容!
风起云涌,符文飞扬奔流,化作浩瀚长河,大阵横扫千里,铺开熠熠金海,剑气凛冽纵横,三道登顶,三道交织,最终又化为一剑——斩向天枢!
遮天蔽日的宗门虚影剧烈颤动,从中间一分为二!
这道曾经在九垓州上空横亘万年、投照大地的恢宏虚影,一度象征着九千州第一大宗的无上荣光。
此刻,天枢荣光被斩为两半!离得最近的两位炼虚长老当场身陨,化作血雾轰然爆开!
万丈阴霾退散,一轮大日重现晴空,洒下千万里金芒,披沐那道凭剑而立的玄衣身影。
这一刻,全场再度死寂,万籁无声!
一双双骇然的眼睛里,众人只见那年轻剑修踏立高空,踩在坍塌的天枢虚影之上,高束的乌发肆意飘动,露出一双清绝锋锐的眉目。
姿容冠世,风采凌绝,力压天枢!
九千州年轻一代天骄中,谁能做到?
唯有昔日的第一天骄,第一剑修!
时隔多年,那道轻然笑语,重现九垓州上:
“诸位,别来无恙?”
第65章
“魔渊被摧毁了!”
无边无际的血光从天空缓缓褪去, 笼罩修真界近千日的晦暗终于散尽,长空放晴,第一抹鱼肚白浮于遥远天际。
凛冽寒风吹动红衣猎猎, 霜白长发散落红衣之间,沉墨清反手将剑刃插地, 凭剑而立,四周在放声欢呼, 笑语欣然,而他喉间的血犹腥甜。
他静立片刻,吐出一口血,伤痕交错的身躯向后倾倒, 闭目的最后一刻, 眼前出现了一袭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袍。
再睁开眼, 已是落鹤峰上,雪色白袍拂落他的床畔。
“躺着, 别动。”
师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和温润,微凉的掌心贴在他额间, 和他幼年时一样轻柔的力度。
“你燃尽精血, 神魂重创,肺腑皆碎,为师已为你封住心脉,切记, 这段时日绝不可再用功。”
沉墨清目光微动:“师尊, 你出关了?”
“是,”白发仙尊温和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想不到只是一次闭关, 我那年纪轻轻的徒儿再见时已是炼虚,已能挑起天下重担。”
他起身,雪白袍角从床畔滑落,垂及地面:“好好休息吧,有为师在,不必再担心外界之事。”
魔渊之战结束,正是庆功之时,拥有镇平魔渊大功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却因伤势过重,神魂严重受损,于落鹤峰内寸步不出,修养整整两年,仍然未见好转。
“师兄!”
落鹤峰的初雪降下时,小师弟从山下跑来,挨着沉墨清坐下:“我烫了芋头,快吃!”
热腾腾的芋头烘热了掌心,沉墨清听见小师弟艳羡的声音:“外面都在说,师兄是拯救世间的大英雄,此界最厉害的天骄。”
沉墨清笑着摇摇头,雪花拂落肩头,清绝昳丽的侧脸比雪还白。
小师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说:“我要去山下历练,会经过白玉城,师兄有何要带给伯母的,我一起带去!”
沉墨清温和道:“好,我明日就要闭关,无法下山,这次还要麻烦你了。”
“有什么的!”小师弟蛮不在乎地一摆手,接过沉墨清递来的剥好皮的芋头,一股脑塞进嘴里,“师兄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要是让伯母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指定难过!”
他又看看脚下飘雪的山峰,道:“可惜天枢宗剑气太盛,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无法承受此地剑气,否则师兄就能将伯母接到这里长住了。”
沉墨清微微垂下眼睫:“是啊……”
不过不要紧,等他伤势好些,就能去见娘亲了。
第二日,天枢宗宗主首徒闭关疗伤,宗主关门弟子初次下山历练。
九垓州,一座临江山城,结界笼罩一城之地。
萧既白缓缓从山林间走出,立在崖边,俯视山城:“这就是白玉城?灵气之地,却住着不少凡人,真是浪费。”
“宿主,你要想好,踏上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萧既白沉默片刻,笑了一笑:“还真有些舍不得,毕竟,师兄实在对我很好……”
他按住心口,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以宿主您的天资,努力修炼,未尝没有赶上他的那天。”
“未尝?”听到这话,萧既白的手从心间移开,脸色微微变了,“你也知道是未尝?我还想问你,为何我是主角,受人关注的却总是另一个!”
他从袍袖里取出了一面镜子,镜面无暇,却倒映出一张上下反过来的脸。
颠倒因果,指黑为白,混淆真相,惑乱人心——皆在一镜之间。
天下第一的法宝,也不及此。
萧既白嘴角扬起:“好东西,可惜有时间限制,用不了几次就没了。”
“去吧,去为我——照亮前路!”
明镜高悬,映出大江环绕的山城,下一刻,笼罩山城上空的结界,消隐于镜中。
狂风翻涌,天色将变,高空之中,一众修士相伴而行。
“太上长老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了,必须赶紧为他汲取新的生机!秘药也不够用了,再这样下去,大家的修行都会被耽搁。”
“偏偏魔渊已被摧毁,不能像以前那样推到魔物头上……啧,真是麻烦!怎么就出了那个沉墨清!”
“放心吧师兄,魔渊没来之前,我们都做惯了,这次就和前几年一样,随便推给哪个魔修,又或者干脆说魔渊还没除清,有魔物逃了出来,这不就行了?”
那师兄听了这话,乐不可支:“还是你小子机灵!”
他们眼前忽然一晃,似乎被镜面折射的光闪了一下。
再睁开眼时,不远处多了一座城镇,平平无奇,一看就是凡人城镇。
“就这里吧,动手。”
“等等师兄,要不要先下去查探一番?这里是南边,我听说南边有座白玉城,沉墨清的家人就在此地安养天年。”
“你当我不知道吗!白玉城可是灵地,又有炼虚结界守护,怎么会是这个凡人小城!快动手吧,太上长老还在等着续命呢!”
无光之地,一面镜子静静悬立,映出一场焚城大火。
落鹤峰,闭关静室,烛台坠地,火光晃动,映出溅洒满地的鲜血。
经脉尽断,灵气逆行,大片大片鲜血染红衣襟,沉墨清却毫无察觉一般,散乱的长发之下,苍白指间死死攥着一块玉石。
曾经莹润完整的玉石已碎裂为数块,无论怎么拼凑,都无法拼好。
尖锐的玉石边缘磨破掌心,割得手指鲜血淋漓,他猛然起身,才刚站起就又是一大口血咳出,扶住墙壁,按下一抹鲜红手印,冲出静室之外,没入轰然降下的大雨之中。
哗啦——
寒风呼啸,暴雨笼罩高山宗门,浩然宗五百修士聚集在门窗紧闭的大殿内,每个人皆分得了一颗漆黑滚圆的丹药。
他们咀嚼着丹药,所有人身上都浮现出了一道道黑纹,与之而来的是修为暴涨,不少人直接原地升了一个小境界。
“好生机,好生机!”浩然宗大师兄拍手赞叹,“只是魔渊结束,要掩盖起来也不如之前那般方便,今日可是费了我们好一番力气,日后又该怎么办呢?”
“别担心啊大师兄,我们师门上下一心,来日方长……”
话还没说完,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露出外面幽黑无光的雨夜。
五百宗人诧异回首,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口。
轰隆!
一道雷霆劈落殿前石阶,砖石飞溅,雨水激扬,炽烈雷光一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殿前广场,也映出一道被雨浸透的身影。
那人浑身皆暗,几乎融入了幽深夜色,唯有手中一柄斩冰破雪的长剑,在黑暗里散发寒亮的冷光。
“何人擅闯我宗门!”
五百宗门弟子豁然而起,一把把长剑飞空,无数尖锐寒芒交叠,照映出一双双愤怒的眼睛。
狂风卷荡雨幕,轰然撞裂殿门,殿内烛火急晃,如一条条狂乱的火蛇,混乱的火光里,那人缓缓抬头,湿透的乌发之下,是一双森寒鬼厉的眼眸。
他的眼睛比他的剑还要亮,还要冷,如幽冥之下永燃的鬼火,烧空了冰凉的雨夜。
暴雨淹没大地,高居九垓州上方的恢宏大宗却是风停雨止,孤月飘悬。
天枢宗山门前,慕容舟反复徘徊,眼皮直跳,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长老的话。
发生了何事?
为何今日一早,长老就找到他,要他将大师兄引入山门,开启宗门大阵?
夜风寒凉,山前长阶,他看到了大师兄的身影,修长孤寂,仿佛失了七魂六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慕容舟一愣,立刻上前,一声“师兄”刚脱口,剩下的话就堵在喉间。
他嗅到了大师兄身上挥之不散的血腥,从袖口,从衣袍间,从骨缝深处。
“……师兄,你不是在闭关疗伤吗,怎么忽然出关了?”
“宗主在哪里。”师兄的声音很低,就和他血色尽失的手指一样冰凉,“我要见他。”
慕容舟紧紧盯着师兄冷雪般的侧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虚弱的,失魂的,被雨水浸透,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抽走,只剩下一把脊骨支撑着削瘦身躯。
慕容舟藏在袍袖之下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情绪,不过,他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听说今日一早,诸位宗门长老就召开了密会……”
话音刚落,他听见脚步声,立刻回头——宗门灯火皆亮,煌煌灯影下,山前长阶又出现了几道身影,为首的是宗门三长老,公孙清。
“沉墨清,你去浩然宗了?”往日那位公孙长老见了他的师兄都十分和善亲切,此刻的声音却毫无温度。
慕容舟一愣,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后退一步。
寒风刮面,从指尖到骨髓都在发冷,冷意化作钢针,刺入心脏。
沉墨清对上公孙清的眼睛,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如被寒铁磨砺:“我有证据,证实浩然宗堕魔。”
他取出一枚玉简,记录着一段足以揭穿浩然宗真面目的画面。
“师兄!”
一道身影飞快跃下山阶,萧既白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你的手这么这么凉!”
话音刚落,他就见沉墨清一言不发地转过脸,一双幽深无光的眼眸死死地凝视着他。
“你不是在白玉城吗?”
听到这句话,萧既白先是一怔,而后才道:“师父临时唤我,所以我耽搁了几日,原本打算明日再出发的……师兄,你身上在流血!”
他伸手,似要拂去沉墨清衣袍间的血迹——然而,手还没完全落下就被猛然烫开!
冰冷的黑焰自沉墨清身上燃起,烧灼他的乌发白肤,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魔气侵身!
“天哪!师兄你……”
萧既白连退三步,短短几个呼吸间,眼中划过震惊、不可置信与愤怒,最后是浓浓的失望。
“师尊!长老!师兄他入魔了!”
慕容舟面色愕然,忽然一剑递出!
长剑直刺沉墨清心脏,却被尘芥瞬间爆发的剑光挡开,只割开一角染血袍袖。
霜寒长剑立于沉墨清身侧,剑光凛冽锋锐,如长夜里燃烧的雪,却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黑焰。
黑焰烈烈焚烧神魂,那本该是蚀骨之痛,沉墨清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站在山阶之下,看见萧既白迅速远离,衣摆飘摇,背负双手,对他微微勾起嘴角。
“果然,你已与那魔道勾结,沦为魔修!”
公孙清一声怒斥,宗门大阵悍然开启,汹涌威压倾泻而下,如一只无形巨掌,压在沉墨清削瘦的脊背之上!
