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乌墨晕染的眼眸近在咫尺, 仿佛天上的月亮落入了掌心。
苍舜瞳孔微定,凝望那抹墨色深处的清月辉光。
……他是不是发现了?
这个想法划过,令苍舜心脏微微一沉。
沉墨清垂眼, 怀里的雪白小兽好像愣住了,一动不动了一小会, 开始左顾右盼。
抓住他的袖子,试图毛茸茸地钻进去。
沉墨清按住袖口, 不给钻,捏着这只雪白小兽的后颈皮提溜了起来,依然看着他的眼睛。
“若妖皇陛下不愿意,那我就自己去了。”
话音刚落, 他的手腕被苍舜紧紧抓住了。
【不行!】
低沉男声染上了几分急促, 雪白小兽埋下脑袋, 不停用柔软绒毛蹭沉墨清的手指。
【不准你丢掉我!】
沉墨清看着掌心里拱来拱去的小毛绒球,手指轻轻拢住那只毛绒脑袋:“咪咪就这么点大, 丢了就找不着了。”
雪白小兽停了一下,继续拱拱他。
沉墨清又拨拨那微竖的兽耳:“妖皇陛下要毛茸茸地泡进水里?”
苍舜抱紧他的手, 压在自己柔软的腹部底下, 过了两秒道:【到时候再变回去】
又飞快昂起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个灵池,你不要和其他人一起泡】
沉墨清:“和你就可以?”
“……”
苍舜又不吭声了。
脑袋埋进沉墨清的袖子里,过了一会, 小小地“嗯”了一声, 软软地贴着他。
【若你喜欢,等以后回妖界,我给你挖一个更大的池子】
沉墨清看着这只紧紧黏住自己的小毛绒球,嘴角微扬:“好。”
雪白小兽的圆软兽耳又翘了起来。
“少家主回来了!”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街上不少人都向楚家城入口涌动,周围皆是热闹人声,沉墨清安静地注视怀中的雪白小兽片刻,顺着人流走去。
人群里,楚山楚水兄妹看到了沉墨清,飞快跑到他们身边。楚山盯着沉墨清袖间那团光滑柔顺的绒毛,手心痒痒:“毛绒绒!”
苍舜飞快抬头,眯起妖瞳。
“不能摸!”楚水一巴掌拍掉哥哥的手,“这是流云哥哥的道侣!他们是一对儿,只能流云哥哥摸!”
沉墨清:“……”
他无言地看着怀里的雪白小兽一下子支棱了起来,敲敲那毛茸茸的小脑壳,道:“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这个了?”
楚水的辫子欢快地跳动一下:“大家都这么说的呀,说流云哥哥你年纪轻轻就有了道侣,还是团漂亮的毛茸茸,羡慕死他们了。”
雪白小兽挺胸昂头,跳到沉墨清肩上,绒毛蓬蓬,尾巴朝天。
楚山眼睛发直:“原来找到道侣……就能摸毛茸茸!”
被毛茸茸贴着脸拱来拱去的沉墨清沉默了一下,道:“别什么都听。”
楚家城入口,人群欢腾,他们离散二十多年的少家主楚不渡回来了,牵着一位女子的手,抱着一个婴儿。
沉墨清站在人群中,看到了朗笑着回应周围人的楚不渡,后者的目光与他相对,愣了一下,快步向他走来。
“流云兄!又见面了!”
意气风发的楚不渡身边,青月州的月夫人含笑走来:“小仙师,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沉墨清与他们打过招呼,目光落在楚不渡怀中的那团小小襁褓上。
粉雕玉琢的女婴被柔软的绸缎包裹,原本还在聚精会神地含着自己的大拇指,看到沉墨清后,乌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很快便冲他咯咯笑了起来。
“她认得你。”月念夕轻声道。
沉墨清微微笑了笑,取出一物:“令千金满月贺礼。”
月念夕“啊”了一声,只见一件盛满月华的轻纱落在他的指间,哪怕白日,也散发皎洁美丽的月霜。
“……千年鲛王纱?”纵然阅宝无数的楚不渡也是一惊,“这太贵重了,不可——”
话还没说完,他怀中的女婴“呜啊”伸手,抓住了那缕轻纱。
沉墨清顺势收回手。
“……”
苍舜趴在沉墨清肩头,眼睛弯弯地看着他,尾巴摇得飞快。
那件鲛王纱是他洞府里的东西,之前顺手塞进了储物空间里。后来,他将储物空间刻下了他的人族神识,让他可以随时取用里面一切物品。
方才,他的人族就是直接从他这里挑拣了一番,选了这件鲛王纱。
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蹭过脖颈,痒痒的,沉墨清垂眼,肩上的妖皇与他对视片刻,又黏糊糊地埋进了他的肩窝里,非常开心的样子。
“流云兄,和我们回府上一叙?”
沉墨清将雪白小兽抱到怀中,看出了楚不渡未尽之语,颔首应下。
尽管楚不渡掩盖了周身气息,但,瞒不过他和苍舜的眼睛。
三年未见,楚家少家主,昔日的炼虚初期——跌落为金丹。
楚家府邸,楚母洛水间见到归来的楚不渡,愣怔了足足半晌。
最终,她没有过问他的修为,只有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转向月念夕,拉起她的手:“让你受苦了。”
沉墨清坐在一侧,膝间窝着雪白小兽,旁观一家团圆,也得知了楚不渡能寻回女儿的缘由。
楚家有一秘法,若有身为修真者的至亲离世,楚家人便能凭借相连的血脉,以此秘法找到转世的至亲神魂。
楚家传承的万年里,极少人真正使用过这个秘法——灵魂虽然能再入轮回,但转世的时间不定,短则几年,长则百年千年。而无论能不能找到,一旦动用秘法,都要付出半生修为的代价。
楚不渡很幸运,其女月照霜恰好转世,终在一偏远下州寻回了她。但他也为此连跌四个大境界,半生修为尽数流空。
洛水间小心翼翼地抱过自己的孙女,温柔地轻拍襁褓,难掩嘴角笑意:“修为没了还可再炼,只要你们无事,比什么都好。”
沉墨清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垂下视线,拾起一块糕点,在膝间的雪白小兽面前晃晃。
苍舜亲了下他的指尖。
然后才叼走了那块糕点。
沉墨清:“……”
他熟练地把妖皇头顶的绒毛搓乱了。
一道人影飞也似地冲入堂内,惊起一阵穿堂风。
沉墨清微微侧首,见绿衣的楚轻崖走到自己椅子边,冷冷地盯着楚不渡。
“你跌境了?”
楚不渡站起来:“堂弟。”
楚轻崖张口就要说什么,余光瞥见月念夕和抱着婴儿的洛水间,闭上了嘴,转身对月念夕行礼:“见过堂嫂。”
又递出一物:“给小侄女的贺礼。”
月念夕笑着接过,看了看楚不渡与沉墨清,向洛水间致意,主动走向了后屋。
她走后,楚轻崖攥紧双拳,压低了声音:“你可知现在的楚家是什么境况!知不知道伯母这些年为你操碎了多少心!一走这么多年,不为楚家出力,反而自废境界,你眼里还有父母和楚家吗!”
“……我的确愧对楚家,”楚不渡缓缓低头,“我也愧对月娘和霜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霜儿——”
沉墨清轻轻放下茶盏,抬眼,目光穿过屋檐。
“打扰一句,”他道,“楚家今日邀了贵客?”
“……”
护城大阵笼罩楚家城,灵力流淌的结界外,数道身影凌驾楚家上空,皆是一身华丽的金红家袍。
“楚家人给我出来!”
“打伤我家族中人,还不滚出来赔礼道歉!”
“别是怕了吧,一群怂蛋!”
除了为首闭目的一白发老者缄默不言,身后几个金红家袍的修士态度尤为嚣张,踩在楚家人头顶谩骂不休。
“你们谁啊!”
楚山楚水两兄妹爬上屋檐,朝空中丢了根肉骨头:“出去吃,别在这里狂吠!”
裹挟着灵力的肉骨头飞出结界,眼看要砸向那几人,为首的白发老者忽然睁眼,浑浊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竖子聒噪。”
阴冷的声音响起,一道银白疾光瞬间劈下——居然穿透了楚家大阵!
魂道手段,无视防御,直攻神魂!
楚山楚水惊恐睁大的眼睛里,天上忽然掉下了一把银刀,刀尖正对着他们脑袋,瞬间刺到眼前——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斜出,轻而稳地夹住刀刃。
距离楚山眼眶不到三寸的银刃在那人指间化作一缕细芒溃散,青衫宽袖一扫,轻飘飘拂落年轻兄妹头顶,和煦春风拂面而来。
沉墨清单手揣着雪白小兽,抬袖将揪着他衣摆的楚山楚水两兄妹罩在身后,平静无澜的眼眸投望高空。
那老者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沉墨清身上定了几息,缓缓开口:“楚家何时也多了个魂道修士?”
洛水间带着楚轻崖越众而出,淡然道:“原来是司马长老,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她话音刚落,司马长老旁边的金袍男子立刻指着楚轻崖:“长老,就是那小子打伤了我们族人!”
“颠倒黑白!”楚轻崖怒声道,“明明是你们先对我出手!”
司马长老正眼都不看他,只斜睨了洛水间一眼:“楚家伤我弟子,总要给个交代。”
洛水间从容不迫道:“司马长老的意思是?”
“年轻一代的恩怨,让他们自己了结。”司马长老冷淡的声音响彻护城结界,“你我各派几个弟子比一场,谁赢了,就算谁有理。”
洛水间看了看楚轻崖,楚轻崖一步踏出:“怕你不成!”
“流云小友,”沉墨清收到了洛水间的暗中传音,“司马家与我楚家向来不睦,此次来势汹汹,还请小友帮衬一二。”
“那司马不回是司马家二长老,炼虚巅峰,主修符道,还掌握了魂道手段,极难防范。我夫君不日便将出关,只要拖得一时就好。”
沉墨清平静道:“自当倾力而为。”
洛水间心中一定,又听见那道清悦冷静的嗓音:“不过,家主夫人不觉得他们来的时间太凑巧了吗?”
洛水间显然有所同感,微叹口气,不再言语。
司马家故意挑起事端,然而,现在的楚家无力拒绝,只能应下。
楚家没有长老,曾经三位炼虚、五位化神长老皆死在了数年前的魔渊一战。楚家家主闭关,昔日炼虚修为的少家主也跌落金丹,此刻正是楚家最为薄弱之时。
楚家城外,黄沙堆起千米擂台,一场对决于大漠上拉开。
“上啊楚轻崖!虽然你平时嘴臭,还爱咬人,但你还是比我强那么一点的!”
“楚轻崖!别输啊!虽然我平时特别讨厌你,一张嘴叭叭的,但现在大家都在你身后!”
楚轻崖:“……谢谢啊。”
他看向对面,那是司马家的小儿子司马不傲,他最讨厌的人之一,一个成日里欺男霸女的纨绔。
司马不傲傲慢地用脚底拍地,冲他勾勾手指:“跪下来向爷爷磕头,爷爷还能饶你一命。”
楚轻崖眉头高高挑起:“求饶?向你这个靠丹药才勉强结丹,又一路吃药吃上的金丹巅峰?你爹娘给你求了那么多丹药,果然把你吃成了个肚满肠肥的废物。”
“找死!爷爷我今天就撕了你这张嘴!”
司马不傲一步跺地,地面凹陷足足三米,他浮立半空,大喝一声:“剑来!”
一柄极其华丽的金色巨剑从高空直坠而下,砸入他的手中,拖着他的手臂沉沉一坠。
擂台下的楚家人议论纷纷:“他什么时候成了剑修?他不是画符画不会,学阵全学废吗?”
楚轻崖冷笑,手指为笔,笔走游龙,符纹转眼绘成,百米高的沙盾拔地而起,沙尘漫天,挡下司马不傲挥斩的一剑。
只一击,他便觉得不对——那剑气绝不是金丹巅峰的威力,而是在元婴之上!
“他不是两年前才突破金丹巅峰,怎么转眼就元婴中期了!”
“这气势好像比一般的元婴还强!我靠,楚轻崖当心!”