他身躯剧颤,衣袍间再度渗出鲜血,神情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地仰首——
那双乌沉眼眸之中,宗门长阶延伸向高阔夜空,灯火耀耀,古老的宗门虚影在火光中神圣浩渺,一袭雪白长袍轻然飘落。
白发仙尊居于灯火煌煌的寒夜高空,居高临下,对他投来一瞥。
而后,转身,没入无边夜色。
沉墨清笑了起来,染血的衣袍猎猎风动,袍间清竹似要破夜而出。
“地狱空尽,白日见鬼。”
尘芥剑光,惊照长夜!
……
天枢旧事,十二年,历历在目。
此刻,古老的宗门虚影在眼前缓缓坍塌,沉墨清垂下乌沉眼眸,眸底如广阔深湖,波澜不起。
公孙清表情剧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看到一个厉鬼从十八层地府爬回人间。
观景台上更是一片死寂,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是他?!”
“是他!他回来了!”
“沉墨清是流云?!我在做噩梦吗?!谁来打醒我!”
“他怎么会是化神大圆满?!他死的时候不是修为尽废了吗?!为何现在又是半步炼虚?!”
“十二年重回化神……天呐,他简直就是怪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怪物!”
楚浪涛瞠目结舌地仰望高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心底不断咆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世间果然没有第二个和他一样逆天的存在!从始至终,能与“沉墨清”这三字并肩的天骄只有他一人!
道场上,楚轻崖也完全傻眼了,半晌才喃喃冒出一句:“流云兄……是沉墨清?”
“我和沉墨清成故交了!我还得了沉墨清指点符道!天哪!”
秋在望一甩长鞭,嘴角上扬:“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愧是他。”
观景台沸腾,周国皇都更是成了一口煮沸的锅,众人争论不休,吵翻了天。
“那魔头又回来了?!剑符阵道三修!他比之前更逆天了!”
“三道同修!三道登顶!这是何等绝世的资质啊……想不到我此生居然得见九千州第一天骄的风姿!死而无憾了!”
“天枢宗逼出了一个怪物,他要翻天了!”
茶楼上,宁离离张大了嘴巴,拼命摇晃手中快要晕厥过去的玄龟阿白。
“阿白!原来你真的不是沉墨清,江逾才是啊!!”
“五年元婴十年化神!阿白你说句话啊!你快说啊!”
玄龟阿白:“……”
它有什么可说的!!
本以为沉墨清是怪物,没想到这个流云更是比他还怪物的怪物!更没想到流云就是沉墨清!!
两次震慑修真界,两个压得所有天骄抬不起头的年轻一代第一人——都是同一个人!
忽然,阿白想到了什么,尖叫起来:“等等!所以十二年前你就见过沉墨清,那时他还是个炼气?!”
“是啊!是啊!!”宁离离同样捧脸尖叫,“天哪!我要告诉师父!我们还买了他的符!他还送过我不少东西!我要发啦!!”
玄龟阿白:“……”
玄龟阿白摇头甩尾,继续大声尖叫了起来。
周国,九垓州,修真界——天下皆惊!
这一刻,九千州几乎所有修真者皆闻得那位踏凌天枢的年轻剑修之声,皆知其名!
——沉墨清!
陨落十二年,以化神大圆满重新归来,剑指天枢!
“……虚张声势!不过是虚张声势!”
公孙清怒吼一声,合体巅峰的气势猛然爆发!
“昔日你修得炼虚尚被天枢斩杀!今日不过化神,小小蝼蚁,也想翻天!”
“说得好!”一声朗朗大笑穿透云层,长风呼啸,一道高拔身影降临,“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天枢宗二长老,大乘初期!
他俯视大地,如睥睨世间蝼蚁,淡然而笑:“本尊面前,还敢造次?今日就让你再次血溅天枢!”
一时间,两位天枢宗长老同时出手,合体巅峰和大乘初期的攻势碾压而来,化作一只遮天巨掌,还未降临,散发出的气势就直接将在场所有旁观者震得跪倒在地,无力起身,更有修为弱者灵脉尽碎,生死不知!
一道微光从道场和观景台上一闪而过,瞬间,那些旁观者全被转移到了千丈之外。
大风起于长空,沉墨清任由遮天巨掌压下,岿然不动,微微一笑。
他的肩侧,雪白妖兽抬眸,睁开一双冰冷的猩红妖眸。
刹那间,天地失色,大日无光!唯有一轮极致凛然的皓月高升,遮天蔽日,覆压万里!
皓月光辉泼洒无边大地,化作巨大的结界,封死天枢宗一宗之地,锁住九垓州一州!
上州大宗,皆坠笼中!皓月流转,万法皆封!
蕴含大乘初期和合体巅峰之力的遮天巨掌直接溃散,长空皆寂,唯有皓月清霜,依然泠泠照耀大地。
“什么?!”
这一刹那,公孙清和天枢宗二长老都察觉到了一股极其恐怖的气势压顶而下,他们的表情骤然发生变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两双同样颤动的眼眸中,倒映出他们此生最后所见的一幕——
乌发随长风而扬,玄色衣摆肆意翻飞,俊美无俦的男人踏立高空,玄墨衣袍勾勒挺拔高大的身躯。
他背对皓月,脸庞沉在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猩红眼眸泛起锋锐冷光。
居高临下,睥睨一州,气吞山河,威震寰宇,仿若此界之主,君临天下!
天枢宗二长老惊得声音都变形了:“是你?!你回归世间了?!”
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跑,一瞬掠出千丈:“你不能杀本尊!本尊是——”
一道傲慢的嗓音在皓月下响起,压住所有聒噪之声:“蝼蚁也敢在本尊面前称尊?”
眸中泠光暴盛,苍舜抬起右手,手背朝下,轻描淡写地翻转而过,掌心俯对大地,微微下压。
砰!
皓月冰冷的清霜之中,已在千丈外的天枢宗二长老直接化为一团血雾爆开!
公孙清这时才想起要跑,然而刚一转身,就有一股难以形容之恐怖的威严当场碾下!合体巅峰的体魄在那威严面前,脆弱得如同薄薄纸团!
“不——!”
这位天枢宗三长老的身躯直接爆开!神魂离体,惨叫着想往远处逃窜——下一个呼吸间,神魂湮灭!
合体巅峰,大乘初期,陨落!
一击,连斩两位天枢大能!
银白镜面映照着这一幕,同样天下皆见!
短时间内,九垓州,修真界,再次为之震动!
一些大宗世家五千岁以上的大能已然认出了那张俊美凌厉的脸庞,神情大震,时隔千年,他们的神魂深处再次涌出了熟悉的恐惧!
“居然是他……他居然没有真正陨落?!”
“他和沉墨清又是什么关系?!”
“完了!他二人走到一起,修真界要变天了!”
清月之辉披沐周身,温柔地笼罩着沉墨清,抚过他的发尾衣角。他平静地看着前方,嘴角微扬。
皓月凌空,妖皇降世,世间何人敢称尊!
苍舜俯视天枢,冰冷的嗓音如同世间最尊贵的法旨赦令,降临整个九垓州。
“欺我道侣,以血来偿。”
“今日,血洗天枢!”
第66章
低沉威严的嗓音响彻九垓州, 天枢宗内部一片死寂,护宗大阵悄然撑起,却无一人出现。
苍舜嗤笑:“怎么, 以为缩在龟壳里就没事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毫无温度的眸光从修长指缝之间投落天枢, 笼罩一宗。
“师兄……”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下方飘来。
沉墨清垂眼,道场之上, 浑身是血的公孙不识趴附在地,无法起身,显然已经筋骨寸断,却还挣扎着向前爬动, 在道场上蠕动着拖出一道长长血痕。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高空, 一寸寸描绘那道许久不见的身影, 低低笑了起来,内脏碎沫伴随猩血一起从嘴角涌出。
“是你……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终于……我又等到你了……”
他一点一点爬向沉墨清的方向, 竭尽全力地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似乎想要跨越遥远的距离, 触及那道身影。
沉墨清平静地俯视他, 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忘了你了。”
苍舜随意瞥了一眼,拉住沉墨清的手,掌心紧密相贴,将他的修长五指笼在指间。
公孙不识瞳孔猝缩。
浑身剧疼, 修为皆废, 全身上下没有一寸不在流血,可他仍然在拼尽全力挣扎,只为离那人再近一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算他付出了一切, 依然离那道身影如此遥远,遥不可及?!
为什么那个突然出现的东西可以离那人那么近?!可以毫不费力地碰到他?!!
“放手!”
公孙不识怒吼了起来,更多内脏碎块从嘴角涌出,将整块下巴至脖颈染得血红一片。
“你也配碰他!!”
他抓起身边的断剑,用尽全身力气丢向高空,半截剑刃坠地,映照出一双狰狞而血丝密布的眼睛。
“师兄!你被胁迫了对不对?!是这个妖族逼你的对不对?!”
哪怕之前被“流云”数次打败,颜面尽失,哪怕公孙清当着自己的面被一击灭杀,公孙不识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失去理智,被彻底击破心防,大吼大叫,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你一定是被胁迫的!一定是这样!师兄!你看看我!看着我好不好?公孙家族能庇护你!离开他!回到我身边!”
他呕出了自己的内脏,呕出心血,祈求着,将自己的尊严完全摔碎,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求你了,我求你了!师兄……”
“回到?”公孙不识的眼中,他的师兄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那双漂亮得足以压过世间一切雪景的眼眸里泛起毫不在意的笑意,“你谁?”
我何时停留在你身边过?
仿佛被万剑穿心而过,公孙不识瞳孔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仅剩的那一点光彩,也彻底破碎。
他僵在原地,成了一个眼瞎嘴哑的疯子,喉间仿佛塞满了铁钉,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苍舜目光轻描淡写地瞥下,嘴角扬起,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他的眼里,都不会有你半点影子。”
“因为,他只会看着我。”
“哦,忘了,你没有下辈子了。”
声声嘲笑,利刃穿心。
公孙不识身躯剧颤,如遭极刑,彻底无法忍受,终于完全崩溃。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嘶吼着,咆哮着,头发被撕扯下来,十指在脸上划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眼睛里爬满了血丝,几乎见不到瞳仁。
“我不该放过你的!当年我就不该放你走!像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生来就该做公孙家的炉鼎!永远见不得光!!”
“师兄!你不能丢下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就一眼——”
苍舜的嗓音没有一丝波澜:“恶心的虫子。”
“此生,就是你的最后一世。”
妖皇赦令,灭杀神魂,不入轮回!
“不——不!!”
公孙不识留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崩溃到了极致、几不成人声的惨叫。
微风拂过道场,吹散了一点残渣。
苍舜漠然地转过目光,猩红妖眸锁住另一具被剑气钉死、血肉模糊的身躯。
天枢宗二长老出现时,有人出手转移了道场上大部分旁观者,但,被他留下烙印之人依然困在此地,一个是公孙不识,还有一个——
一直在忍着剧痛装死的萧既白只觉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了自己,刹那间,他发出尖锐惨叫,身躯当场被抹杀,神魂离体抽出!
剥皮之痛也不过如此,萧既白的神魂惨叫不已,跪倒在地,疯狂打滚,又强撑着身躯不断磕头,脑门一下一下重重砸在地上。
“我错了!!我错了师兄!!求你放过我!我愿意补偿!我有道具!我有系统!你要什么我都能赔给你!!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痛哭流涕之间,他听见那道冰冷的声音:“你能让时光倒流,让我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杀了你吗?”
萧既白愣住了。
下一刻,他浑身都剧烈颤动了起来。
“不……不!师兄我知错了!我真的会悔改的!你不能杀我!杀人犯法!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你不能杀我!!”
神魂尖叫,扭转身躯想向远处逃窜,却又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定格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既白怕了,他真的怕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完全将他吞噬,他就像一个知道自己即将被五马分尸的死囚犯,开始后悔,嚎啕大哭,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对师兄出手,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
似乎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就滑向了谷底。
明明最开始,最开始他和师兄相遇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好厉害啊!这就是我的大师兄吗?他说话真好听……我遇到好人了!系统,我要抱他大腿!从今天起,我就是有师兄罩着的人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萧既白绝望的眼睛里,黑暗,成了他见到的最后一抹颜色。
落鹤峰,一具身躯猛然从床上弹起,又摔倒在地。
“系统!还好有你!还好有你!!”
萧既白趴在地上,喜极而泣,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紧紧抱住自己,身躯剧烈颤抖。
“还好你让我留下了这道分.身,呜呜呜呜!系统!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就是我爹!我爸爸!”
“宿主,您的修为已经跌至炼气,积分额度彻底耗尽,无法再兑换任何积分了。”
“不要紧!不要紧!只要我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待了,我不想修仙了!!”
萧既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哆嗦着就要往外冲,可才刚冲出两步,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谁?!”
一道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此刻听到萧既白的吼叫,才不紧不慢地抬腿往前一迈,露出面庞。
慕容舟。
之前和他的大师兄关系很好的那个外门弟子,提着长剑,朝他一步步走了过来。
“宿主!快跑!快跑!!这是一具傀儡!不是真人!!”
萧既白浑身血液好像都凝结成冰,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完全将他吞没,他的牙齿格格打战,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尖叫,双腿却完全不受控制,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慕容舟”走到他面前,低下脑袋,平静地看着他。
——一如很多年前,他初入宗门时,身姿清绝的大师兄自云端落下,向他伸手。
“小师弟,要去哪里?”
落鹤峰上,一道惨叫,成了最后的余音。
天枢宗护宗大阵光芒流转,笼罩着一片死寂的宗门,好像无人看见公孙不识和萧既白的死亡,更无人为他们叹息半句。
苍舜直接闪现在护宗大阵上方,万钧之力,一脚踏下:“滚出来!”
雷光爆开,淹没天枢,护宗大阵,顷刻瓦解!
漫天雷光飞溅之中,俊美桀骜的妖皇玄衣翻飞,一言不发地扭头,看着身边的年轻人族。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抬手,轻轻鼓掌:“咪咪威风,世间无人能及。”
苍舜笑弯了眼睛。
天枢宗剧烈震颤,这个屹立在九垓州万年的庞然大物似乎很快就要瓦解——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宗门最高的楼阁中飞出,悬立高空,反手下压,轻轻一按。
震颤的天枢宗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烟尘滚滚,倏忽散开,身披金衣的老者静静立在宗门上方。
——天枢宗避世多年的太上长老,莫尘,大乘中期!
他向前迈出一步,已瞬间来到苍舜和沉墨清面前,与他们相隔数丈,双手交叠:“见过妖皇陛下。”
苍舜挑眉,站着受了莫尘一礼:“玉百死了?让你这个半截黄土的老东西出来?”
莫尘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怒意,缓缓摇头,苍老的眼睛看向沉墨清:“当年之事,师门确有不妥,老朽代天枢宗上下向你赔礼道歉,可否就此作罢?”
苍舜笑了,笑意很冷,抬手横在沉墨清身前:“你算什么东西。”
莫尘双手合十,叹道:“公孙和萧已死,血染长阶,还不够吗?”
“长老心知肚明,”沉墨清平静道,“他们不过是棋子,就连公孙清,也在棋盘之上。”
“棋手尚在天枢,你们背后的谋算,也该天下皆知。”
莫尘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毫无征兆地出手!
大乘中期一击,山海倾倒,万里色变!
沉墨清不躲不避,按着苍舜的手泰然迎接上,眉心之间,晶莹剔透的九瓣莲花印记亮起!
霜雪漫天飞扬,寒冰覆盖大地,青山染作雪山。
千里无垠的皑皑白雪之中,一朵雪莲压没长空,降临尘世。比山峦还要高耸,比雪川还要洁白,半透明的九瓣莲花轻缓舒展,凛冽寒气横扫天地,显化丝丝大道气息!
八品法宝,天冰饮雪莲!
大乘中期一击,皆消弭在雪莲徐徐绽开的冰霜莲瓣之间,化为漫天冰晶雪砾,纷扬飞洒。
千里山河,唯剩雪色,大雪飘摇,压没天枢。
霜雪拂肩,沉墨清踏凌高空,安然无恙!
“……仙莲气息!”
他的面前,莫尘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神色波动。
“公孙清曾说,他在妖界遭遇的那位半仙也拥有一朵仙莲……本以为远在天边,想不到近在眼前!”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你们竟然没死在天谴之下……”
沉墨清修长手指轻抬,托起一朵无瑕璀璨的雪莲,淡然轻笑:“承师门万里追杀,尚且安好,何况天谴?”
莫尘双手再度合十,闭上双目:“既如此,天枢危矣。”
“作为太上长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天枢陨落,不能让万年上宗的基业断送在老朽手里……”
他睁眼,这一刻,天地再动,脚下的古老大宗亦震颤不已!
“听闻昔日妖皇力压九千州,世间无人能敌。老朽不才,也想请妖皇赐教!”
苍舜伸手,轻轻拨弄沉墨清掌心里晶莹璀璨的小雪莲,平静而淡漠地道:“赐教,你也配?”
莫尘声音渺渺,随风飘散:“那就压上天枢宗一宗气运,为我天枢,渡此大劫……”
“请诸位出手!”
话音落,长风起,天公变色!
“责无旁贷!”
“自当全力而为!”
天枢宗上空,群星接连亮起,共有四十九颗!
天枢宗所有高层,无论之前是否避世数千年,是否退隐不问世事,此刻皆已出现在天枢之上!四十九位大能铺就漫天繁星,毫不畏惧地撞上妖皇的清霜皓月,浩瀚剑气纵横世间,构建出一道璀璨大阵——北斗摘天阵!
莫尘高高飘起,落入阵眼中心,双手缓缓合拢,滔天气运从大阵四方而来,汹涌汇入他的身躯,宛若仙人抚首,授予长生——他的修为从大乘中期一步跨至大乘巅峰!再攀至大乘大圆满!
最后,再登天而上——
渡劫初期!
渡劫,修真界所有修士苦苦追寻的顶端,渡劫之上便是飞升成仙,也因此,渡劫亦被称作踏凌九千州的伪仙!
这便是天枢宗万年底蕴!立地造就一位渡劫大能!力压九千州群雄!
莫尘缓缓睁眼,所有天枢宗高层同时睁眼,一双双眼睛化作璀璨繁星,要压下凌空的皓月之辉!
他们的声音一起响起,层层叠叠的恢宏古音,荡响天枢:“请,妖皇授首!”
皓月依然清寒孤傲,苍舜背对满轮月色,轻轻地笑了起来:“渡劫,很了不起吗?”
他偏过头,看着身边的沉墨清,锋锐剑眉一挑,意气风发,张扬无比:“看我为你摘下群星。”
沉墨清嘴角微扬:“好。”
苍舜眸中光辉炽烈,原本清寒的皓月散发极昼光芒,煌煌似要吞天噬地!
满月流转,乌发随风高扬,发间银饰肆意翻飞,苍舜一步踏出,不再压抑自身修为,全盛的气势横扫而出,纵贯山河!
北斗摘天阵猛然震动,四十九颗天枢星辰的璀璨光芒被瞬间压下,黯然失色!
莫尘神情再度发生了变化:“不对!不可能!五千年前,你明明——”
五千年前,睥睨修真界、压得一众古老大能不敢抬头的妖界之皇乃大乘巅峰,战力可比肩渡劫!
而今,这位复苏的妖皇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力压世间亿万山河,横贯古老天地,令大道亦为之震颤——
货真价实——渡劫初期!——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67章
数千年后, 围观了这场争流大赛的修真者依然会记得今日这一幕。
九千州年轻一代第一剑修重归,剑斩天枢!
天枢群星璀璨,更有渡劫降世!
妖皇复苏, 一步登凌渡劫!
堪称修真界万年来最浓墨重彩的一页之一,日后九千州所有典籍, 皆会记载这一天——同样,也会记载天枢宗的结局。
此刻, 整个修真界遥望天枢战场,都想起了一个曾经被他们刻意遗忘五千年的事实——
妖皇一出,同境之间,世间无人可与之争锋!
寥寥长夜, 玄金衣袍的俊美男人乌发肆意翻飞, 背负一轮清寒璀璨的皓月, 高大挺拔的身形亦如大月凌空,光照万里。
星辰皆隐, 不见日辉,苍天大地, 唯以妖皇为尊!
天枢宗最引以为傲的北斗摘天阵——撑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直接破灭!
四十九位天枢大能,化作血色流星,纷洒九垓大地!
宛若万古寒冰的血色妖眸俯瞰天枢,苍舜再一伸手, 莫尘身躯横跨千米, 落入他的掌中!方才还借大阵跨至渡劫的伪仙此刻满面骇然,被妖皇单手掐住咽喉,吊悬在万丈高空!
无论是天枢宗,还是围观了这一幕的九千州大半修真者, 皆被惊骇得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出,天地之间,似乎只剩死寂与未散的血腥!
——这就是全盛之下的妖皇之威,一怒流血千里,曾经登顶修真界的大能在其面前也只能被碾碎为尘灰!
“……为何……为何你的修为……恢复得如此之快……”
莫尘浑身剧颤,凝固的瞳孔映出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猩红妖眸,重新跌落回大乘中期的修为被妖皇死死压制,一丝一毫都用不出。
渡劫之下,皆为蝼蚁!靠着北斗摘天阵的伪渡劫在真正的渡劫面前,不堪一击!
苍舜嘴角勾起:“因为本尊道侣天资绝顶,你们这些废物在他面前不过是酒囊饭袋,空长了几千上万年岁数。”
昔日殉道魔渊,他已经是大乘大圆满,半步渡劫。
妖皇承天运而生,哪怕突破渡劫,也无需渡过天劫。
曾经,苍舜认为这是天道馈赠,后来才明悟——那根本不是什么馈赠,而是天道从一开始就要他应劫而死,就算突破渡劫,他也要承担以身封魔渊的命运,断头之路,何须再来天劫干扰?
复苏之后,他的实力一点点恢复,又在他的人族帮助下逐渐摆脱天道枷锁——心间魂阵落下时,天道手段被彻底隔绝,他的神魂不再受控,重归于己,又和他的人族心意相通,只觉天地自由,心念通达,没有什么他做不到,没有什么他不能为他的人族做到!
于是,昔日的妖皇一夜之间彻底回归大乘大圆满,离渡劫只差半步。
后来的那道双修功法,修为低者修行速度越快、天资越高,修为高者得到的反馈越多,进益越大。
沉墨清本就是九千州天骄第一人,如万古晦暗中初升的大日。借由双修,二人修为进涨飞速,苍舜再度突破,终于跨过最后半步的门槛,登临伪仙之境!