擂台下,一众楚家人不断给楚轻崖加油打气。沉墨清静立人群,纵观战场,眸底微染幽深。
【又一只虫子】
苍舜嗤笑一声,时隔多日,他再一次嗅到了腐烂的气息。
众人眼中,虽然司马不傲每一击都散发着元婴中期的气势,但楚轻崖并没有落入下风,他不到两百岁便突破了元婴初期,放眼九千州,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一来一回间,司马不傲挥舞的大剑居然逐渐被楚轻崖的符箓压制,落入下风,楚家人更是连连喝彩,气势完全压盖了对面。
剑气撞上飞扬的符文,再一次被震退,司马不傲虎口开裂,表情从一开始的傲慢变得有些扭曲,忽然大喝一声:“去死!”
话音刚落,他的身上冒出了无数黑纹,气势暴涨,瞬间攀至元婴巅峰——下一个过招,楚轻崖直接从高台跌落,呕出一大口血!
众人哗然,司马不傲黑纹缠身,双手拖着大剑哈哈大笑:“废物就是废物,爷爷我一人就能把你们全踩在脚下!”
楚轻崖捂住胸口不断呕血,被一群楚家人冲过来拥住,疗伤的疗伤,七嘴八舌地问“没事吧”。
楚轻崖摇摇头,摆开身边的楚家人搀扶,自己爬起来,冷声道:“再战!
司马不傲一口唾沫啐到他脚边:“手下败将,凭你也配!快让你们那什么少家主滚出来!炼虚我也照样砍了!”
听到这话,楚家小辈们出离愤怒了:“嚣张什么!”
“两年怎么可能从金丹到元婴巅峰!莫不是他作弊了!”
此话一出,司马不傲陡然转向那边,眼睛高高吊起,表情变得无比扭曲悚然:“给我死!”
一道剑气横斩而出,断头铡落下,斩向不设防的楚家小辈!
水花翻浪,撑起蔚蓝水幕,转眼将蛮横剑气消解为柔和涟漪。洛水间涉水而来,淡淡道:“未上擂台,不得动手。”
司马不傲才不管她,挥动大剑,又是连连数道剑气劈开,皆被水幕消解。
气得他指着洛水间大骂:“贱人!二爷爷,给我杀了她!”
话音刚落,忽有厉风而来,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将他整颗头颅扇得扭转半边,两颗白牙飞出,在擂台赛擦出一道长长血痕。
司马不傲跌坐在地,捂住顷刻间红肿彭大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一道青白衣衫落在了擂台之上。
“你是什么人?!”
他的眼中,那乌发高束的年轻修士垂眸俯视,落下二字:“楚舜。”
苍舜:“……”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结道侣大典?
妖皇一声不吭,静静地趴在他的人族旁边。
司马不傲大怒,这人一看就是个只会画点破符破阵的废物法修,连他这个天之骄子的剑修一根毛都比不上。
这时,他收到了司马不回的传音:“不必留手。”
司马不傲大声地说:“听二爷爷的!”
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高举左手——一口古钟现于高空,连连震响,掀起千米层浪。
楚家小辈们纷纷色变,古钟声浪之下,他们的法术居然被暂时封印了!
“天绝镇虚钟!七品法宝!专克你们这些废物法修!”
司马不傲脸上的肥肉狰狞抖动,在古钟声浪之下,连连挥舞巨剑。
“一群虫子,给我死吧!”
剑气呼啸,伴随着黑焰滔天,沙海掀起黑色飓风,仿若巨蟒压顶而下,沉墨清静站不动,高束乌发随衣摆肆意翻飞。
司马不傲身上的黑纹,他曾经见过——昔日浩然宗,五百宗人,皆是今日的司马不傲。
黑色风暴转眼吞没了那道修长身影,擂台下,楚轻崖瞳孔猝缩,洛水间飞身上前,一群楚家小辈震惊呼叫,只有司马家人纷纷露出冷笑。
司马不傲更是仰天长笑:“我果然是天才!九千州第一人!”
一拳砸在他的面门上,直接砸出千米!
司马家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道锋锐身影从漫天黑沙暴里泰然踏出,一把掐住司马不傲脖子,将三百斤重的他离地提起,掐着脖子掼入地面!
大地裂开蛛网深坑,司马不傲双目凸起,一口血喷出,身体刚死鱼般弹起,就被一只不染纤尘的黑靴碾上胸口!
靴间银链飞扬,勾勒漂亮锐利的小腿弧度,靴底却有千钧重量,踩得司马不傲五脏六腑都要破碎,惊恐颤动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一双幽沉如深潭的乌眸。
全场死寂,唯有黑色沙暴依然呼啸不休,压不住那道穿透大漠的清冷嗓音:“果真废物。”
苍舜:“……”
他骂人的样子真好看。
妖皇悄悄地想。
喜欢——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52章
不过一轮交手, 元婴中期的司马不傲就被踩在脚下,全场皆惊。
他们只见那袭修长青衫随风飘起,仿若林叶清幽竹影, 带起淡淡竹香——相比之下,被他一脚踩住的司马不傲就很凄惨了, 大口吐血,哆嗦着想要求饶, 结果一口气没续上来,直接晕死了过去。
“干得漂亮!”
楚家小辈立刻大声鼓掌,连连欢呼“楚舜”的名字。
苍舜飘在沉墨清身边,听着那一声声喝彩, 轻轻摇了下尾巴。
“放肆!”
高空之中, 司马不回一声怒喝, 双指并起——
苍舜随意一瞥。
司马不回的身躯陡然一颤,刚伸出的手被钉死在了半空。
大乘气息?!
仅仅泄露出的一丝气息便令他双膝发软, 差点没当场跪下。眼珠飞快扫过下方的楚家,却再没找到方才那气息来源。
但他知道, 那是警告——再不走, 便死!
冷汗顷刻浸透衣衫,司马不回头也不回地破开虚空,直接跨空遁逃而去。
一旁的楚家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司马家的二长老刚放了句狠话,就和见鬼似地吓跑了, 剩下几个司马家人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 吃了一嘴沙子。
虚空裂缝瞬间合拢,苍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跳到沉墨清肩上,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 尾巴轻轻绕过几缕柔顺乌发。
沉墨清目光淡漠地扫过司马不傲,转身走下擂台。
剩下的司马家人慌忙上前,几人合力将司马不傲拖下场子,来时有多嚣张,此刻便有多灰溜溜地逃走了。
楚家小辈们又是一阵欢呼,一窝蜂将沉墨清和苍舜围在中间。
洛水间面朝司马不回的逃跑方向,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位年轻修士的妖族道侣,见那团白得发亮的毛绒扑到了自己道侣怀里,宛若宣示主权般冲周围人微微瞪起了眼睛。
【他们离得太近了!】
【还摸你!不准摸!现在的小辈怎么这样!】
怀里的妖皇嗷嗷的,沉墨清非常淡定,手指轻轻拂过那雪白绒毛,顺便婉拒了身边几个少年少女想摸摸他的小毛绒球的请求:“会咬人。”
楚水在旁边说:“那是人家道侣啦!不让摸的!”
“……”
就在一众楚家人要回去时,天色忽变。
楚家城方圆百里,天空骤暗,飞沙走石,一股恐怖的气势席卷整个沙漠,怒声响彻大地:
“是何人犯我楚家!”
楚家人疑惑抬头,只见一道身影疾飞而出,踏立大漠之上——楚家家主楚浪涛,合体初期!
“是家主!他突破了!”
楚家人惊喜的目光里,楚浪涛大声地说:“谁犯我楚家!”
声音传遍大漠,无人回应。
“没谁,”洛水间微笑道,“都跑了,下次早点出来。”
“……”
半柱香后,楚家府邸。
沉墨清和苍舜被邀请到此,与楚家家主楚浪涛同坐一堂。
“二位小友不仅是渡儿的大恩人,又多次救我楚家于水火中,若二位不嫌弃,从今以后,便把楚家当做自己的家吧!”
楚浪涛朗笑几声,亲自倒了两杯茶,送到沉墨清手中。
“家主客气,”沉墨清接过茶盏,顺手将玉瓷杯盖轻轻放到雪白小兽的脑袋上,“我想知道司马家的详情,可否告知?”
“司马家?呵呵,二十年前,我就该顺手灭了他们!”楚浪涛冷笑一声。
据他所说,二十年前,向来与楚家不睦的柳家带几大世家一同围攻楚家城,楚家上下一心,柳家不敌而退。事后楚家算账,柳家倒台,剩下几个世家被楚家重罚,赶到了落梧州边界。
司马家就是当初跟随柳家作乱的世家之一,原本龟缩在落梧州一角十几年,近些年来却不知为何实力飞涨,横空而出了好几个炼虚修士——很快,司马家便不把楚家放在眼里,趁着楚浪涛闭关这几年,两家频有摩擦。
沉墨清见膝上的雪白小兽伸长爪子去够头顶的杯盖,好心地将杯盖移了移,挪到毛绒小短爪够不到的地方,道:“楚家主的意思是,司马家先前实力平平,这几年却突飞猛进?”
楚浪涛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天知道他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群好吃懒做的世家子弟,停在一个境界几百年不动,近些年却和拔萝卜似的一个接一个冒了头。”
沉墨清与苍舜对视一眼,苍舜对他伸爪,在空中划拉两下。
沉墨清会意,拿走了雪白小兽脑袋上的白玉杯盖。
又顺手将喝完的茶盏轻轻放到了那只小脑袋上。
苍舜:“?”
头顶一只小茶盏的雪白小兽气呼呼地趴在年轻人族腿上,揣起两只小爪子,气呼呼地忍了。
家主出关,少家主回归,震退司马家,三件喜事加在一起,当晚,楚家城就办起了热闹的庆祝晚宴。
众人席地而坐,不分高低,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十分随性。
楚家有好酒,是沙漠一种特有的果子酿成,酒液清澈,入口清甜,酒香淡而细腻。
薄底的白瓷碗盛了七分酒液,沉墨清浅尝一口,放下瓷碗,一只小脑袋飞快凑了过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沉墨清对上那双眨巴眨巴的赤色妖瞳,见妖皇神色如常,道:“咪咪也会喝酒吗?”
【酒不好喝,我不喜欢】苍舜看着那只修长的手轻贴白瓷,在篝火暖光下,透出漂亮的白玉釉质,【你这个好喝】
又低头喝了一口。
沉墨清取了个新碗,倒了小半碗酒给他,结果这只妖皇脑袋一扭,挪开了。
又凑到他手边,喝他碗里的。
不远处,几个原本想去敬酒的楚家弟子嘀嘀咕咕:“完蛋了,看他们气氛,完全凑不进去。”
“稍微靠近一点都感觉自己身上大放佛光了……”
另一侧,又有几个楚家弟子一边偷瞄那对远近闻名的道侣,一边兴奋地比划着什么,又写又画,时不时发出嗷嗷声。
白日一战,楚轻崖让不少年轻一代都为他改观,此刻身边也有三五同龄人凑一起喝酒。
“楚轻崖,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干嘛老是穿着绿衣服啊?”
有个楚家弟子笑着打趣。
“夏天穿完冬天穿,一年到头都是这个色,咋就那么喜欢?”