“若非本尊道侣,要跨过渡劫,还需一段时日。”苍舜轻笑,“天道不公,唯有一件好事,就是将他送到了我身边。”
此世之间,唯有他的人族愿为他斩去天道枷锁,也唯有他的人族,能够逆转天道。
所以,他们生来相配。
莫尘:“……”
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有什么脏话要脱口而出,又被硬生生忍下了。
苍舜掐着他的脖颈,直接震碎了他全身经脉,不耐烦地道:“怎么,你们那个废物宗主还不出来?”
莫尘浑身剧痛,嘴角涌出鲜血,却还是死死闭目不言。
他想强撑,却听见妖皇毫无温度的笑声:“以为本尊和道侣一样心善吗?”
莫尘意识到什么,猛然睁眼,在他骇然的目光里,气势绝顶的妖皇一步踏下!
万里山河震颤长鸣,天枢宗万年地基轰然崩裂,裂缝迅速横扫至整片宗门大地——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整座高耸入云的大宗以无法挽回之势倾颓塌陷!
遮蔽了九垓州万年的高山就此覆灭,却还是挣扎撑起了最后的护宗大阵,负隅顽抗。
凛冽寒风拂身而过,沉墨清并起双指,缓缓拂过尘芥剑刃,一剑割裂长夜,剑光连贯天地,劈开护宗大阵!
笼罩整个天枢宗的大阵无力消散,在那宛若巨人濒死前的悲鸣巨响中——九千州第一大宗,被夷为平地!
“不……不!!我等先辈万年的心血!!”
莫尘嘶哑痛哭,声声泣血,此刻的他比方才落败时还要痛苦,甚至不断呕出大片大片鲜血,一副崩溃欲绝之态。
苍舜嫌弃地松手,法术直接将莫尘禁锢在半空。后者猛然抬头,双眼血丝密布,目眦欲裂,连恐惧都忘了,只是怒吼:“妖皇!就为了一个人族!你毁了多少前辈先贤一生的心血啊!!”
苍舜毫无波澜,嘴角勾起轻蔑笑意:“以为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就能掩盖天枢累累罪行了吗?你们这座破烂宗门,没有一块地砖是干净的。”
“本尊道侣之仇,妖界之仇,还没与你们清算。”
沉墨清走到他身边,被苍舜一下拉住了手。他平静地看着莫尘狰狞的眼睛,乌沉眸底划过一丝银芒:“太上长老,借你的记忆一用。”
“你要做什么?不!等等!!你不能——”
莫尘对上那双银芒泛起的眼眸,心底竟陡然生出了最深切的恐惧,他拼尽全力地挣扎,却无法挣脱妖皇禁制,大脑剧颤,只觉有什么东西被从脑仁里直接取出,剥离体外。
魂道手段,记忆外显!
沉墨清眸中的银海涟漪不起,修长手指微动,一指那面仍然笼罩道场、记录着此刻景象的银镜。
银白镜面笼上云雾,又缓缓散开,很快,一幅幅画面飞速流转而过——莫尘记忆,投照九千州!
莫尘已有万年寿命,记忆庞大繁琐,沉墨清直接选取了他成为宗门长老后的记忆画面。
此时此刻,九千州所有正在借由观战法器注视天枢宗的修真者,都见到了这位也曾执掌过天枢宗、叱咤修真界,直到玉百横空出世后才逐渐退隐的天枢大能的过往。
原本,他们中有些人还对苍舜和沉墨清颇有微词,认为这对人族天骄和妖皇行事太过霸道狠厉,不过为一己私仇,便要血洗一座并未犯下大错的宗门。
然而,当他们亲眼见到莫尘记忆后,有不少人当场傻眼,哑口无言,更有一些人如遭雷击,得知了一些关于自己家族宗门的隐秘真相。
“等等?我家先祖……我家先祖不是因天劫陨落?!而是被天枢宗偷袭致死?!!”已被转移至道场数千丈外的楚浪涛双目猩红,咆哮出声。
楚家先祖,万年前乃修真界第一的渡劫巅峰,半步飞升,陨落于飞升天雷之中。
莫尘的记忆里曾有一次宗门密会,几位比他更加年长、已陨落数千年的天枢宗大能笑谈,昔日他们拼尽全力,于飞升天劫中埋伏了那位资质逆天的楚家家主,才使其登仙失败,保住了天枢宗万年第一之位。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刚入你们天枢宗不到三年……就被你们长老拿去给剑开刃……”另一中州宗门,有宗主当场落泪。
一大古老世家之中,年迈家主暴怒出声:“莫尘!!就因为嫉妒,你血洗了我道侣全家三万人,伪装成魔修所为?!!”
“天枢宗!我要血洗天枢宗!!原来是你们害得我师父尸骨无存!原来是你们!!”
就连下州之地,亦有修士声声泣血。
银镜折射泠然寒光,沉墨清的眼眸亦笼上寒霜。
纵然早有预料,但他也没想到天枢宗背后、这些年岁数千上万的宗门高层背后,累累血债早已筑成高台。
苍舜也是颇为意外,挑了下眉。
“……不!不!这些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我天枢上宗乃名门正派!光风霁月!怎么会!怎么会!!”
莫尘犹在尖叫,崩溃怒吼,被迫目睹了记忆中一幕幕血淋淋的过往——有很多过往他自己都已遗忘,又或者,被他刻意忘却。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他的面前始终悬立着一面巨大银镜,镜面照出他狰狞的面庞,照得他如同白日现形的阴沟老鼠,无处遁形。
直到这一刻,莫尘才惊恐地发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镜自照过了。
年少坐拥凌云志,放言要做第一人的天骄,暮年之时,不敢对望镜中人的脸庞。
更令莫尘绝望的是——从现在开始,天枢宗在天下人眼中,真正倒塌了。
镜面再次波动,又一道新的画面浮出,依然是天枢宗密会。
众人已经发现,莫尘记忆中每次天枢宗密会,不是为了铲除宗门眼中的异己,就是为了毁去得罪了天枢的“魔修”,又或者可能动摇天枢未来的“不定因素”。
这一次的密会里,还出现了一道白发雪袍、不若凡尘的身姿。
已有眼尖之人认出,那就是天枢宗现在的宗主,剑道第一人,玉百仙尊!
不仅如此,玉百身边还有一道身影,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天枢宗的身影——
“那不是金乌宗太上长老,凌万空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金乌宗早就和天枢宗沆瀣一气了?”
众人再度震惊,只见莫尘记忆里的视角晃动——忽然,画面破碎!
高空之中,漫天鲜血飞溅,尚未泼洒到地面,就被狂风卷散得无影无踪。
苍舜锋锐的长眉挑起,指腹轻轻蹭过沉墨清指节,一下一下摩挲,面无表情。
莫尘身死!
他忽然选择了自爆,而且是最为残酷最为痛苦的自碎神魂,一旦开启便无法阻止——这位天枢宗的太上长老,就这样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憋屈地陨落了。
大乘自爆之威,本可碾平万里大地,但在妖皇禁制之下,只是化为一团浓稠血腥的雨雾,泼洒在已然沦为废墟的天枢宗上空。
四十九位天枢高层、连带太上长老皆身陨,到了此刻,天枢宗内依然一片死寂,没有一个天枢宗弟子从废墟之下出来,好像一切都与他们毫无瓜葛。
沉墨清的指尖轻点苍舜掌心,淡淡开口:“来了。”
话音刚落,一柄赤黑长剑破空而出,横立天枢之上!
剑刃狭长,剑身漆黑,缠绕如血红纹,仅是凌空而立,四面八方便已阴风大作,更有奈何长桥虚影显现,引向鬼火重重的幽冥之地——仿佛此剑一出,人间颠倒,皆坠黄泉!
天下第一名剑,阎罗!
阎罗剑下无生魂!
阴风怒嚎的幽暗天幕下,尘芥剑刃大亮,如雪剑光直冲长空而去,成了无边晦暗中的长明之灯。
苍舜冰冷的眼眸封锁之地,一道白发雪袍的飘然身形,落于阎罗之前。
——天枢宗宗主,纵横剑道的仙尊玉百,终于登场!
曾经的大乘巅峰,如今已是大乘大圆满,半步渡劫!
虽然还未跨过渡劫,但他的气势居然比借北斗摘天阵强行提升至渡劫的莫尘还要强势!宛若一柄天道投于世间的利剑,镇压万界!
苍舜嗤笑:“难怪做了那么久的缩头乌龟,原来是闭关突破去了。”
玉百不语,只是垂下雪白眼睫,目中无尘地俯视妖皇与昔日的弟子,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微微一停。
而后,平淡地说:“为师知错。”
“当年,不该只以四剑诛杀你。”
“一时心软,铸成大错。”
第68章
巍峨高山, 云雾缭绕,晨光熹微,叶间露水未干。
有少年行于山间, 不过十岁的模样,风尘仆仆, 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背篓,手上拿本泛黄书卷, 默背夫子今日交待的功课。
他的乌发简单在脑后扎成团子,沾着草屑的额发微湿,专注于书页间的眼眸亮如晨星,粗布麻鞋, 也难掩幼年已然展露的清姿。
十岁的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高, 身后的沉重背篓几乎压过头顶, 却压不住那轻稳脚步,他熟练地穿行于崎岖山道间, 仿佛已经走了不知多少万遍。
林海摇曳,山下似有大江起潮, 少年放下手臂, 安静地听了数息潮声,再要迈步时,前方的山道已多了一道身影。
白发雪袍,欺霜赛雪。
少年迈出的脚落回原地, 从小在山城长大的他从未见过这等姿容的人, 一时睁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像古书里的仙人。
林叶斑驳的光影洒落山间,少年听见一道非常好听的声音:“原来在此。”
没头没尾,十分奇怪。
少年悄然后退一步, 单手背在身后,悄悄握住了腰间镰刀。
然后,他听见那疑似仙人的第二句话:“你想修道吗?”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一言不发,只是仰望着对面的白发仙人。
仙人似是觉得他未曾听懂,停顿片刻,又语:“你想过上好日子吗?”
“……什么样的好日子?”少年迟疑一会才开口,“能让我的娘亲不再日夜为我操劳,住进大宅子里,有穿不完的冬衣。能让夫子喝上醉仙坊的桂花酿,能给温姨请来最好的大夫,治好她的心疾吗?”
白发仙人安静地听完,只有一字:“可。”
少年眼睛一亮:“那,我想!”
白发仙人的神情依旧波澜不起:“既如此,你可拜我为师。”
少年思索了一小会,小心地放下装满草药的背篓,双手交叠,腰弯过半,稚嫩的声音充满恭谨:“弟子沉墨清,见过师父!”
少年山间遇仙人,拜师踏仙途,而后名动天下间——曾是九千州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百年后,山城林海依然青绿,大江广阔,巍巍青山,不见昔年师徒。
沉墨清举目静望,玉百的眼眸如风波不起的宽湖,依然是他们初见之时的模样。
他的表情没有因为玉百的话起任何波澜,只有二字:“为何。”
天枢宗,所为为何。
你又为了什么?
阎罗剑刃散发冲天幽光,压盖四野,玉百手指微抬,握住长剑剑柄,只有一句:“待你到了为师这般境界,自然可知。”
苍舜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你的境界很高吗?”
“有修为而无道心,掌杀伐而滥用,行魔道之事,还要伪装成正人君子。”
话音刚落,天色骤变,幽冥之中亿万剑生,万鬼哭嚎,斩向妖皇!
苍舜一步踏出,将沉墨清护在身后:“不过如此!”
千丈之外,被移到此地的争流大赛旁观者不得不再退出万丈,通过传送大阵横挪数十万里,直至退出了大半个九垓州的范围。
之前天枢宗的二长老三长老合力出手,造成的气势已非他们能够承担,若非秋水派那位太上长老及时出手,将他们转移,他们中早已有不少人身负重伤。
而今,天枢宗方圆数十万里已无人敢靠近,一旦靠近,无论何等修为,皆有陨落之危!
这是何其震撼的一场战斗?
承天之运的妖界之皇,天道垂青的剑道仙尊,可以说是当前世间最顶级的两位大能交手,高山崩裂,江海倒流,大地陷落,苍穹破碎,撕开无边虚空裂缝。
哪怕无法直面这场战斗,仅是旁观那余威,就足以令一众大能心悸,久久说不出话!
——然而,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一些世家宗门的心头又泛起了别样的滋味。
九垓州边缘,楚浪涛冷笑一声:“玉百仙尊好威风啊,魔渊之战,为何不见出手!”
旁边的神箓门长老亦呵呵笑道:“天枢宗战场上有三人,只有一位未曾参与过魔渊之战,真难猜啊。”
神箓门、楚家、还有不少和他们一样在魔渊之战中出力甚多的世家宗门,此刻皆有同样的感受。
当年他们奋力抵抗魔渊,折损极大。神箓门少主就曾被困魔血杀阵,险些身陨,还是靠沉墨清所救——也因此,事后天枢宗特意找上神箓门,让神箓门将百年内的符道秘境割让给他们,作为补偿。
楚家更是连八位长老都陨落在魔渊之中,才致这个落梧州第一大家族逐渐被司马家欺凌。
反观天枢宗,他们当然不是没有出力,也派出了许多宗门弟子,可……当年的魔渊之上,几乎不见天枢宗高层,更别提这位能与妖皇打得昏天黑地的玉百仙尊了。
只是当初战场上的沉墨清太过耀眼,一己之力庇护了许多年轻天骄,加上他宗主首徒的身份,才没什么人往深处细想——就算事后察觉,碍于天枢宗势大,更不能开口了。
周国数万里外,通过传送阵挪移到这里的宁离离虽然震撼不已,却也生出同样的疑惑,向玄龟阿白问了相似的问题。
玄龟阿白凝望天空,过了半晌,缓缓开口:“五千年前的魔渊,论起规模来其实远比数十年前的那场要大许多,否则也无需妖皇以身殉道了……但,数年前魔渊再临,战果反而和千年前差不多惨烈。”
“妖界隐世,人族大能不出,尤其是天枢宗那几位高层,更是早早就闭关了。”
“我们的这场魔渊之战,最终定局是靠沉墨清自焚神魂,燃尽精血才得以镇压,他最后的那道诸天万象剑阵,威能远超合体,甚至可能跨过了合体巅峰。”
“若非那一战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之后天枢宗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月内就将他逼到绝境……或许,这也是他的宗门算计的一环。”
宁离离听完沉默半晌,骂了句很难听的粗口。
天枢宗战场之上,虽然妖皇与天枢宗宗主战得天地晦暗,大道震荡,但不少大能依然看出,战局已渐渐偏向了其中一方。
幽冥黄泉无法吞噬妖界之皇,反而皓月凛凛,要照穿无光幽冥!
高悬的皓月光华大放,所有炽烈光辉一瞬没入妖皇眼眸,天空不再有那轮满月,唯有苍舜眸底光辉炽热,宛若两轮微缩的皓月。
他说:“禁。”
这一刹那,万物如被无形法旨禁锢,玉百也被封禁原地,动弹不得!
苍舜并起双指,踏凌高空,气势威严凛然,再降赦令:“斩。”
天地寂灭,妖皇赦令之下,无视修为,生灵必陨!
玉百身躯,被斩为两截!
这位世间剑道之首的仙尊,当前之下最强剑修——身陨!
沉墨清微微闭目,再睁开眼时,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雪袍白发的身影。
还是玉百!
他重现高空,完好无损!
——在他被斩为两截的身躯原地,已多了半截残破的剑。
那并非真正的剑,而是一道剑意凝留——阎罗剑意!
生死不归人间,归阎罗!
苍舜微微挑眉,心道剑修果真无赖——他的墨清除外。
微风吹来他淡漠的嗓音:“阎罗能救你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玉百手中的阎罗剑,在刚才那一击之后已黯淡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泽。
“死而复生”,这位剑道仙尊的表情依然不见什么变化,听到苍舜的话更是毫无反应。只是掌心往赤黑长剑上一抹,鲜血顿时涌入缠绕幽黑剑身的赤纹之中。
一瞬间,原本黯淡的阎罗再次红光大放,贯照幽冥,玉百本体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剑意,似乎不再有任何保留,全身修为熊熊燃烧,彻底倾泄而出,滔天剑光化作世间最深的瀚海,呼啸万里,甚至将苍舜逼退了半步!
苍舜眉梢不动,知道对方已经开始燃烧神魂,这位半步渡劫的剑修要押注全力,做最后一搏。
他掌心稍抬,皓月再现长空,要镇住那剑意——这一次,却失败了!
剑意源源不绝,引动天地长鸣,似乎铺开了一条古老大道,覆盖九千州,令天下皆见幽冥剑光!
皓月光辉之下,沉墨清目光停驻,感受着那超脱他平生所见的剑道气韵,眸底泛起锐光:“他成尊了。”
有观战的古老大能惊声道:“果然以剑道成尊了!”
所谓成尊,就是登凌此世之间的此道顶端,占据此道所有大道气韵——修真者百条大道,一道只会有一位道尊,如同天空只有一轮皓月,其余皆为点缀的繁星。
这一刻,剑气横贯九千州,玉百踏立高空,白发随雪袍肆意飞扬,无数剑意凝结为一柄巨大的赤黑长剑,剑柄与剑尖连接了大地天空,扎根黄泉之下,贯穿星辰之外的虚空!
天下万剑不出,只见一剑!
这一剑,令人间彻底失光,天地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幽黑之中,九千州仿若鬼门大开,皆坠幽冥!
阎罗降世!
大半个修真界的古老大能皆被骇得无法出声,所有剑修皆在此刻无法再出剑!
剑道之尊,万法不侵,唯以剑破!
可已然成尊,世间剑法无人能出其右,亦无人能压过剑尊之剑!
——这便是剑道真正威能!成尊便无敌于世间,如天道降临!
苍舜神情不变,面对那压盖世间的阎罗亦毫无惧色,背后再升起一轮皓月——双月凌空!
尘芥与染苍同时飞扬在身侧,化作两道锋锐流芒,沉墨清落至他身边,毫不犹豫地说:“借我万法!”
“好!”
苍舜没有一刻停顿,直接伸手,与他掌心相抵,十指相扣。
妖皇澎湃滔天的修为化作覆盖天地的长河,毫无保留地涌向年轻人族!
将己身修为渡给他人,也要看双方是否道心契合,心神相通——而今,苍舜的修为沉于沉墨清灵海,被他顷刻接收!
沉墨清仰首,乌沉的眼眸有炽烈剑光大盛,穿透幽冥笼罩的长空,玄金衣袍飘摇,一步踏出,剑气纵横山河!
借妖皇之力,瞬息之间,年轻一代剑道第一人从化神大圆满——直跨大乘巅峰!
天地再变,仿佛被天道大手一斩为二,一半仍然是寒寂无光的幽冥,另一半则是极尽炽烈的白昼人间!
沉墨清只递出一剑,剑气隔开阴阳昏晓,为人间斩裂幽冥!
所有观战的大能再一次被震惊得无法出声,只觉自己如在梦里——
竟然又是一位剑道之尊!
修真界万古的历史上,同一时代从未出现过两位剑尊!因为世间法则,一条大道只承认一位登峰造极者!
这意味着日后,沉墨清真正踏足大乘,甚至无需大乘巅峰的境界,以他的剑道造诣,必然会登顶为剑道之尊!
玉百将从剑尊之位跌落,被自己的弟子取而代之,沦为剑道繁星,仰望一轮新升皓月!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神箓门长老心神大震,嘴巴张大半晌,好像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怪不得天枢宗不能容他!已有一位剑尊,又怎能容许来日横空而出第二位剑尊!更何况沉墨清还如此年轻,修得大乘,何需千年!”
大乘寿命万载,人族中最年轻的大乘正是玉百,一千岁便由合体巅峰突破大乘,而沉墨清展现出来的天资早已远超玉百年轻时,之前一度是修真界公认的未来人族成就至高者。
此刻,两位剑尊同现世间,以剑对决!
苍舜嘴角微扬,心道剑修果真出众,世间万人,皆不如他的人族。
占据世间半边的黄泉幽冥,玉百遥望昔日的弟子,嗓音依然如万古不变的雪山寒川,剑锋遥遥递出:“来,同境之下,看你能否越过我。”
极昼的炽烈人间,沉墨清持剑而立,直指苍穹的剑锋映出那双清锐眉目,眸中无波无澜,无喜无怒,没有万物,更不见玉百。
只有一剑。
神识入定,灵海如镜,只见剑意。
大乘巅峰的年轻剑尊,向昔日师尊,递出一剑。
此剑一出,万籁皆寂,不闻万物之声!
天地之间,唯有这一剑!所有修真者,所有世间生灵,只见这一剑!
千百年后,那些并不知情的凡人会在史书上记载——今年今月今日,鬼门大开,幽冥吞日,有剑仙降世,剑开青天!
剑光震碎世间寒夜,万籁俱静之中,只听玉百一声悠长叹息:“果然……”
阎罗面前,沉墨清唯出一剑!
此剑——斩剑尊!
第69章
笼罩人间的幽冥散去, 遥远的天际浮出一抹鱼肚白,晨曦微光再度洒落大地。
一柄赤黑断剑从高空直坠而下,不偏不倚地插在昔日的天枢宗山门前, 玉石砖裂,掀起满地尘土。
微风过处, 玄色流金的衣摆轻扬,沉墨清遥望那截黯然寂静的断剑, 眼眸沉如深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没能从昔日的师尊口中问出那个答案。
身边多了一道高大身影,苍舜与他并肩而立, 道:“还有一堆小虫子。”
沉墨清转过视线, 俯视下方的天枢宗。
玉百留下了一道法力, 护住了那些未出的弟子。
昔日的九千州第一大宗,炼虚之上的高层战力皆灭, 纵然还有生还者,也无力再撑起“天枢”之名——更何况今日过后, “天枢宗”三字, 将遗臭万年。
这些曾经享尽天枢上宗荣光的弟子,也将背负起永远洗不净的恶名。
沉墨清淡淡地道:“走吧。”
他转身离开,没再看天枢一眼。
苍舜轻轻拉住了他,开口, 冷淡的嗓音响彻被夷平的天枢宗遗址:“本尊道侣心善, 留你们一命,但,本尊没那么好说话。”
“从今以后,凡天枢宗弟子, 此生不得突破元婴。”
妖皇敕令,封禁一宗!言出法随,昭告天下!
血红色的禁制从天穹降下,瞬间覆盖一整片废墟。刹那间,废墟之下传出起伏的惨叫——来自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天枢宗弟子。
所有元婴之上的天枢宗弟子,修为皆被无可违逆的妖皇禁制压下,跌落金丹!