楚轻崖先前狂饮了几坛酒,脸庞被熏得通红,已有八分醉意,闻言居然一怔。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抱着酒坛嚎啕大哭。
身边的几个年轻人顿时慌作一团,连问怎么了,问了好几声,才听得楚轻崖哭声哽咽,字不成句:“你们都忘了……都没人记得了……”
“姐姐……姐姐她最喜欢穿绿衣……”
二十年前,世家围楚,他的姐姐在漫天火光里,为他挡下了那穿心一剑。
酒气太熏人,熏得平时没有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方才一起饮酒作乐的楚家弟子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不远处,楚不渡一言不发地起身,走进火光照不见的夜色里。
——第二日,楚不渡暂卸少家主一职,开始闭关苦修。
这一夜,楚家城依然在篝火的明光中,酒香飘满城池。
夜下清泉,雾气氤氲,波光粼粼。
年轻修士姿态放松地倚靠池岸,乌发如云雾散于水面,一袭单衫皆被水汽浸湿,透出大片莹白玉色。
楚家暖池,灵力滋养,确实是个上好的修行之地。
就是……
沉墨清垂下被雾气染湿的眼睫,看着身边漂着的一团毛绒球。
雪白绒毛都浸湿了,一绺绺黏在身上,原本蓬松的体型缩小了一圈,变成一只湿淋淋的糯米团。
圆滚滚地在水面上漂来漂去,漂来漂去,始终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还不愿意化形。
也不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沉墨清平静地想。
原来是个骗子。
他开口:“妖皇陛下以前答应过我一件事。”
潺潺的水声里,那道平静的嗓音透入微凉夜色。
雪白小兽的兽耳微动,随水流往外漂了一点。
沉墨清直接伸手,提溜起了这团沉甸甸的小毛绒球,让他转过来,对上自己的眼睛。
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他的手指一沉,随即松开。
繁星在池水里溅碎千万颗,俊美的黑发男人出现在夜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沉墨清,眼眸似乎比星辰还要明亮。
沉墨清看着那熟悉的张扬眉眼,发现此刻的妖皇脸上居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有些不太对劲。
似乎,和以前的咪咪不一样了。
沉墨清刚要说什么,耳畔就落下低沉的嗓音:“做我道侣。”
“……”
沉墨清凝望那双近在咫尺的赤色眼眸,意识到了什么,面不改色地说:“你喝醉了。”
苍舜好像没听到,一声不吭地埋首,轻轻抵住他的额角,磨蹭了一下。
微卷的黑发散落清池,与柔顺乌发缠绵交织,妖皇锋锐的眼眸含了熠熠星光,一汪星海皆要倾泻在年轻人族身上。
“做我道侣。”
执着地重复着这个词,好像要糖的小孩子。
果然是喝醉了。
沉墨清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平静道:“不做。”
苍舜一下子委屈了起来,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
沉墨清神色不变:“你有事瞒着我。”
苍舜不吭声了。
眼尾下垂,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一下一下蹭他。
“做我道侣,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漫天星辰就在头顶,星河轻轻回荡着他的声音。
“心也可以给你。”
沉墨清眼中划过一丝锐光,抓住苍舜的手腕,修长手指往下,抚过这具成熟的身躯,按到了妖皇覆着流畅肌肉的饱实胸膛。
苍舜:“……”
那双赤色妖瞳陡然睁大——
扑通一声。
一颗小毛绒球又摔进了池子里。
下一刻,湿淋淋的小毛绒球被年轻人族一把捞起,直视那双微微凝固的妖瞳。
千头万绪,沉墨清抓住了唯一的那根丝线:“你的心有问题?”
第53章
夜风微凉, 泉水淙淙,年轻人族的声音泠泠而落。
烈酒带来的醺意随夜风一扫而空,神识清醒, 苍舜瞳孔微定,映出那双乌沉染月的眼眸。
缥缈的水雾里, 沉墨清乌发染湿,鸦黑睫羽下的眸光依然穿透了沉冷夜色。
面对魔渊天谴都从无惧色的妖皇在这一刻, 居然下意识回避了那双眸底投射的视线。
【我好好的】
一道情绪如常的低沉男声在沉墨清耳畔响起。
【不用担心】
说完,湿漉漉的雪白小兽又和往常一样,一下一下轻蹭他的手指,脑袋拱进了他的掌心里。
沉墨清一言不发。
因为我, 他受到了天道之罚。
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回响, 沸腾的思绪迅速冷了下来, 凝结为唯一的丝线。
能够通过我影响到他的,将我们相连之物——
“斩断契约, 或许可解。”
石落水中,涟漪惊起。
雪白妖兽一动不动, 片刻后, 水声碎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撕开四溢雾气,俊美的黑发男人眉目沉冷,暖池水雾也无法消融那眉梢眼尾的冰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苍舜眸底有暗沉的赤色灼灼, 宛若缓缓沉没大地的黄昏余晖。
“我不会斩断契约。”
契约一解, 他便无法为这个人消解魔渊腐蚀,无法与他一起承担因果。
曾经的枷锁对如今的他来说,是将他们相连的温暖脉络。纵然天道恶意再次加诸到这个人身上,他依然可以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扭转契约,将所有灾厄渡到己身,替他担下一切。
沸腾的心声里,苍舜听到了一个更加隐秘、更加清晰的声音,来自他的骨血深处,来自妖皇诞生之时,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欲.望。
——他就是要让这个人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身边,一步都不准离开他。
熟悉的剧痛卷土重来,仿佛有一把钝刀挖开胸口,一点点刨出心脏,这一次的痛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烈。苍舜面不改色,眉梢眼角都未曾动过一分。
就算是掺着铁刃碎刀的蜜糖,一口下去鲜血淋漓,从喉管一路划破肺腑,他也甘之如饴。
九千州,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只要这个人。
藏在夜间的萤虫低鸣,偶有两三声鸟啼,隐没在无月的星空下。尽管面前的妖皇一言不发,只是在夜色中深深凝望着自己,沉墨清依然从那双眼睛里,听见了他心间的声音。
似乎始终清悦沉静,不为外物所动的嗓音,流淌在弥漫的水雾中:
“妖皇陛下怎知道你的一颗真心,一定能得到回报?”
苍舜垂了下眼睛,眸中星光渐隐:“不能吗?”
他毫不犹豫地上前,肌肉流畅的手臂曲起,单手便环过沉墨清后腰,炙热掌心抵住他的脊背,将他摁进胸膛,低头,脸庞贴上那微湿的乌发。
水声四溅,池边的鸟雀惊起,振翅飞入长夜,苍舜的声音清晰落在沉墨清耳畔:“就算不能,也不放开你。”
“你不高兴也没用,反正,你已经被我缠上了。”
月出云间,星辰皆隐,夜风穿过大漠,绕过绿洲清池,遥遥而来的风声落于身侧轻然寂静,皆不如妖皇的气息清晰。
沉墨清忽然出手,按住苍舜心口,指间之下,银芒绽放。
苍舜一动不动,没有松开环过他腰间的手,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眸化为一片无暇银白,在自己心间绘下一道阵法。
法阵脉络初成,沉墨清神情不变,对近在咫尺的妖皇摊开五指:“一滴精血。”
苍舜眨了下眼,眉间两颗血珠飞出。
沉墨清多看了他一眼,指尖一动,将泛着淡淡金意的鲜血收于掌心,又取出一团毛绒——妖皇陛下尊贵的掉毛。
妖皇之血,妖皇皮毛,世间任何天材地宝都无法比拟——因为唯有应天承运的妖界之皇,才拥有无与伦比的大道之威。
精血与皮毛在沉墨清指间顷刻炼化,借这澎湃的大道气息,他行云流水地绘下一道道古朴符文,符文飞转,依次落于阵间每一条脉络,铺开晦涩复杂的阵纹,游走方寸之间,又彼此连接为一体。
半个时辰后,一道繁复层叠的符阵于苍舜心口刻成,银芒闪烁,璀璨如微缩的银月。
沉墨清落下指尖,点于苍舜心脏。那轮光辉流转的银月随之融入妖皇心间,藏匿不见。
苍舜闭目,不属于他的灵力充盈在心脏之间,炙热而滚烫,像是在他的心田落下无数轻柔的绒羽,覆盖了冰冷的荆棘。
——撕裂心脏的痛楚在这一刻消失无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听见一道温和轻语:“好受了一些吗?”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沉墨清,见那双银芒渐褪、复为乌墨的眉目染上些微笑意:“魂道手段,我还是略懂一些的。为你的神魂加了一道符阵,借你的力量,屏蔽天机。”
“这道符阵是我自创而成,还不完善,每隔一段时间会失效,要重新设阵。”
话音刚落,沉墨清听见苍舜的笑声,愉悦的低笑带起胸腔微微震动,因为两人挨的太近,同样传达到了他的心口。
“那我离不开你了。”
苍舜低头,轻轻摩挲沉墨清被水雾染湿的侧脸,理直气壮地说。
“你要对我负责,负一辈子。”
沉墨清:“……”
他不咸不淡地道:“妖皇陛下怎能恩将仇报。”
苍舜:“?”
苍舜收紧双臂,掌心穿过如云乌发,托住沉墨清后脑,按进自己肩窝里:“我不管,我就要缠着你,缠一辈子。”
“一辈子也不够,生生世世,你都只能被我缠着了。”
沉墨清被他按进胸膛,沾到了湿润的水汽,还有霜月般的清辉。
月亮是格外黏人的月亮。
“还难受吗?”
听见他的轻语,苍舜嘴角扬起,笑着摇了摇头。
“魂道手段,确实有用。”
那道符阵就刻在他的心脏间,为他隔绝了天道之罚。
这世间,唯有一人能将魂道掌握到如此程度,道融符阵,为他护住神魂。
“所以你之前一直在难受,”沉墨清声音凉凉的,“一直没告诉我。”
苍舜:“……”
理亏的妖皇乖乖地低下头,乖乖地把脑袋埋进年轻人族的肩窝里,乖乖地蹭他。
沉墨清后退一步,抵上池壁,不让蹭。
苍舜一顿,慢慢抬头,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在朦朦雾气里湿漉漉地看着他。
沉墨清与这只化形的毛茸茸对视片刻。
一言不发地摊开手掌。
苍舜立刻弯起眼睛,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里,又挤到了他身边,仗着自己身高手长,抬臂将年轻人族笼在怀中,刚好抱得严丝合缝。
“现在不疼了,”他的下颌贴在沉墨清的发间,小声地说,“给你摸摸。”
“不摸。”
苍舜慢慢“噢”了一声,勾住沉墨清修长的手指,小小地晃了一下:“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沉墨清安静片刻,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林树透出的斑驳月色间,语气轻淡:“没有名分的。”
“我现在是个无名之人,给不了你名分。”
苍舜轻笑了起来。
“你人好,没有名分我也愿意。”他低头,不停蹭蹭沉墨清的脸,手指穿过他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抵,“我做小的,你做大的。”
沉墨清:“……咪咪,下次不准乱看话本。”
他见眼前的妖皇还是在笑,笑得眼睛如同天上的弯月,自己的眼底也不由得染上了几分笑意。
清池雾气朦胧,月下之人共饮了一壶月色。
夜风拂过池边林树,萤火光点飘飘,沉墨清轻点一下苍舜心口:“以阵法缓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会为你找到彻底解决之道。”
苍舜轻轻笼住他的手指,压在自己心口间,像含了一块甜滋滋的糖:“好。”
他再低头,看着掌心底下那只手,五指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节修长匀称,再往下是白皙手腕,腕口薄衫被水染湿,衬得那一截腕部如清池白莲,欺霜赛雪。
等等,他们在池子里。
妖皇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这点。
池水蕴含灵气,泛着青玉碧色,并不见其底,但,年轻人族的大半个上身都在池水之上,只披着单衫,乌发随意散于薄衫之间。
那一缕缕浸湿的青丝迤逦,随池水舒展,如漫开的浮萍。青丝之间,薄衫之下,是比白玉更加莹润的……
苍舜的眼神忽然躲闪了起来,左右游移了好一会,慢吞吞、慢吞吞地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再瞄一眼。
沉墨清起身,水迹瞬褪,转眼披上新衣:“走了,回去修炼。”
“……”
暖池浸泡,灵气滋润,近来尘埃一扫而空。
沉墨清散着乌发,一袭白衫飘扬在夜色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为他拢好外袍领口。
沉墨清看着苍舜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任由他为自己整整衣领叠叠袖子,想起一事,屈指敲敲他的脑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没有下次了。”
苍舜乖乖低头:“我不想耽误你修行。”
那时正值他的人族闭关前夕,斩我诀何其重要,他不想他分心。
沉墨清停步。
夜间虫鸣不停,过了足足两息,沉墨清才再次开口:“苍舜。”
妖皇陛下一下站直了。
沉墨清与他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苍舜:“……”
完了!
惹他生气了!!
第54章
夜色下, 乌发如云散落的白衣修士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高大挺拔却委屈巴巴的黑衣男人。
“我错了。”
夜风静谧,无人理他。
没有得到回应, 苍舜看着沉墨清毫无表情的侧脸,一声不敢吭地垂下眼睛, 微微抬高一点手臂,试图勾勾白衫之下的修长手指。
手指避开, 白衫拂起,在他的手背上一掠而过。
妖皇顿时成了棵霜打的小树苗,蔫巴巴地跟在年轻人族身后,月下的影子好像一只垂头耷脑的毛绒妖兽。
他不理我。
……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苍舜脚步一停, 按住心口。
哪怕心脏已被阵法覆盖, 不再泛起荆棘穿透的痛楚, 但当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依然有利刃划过心间。
身后静悄悄的, 沉墨清走了几步,十分不经意地侧首——
一团蔫蔫的毛绒球飘在半空, 耷拉的圆软兽耳几乎贴到脑壳上, 尾巴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每一根低垂的绒毛都写满生无可恋的气息。
从圆滚滚的小白糖糕变成了压扁的小白糖糕。
沉墨清:“……”
他脚步微停,过了一小会,一言不发地抬手。
小白糖糕在半空刹住, 偷偷瞄了他一眼, 身形急坠,扑通掉到了他的手臂上。
毛茸茸的爪子抓紧他的衣袖,脑袋贴着他的胸口,抬起一双圆溜溜的兽瞳。
“咪呜。”
【是我不好, 让你不高兴了】
低沉的嗓音轻软,亦如妖皇垂着脑袋不断轻蹭年轻人族胸口的力度。
【以后我绝不会瞒着你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雪白小兽伸长爪子,短短地抱住身边的人族。
沉墨清垂下眼睫,望着那双赤红妖眸,声音清泠如洒落身侧的月霜:“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苍舜迅速开始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是最后一句话?不告诉他,是因为不想耽误他的修行……
苍舜眸中的赤色微微凝固。
他知道,他的人族一向将自己的大道看作最重要之物——最开始,大道是复仇之道,支撑他一路走来的正是血亲之仇,仇深似海,怎能不报。
后来,在仇恨之外,他的人族还看到了这世间,背负了更多人的期待,所走的大道也更加坚定,更加沉重。
百岁寿命,于大多修士而言不过是刚踏上修行之道,还未真正接触那一番广阔天地。但,他的人族踏出的每一步所要背负的重量,已是这世间至高之山,至深之海。
所以,他才不想让他分心,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大道。
可现在,他生气了。
那就是说……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沉墨清。
在他的人族心里,他和他的修行大道一样重要。
修行之道,是每个修真者的道心。于苍舜而言,“沉墨清”这三个字,早已刻入他的道心之间,不可分割。
原来,苍舜之名,亦是沉墨清的道心之一。
红宝石般的眼眸仿佛坠入了漫天繁星,璀璨星河皆在其中闪烁。
雪白小兽嗖一下支愣起来了,绒毛蓬松,昂首挺胸,咪呜一声就要从沉墨清身上往下跳,化形为人——
被一只修长的手直接捏住了后颈皮,提溜在半空。
“不准变回去。”
妖皇乖乖地垂下脑袋,被他的人族提溜起来,一晃一晃。
那双灿亮的妖瞳依然看着他,一眨不眨,很快盈满了笑意。
毛茸茸地蹭蹭沉墨清手指,爬到他的手臂上,一整只毛绒小脑袋都埋进他的掌心里,蹭来蹭去。
沉墨清安静片刻,揽住这团黏糊糊的小白糖糕,手掌笼上蓬蓬绒毛,黏了一手掉毛。
楚家家主府邸,一方单独开辟出来的清净院落,沙漠引水,造了一池碧色。穿过院墙,山泉绕石,隔窗可见廊下竹林清影。
沉墨清坐在廊下闭目修炼,白衣如花瓣层叠铺落,又覆上一层玄金衣摆。
苍舜坐在他身边,与他肩并着肩,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那一缕缕柔顺乌发,编成漂亮而细长的发辫,以银链缠绕,散在乌发之间。
“我会好好的。”
沉悦的笑声穿过廊下,院中山泉泠泠碎石。
“会一直陪着你,天荒地老。”
年轻修士眼睫微动,听林影婆娑,落叶满廊。
楚家城墙之外,大漠一夜疾风。
第二日,沉墨清与苍舜相伴离开楚家城,借由传送阵横跨数十万里,来到落梧州另一处地界。
司马家。
原本他们隐匿了气息,打算暗中潜入此地——但真正来到司马家领地上空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撤去了隐匿。
脚下大地,残垣断壁,高城倾塌,唯见烈火黑痕,焦臭漫空,久久不散。
银芒大阵覆盖数十里,沉墨清搜魂三遍,未搜出生魂。
司马家,一夜之间,全族覆灭。
“至少是大乘修为。”苍舜道,“动手痕迹抹得很干净,没留下一丝气息。”
沉墨清静立高空,目光掠过大地,声音沉如寒水:“司马不傲身上的黑纹,来源于一种邪法。”
“以活人炼祭,取其魂灵生机,化为己用。哪怕是没有天资的修士,亦能通过这样的邪法,修为大涨。”
——就如同青鸾州的荒墟秘境。
妖族生机更加盎然,但猎杀妖族代价更高,若是猎杀人族亦有同样效用,只是效果略次于妖族,身上也会出现明显黑纹。
——亦如昔日的浩然宗,宗门五百人皆修行此邪法。在魔渊之战屠戮不知多少凡人修士,对外界只说,他们死于魔渊。
凛风裹挟着烈火焚烧之后的焦臭,经久不散。沉墨清闭目,眼前依稀是那年白玉城熊熊不尽的大火,撕裂眼眶。
一只温热有力的掌心贴上他的手间,修长手指嵌入他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扣。
“没事了。”苍舜沉声说,“布下今日之局的人,都会被我杀尽。”
沉墨清睁眼,指尖轻轻抵住他的手指。
“斩草除根,断绝线索,司马家不过是颗弃棋。”
“走吧。”
他给楚家传信,告知了司马家之事,既然在落梧州发生,便交由落梧州的人去调查。
离修真大比只剩两年,回去之后,他要再次闭关修炼。
黄沙漫天,一座城镇几乎与大漠一色,是落梧州远近闻名的黄叶城。
黄叶城有位黄老板,开的酒楼乃落梧州一绝,一天限量,只售二十桌。沉墨清和苍舜来得晚,今日的二十桌已被预定——不过,一袋灵石落下,黄老板的二十桌限量变成了二十一桌。
雅致的包厢内,菜香四溢,沉墨清夹了半条鱼,放到身边人的碗底:“恭喜,咪咪又大了三岁,是个大人了。”
苍舜笑吟吟地挨着他,语调轻快:“我比你大。”
沉墨清淡然道:“妖族与人族的年龄又不能直接比较,譬如修真者十八岁便算成年,而妖族的十八岁,多半还是个蛋。”
他看了看苍舜,又补了一句:“或者是个只会咪咪呜呜的小白糖糕。”
苍舜:“?”
苍舜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并不说话,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沉墨清盛了一碗鱼羹,以两指推至苍舜面前,好整以暇地说:“所以,你高低应该喊我一声兄长。”
苍舜笑了起来,单手托着下颌,手指轻敲桌面:“那我还比你高!”说这话时,都不用特意挺直腰背。
沉墨清语调轻淡:“幼时家贫,能果腹已算知足。”
苍舜不吭声了。
默默给他夹了半条鱼。
沉墨清挑起筷子,轻敲一下他的碗沿:“叫一声来听听。”
苍舜对上那双眼尾微挑,笑意流转的眼眸,一声不吭地看了一会。
真好看。
微微凑过去,在他的人族耳畔轻喊了一声,却不是“兄长”,也不是“哥哥”,而是另外二字。
沉墨清挑眉:“你要这么喊我,我便叫你——”
剩下二字,只落到苍舜一人耳边。
苍舜:“……”
妖皇龇牙咧嘴,顿时老实了。
吃过生辰宴,两人在市集闲逛。街道两侧有不少摊贩,售卖灵物法宝,路过一个小摊时,苍舜的目光微微一停。
一堆平平无奇的法宝中,有两枚戒指成双成对,花纹还算别致。
再看一眼,做工粗糙,顿时没了兴趣。
“道友好眼光!”
摊主见有客人停留,正要推荐,又见那客人收回目光,抬步要走,赶紧出声:“道友先留步!我这还有一件宝贝,很适合您和您的道侣!”
听到“道侣”两字,苍舜不紧不慢地顿下了脚步。
那摊主双手压在桌面,微微凑近了他,放低声音:“我这有本双修功法,最适合恩爱道侣,事半功倍,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苍舜:“?”
原本走在前面的沉墨清侧身,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摊主,不紧不慢,似要开口——
苍舜:“??”
拉着他的人族飞快走了。
“别理他,都是骗人的玩意!”
一边走还一边和沉墨清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沉墨清挑眉:“妖皇陛下有所了解?”
苍舜大声地说:“没有,光听名字就知道很不靠谱。”
这是他的实话。
沉墨清看了看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回到楚家城,司马家之事早已在楚家炸开了锅,沉墨清将自己所见如实告诉楚浪涛,又向他借灵地修炼,说要闭关两年。
楚浪涛知道他要全力准备两年后的修真大比,无暇应付其他事情,当即一口应下,将楚家最好的灵地之一拨给了他。
大漠绿洲,水上一座浮空岛屿,灵气奔流,澎湃不息。
苍舜亲手开辟了一个洞府,干净整洁,比上次顺眼不少,开心地拉着他的人族走进去,又布下重重结界。
禁制隔绝这一方空间,苍舜回头,见他的人族坐在石榻边,乌发白衣,容貌清绝,眼尾一点泪痣——竟是本体模样。
昏暗洞府内,年轻人族周身仿佛都散发着一层玉石般莹润的微光,白肤胜雪,宛若池中盛放的清莲。
苍舜微怔,眼睛在沉墨清身上定了足足三息,才听见那道淡然从容的声音:
“咪咪。”
“要与我双修吗?”
第55章
苍舜站在洞府入口, 好像成了块挡风的木头。
沉墨清静坐石榻,对他摊开修长手指。
“……”
高个木头开始向洞府内移动,慢吞吞挪向姿容绝丽的年轻人族, 被他一把抓到手臂,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又成了一块坐着的木头。
沉墨清曲起指节, 敲一敲木头脑袋:“若你不愿,也无妨。”
话音刚落, 他的袖子被紧紧拉住了。
“我没有不愿!”木头惊奇地开口说话了,刚说完一句,声音又小了下来,“……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他们还没办道侣大典, 还没昭告天下。
他的人族还没给他个正式的名分——虽然没有名分他也愿意。
苍舜偷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越看越挪不开目光, 忍不住抬手,指腹轻轻贴上眼尾的那点泪痣, 缓缓磨蹭。
沉墨清看了他一眼,眼尾微挑, 似笑非笑:“你好像对双修有所误解。”
“双修之法繁多, 的确有如你所想的神交,以及身交——”
他见面前的妖皇又微微睁大了眼睛,嘴角扬起几分,话锋一转:“也有单纯的修炼功诀, 譬如这个。”
他抬手, 指间已夹了一本青色的功诀,在苍舜面前晃晃。
“这是上州常见的双修功诀,我已检查过,并无问题。”
“……”
苍舜默默接过功诀, 飞快翻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半晌无言。
的确是除了修炼之外什么也不做的……双人修炼功法。
由修为高者引导修为低者,在正常修炼的同时运转此心决,不断为后者输送灵力——多了另一人帮助,修为低者便如遇水搭桥,逢山开路,事半功倍。
同时,修为低者修炼的速度越快,另一人亦能得到更多的灵力反馈,双方皆受益匪浅。
——这本功诀是从金乌宗长老的储物袋内搜出的,对外的正派大宗,总算有点正派的东西。
苍舜将功诀封面翻开又盖上,翻来翻去,也没翻出个什么东西。
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人,过了一小会说:“你之前为何不让我帮你。”
沉墨清看看他。
“这是双修功法。”
苍舜眨了下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那也应该早点告诉我,”他低头,轻蹭一下沉墨清额角,“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就该和我双修,说不定现在已是大乘。”
沉墨清淡然道:“妖皇陛下那时不是说,待你修为恢复,便解开契约?”
苍舜不吭声了。
左顾右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一小会,又蹭蹭沉墨清。
“可以。”他拉住身边人族的修长手指,轻轻晃一晃,嗅嗅他身上好闻的香气,“你要什么都可以。”
沉墨清笑道:“那你再看看,待会我们就试试。”
苍舜这次认真地翻了一遍,发现这本除了修炼什么都不做的双修功法修行起来其实并不容易,心法功诀尤为晦涩复杂,难度不逊于一些古老秘诀。
而且,双修二人必须完全心意相通,才能发挥功诀作用,一旦失败就会损伤修为——这个他们倒是不用担心。
苍舜来回翻了两遍,还是没翻出半点额外的东西,只好放下,心底生出了一点略微的遗憾。
表面上非常平静从容地道:“现在的双修之法都是如此吗?”