从今以后,无论他们天资如何惊人,剑道如何卓越,终其一生都只能停留在金丹,无法向上突破。
金丹修士在一些下州或可被当做一方大能,放到上州却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天枢宗弟子几乎都出自上州各大世家,生来众星捧月,今日过后,早已见惯上州风景的他们,要开始熟悉另一副翻天覆地的景色了。
惨叫刮过身侧,苍舜表情冷漠,毫无动容。
当年他的人族被宗门万里追杀,纵然高层已被杀尽,剩下的人可以不死,也要付出代价。
苍舜偏头,凝望身边那双乌沉无光的眼眸,手指微动,轻轻勾起袍袖之下的白皙指尖,慢慢晃一晃。
他的人族回握住了他的手,修长手指埋入他的掌心里。
苍舜的嘴角一下扬了起来。
“走吧,”他拨弄掌心下的白皙指尖,捏了捏那纤细匀称的指节,“顺便和金乌宗一起算账。”
沉墨清对上那双飞扬的赤色眼眸,轻应了一声:“好。”
大仇得报,他却并不觉得释然,或许是因为曾经失去之人,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
这里并非终点,还有一手造就青鸾州众妖牢笼的金乌宗,与他们勾结、一直在暗中炼化凡人生机的世家大宗,以及……天道。
他要走的道,尚未结束。
淡金色的太阳初升于洁白云海,长空起微风,尘芥和染苍肆意飞扬,化作两道流光,盘旋于他们周身。
带着他的人族横跨万里,苍舜一下一下晃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语调轻快:“此事结束后,我们就回妖界。”
沉墨清看向他:“然后呢?”
苍舜与那双乌玉般漂亮的眼眸对视片刻,忽然不吭声了。
眨眨眼睛,默默地凑近他的人族一点,埋下脑袋,用自己的脸蹭蹭那柔顺乌发,小声地说:“道侣大典。”
沉墨清:“咪咪又在嘀咕什么呢?”
苍舜稍微拔高了一点声音:“道侣大典!”
沉墨清微微压下扬起的嘴角,移开视线,故作不知:“嘀嘀咕咕的,听不见。”
苍舜:“?”
苍舜抓紧他的手,一指尘芥,大声地说:“我要和你主人举行道侣大典了!”
尘芥:“……”
尘芥剑锋朝上,一动不动。
旁边的染苍上下颠动,好似在连连点头,很快又被尘芥的剑刃甩了一下,安静了。
“你赖不掉的,”苍舜的手指埋入沉墨清指节之间,与他紧紧地十指交扣,理直气壮地说,“现在九千州都知道我是你的道侣了,大典之上,我还要让所有人都来观礼。”
他说着,又把脑袋埋进沉墨清肩窝里,蹭来蹭去。
沉墨清好像看到一大团毛茸茸咪咪呜呜地挤到他身上,要和他回家,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好。”
清悦笑声落在耳畔,苍舜抬起一双灿亮如星的妖眸,看见他的人族眼尾微微上挑,几缕乌发拂过眉眼,落在眼尾的一点泪痣边上。
他曾见过妖界月下的清湖,落花满湖,涟漪碎影,亦不如他的人族眸底清辉。
苍舜凝望片刻,一言不发地落下掌心,温柔地托住沉墨清后脑,垂下额头,轻淡的吻点上他眼尾泪痣。
旁边的尘芥:“……”
这把仙剑似乎好像完全呆住了,一动不动地定在空中,只有染苍慢悠悠地在旁边飘来飘去。
亲完一口,妖皇默默移开目光,左看看右看看,紧紧拉住他的人族的手,一声不吭。
沉墨清好像又看到了一只探头探脑、挪来挪去的雪白小兽,说不定毛毛还是粉色的,变成了一团小桃花糕。
他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语带调侃:“看来我们的双修还要再往后推推。”
苍舜:“!”
苍舜的脸嗖一下转回沉墨清这边,默默地抵住他的额角,慢吞吞蹭了蹭,非常小声地说:“可以不用推。”
沉墨清还要说什么来逗逗这只妖皇,身后的远处天空,有红光冲天而起。
他和苍舜迅速转身,神情已经变了。
——那是天枢宗方向!
天色骤变,红光铺满苍穹,覆盖大地,目之所及,四面八方皆是血一般的猩红。
一道魁梧身影踏立在天枢宗上方,金袍张扬,英俊傲然——若有金乌宗高层在此,定会认出这就是自家宗门避世多年的太上长老,由渡劫跌落的大乘巅峰,凌万空!
九垓州早已被封锁,这位金乌宗太上长老却直接出现于此,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只证明一件事——从一开始,他就隐匿气息,躲在天枢宗内!
此刻,他忽然出现,朝着已然沦为废墟的天枢宗伸掌,掌心猛然一攥!
血红色的大阵拔地而起,刹那间,所有还活着的天枢宗弟子皆发出了惨叫,猝不及防地被钉死在大阵各处,胸膛喷涌出磅礴的血气!
漫天翻涌的血光里,凌万空冷笑一声:“玉百,你该如何谢我?”
——苍舜和沉墨清赶到时,就见血淋淋的大阵覆盖天枢宗废墟,所有弟子血液流尽,身躯已干!
从他们离开到返回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然而就是这短短一刻钟,天枢尽亡!
滔天血光化作一条条血红巨蛟,在长空之间肆意翻腾,所有血光融汇在一起——凝聚出一道挺拔身躯!
白发雪袍,纤尘不染,正是玉百!
隔着猩红的血气,他缓缓睁开双目,波澜不起的眼眸再度与沉墨清遥遥相对。
“血煞邪法?”苍舜的声音很冷,“难怪他要保住这些弟子性命。”
所谓血煞邪法,就是这世间最残酷的复活邪术,需要足够多的修真者,最好是资质出众的天骄,经年累月地在他们身上刻下术法,待到成熟时,以他们性命为祭,换得自己一次复生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天枢宗这些弟子居然全都是天枢宗宗主的复活后手!
玉百的目光只在沉墨清身上停留了一息,身形如离弦之箭,直没长空而去!
他带着一身刚刚复苏的剑道气韵撞向整片苍穹!凌万空也紧随其后!
苍舜和沉墨清立刻就要出手,但为时已晚,转瞬之间,这两位半步渡劫悍然自爆,陨落天际,身躯化作澎湃血雨,泼洒九垓州!
他们的一身修为直接在九垓州上方爆开,几乎是世间最为恐怖的威能撞碎了天空,令整片苍穹崩裂,爆开无数道虚空裂缝!
数千丈外,刚和众人一起从传送阵落地的楚浪涛诧异仰首,望着密密麻麻铺满天空的漆黑裂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动静?!”
他的头顶飘下一道微冷女声:“不好。”
楚浪涛扭头,不远处的空中站着一位身形尤为高挑的黄衫女子,剑眉入鬓,眸若寒星,一身气势惊人凛冽——不久前,天枢宗二长老和三长老合力出手,威压波及观景台,正是她出手,救下了所有旁观者。
秋天越,秋水派太上长老,以兵修登大道的大乘巅峰!
下一刻,秋天越清锐之声响彻整片修真界:“诸位,九千州大灾将至,请炼虚之上所有修士前来驰援!”
楚浪涛瞠目结舌:“秋长老……您是否知道什么?”
秋天越缓缓摇头,依然凝视长空:“我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话音未落,她的眼神陡然一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原本从容不惊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清晰的怒意。
“天道的气息消失了!”
这一刹那,不只是秋天越,修真界分散各地的所有大能,皆涌出一种悚然的预感。
踏入合体之后,便会与天地有所感应,更能隐隐感知到天道的存在——而如今,所有合体之上的大能震惊地发现,天道气息忽然不见,无法被他们感知了!
天道不仅是此界规则的化身,也能影响此界界壁,天道直接消隐,世间法则尚未反应过来,等同于他们生活的这片修真界被撤去了界壁,向更高层次的世界打开了门户!
霎时间,风停云止,山川静立,海河无声,天地皆寂,仿佛被定格于画卷之中。
在这极度反常的寂静里,九千州所有天空同时出现了一道深长裂缝,裂缝横跨天际,没有尽头,像是一个密封的盒子,顶部被划开了一道贯穿盒身的开口。
一只巨大的眼睛从裂缝里挤出,骨碌碌转动着,无声地窥探此界。
在那只巨眼的凝视之下,九千州众生一片死寂,被悚然与恐惧吞没!
天枢宗上空,直面破界裂缝的沉墨清心口忽然泛起尖锐烫意,几乎要烧灼肌肤。
枯木回春令!
这道一直沉寂在灵海中的仙人遗留之令第一次泛起了如此强烈的感应,好像在愤怒!在无声咆哮!
他身前,苍舜一步踏出,将他护在身后,赤色妖眸炽光烈烈,燃起怒火:“天道!”
天道未曾回应,宛若死寂,反而是一道尖锐的笑声传遍了九千州:“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墨清目光紧锁之地,那只凝视此界的巨眼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点瞬间扩大,借由裂缝钻入九千州的地界,直接降临在九垓州上空!
“玉百啊玉百,若你早些喊本道出手,何止于沦落至此啊?”
一身漆黑的长袍飘荡在空中,如被裂火烧毁的枯木,散发森森的黑色气息。
长袍之下,一道扭曲的身影笼罩在滔天黑气里,无论是沉墨清还是苍舜皆无法窥见他的面庞,唯听他尖锐的笑声。
“现在好了吧,反而要本道多费一番力气将你们复活,啧啧啧,真是……嗯?”
笑声一顿,黑袍飘动,一颗头颅缓缓转向沉墨清,似有锐利目光穿透森然黑气,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怪哉,你这下界小辈身上……居然有几分本道熟悉的气息。”
沉墨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一只干瘦漆黑、如烧焦枯木的手从黑袍下探出,遥遥点住他的眉心。
“哦,本道想起来了,是寰尘的气息啊……”
寰尘。
心口的滚烫更甚,枯木回春令几乎要显现而出,沉墨清按住胸膛,神识沉凝,安抚住那道仙人之令,直视那位遥遥相对的黑袍来客。
“你说的是此界仙人?”
“仙人?”黑袍来客脾气很好似的,居然呵呵朝他点了下头,“是了,用此方下界的话,有资格跨界离去者,自然是仙人咯。”
“此界灵气如此匮乏,数十万年才出一个仙人,也算了不得。”
“不过……”
黑袍来客拖着长长的尾音,忽然又爆发了一阵尖锐的笑声,几乎要刺穿沉墨清的耳膜。
苍舜再一次挡在了他的面前,只见他们前方,黑袍掀起,无数黑气狂涌而出,瞬间吞没大日,令他们的视野一暗,令整片大地再度坠入无光幽冥!
遮天蔽日的黑暗里,裂缝中的巨大眼睛飞速转动,爬满细细密密的红色血纹——下一刻,源源不断的血红从眼睛里坠下,顷刻汇成汪洋的血海,淹没数万里天空!
血海沸腾,如上古时代吞噬天地的巨兽,裂开血盆大口!
苍舜和沉墨清的神情一瞬间寒冷如冰,周身气势毫无保留爆发而出,撞上那汹涌血海!
——魔渊!
泛滥的魔渊之下,九千州众生惊骇的眼睛里,黑袍来客狰狞的大笑响彻此方人间:“你们的天道早已腐烂!你们的仙人早在飞升的下一刻——就被吾等吃光血肉,分食一空了!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九千州,他的修为同样倾泄而出,仅一个照面,就将苍舜和沉墨清逼退数千米!
竟然是渡劫之上——
飞升境!
第70章
魔渊降临, 世间大乱!
直面血海与黑袍的九垓州上方,所有修真者倒了一地,身躯剧颤, 在极端的恐惧与惊骇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众人之中,只有大乘巅峰的秋天越还能勉强站立。
那样的气息……
跪倒在地的楚浪涛如坠冰湖, 遍体生寒。
那个黑袍裹身的天外来客居然是渡劫之上的飞升!一位货真价实的天外仙人!
世间谁能与之为敌?!
无边血海撕扯着天幕,黑袍仙人悬立魔渊上方, 枯瘦的手臂一扫,血海翻涌,凝聚为两道身影——
天枢宗宗主,金乌宗太上长老, 玉百和凌万空!
“蛰伏千年, 终于等到此刻……”
重归人间, 凌万空单手背负身后,气势鼎盛, 大袖如战旗狂鼓。
他身边不远处,黑袍仙人发出桀桀笑声, 长袍一扫, 割开虚空。
“若非你二人震动大道,为我界引路,本道还不能这么快就定位到此界,跨虚空而来。”
“去吧, 上界好风景, 正待你二人一览!”
虚空裂缝再张开,露出无尽的幽深,在那黑暗至深处,隐隐透出一股极为玄妙的气息, 似有另一番世界的轮廓缓缓铺开。
凌万空毫不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侧身,看了看旁边的玉百。
玉百站在汹涌的血海边缘,微微垂首,目光跨过魔渊,遥遥落在沉墨清身上。
沉墨清一言不发,与他目光相对。
这一刻,无人知道这位天枢宗宗主在想什么,亦无人看懂了他的眼神。
一息后,玉百转身,和凌万空一起迈向那道虚空裂缝——
威压如海啸山崩,倾轧而下——苍舜直接出手,要拦下他们二人!
妖皇一击直接撕裂了血海,仿若一柄锐不可当的巨剑横断魔渊,瞬间逼至玉百和凌万空身前——
“哦?”
黑袍仙人颇为惊奇地出声,宽袍肆意飘动,伸出一只枯瘦细手,向前一挡——
渡劫一击,皆被飞升一掌抵住!
虚空裂缝转眼合拢,玉百和凌万空没入其中,气息彻底消匿在九千州的天地之间!
“好一只承天道气运的小妖,短短几百岁数,竟已在此界登顶!”
空中那只枯瘦的手收入袍底,黑袍仙人遥望远处的苍舜,似乎十分欣赏他,缓缓收敛了一身飞升气息,不再外泄。
“不如入我上界,我界定会全力栽培你,日后,还能助你成就道皇之位。”
他又转向沉墨清,一样的和颜悦色:“稚子年岁,资质已不输给我界天骄。难怪寰尘会选中你,本道也很喜欢,和你的小妖一起入我上界吧?”
沉墨清只听他的话音刚落,又一道虚空裂缝出现在自己和苍舜身边。
一股强烈的窥探感浮上心头,沉墨清微微侧首,幽黑裂缝如睁开的眼睛,从那深处,散发出了不逊于黑袍仙人的气息!
心沉寒渊,沉墨清一瞬明悟——那个所谓“上界”,飞升之境不止一位!
他和苍舜对视一眼,望见彼此冷静的眼睛,再直面那位黑袍来客,平静道:“你入我界,又是为何?”
黑袍之下的声音依旧和善:“此界灵气匮乏,大道残缺,我界心善,愿将此界有资质的天骄引入上界,共登大道。”
“当年的寰尘,诸位道皇也曾盛情邀之,可惜,可惜,他宁死不愿入我界……如此,只能成为上界养料了。”
“你们如此年轻,和当年的他一样大道可期,应当不会像他那般愚钝不堪,顽固不化的,嗯?”
他宛若关心小辈的族中长辈,敦敦教诲,一派善意。
心脏间的滚烫愈盛,枯木回春令似要破开枝叶,绽放而出。沉墨清神情不变,淡淡道:“若上界如此强盛,何须觊觎下界,蛰伏万载——还是说,仙人口中大道完整,灵气充沛的上界,已然盛极而衰,需要下界作为新的容器?”
黑袍仙人没有说话。
寒风卷过血海,一袭烧焦枯木般的黑袍忽然扩大,无限延伸,遮蔽了整片天空!
无边黑袍之下,血海翻涌,冒出密密麻麻的血泡,血泡迅速隆起破开,钻出一头头黑焰缠身的狰狞魔物,汇成不见尽头的魔海。
“好孩子,你们也饿了许久,去吧……”
黑袍仙人缓缓笑了,依然是那番和蔼的语气。
“去将此界……吃得干干净净!”
时隔十几年,魔渊再降人间,血海席卷九千州!
所有修真者皆被迫卷入这场祸世浪潮之中,有世家闭户不出,有大宗封锁宗门,妄图躲过灾祸,更有修真者悍然不惧,以身撞向血海,主动投入魔渊之战。
九垓州,楚浪涛正和许多修真者一起并肩作战,看到身边的同伴,他只觉体内涌出了无限力量,可当他抬头,却见遥遥无边的血海从天空倾轧而下,化作一张血腥巨口,咬向了人间大地。
血海之下,每一个修士都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蝼蚁。
秋水派的太上长老秋天越就在血海最前方,以大乘巅峰撕开了魔渊,她眼眸凌厉,贯穿长空,缓缓开口:“前辈可曾推算出天道所在?”
“……未曾。”
与她传音之人乃星演宗宗主,最擅长推算天机。
“老朽穷尽一身修为,也算不出天道……难道天道果真放弃了我界,弃我们而去……”
“不必丧气。”秋天越翻手之间,数万魔物被同时抹杀,声音清悦,响彻血海,“纵然天道凋亡,世间法则依然会撑起天地,催化新天道诞生,届时界壁也将再起,我界远远未到绝境之时。”
闻言,星演宗宗主仿若醍醐灌顶,高声道:“自然!异界再强,也不可能越过世间法则彻底侵入我界,只是趁天道不在才捡了漏!诸位只要撑过这场大劫,待天道重现,我界自然安然无恙!”
这番话语同样落入了九千州许多修士耳畔,为他们更添士气。
九垓州边缘,楚轻崖一声爆喝,漫天符文飞出,撕裂前面了一头魔物。
长鞭在他身后飞扬,直接搅碎三头魔物,鲜血泼溅秋在望的长衫,还有几滴飞溅在脸上,她眼睛不眨,寸步不退。
两人四周,血气泛滥,数十只魔物将他们包围,露出獠牙。
很快,楚轻崖就被迫和秋在望背对背,环顾左右,哈哈一笑:“别死太快!”
秋在望平静地说:“今日大吉,我未必会死。”
“快!前面就是传送阵!离开此界!”
通往下界的传送阵前,玄龟阿白咬住宁离离的袖口,拽着她往前飞。
“现在的九垓州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不能在这待着了!”
宁离离张口要说什么,又犹豫着止住。
身后忽然响起惊叫,她猛然回头,看见一头魔物向一位长剑折断的修士扑去,这一刹那她不再犹豫,甩出数道符箓,返身而往!
九垓州另一侧,楚家家主楚浪涛直飞向前,漫天符箓撕开几十头化神气息的魔物,忽然,他的身侧血光狂涌,一头合体气息的魔物直接降临!
楚浪涛毫无防备,身形暴露在那魔物巨口之下——
一箭自长空而来,万钧之势顷刻撕裂了魔物身躯,一箭诛杀合体!
楚浪涛瞠目结舌,只见赤羽漫天飞扬,传送大阵未熄的光辉中,红袍张扬的桀骜少年高举长弓,再度一箭射出。
燃烧的赤色长箭洞穿魔渊,化作烈火烧灼而开,顷刻将血海撕裂了千丈缺口,露出原本的一角晴空!
红袍火弓,大乘修为,天下只此一位——朱雀妖王!
楚浪涛大喜,九垓州本就是魔渊初降之地,魔气最盛,有妖界驰援,他们的压力立时减轻了不少!
“那是朱雀妖王?妖族怎么会来这里!”
很快,其他修士也认出了朱雀,惊讶出声。
朱雀持弓,又是数发羽箭如流火划没长空,面无表情地道:“吾皇在此,我们自然在此。”
他的身后,九条莹白狐尾翩然展开,天狐妖王璇玑从传送阵内踏出,加入魔渊战场!
“早说了他们是一对。”璇玑扫了眼高空,轻笑道,“看看,才多久不见,妖皇陛下就连道侣都喊上了。”
传送阵光辉不熄,很快又是数位妖王出现,除苍狼玄武之外,还有白虎和赤蛟——后两位曾掀起妖界动乱的妖王,此刻也投身了魔渊战场。
他们并未参与青鸾州荒墟秘境之事,只是身受魔渊侵蚀,才与圣雀妖王青焚合作,短暂叛乱了妖界。后来身上的魔渊腐蚀被一位年轻人族缓解,感知到魔渊再降,妖皇在此,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陛下不愧是陛下!”赤蛟大声地说着,长尾一扫,搅动血海,“如此有眼光,挑的道侣也是一等一的人族!太般配啦!”
“马屁留到后面再拍吧!”朱雀道,“先解决魔渊!”
白虎瓮声瓮气地道:“我知道你,朱雀,昔日当着陛下的面说什么妖界许久没有新皇,或许我可以取而代之。”
话音刚落,其他妖王哈哈大笑,笑得很大声。
朱雀:“……”
朱雀气得毛都掉了两根:“笑什么笑!你们还当着他的面叛乱了,被他一巴掌打了回去!开心了吗!高兴了吗!”
白虎和赤蛟顿时不吭声了,安静如鸡。
楚浪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平日里随便拎出一个就能震慑一方的妖王互相骂骂咧咧地揭短,不约而同地冲入了魔渊深处,没入滔天血海之中。
血海翻涌,源源不绝,哪怕被撕裂一角,也能在短时间内再度愈合,吐出更多魔物。
楚浪涛早有心理准备,十几年前那场魔渊亦是如此,一开始魔渊会不断再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但世间一切力量皆有力竭时,九千州耗了数年,才止住了魔渊的再生趋势,最终由一剑平定。
忽有清冽剑气呼啸而至,化作汪洋炽烈的雪色长河,覆没九垓州所有血海,撕裂万万魔物!
一时间,天地间只剩极致凛冽的剑光,浩瀚壮阔,无边无际,宛若诸天倒影,压盖长空,甚至压没了血海,不见魔渊!
朱雀环顾四周,视野皆被炽烈剑光吞没,微微惊诧:“是何人出剑!”
“诸天万象阵!”楚浪涛心神战栗,大喜不已,“是他!”
众人仰首,只见无数凛冽剑光尽头,一位年轻剑修身姿锋锐,剑指苍天!
他的身侧还有一道身影,背负皓月,威严凛然,两人并肩,将一袭黑袍压制于天幕之下!
“那是……沉道友和妖皇?!”
“他们居然在与仙人对战?!以凡战仙?!”
诸天万象铺就苍生罗网,尘芥与染苍同时飞扬于身侧,沉墨清踏立魔渊之上,大袖飘摇,眉间一点金芒灼灼,燃烧神魂!
苍舜没有阻拦,而是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举动——以神魂为燃料,点燃此身所有修为,化作炬火,照耀一界!