“不是,”沉墨清又看了他一眼,“大多双修功法都是神交或身交,更简单一些。”
苍舜:“……”
苍舜终于察觉出了什么:“你,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说这些。”
“是啊,”沉墨清眼尾微挑,“我知道咪咪不敢。”逗你。
苍舜:“?”
苍舜看着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往前一扑——
一只庞大的雪白妖兽将年轻人族扑倒了。
爪子轻轻搭在他的两侧,压着这个人,泛着月霜的细软绒毛垂下来,糊了他一身。
“……”
沉墨清抬手,试图推推,推不动。
“让我起来。”
妖皇优哉游哉地摇摇尾巴,就当没听见,低头凝望身下的人。
乌发如云,眉目如画,人间最出众的书画大家笔下的丹青,皆不如他一分眉眼。
喜欢。
妖皇飞快埋下脑袋,在年轻人族身上一通乱蹭,又一声不吭地压着他。
理直气壮地用绒毛把他的人族藏了起来,不给别人看。
——
秋去春来,四季轮转两番。
辰时刚过,楚轻崖就在灵地外等待,盯着天空的飞鸟看了片刻,再转头时,身边已多了一位气质清雅的白衫修士,怀抱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妖兽。
居然毫无声息!
楚轻崖心底微惊,若是敌人,此刻的他早已身首异处。
“流云兄,秘境马上要开启了,伯父让我来请你们过去。”
“好。”
依然是清悦沉静的嗓音,沉墨清抬手示意楚轻崖先请,抱着雪白小兽跟随而上。
飞过辽阔大漠,楚轻崖忍不住频频侧头。
两年不见,这位流云兄周身气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更加深邃精纯,他试着放出一点神识,只觉被拉进了一片渺远深海,海天相接,不见尽头。
楚轻崖震惊道:“流云兄该不会破镜了吧?”
沉墨清笑笑,并不说话,拨拨怀中雪白小兽头顶的绒毛。
楚轻崖再看他那妖族道侣,不知为何,从一团雪白毛绒里看出了非常得意洋洋的神色。
没过一会,那团雪白毛绒就爬到了年轻修士肩侧,熟练地钻进他的肩窝里,贴着温热脖颈,窝成圆滚滚一小团。
半个时辰后,他们横跨沙漠,来到另一处灵地。一根巨大的石壁矗立在风沙中,高达千丈,遥遥通天——楚家秘境入口。
秘境前方,一众楚家年轻弟子排列整齐,仰首听着家主教诲。
“这次秘境历练,不是为了争夺什么名次,而是为你们日后的大道。”
楚浪涛背手站在石柱前,与洛水间并肩而立,目光深长。
“进入秘境后,无论你们得到什么,都是属于你们的机缘,尽管拿走!只有一点——不准与族人私斗,不准争抢他人宝物,要是被我发现,统统重罚!”
“是!”
一众楚家年轻弟子意气风发,乘风入秘境。
楚浪涛转身,目光落在沉墨清身上,微微一凝。
闭关两年,再出来时竟无法看穿他的修为?
楚浪涛哈哈一笑:“看来小友这次闭关颇有所得啊!秘境一共开放三天,快去找你们的机缘吧!”
虽然这位流云小友和他的道侣并不姓楚,但帮了他们楚家这么多次,在他眼中早已和楚家年轻小辈没什么区别。
而且,他总觉得与这位流云小友相处起来十分舒服,像是高居山巅,观洁白而不染世尘的云海——能给他这种感觉的人,以前也有一位,名沉墨清。
魔渊之战,他曾与那位沉道友并肩作战过数次,见他性情高洁如松竹,拔剑凌厉如天道雷霆,还一度想邀对方来楚家做客……可惜对方出事时,他已在闭关,不闻外界之事,出来后才知,昔日天骄,竟然沦落到那个下场。
楚浪涛微微叹息一声。
沉墨清向这位楚家家主道谢,与楚轻崖一同进入秘境。
楚家秘境与其他秘境不同,进去之后并不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地方。一片绿意盎然的丛林间,楚轻崖和他面对面:“流云兄第一次来这里,不如和我相伴同行?”
肩侧的小毛绒球开始咪咪呜呜,沉墨清拍拍那只小脑袋,打了个响指。
无数黑色丝线在空中爆开,勾织为一道细长人形,漆黑的头颅与瘦长四肢,没有五官,只有一只泛着淡淡金色的眼睛。
符妖,滚滚。
楚轻崖一下睁大了眼睛:“等等?这啥玩意?!”
随着沉墨清跨过化神,由他造出的滚滚也从原本的金丹大圆满突破为了元婴——甚至是元婴中期。
非常嚣张地叉腰,站在沉墨清身后,抬头想蹭蹭他。
苍舜瞥了它一眼。
滚滚双手抱头,原地蹲了下来,瑟瑟发抖。
不久前才突破元婴中期的楚轻崖:“……”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们各自探索吧,告辞!”
掏出一张符纸,头也不回地跑了。
沉墨清无言。
原本,他是想让滚滚和楚轻崖相伴而行,护他平安,现在看来,可能对方也不是很想要。
滚滚依然抱着头蹲在地上,围着他蹦来蹦去。
苍舜瞥了一眼,十分嫌弃:“它这是学的谁?”
“自然是你,”沉墨清淡然道,“还能是我吗?”
原本妖皇听到前半句话还想嗷嗷,到了后半句话又沉默了下来,似乎是觉得无法反驳。
下一刻,俊美的黑发男人一声不吭地出现在沉墨清身边,牵住他的手,飞快晃来晃去。
沉墨清对滚滚道:“去吧,随便逛逛。”
滚滚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沉墨清带着苍舜游逛秘境,取出一方玉简,了解了一下这两年间修真界的动向。
司马家的灭门惨案最终也没有调查出个结果,一个千年家族就这样淹没在了大漠风沙之中——放眼九千州,这甚至算不上什么轰动消息,得罪了大能一夜之间家族尽灭,早已是老生常谈,见怪不怪。
楚家多得了一个修真大比的名额,分了沉墨清一个,剩下三个由楚轻崖和另外两名楚家弟子继承。秘境结束,他们便会一起前往九垓州。
沉墨清收起玉简,目光掠过无边丛林,投望远方。
争流大赛,九千州一万天骄,争一个顶峰之位。
于他而言,则是时隔多年,问剑天枢。
苍舜转过头,视线落在一处,又晃晃沉墨清的手:“有好东西。”
几乎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沉墨清眉心微凉,晶莹的九瓣莲花印记浮现,时明时灭,似在感应着什么。
丛林一处深潭,百丈瀑布凝空不动,皆被冰霜冻结,森森寒气肆意弥漫,凛冽的寒霜却只封冻瀑布,周围树木犹青。
沉墨清的目光穿透厚重冰棱,看见瀑布中间,凝结一颗雪白莲子。
“诶,流云兄!”
不远处,两个正要离开的楚家弟子飞了回来。
“这是冰霜莲子,一百多年前掉在了这儿。每次秘境开放总有人来这儿掏莲子,连冰层都破不开,你有什么法子吗?”
“我试试。”
沉墨清抬手,眉间微光飞入掌心,一朵霜雪凝结的白莲悬于指间,绽开九瓣晶莹花瓣,莲心共有七颗莲子。
下一刻,封冻瀑布的冰霜崩裂,水流激荡,掀起千米雨浪!
在楚家弟子震惊的目光中,一颗皎洁莲子破雨而出,融于沉墨清掌心里的雪莲!
八颗莲子。
八品法宝,天冰饮雪莲!
——
轻舟承风而起,飘至万丈高空,云海翻涌,隐约可见一些浮空岛屿。
轻风掠动高束的乌发马尾,拂过玄色衣摆。沉墨清坐在舟上,取出三根小鱼干,对身边的苍舜晃晃。
“这次,还要麻烦咪咪伪装得新奇一点。”
苍舜“噢”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沉墨清取出四根小鱼干。
苍舜单手托着下颌,依然看着他。
沉墨清放下十根小鱼干。
苍舜笑眼弯弯,依然不动。
沉墨清袖子一扫,收走全部小鱼干,不给了。
苍舜:“?”
苍舜飞快伸手,掌心朝上摊开在他的人族面前,一声不吭地凑近些许。
沉墨清眼底划过些微笑意,将一整袋小鱼干轻轻放到妖皇掌心,还没收回手,就被对方紧紧拉住。
那袋小鱼干被随手丢到一边,苍舜低头,在沉墨清的目光中,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我要这个。”
沉墨清:“……”
他对上苍舜笑得弯弯的眼睛,过了片刻,缓缓开口:“小鱼干被风吹走了。”
“!”
妖皇转身去捞。
“我们快到了!”
轻舟前方,传来了楚轻崖高昂的声音。
“修真大比!我必扬名!”
沉墨清和拎着一袋小鱼干的苍舜起身,望见一轮大日自云海升起,为千里云海镀上金芒。
云海如浪潮向两侧褪去,露出下方的广袤大地。精致楼阁鳞次栉比,宏伟殿堂连绵起伏,仙鹤与灵鹿低空轻舞,繁华盛景之上,悬浮着一座恢宏古老的宗门虚影,如天上的烈阳,照耀整个九垓州。
久违了。
天枢宗。
第56章
轻舟已至九垓州, 沉墨清带着苍舜向楚家辞行。
“楚伯父,这段时日承蒙楚家对我多番照顾,晚辈之后行事恐为楚家惹来麻烦, 今日暂别,下次再见, 可当不识。”
楚浪涛笑道:“说什么呢!我知小友你心性,又不是那等离经叛道之人, 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若有人欺负你,大可报上我楚家名号!”
沉墨清微微一笑,楚轻崖走到他身边, 神情间有些不舍:“流云兄, 这就要分别了吗?”
苍舜瞥了他一眼, 拉住沉墨清的手。
沉墨清手指微动,一道玉简飞出:“这是我的符道心得, 还有一些五品符文,应该对你所助益。”
楚轻崖接过玉简, 神识一扫, 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那道清悦嗓音:
“楚家之恩,铭记在心, 日后必报。”
玄衣在空中飞扬, 年轻修士道别楚家,与身边的人一起没入云层之下。
百年一度的九千州争流大会,一万天骄如繁星汇向九垓州,在九垓州第一大修真国——周国皇都等待七日后正式开启的修真大比。
繁华的万年古国都城, 就连驻守城门的修士都是化神。沉墨清出示了争流大赛的玉牌,那化神斜眼打量他一圈,又瞥了眼他头顶一只黑不溜秋的鸟崽,不问宗门,不问身份,随手放行。
沉墨清头顶雪白小兽,淡然穿过城门,举目所望,皆是熟悉景色。
昔年他第一次下宗门历练,同样经过了这道城门。少年游历,与如今已是两番心境。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竟敢对我不敬!”
身后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城门口,一个穿金戴银的少年怒视那化神,拔高声音:“小小化神,我们家随便一个长老来了都能灭了你!”
化神盯着他,笑意阴冷,缓缓开口:“你当我是谁?”
话音刚落,他一掌拍下,少年猝不及防,整个人飞出数十丈,撞断城外一棵参天古树,吐血不已,已是筋骨尽废!
化神再一扬手,少年腰间玉牌飞入掌心,崩碎为齑粉。
“从今以后,你们家族后代永远不得再入九垓州。”化神端坐原地,随手拍了拍下摆,“滚吧。”
原本站在少年身边的两个侍从脸色惨白,一句话都不敢说,拖着昏死过去的少年匆匆离去。
城门前排队的一众修士视若无睹,下一个人走到那化神面前,开口笑道:“周叔,还记得我吗?”
化神一听这声音,脸上倨傲一瞬消失,换上一副亲热笑容,起身相迎:“原来是王少爷!”
城门已经远远地落在后面,沉墨清漫步街头,一条细长尾巴从头顶垂下来,轻蹭他的侧脸。
苍舜目光平淡地扫过四周,不紧不慢地开口:【此地果然民风淳朴,尊老爱幼】
沉墨清失笑。
周国皇都人流如织,随处可见世家大族的年轻天骄,不少人身边还跟着各种各样的妖宠。
一块玉牌只代表一个争流大赛的名额,但妖宠并不占多余名额,可以被带入修真大比。因此,一些天骄在大比前夕还会特意让家族捕捉妖兽,收为妖宠,增添战力。
人流之中,一袭黑衣的年轻修士并不多么引人注目,唯有头顶一只圆滚滚的黑色小鸟崽还算可爱,偶尔会引来一两道目光。
苍舜时不时低头,轻蹭沉墨清的乌发。落到旁人眼中,就是那只小鸟崽一直在嘬嘬嘬啄自己的主人。
“不愧是九千州第一大宗门,果然一派上宗气象!”
宽阔街道上,一个世家弟子带着几个侍从横排而站,堵住长街一角,遥望周国皇都上空那座宏伟壮阔的宗门虚影。
“可惜多了沉墨清这个污点,平白玷污了天枢宗盛名。”
周围短暂寂静片刻,有人笑道:“说得对!”
“沉墨清”这三个字一出,如石子滚入沸水,激起不知多少波澜。
“要我说那沉墨清真是自甘堕落,放着好好的仙尊首徒不当,非要与魔修为伍。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啊!”
“不是说他被魔气侵染才走火入魔的吗?”
“都一样!定然是他自己出了问题,魔渊之战那么多人都没事,偏他被魔气侵染,什么九千州第一天骄,可笑!”
“没错,可见此人先天就心性有损,出身下州,身份低贱,一朝登天,也站不住脚跟。”
“时隔多年,你们还惦记着他,到底是名门正派不齿魔道贼子,还是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将这个名字踩在脚下了?”
一道朗朗女声越众而出,压下群声。
众人只见一明黄衣衫的女修阔步走来,腰间佩鞭,身后两位随行之人皆是气质沉然的女子,修为高深莫测。
方才激烈的议论稍稍一寂,唯有最开始提到“沉墨清”的世家弟子瞥了黄衫女修一眼,表情讥讽。
“沉墨清本就是魔头,自甘下贱,人人得而诛之!仙子还想给魔头洗白不成?别忘了浩然宗山门前的血还没洗净啊!”
那黄衫女修打量他几眼,笑了:“我认得你这家纹,你是黑岩城黑家人。”
黑家少主挑起下颌,神色颇为自得:“正是!”
黄衫女修拍掌而笑:“哎呀,听说当年你们黑家被魔物围攻,向外界求援,因为平日做人太不行,把一州的人都得罪了个遍,竟无一宗门施以援手。”
“最后黑家是怎么得救的?哦,我想起来了,是那沉墨清横跨两州,奔袭百万里,应援而至,解了你们黑家生死困局,外界传闻,你们家太上长老还当场向他下跪磕头呐?”
“天哪,你们居然要靠那魔头才能捡回一条命,苟且偷生至今,怎么还不羞愤就死呢?”
黑家少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立马就要冲过去:“你——”
他身边的侍从赶紧拉住他,急声道:“少爷!她们好像是秋水派的……”
黑家少主闻言脸色微变,片刻后又强挤出一声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大比上见真章!”
丢下这句自以为是的狠话,他便带着随从匆匆跑远了。
听到黄衫女子来自秋水派,在场其他修士好像很忙地纷纷散开,没一个留在原地。
街道转眼一空,黄衫女子嗤笑一声,甩了甩手指的玉牌彩绦:“无聊。”
一场好戏,热闹非凡,沉墨清坐在茶楼临窗的二楼,多吃了两块糕点。
顺便给手边冷冷盯着楼下的妖皇喂了一块。
“甜的。”
苍舜气呼呼地咬住糕点,抱住他的手。
【他们不如你,便要诋毁你】
“有什么要紧,”沉墨清笑道,“我又听不到。”
“况且,还有好心人仗义执言。”
苍舜退一步越想越气,拉拉沉墨清的袖子:【我要去打人!】
沉墨清淡定地抱起这只炸炸的妖皇,熟练地摸摸脑袋揉揉尾巴,过了一会,把那炸开的绒毛摸顺了。
雪白小兽趴在他怀里,绒毛软软垂落下来,将他的手压在爪子底下,哼哼一声:【进去以后再揍】
沉墨清又拾起一块白玉糕,喂这只软乎乎的小白糖糕。
七日后,周国东境,九垓州最大的秘境——东皇秘境开启。
九千州争流大赛的一万天骄,身携玉牌进入秘境,互相厮杀——在秘境内被杀并不会真的死亡,而是被玉牌传送出秘境,就此出局。
秘境持续开放,直至剩下一百人才会关闭,这一百位天骄便是万人中的胜者,进入下一轮对决。
一面山峦般高长的银镜悬立于空,下接大地,上通云顶,镜面有银白云海波澜起伏——东皇秘境的入口。
一万天骄聚集于此,等待着秘境开放,沉墨清站在人群后方,抚摸着怀中雪白小兽的绒毛,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辽阔天空,一声龙吟悠长震荡,从高空落至大地,有人惊呼:“快看!天枢宗的人来了!”
沉墨清身边的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他们上方,千丈云海被一扫而空,一艘宏伟仙船破云浪而出,船身被雕琢为一条金色巨龙,龙身刻有七星拱卫的灿金流纹,投落下高山般巨大的阴影,遮蔽万人头顶。
金光璀璨的仙船之上,九十九位天枢宗弟子背负长剑,白袍飘飘,他们正前方站着两道修长身影,其中一位年轻男子身着白金仙袍,清俊儒雅,一双桃花眼含着温润笑意。
“是公孙不识!玉百仙尊的二弟子,不到两百岁的化神!”下方已有不少人一眼认出了那为首的年轻剑修。
“他突破化神了?上次听到他还是元婴,好恐怖的天资!”
“两百岁的化神的确匪夷所思,但这样的怪物天枢宗可不止一个,还有个比他更怪物的,就在他身边!”
“那是谁?没见过。”
“大名鼎鼎的萧既白啊!天枢宗宗主关门弟子!十道剑道根骨的天才!不到百岁的化神!”
“什么?!不到百岁就突破了化神?!他还是人吗?莫非是仙人转世?!”
连连的惊呼声被风吹起,飘到仙船之上。
春风得意马蹄疾,萧既白觉得很符合今日的自己。
十年前,他因为一件小事遭受重创,几乎道心破碎之际,师尊找到了他,不但替他开解心结,还给了他一颗宗门人梦寐以求都抢不到的绝品仙药。
吞下那颗仙药之后,他的修为一路飞涨,从金丹直跨元婴大圆满,突破化神,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至于那个池非?呵呵,他听说青鸾州当日出现了一个炼虚魔修,名为乌皓,专杀年轻天骄。那天之后,青鸾州全州元婴以上的修士皆被屠尽,整整十年,修真界再也没出现过“池非”这个名字。
有系统又如何?修真界实力为尊,任你再多手段,还不是被炼虚抬手秒了。
只要自身实力足够强大,一切都是虚妄,这是师父教会他的道理。
现在想想,那个池非靠着系统,确实修出了几分本事,值得他的尊重——不过,他的坟头草应该也有十丈高了吧。
萧既白嘴角浮出一点笑意,享受着仙船之下众人欢呼以及身后一众师弟师妹们艳羡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瞥了身边人一眼。
这个公孙不识,之前跟随二长老去妖界历练,居然差点被一个大妖王拍碎了神魂,真是丢脸。
后来妖界生变,金乌宗十多个长老陨落,只有公孙长老带着公孙不识逃了回来,闭口不谈当日之事——十年过去,现在又和没事人一样了。
听说近两年来,他这个便宜二师兄的院子里多了好几个弱柳扶风的男子,眼角还都带着泪痣……真是恶心,找替身也不吃点好的。
萧既白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还好这次修真大比禁止妖族参加,”他对系统吐槽,“那群畜生真是疯子,等我成长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镇服妖界,抓几只大妖来当坐骑玩玩。”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宿主,您还要回家吗?”
萧既白呵呵一笑,移开目光,对系统的话并不是很在意。
自从那一次道心破碎后,他算是看明白了,有时候系统也不靠谱,帮不了他,而他的师父——一个大乘巅峰给他的助力才是实打实的。
这是修真界,靠的还是真正的实力,譬如现在,他已是化神,所见风景与昔日金丹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炼虚又是何风景,可惜他那早死的大师兄都没当上几年炼虚。
想到这里,萧既白目光微微一动,一股壮志涌上心头:“我会取代他,成为修真界最年轻的炼虚修士!”
“那您要加紧修炼了,没剩几年了。”
“……少说点吧你!”
乘风而立,俯瞰万人。公孙不识瞥了身边的小师弟一眼,温文笑意之间,添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仙舟下方,沉墨清淡定地抚摸怀中妖皇,道:“知道了,不生气,生气要掉毛。”
雪白小兽嗷嗷的,果然在他手心里蹭掉了几根毛。
沉墨清拿出一根小鱼干在妖皇面前晃晃,没用,于是淡定地抱起这团炸炸的小毛绒球,举到脸侧,脸庞轻轻贴着绒毛磨蹭了一下。
雪白小兽一下子不嗷了。
乖乖地贴着他的脸,溜圆兽瞳眨巴眨巴,变成了一团软软的小毛绒球。
好闻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苍舜感受着绒毛另一侧沉墨清脸庞的温暖,兽耳微微竖起。
那好吧,我不生气了。
妖皇一声不吭地想。
马上就和他们算账。
抖抖绒毛,一小团黏住了他的人族。
随着天枢宗仙舟到场,修真大比才正式开启,由天枢宗弟子最先入东皇秘境,接着是九垓州其他天骄,最后才是外州天骄。
浩浩汤汤的群星汇入银镜云海,东皇秘境之外,数不清的仙舟楼阁起伏,连接为一座空中巨城——是各大宗门世家的观景台。
天枢宗的仙舟上,一位长老端起茶盏,悠悠道:“这一代年轻天骄可是千年来最出色的一代了,不知谁能夺魁?”
“还用想吗,自然是萧了。”
“我看公孙也不错啊。”
“呵呵,不如来赌一赌?”
众位长老言笑晏晏间,未曾注意到一位乌发玄衣的年轻修士抱着一只圆滚滚的黑色鸟崽,淡然地踏入了银镜之中。
——下一刻,银白镜面中的云海沸腾,一个人从里面跌出,仿佛被丢出的破麻袋,骨碌碌滚了好几圈,重重摔下高台!
“等等,那是什么?”
“已经有天骄被斩了?!”
第57章
东皇秘境内的天空是一面倒悬的明镜, 雪白云海点缀镜间,映出不知多少万里的辽阔大地。
沉墨清被随机传送到一片林叶葱郁的山谷,还未落地, 余光便瞥见一道身影。
黑家少主一扭头,发现不远处有个落单修士, 一身黑衣,只在衣摆袖口处绣有流金暗纹, 头顶一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崽——全身上下一件贵重首饰都拿不出来,一人一妖相依为命,好不落魄。
一看就是下州来的土包子。
他冷笑一声,并起双指, 一柄十几丈长的巨剑悬于头顶, 随着落下的手臂重重斩下:“受死!”
他无比自信, 此剑必杀!
临行之前,父亲可是将家族至宝交付给了他, 叮嘱他一定要在修真大比中大展风采,洗刷他们黑家曾被沉墨清那魔头所救的耻辱。
这个落单的寒酸修士倒是幸运, 能成为他亲手斩杀的第一人, 正好用他的血,为他们黑家光辉的未来铺路!
巨剑斩下的气浪劈开山林,群鸟惊起,黑家少主看着那黑衣修士一动不动, 任由剑锋劈头而下, 显然是被他的气势震慑,直接吓傻了。
他哈哈大笑:“下一个,就是秋水派那贱人……”
话还没说完,一双近在咫尺的乌黑眼眸, 瞬间出现在了他面前。
眼尾上挑,对他微微一笑,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搭在他的脖颈之间。
咔嚓。
东皇秘境外,每一个观景台前都有数十面巨大的银镜悬空,倒映出秘境内的众生百态。方才那一幕回放在所有观景台上,一众上宗世家都无语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黑家少主上来就对一个年轻天骄祭出法宝,自身却毫不设防,转眼就被对方近身,干脆利落地扭断了脖子。
进入秘境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黑家少主就被丢了出来,落地即败。
“那人居然是体修?倒是少见。”
“这黑家少主也太轻敌了……不成大器啊……”
观战的大能们倒并不觉得那黑衣天骄有多厉害,无非是占了蠢货便宜,侥幸捡了一胜。
体修炼体,也只是炼体,纵然天资不错,境界低时能靠强悍体魄力压其他修士,但随着境界增长,轻易便会被法修甩在后面——更别提剑修这种天道垂青的天骄,同样有不逊于体修的体魄。
以往的九千州争流大赛也有零散几个体修,皆是最快出局的那批。
观景台的大能们不再关注那黑衣天骄,银镜泛起波澜,画面转换,切到了一位白金衣袍的儒雅天骄身上。
他宽袖一扫,对面十几个修士当场爆开为一团团血雾,转眼又被传送出秘境之外。
“是公孙不识!”