诸天万象,映照妖皇皓月!
剑月高升,两人联手,燃烧精血的全力一击——压垮了遮天黑袍!
漫天黑袍被撕裂殆尽,露出一道焦木般的身躯,飞升仙人抬起枯瘦手臂,似乎还要挣扎——却被滔天而下的皓月与剑气一寸寸磨灭!
刹那间,天地剧震,沸腾的魔渊转瞬平息,所有魔物沉入血海,隐匿不见!
九垓州一片死寂,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修真者瞠目结舌,心神俱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飞升仙人居然身陨?!被那二人联手斩杀?!
以凡弑仙,万古未有!简直是压盖九天的奇迹!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长空之中,尖锐的大笑又起!
沉墨清目光冰冷,看见一袭黑袍再度扬起,迅速聚拢为一具焦黑枯木,方才那分明已经身躯湮灭的仙人,再度重归!
“了不得!了不得!你二人皆有道皇之资!”
“这小小下界已有几十万年未出飞升,想不到一下子连出了两位!只是可惜,下界残缺,你们留在这里,注定无法真正登顶!”
黑袍仙人抚掌大笑,居然比此界的修士还要激动。
“入我上界!天材地宝,顶级资源,随你们取用!”
“我界可全力培养你二人,五百年内,助你们登顶此世之间!”
狂风再起,他炙热的眼睛投向对面,却见那年轻剑修持剑而立,漠然俯视着他,表情毫无动容。
剑修身边的大妖更是冷笑一声,只有一字:“滚。”
黑袍仙人凝望片刻,缓缓摇头:“真是和寰尘一样的臭脾气啊……”
“可惜,可惜,真不忍心看到未来道皇,今日陨落啊……”
他一声悠长叹息落下,黑袍陡然张扬,再度遮天!
沸腾的魔渊之下,众生皆听他放声豪言:
“记好了,吾名折烛,幽界十二道皇之一!”
“你二人何其有幸,今日陨落在一位道皇手中!”
肆意延伸的无边黑袍缝合了天幕边界,从中裂开一道无边无际的长缝,将整个九垓州的天空一分为二。
众人惊诧仰首,只见裂缝中流淌出大片幽邃深黑——但,和之前什么都看不到的虚空相比,这一次,整个九垓州皆见无尽的虚空深处,漂浮着一座渺远高耸的绿骨殿堂!
幽光莹莹的殿堂之上,端坐着十一道虚影!
每一道虚影都如此渺远,又如此高大,他们身上散发着厚重磅礴的大道气息,十一道虚影背负着十一条完整的大道,皆不低于飞升!
那是来自“上界”最顶层的十一位战力,十一位飞升之上的道皇,窥探此界的一瞥!
他们的目光凝聚为一线,独独落在了九垓州。
“离离快跑!!”
九垓州边境,浑身沐血的宁离离只听得一声尖叫,眼前压盖下一道庞大身影——是现出本体的黑金玄龟。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原来阿白你可以长这么大啊……早知道也给师父看看……
下一个瞬息,龟壳崩裂,和身后的少女一起化作血雾爆开。
血海之下,朱雀七窍流血,从高空直坠大地,他每坠落一寸,身边便有轰然爆开的血花,瓢泼血雨,泼洒何止百万里大地。
朱雀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裂喉管的怒吼,眼前似乎还刻着一幕幕倒影——
最后一刻,璇玑对他微微一笑,九条狐尾刹那间遮蔽天空,挡在所有人身前——却只拖延了不到一息,狐尾尽断,坠落血海。
玄武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与白虎和赤蛟一起爆碎于空。
——九垓州,所有在这片魔渊初降之地以身抵抗魔物入侵的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直接爆开为一团团血雾!
十一位道皇一瞥之下,大乘之下的所有苍生,尽灭!
天地死寂,唯余猩红!九垓大地,沦为死地!
这一刻,整个世间寂静无声,就连身侧的风,都是浓稠的血雾。
沉墨清的眼中映出一双光泽尽褪的眼眸,曾经灿亮如星的赤红妖眸,此刻,黯然得如同烧尽的余灰。
他慢慢抬起手臂,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触碰到了皮肉融化之后,暴露于空的森森白骨。
——十一位道皇近在咫尺的凝视之下,他的大妖挡在了他身前,背对道皇,向他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哪怕是渡劫的全盛妖皇,在十一位超脱飞升的凝视下,一身皮囊,当场消融大半!
鲜血浸透玄衣,又浸透沉墨清满身,他似乎听到了一道低弱的嗓音飘落耳畔,太过轻微,以至于根本无法听清。
下一刻,他被猛然推开,向下方坠去,他的身后悄然张开了一道虚空裂缝——连接着妖界。
凛冽寒风刮过身侧,沉墨清遥望苍舜被鲜血染没的眼眸,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忽然断了。
契约。
妖皇亲手斩断了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十二年的契约,将他的人族,送往遥远故乡。
最后一刻,他依然凝望着他的人族,背对十二位道皇,嘴角扬起,无声地说:
别担心。
等我。
沉墨清静静地睁着眼睛,看到吞没了苍舜的血色,也听到了这世间苍生,无数魂灵的哀恸。
下一刻,他的手掌毫不犹豫按在心口之上,握住了那份灼热的烫意。
灵海之上,枯木回春令光芒大放!
这道鲜红令牌上的红色枝木一下活了过来,瞬间破木而生,撑开繁硕枝干,转眼长成一颗参天巨树!
古树独木成林,亭亭如盖。一道缥缈的青衫虚影就浮立在巨树上方,脚下有长河悠悠,浪花滚滚,似乎是从遥远岁月乘着光阴长河漂流而下,来到他的面前。
无需言语,沉墨清一步踏前,立在古树之下,听见仙人一声悠长叹息,似在为他悲叹,又似因他而欣慰。
灵海倒映古树,绿叶飘零,仙人抚首,授天机!
九垓大地,天色再变,一轮大日自无边晦暗中升起,光照百万里!
山川长河,灵气再聚,大道重起,天地飘下一条水墨晕染的江山长袍,披落一道修长身影!
青丝散落,纷纷飞扬,大袖飘飘,一双流转纯粹金芒的眼眸缓缓睁开,无尘无瑕,却不再无悲无喜,而是目露悲悯,俯视死寂的山河大地。
苍舜的瞳孔凝固,流出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凝结成冰,他已无力起身,却还是高高仰首,死死地凝视眼前这一幕——
身披天地大道的年轻修士缓缓踏出一步,一步登高——
天阶在下,立地成仙!
飞升境!
折烛表情愕然,定格了足足数息,而后大笑起来。
“寰尘啊寰尘,你果然还有后手!”
“留在此界的一粒种子,居然是这世间最后一道屏障!偏偏还真给你找到了可以炼化种子之人!”
“可那又如何!”
黑袍剧烈抖动,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十分愉悦的事情,笑得弯下了腰:“告诉你们吧,此界的天道早已不是最初的天道!它腐蚀了此界,遁逃而去!你们的大道已然崩塌,世间法则不全——纵有飞升,无力回天!”
“除非!你想身陨道消!”
沉墨清不语,水墨长袍随风轻扬,山河人间皆氤氲流淌在一袍之间,灿金眼眸俯视之下,一道符箓缓缓燃起。
他无波无澜的嗓音,响彻大地:“此符名为,山河见晦。”
折烛笑声戛然而止,死死凝视那道符箓,忽觉不对,立即出手,直接就是全力一击——
半透明的符箓飘摇,灿金的符文四溢而出,纷洒大地!
刹那间,山河静止,天地静默,流淌的光阴长河——就此定格!
无论是折烛,还是苍舜,亦或九千州众生,皆凝止不动!折烛身后,十一位道皇身影,亦停驻在绿骨殿堂之内!
燃烧的烈烈符光映照沉金眼眸,沉墨清平静垂眼,霜白与青金两把长剑出现在他身侧,剑刃微微震鸣。
宽袖飘起,他抬指一点尘芥,魂道造诣,皆入剑身。
“护我道侣。”他平静地说。
尘芥停驻在他面前,一息,两息,三息,遁空而去,悬立苍舜身边。
染苍则毫不犹豫地没入他的眉心,化为一点炽烈的青金光芒,融没眉间。
沉墨清再一翻手,又有一符燃于掌心之上。
此符名为——天地即明!
凝固九千州的光阴长河在这一刻掀起滔天骇浪,大道震颤,长河怒号,却还是抵不过仙人拨转光阴的一指——刹那间,九千州所有的时间,向后倒退一刻!
天地间的一刻!苍生漫长的一生!
一刻之内,九千州所有陨落之人,随着倒流的光阴长河——重现天幕之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仰首,望见了高阔无边的长空上方,那位背悬炽烈大日的白发仙人!
符箓燃尽,沉墨清缓缓闭目,青丝化作如雪霜白!
折烛猛然后退一步,两步,三步,身后的虚空裂缝已然消失,十一位道皇和绿骨殿堂皆隐没不见!
“……时间法则?你竟然掌握了时间法则?!”他的声音第一次开始变形,黑袍之下的枯瘦身躯第一次出现了剧烈抖动,“这是何符!”
沉墨清再度睁开眼眸,眸底灿金平静流淌,无澜的嗓音天地皆闻:“此界符道第一人,行云之符。”
“……无名小儿,从未听过!”
折烛高高扬起枯瘦手臂,怒声咆哮。
“你不过是个下界的飞升,看你如何来补这世间残缺大道!如何堵住天道崩陷的缺口!”
“本道改主意了!今日此界必陨,你,也要陨落——!”
血海再度沸腾,裹挟着一位道皇的怒火与全盛之力,从天空直坠大地,要碾碎这方山河人间!
瞬间吞没九千州的滔天血色中,沉墨清回首,隔着无尽血海,与苍舜遥遥对望。
苍舜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什么,刹那间神情俱震,精血与神魂同时燃起,跨过血海,跨过一位道皇威压,拼尽全力向他而来——
轻淡的二字,随风飘落妖皇耳畔,如一粒洒落荒芜大地的种子。
“等我。”
水墨长袍覆盖血海,仙人不再留恋,转身,直面倾颓的人间。
那一日,九千州众生,皆见一幕——
白发墨袍的仙人抬手摘星辰,封天裂,以己身,堵残缺大道!
塌陷的大道重筑,崩裂的天空合拢,异界而来的道皇随魔渊一起被仙人斩落,血洒荒芜大地!
泼天的血雨之中,一点新绿悄然破土而出——是一株向上舒展的绿芽。
新生的幼芽微微摇曳,晕开一层青绿色的光晕,飘飘摇摇,如散开的青纱,迅速蔓延向遥远的天际,化作肆意飞扬的青纱。
青纱越过山川,越过长河,所到之处,点点绿意纷扬如雨,铺满大地。荒芜的沙漠上,凡间的田埂边,上州没落的宗门废墟,下州遥远的小小城镇,皆绽开了星子般的春芽。
轻缓而悠长的春风吹过大地,吹散漫天阴霾,明耀天光穿云而过,再次长照九千州,万物染春,一场漫长的春景降临人间。
仙力燃尽的最后一刻,身躯逐渐消散的沉墨清在漫漫虚空中驻足停望,望见春和景明,望见他的大妖泣血。
仙人回首,赠予人间一片春。
当春风衔着一枚含翠的新叶落入妖皇冰凉的掌心时,天地之间,已不见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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