“果然厉害,抬手间镇压强敌,这才是真正的天骄对决!”
接连的赞叹声中,昏死过去的黑家少主被悄悄接回家族仙舟,那艘漆黑仙舟掉头离去,只留下两个化神巅峰的黑家修士。
他们浮立高空,目光不善地盯着秘境入口。
区区体修,又能在争流大赛中撑过多久,家主之命已下,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秘境外一双双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沉墨清正抱着雪白小兽向前疾飞。
他的速度太快,中途就算遇到其他天骄,对面也根本追不上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身影一瞬远去。
穿过万里森林,一路往东,果然见到一处无底断崖,沉墨清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顺便抬手,摸了把雪白小兽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绒毛。
雪白小兽蹭蹭他的掌心,从袍袖里挤出个小脑袋,看着下面。
断崖延伸不知多少千丈,越往下越漆黑幽冷,光线被吞噬,四周皆是蒙蒙黑雾,仿佛坠入幽冥地府。
沉墨清垂眼,手臂间的小毛绒球圆滚滚一团,每一根雪白绒毛都散发着月霜辉光,在极致的黑暗中,就像一团小小的月亮。
双手抱起来,举着往四周探一探,当成蜡烛使。
苍舜:“?”
被举在半空的妖皇嗷嗷的,抱紧他的手指,低头。
飞快亲了一口他的指尖。
沉墨清沉默,默默地将这团小毛绒球塞回了袖间。
雪白小兽摇了摇尾巴,歪了下脑袋贴住他,高高昂起下颌。
不知过去多久,沉墨清眼前,一片幽黑中浮现星点银光,微微照亮了一小片深崖。
一粒银芒飘至他的身边,他怀中的雪白小兽举爪去抓,抓了个空。
沉墨清抬指,一点那银芒,将自己的魂道造诣融入其中。
微弱的银芒飞扬,刹那间迸射为万千银光,纷纷扬扬飘落深崖之底,更多银芒不断涌现,转眼汇聚成一条白银融化的汪洋,将漆黑深崖染上大片银白柔光。
——东皇秘境不只是一众天骄竞争的擂台,本身也是一片机缘颇多的福地。昔日他阅览天枢宗典籍,得知秘境内有一块魂道灵地,唯有修行魂道之人,方可开启。
就在此地。
沉墨清浮立银海之上,乌发白衣皆镀上银芒霜洁。
最初,他研究魂道只是为了解开和苍舜的契约,而现在——
沉墨清垂下泛着银芒的眼眸,对上那双红宝石般的赤色妖眸。
他希望,这只咪咪神魂安好,不受侵扰。
眸中银芒炽烈,年轻修士轻敲修长指节,无数银白符文萦绕身侧,仿若长空倾泻而下的银河,向下方的魂海涌去。
灵力相撞,激起层浪,蕴含魂道造诣的银海掀起数十丈波澜,直接压没了年轻修士的身影。
神魂入海,沉于寂静,恍惚之间,沉墨清和苍舜似乎都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又似乎只是他们的错觉。
波浪坠回海面,魂海重归平静,沉墨清缓缓睁眼,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妖眸。
雪白小兽飘在半空,没有一丝缝隙地贴着他,与他额头相抵。
胸腔内的心跳急促,擂鼓般不曾息止。苍舜眼眸沉凝,紧紧锁住面前的身影。
方才,他的神魂忽有触动,沉入了一个短梦。
梦境里,他回到妖界,独坐高峰之上,孤零零地仰头望月,身边唯有一把霜色长剑。
那把剑不是他锻造的染苍,他的人族也没有陪伴在他身侧。
若只是梦境,或许他还能一笑置之,偏偏那一幕给他的感觉如此真实,就好像……
苍舜轻轻抚摸沉墨清脸庞,感受着掌心之下触手可及的温暖,低声道:【你梦见了什么?】
沉墨清指尖微动,捏捏脸侧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只有魂道造诣。”
苍舜点点头,闷闷地蹭蹭他,将自己梦中所见说了。
沉墨清安静听完他的话,目光微动:“是尘芥。”
“尘芥在,说明我也在。”他笑着用手指拨拨雪白小兽的尾巴,“看来是个好梦。”
苍舜一眨不眨地凝望那双眼眸。
如今的尘芥还在天枢宗,若到了他的手中,意味着天枢宗已经倒塌。
那,他的人族肯定还在他身边。
雪白小兽又一声不吭了,飘到沉墨清手边,飞快把脑袋埋进他的掌心,软乎乎地蹭他。
银海之上,一颗纯银无暇的果实浮起,沉墨清抬起另一只手,果实飘至他面前,静静悬立。
澎湃的魂道造诣从银色果实表面四溢而出,仿佛融汇了这片魂道灵地的精华。
苍舜凑过去,抬爪拨弄了两下,让圆滚滚的果子滴溜溜打转了起来:【直接吃了?】
“现在还不行,”沉墨清道,“消化它需要一段时间,到时候还要咪咪给我护法。”
苍舜跳到他脑袋上,趴在乌发间,垂下长长的尾巴:【好!】
就在这时,一道笑声在他们上方响起:
“道友,放下。”
银白镜面,云海流转,已是数个时辰。
观景台上,一众大能已看了半天的好戏。
有的天骄落地便主动出手,大杀四方;有的天骄暗中蛰伏,等待时机;还有的天骄左右逢源,短短时间内便呼朋唤友,聚成一个小群体,所到之处,众人避让。
第一天过半,已淘汰了近千位天骄,基本上都出自中州下州。
镜面拨转,其中一面银镜上浮现了一道白金仙袍的身影,立在光华流转的银海之上。
“公孙不识?他好像得了什么大机缘!”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上宗世家的注意力,纷纷操纵银镜,调转出同样的画面。
很快,一座楼阁间传出苍老而震惊的声音:“是仙魂海!东皇秘境隐世千年的魂道福地!唯有魂道造诣极高的修士才能引动这片魂海!”
听到这话,一番议论声接连而起:“公孙不识何时修魂道了?还有如此高的成就?此子天资,恐怖如斯!”
“等等,不是他,是他对面那人!那人竟得了魂果!那可是仙魂海精华所在!”
“我怎么瞧着他有点眼熟……他不是那个斩杀了黑家少主的体修吗?一个体修怎么也修上魂道了?”
“呵呵,侥幸罢了,魂道有什么用?在剑道面前一无是处!运气如此不济,撞上天枢宗第一天骄,他完了。”
秘境入口,那两个黑家的化神修士也是冷笑连连,提前放出法宝,准备在那个体修被逐出秘境的第一时间出手。
魂海之上,公孙不识仪态优雅,翩翩下落:“我有一位爱宠,近来对魂道很感兴趣,这枚魂果于他有助益,若道友愿意割爱,我便放你离去,如何?”
听到这番话,秘境外又有大能感慨:“不愧是玉百仙尊的爱徒,高风亮节的谦谦君子。”
“这体修小儿运气着实不错,又让他逃过一劫。”
就在他们以为一场绝对碾压的战斗要化解为于无形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公孙不识对面那人居然毫不犹豫地翻转手腕,将银色果实收入了储物袋中!
“若你想要,便自行来取。”银海翻浪,年轻天骄黑衣飘然,笑语轻淡,“不过,后果自负。”
公孙不识一双桃花运微微眯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分新奇的事物,随即笑了起来:“好,很好。”
“我与道友有缘,真不忍心见道友以身殉宝啊。”
沉墨清按住雪白小兽,掌心一下下拂过细软绒毛,笑意不减:“你有几件替死之物?”
“这话问得也太暧昧了,”公孙不识嘴角微扬,“八件。”
沉墨清微微颔首:“死在这里,只会被传送到秘境之外,但临死之前的痛苦依然清晰,绝不作伪。”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公孙不识放低声音,倒真像在和情人轻声细语,“别怕,虽然你不是美人,也值得怜惜,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解脱的。”
秘境外,已有人笑出了声:“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为了区区灵果丧命,连鸟兽都不如了。”
“你们说,公孙不识杀他要几剑?”
“何须出剑,一击足矣。”
话音刚落,秘境之内,面带笑意的公孙不识大袖飘扬,双指并起,遥空一点——
果然没有出剑,只是一击。
只一击,定胜负,一人生,一人死。
玄色衣摆飘动,暗金云纹流淌,鲜血飞扬,划开一条锐利直线,肆意飞洒。
扑通。
无头身躯坠落,在即将沉没银海前化为一具巴掌大小的玉傀儡,于空中焚烧一空。
那是一件替死法宝。
秘境之外,所有的观景台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公孙不识睁开眼睛,踉跄着捂住喉咙,被割开喉管、斩断头颅的感觉依然清晰,令他手指都在剧烈颤动。
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颤抖着抬眼,却看见了第二场噩梦——
无光深崖,冰冷银海,黑衣修士衣摆翩翩,高束的乌发肆意飞扬,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剑。
他手持银雷闪烁的符箓,垂下眼眸,在漫天降落的雷光里,轻然笑道:
“别怕,还有七次。”——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58章
“师兄?”
天枢宗的云海总是冷的, 和这里的人心一样冷,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宗,不过是冰封万年, 一片死寂的雪川。
“正巧,你也在这里。”
可再冷的雪地, 总能找出一抹与众不同的景色。后来的长夜里,公孙不识总是会回想起那天雪漫山河, 他和那人一起在湖心亭观雪的片刻。
那人乘风雪而来,骨瓷般的手指掀起亭檐挂帘,从袖间取出一包油纸,摊开, 是一叠如雪的糕点。
“新做的, 要尝尝吗?”
桂花糕, 何等低下的凡人之物,不属于天枢宗, 更不属于上州,就和这个人一样, 来自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偏远之地——但, 他听他说,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有大江过山川,竹林映清影。
冰天雪地里, 那人身上亦有淡香, 是从远方飘来的一叶竹。
桂花糕在指间悄无声息地化为雪屑,他一偏头,见一片晶莹洁净的六棱雪花卷入湖心亭,飘落那人鸦羽般的眼睫。
若是属于他的就好了。
青竹在冬日活不长久, 所以后来,那人也死在了一个冬日。
原本他是不用死的。
公孙家族,长生大家,要保全一人性命何其容易,只不过要委屈他多受些磋磨——根骨俱废,天资仍在,亦是世间最好的炉鼎。
公孙家族已有长老指明要他,就连天枢宗的几个老怪物亦有意动,抛来一句话,废去手足,锁在宗门禁地,不为外人所知。
纵为炉鼎,埋首弯腰也能活下去,待他日后掌权公孙,定不会让他在宗门受苦,他会将他接回族中,为他抹去记忆,抛却作为炉鼎的过往,从今以后,他只用与他一人双修。
可惜,青竹宁可被雪压垮,也不主动为他弯折。
后来,被他养在院中的美人,每个人眼角皆有一颗小痣,可看来看去,全都不像他。
世间无人像他。
……吗?
公孙不识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胸口被洞穿的痛楚如此清晰,甚至压过了上一次被天雷粉身碎骨之痛。
他如溺水之人,挣扎着剧烈咳嗽起来,双目凸起,直直投望天空——
高空之上,黑衣凛凛,衣袍暗金流动,宛若一道道剑光流转,割裂天幕。
那人垂眸俯视自己,乌沉眼眸无波无澜,无喜无怒,只是俯视。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那样的眼神,分明和那人一样,高居云端,视眼中一切皆为蝼蚁。
公孙不识狂笑了起来,跪在地上,拖着流血的双腿,竭力向高空伸手。
他终于遇到了……一面完美的镜子。
若能掌握在手中……
扑通。
手臂断落在地,公孙不识愣怔片刻,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和前几次一样,他惨叫了起来。
——
高阔银镜云海翻涌,吐出一具鲜血淋漓的躯体。
那生死不知的残缺躯体刚摔出秘境,便有一道微光从天枢宗的仙舟上射出,笼罩住他,瞬间将他接回仙舟。
观景台上依然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公然出声,秘境入口前,两个黑家的化神修士已是汗流浃背,目瞪口呆。
天枢宗宗主二弟子,化神初期的公孙不识,九千州赫赫有名的天骄……被人接连斩杀了八次!
八件替死法宝,整整八次!
第一次被斩杀之后,公孙不识很快反应过来,直接祭出自己的本命剑。化神一剑何等惊天动地,连深崖都为之崩裂——却挡不住对面那黑衣天骄的赫赫天雷!
从始至终,那位黑衣天骄只出了八道符箓,斩了八次剑修!
他根本不是什么体修,而是一位天赋绝顶的符修!至少在化神之上!
“诸位,九千州何时又多了位惊才绝艳的天骄,可有知其名者?”
一道悠长声音响彻观景台,在场大多数人皆是一惊。
敢在这时开口,甚至不顾及天枢宗的……只有那位同样坐拥大乘巅峰的秋水派。
天枢宗的仙舟毫无动静,很快,几道声音在附近响起:“看他之前近战手段了得,却不想是个更了不得的符修!”
“能以符箓近身对战剑修,还将剑修压制到如此程度,可怕,实在是可怕!”
“上州没有这样的人,难道又是下州出来的怪物?”
金乌宗的殿堂之中,一道沙哑声音响起:“突然冒出来一个化神符修,掌握着早已式微的魂道手段,符魂两道造诣又如此惊人……诸位难道真的相信,他是个三百多岁的天骄?”
远处一座楼阁,有人附声:“几年前被灭的司马家,家族二长老也修魂道,现在想来,莫不是哪个魂道魔修盯上了他,才给司马家招来灭顶之灾。”
“几位前辈的意思是,有魔修隐瞒岁数,伪装成天骄,混入了修真大比?”
“呵呵,老朽可什么都没说。”
“什么样的魔修能瞒过诸位的眼睛,让在场的世家大宗都无法看破他的伪装?”依然是秋水派画舫内传出的声音,娓娓动听,“我眼睛里看到的,分明是一个年轻天骄。”
“此言差矣,魔修手段毒辣,毫无下限,又最擅长伪装,更有那借尸还魂者不计其数,外表根本难以分辨!”
话音刚落,落梧州楚家的轻舟里有人开口:“现在放言还为时过早,根本没有证据证实他就是魔修,或许只是那公孙不识太过掉以轻心才被抢占了先机,大家还是再看看吧!”
天枢宗仙船上,结界隔绝外界,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去周国北境,查看禁制是否有松动。”
“是,属下这就出发!”
秘境之内,万里林海与暗红土壤相接,贫瘠开裂的大地上草木不生,偶有火焰从地底深处蹿起。
沉墨清已经离开魂海,抱着一团小毛绒球一路往南。
苍舜抬头看着他,安安静静地拉住他的一角袖口。
“怎么了?”沉墨清垂眼,挠挠这只似乎心事重重的小毛绒球,“咪咪想吃桂花糕了?”
【……没有】微低的声音响起,雪白小兽蹭动一下,将他的手压在柔软的腹部底下。
【要是我能早点苏醒,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苍舜眼眸暗沉。
有他在,绝不会看着他的人族被那些虫子欺凌至此。
最好是能提早苏醒一百年,趁他的人族刚出生就把他叼回去养着,给他塞无数天材地宝,给他至高的地位,让整个九千州皆在他面前俯首,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妖皇的尾巴一晃一晃,又跳到年轻人族肩上,脑袋贴过去,一下一下轻蹭着他的脸。
方才那只虫子的眼神太过恶心,等出秘境,他不会留着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睛。
沉墨清感受着脸侧柔软的绒毛,微微一笑:“若是早些相遇,妖皇陛下可能未必会理我。”
话音刚落,肩上的雪白小兽立刻仰起小脑袋:【才不会!】
“那时我们都没有契约了,”沉墨清又拨拨那条细长的尾巴,语带调侃,“妖皇陛下日理万机,应该也没什么和我相处的时间。”
苍舜偷瞄了眼他的脸,一声不吭。
才没有。
他明明在看到他的人族的第一眼……就不想走了。
等此番诸事结束,他要把他的人族叼回窝里,和他……和他举办道侣大典。
道侣大典要穿什么衣服?他好像更喜欢白色,青色和黑色也常穿。
他穿什么都好看。
小毛绒球悄悄钻进了沉墨清的肩窝里,悄悄埋成软乎乎的一小团。
雪白的绒毛尖尖不知为何染上了些微的粉色。
沉墨清戳戳那团微微泛粉的毛茸茸,见毛茸茸又一声不吭地往自己衣领里钻钻,嘴角微扬。
赤红漫天,空气炙热,萦绕着浓烈的火属性气息。
这里是东皇秘境南地的一座火山岛屿,名极炎岛。仙魂海凝结的魂道果实要以极炎岛的地心岩浆催化,借炎火第一时间服食。
沉墨清揣着发粉的毛茸茸来到岛屿附近,还没落地便听到一声怒吼惊响,一头火红狮兽怒目圆睁,腾空而起,冲他张开血盆大口。
他看也不看,玄色衣摆翻飞,抬指一点。
无数符文飞出,化为锁链,将妖兽定在原地。
啪嗒,啪嗒。
鲜血从空中滴落,坠地成声。
沉墨清侧首,锁链并没有伤到妖兽分毫,但这头狮兽已是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肉——尽管如此,被定住的它也不断怒吼着,奋力想要挣脱,丝毫不顾寸寸撕裂的伤口。
“真是废物!”
不远处,一道怒声响起,有修士怒气冲冲而来。
“让你偷袭都做不到,要你何用!”
那怒吼咆哮的狮兽听到这声训斥,浑身暴戾气息一下收敛,呜咽了一声,慢吞吞垂下硕大头颅。
沉墨清表情不变,打了个响指。
符文飞散,锁链消失,狮兽不再受控,立刻扭转身躯,拖着血淋淋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跑回那修士身边。
沉墨清站在原地,将肩上的小毛绒球抱起来。
毫无疑问,那是一只妖宠。
妖宠多为妖兽——与妖族不同,妖兽不会化形,大部分心智未开,和人间动物差不多,只是先天带着灵力,可以本能地修行。
修士捕捉到妖兽之后,会与之签订契约,大多是强制的主仆契约,妖兽必须听从主人命令,生死皆在主人一念之间。也有平等的共渡契约,两者相伴而行,互帮互相——还有少数修士无需签订契约,也能让妖兽心甘情愿地跟随。
炙热的火山边缘,血淋淋的狮兽呜咽着想往主人身边靠靠,却被一脚踹开:“废物!”
狮兽本就身负重伤,这一脚下了狠力,它身上好几道深长的伤口再度崩裂,发出阵阵呜声,已然带了几分哭腔。
修士不为所动,冷眼看着这头低低呜咽的狮兽拖着残腿,一抖一抖地在他身边徘徊,不敢再靠近,也不愿意远离。
苍舜瞥了一眼,轻轻扒拉一下沉墨清的袖子,沉墨清直接取出一物,丢向那边。
那修士接过一看,是瓶疗伤丹药,当即笑了:“好东西啊,多谢道友!方才是这畜生不对,竟敢随意咬人,还请道友莫怪!”
说着就将丹药直接收入储物袋中,丝毫不管脚边血流如注的狮兽。
苍舜冷笑一声,眸中寒芒一闪而过。
那修士身躯一震,大脑剧疼,忽有所感——他和那只畜生的主仆契约被斩断了!
妖皇赦令,大于契约!
就在修士震惊而不明所以的时候,那头狮兽缓缓起身,深深地看了昔日的主人一眼,头也不回地朝远方遁去。
“畜生!给我回来!”
修士惊叫,连忙追了上去,然而狮兽就如同一团烈火,转眼投入大地,不见踪影。
四周安静下来,沉墨清垂下眼睫,对上一双溜圆的兽瞳:“咪咪斩断契约的手法真是熟练。”
苍舜:“。”
雪白小兽左看看,右看看,兽耳微竖,尾巴一摇一摇,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契约,不知道,他才不会斩断契约。
越靠近火山口,空气越是炙热滚烫。沉墨清一边逗怀中的小毛绒球说要给他剃毛散热,被小毛绒球蹭了一手毛毛,一边寻了一灵气充盈之地,静坐下来。
典籍记载,极炎岛每六个时辰便会有一次火山喷发,届时地心岩浆也将现世,取之可催生仙魂海的魂果。
此刻时机未到,沉墨清从储物袋里取出一袋小鱼干,放到探头探脑的雪白小兽身边,任由这团毛茸茸在他腿上到处乱爬,闭目开始修炼。
没过一会,又有一道身影掠过高空,停留此地,向下探望。
沉墨清没有睁眼,神识已探知到对方样貌。
明黄衣裙的女修,身后两条俏皮的小辫子,怀抱一只黑金玄龟。
好巧不巧,竟是熟人——昔日他和苍舜初次离开周国北境,在东州遇到的金丹符修白玥的弟子,宁离离。
初见时,她还是筑基巅峰,如今已突破为金丹大圆满,曾经一对明眸,此刻左眼多了一道寸长疤痕,贯穿上下眼皮。
她本就是八道符道根骨的天才,修为进步如此之快,可见也下了苦功。身上并不见什么灵物,只有一只黑金玄龟相伴。
龟甲蛇身,寸许长短,个子不大,却散发一股老态龙钟的气息——沉墨清一眼看出,那并不是妖兽,而是一只真正的妖族。
苍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运气不错,居然捡到了一只玄武后裔】
沉墨清对他传音入密:“难怪看着圆滚滚的,与众不同。”
苍舜:“?”
哪里圆滚滚了!
哪里好看了!
雪白小兽咪咪呜呜,毛茸茸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窝成圆滚滚一团。
哪里比他好看了!
沉墨清失笑,揉揉那只在他衣袍间拱来拱去的小脑袋:“咪咪最好看。”
雪白小兽不吭声了,吧唧一下坐在他的腿上,挺起软乎乎的小胸脯。
确实。
宁离离在高空中徘徊,原本有些戒备,发现那个黑衣修士只是闭目静坐,身边的小鸟崽一直蹦跶来蹦跶去,都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便试探着抱着玄龟落地。
“道友,这么巧,你也在修炼啊。”她哈哈一笑,声音轻快,“这地方这么大,不如我们一起?”
说话间,她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敲动,符文无声绘成,眼睛始终没从那个年轻修士脸上移开——对方眼帘不抬,只道了一声“可”。
“无妨。”宁离离听见另一个声音,直接在她的灵海内响起,“他没有杀意。”
宁离离脸上笑意不减,直接坐在一旁,从储物袋内取出一只小包裹。
“相逢即是缘,道友要不要尝尝我家乡点心?”
她摊开包裹,里面是一块块整整齐齐的白糕,散发桂花香气。
“此物名为桂花糕,味道清甜可口,是我师父亲手给我做的!”
沉墨清睁眼,戳戳腿上雪白小兽。
苍舜扭头表示不要,叼起一根小鱼干。
沉墨清便道了声谢,接了一块桂花糕,轻咬一口。
苍舜:“……”
妖皇飞快跳上年轻人族肩头,凑过脑袋,伸长爪子,看起来很想啃啃他手中的桂花糕。
沉墨清飞快一口吃完,拍拍手,表示没有了。
苍舜:“……”
他一声不吭地趴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盯着沉墨清修长白皙的指尖。
宁离离见那个年轻修士接了自己的糕点,顿时对他好感大增,和玄龟悄悄地说:“他吃了!他是个好人!谁懂啊,这些上州修士连桂花糕都嫌弃!真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可恶!”
不等玄龟接茬,她又非常自然熟地和那个年轻修士聊了起来。
玄龟:“……”
它无声叹了口气。
宁离离东扯西扯,把自己的桂花糕分出去了一半。刚聊了没一会,就见年轻修士怀中的小鸟崽圆滚滚地冲自己瞪起了眼睛。
她微微一愣,心道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很久以前,她也见过一只特别黏人的妖兽,是只圆滚滚的雪白小兽,像猫又像豹子,很爱吃点心,也很爱霸占自己的人族。
一直没忘,是因为那位名叫“江逾”的道友是她和师父的大恩人,青竹城一别,已有十年未见。
这十年里,她游走世间,再也没见过关系这么亲密的一人一妖,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好的修真者。
“阿白,你说你知道天下间所有的事情,真的没听过江逾这个人吗?”宁离离惆怅地说,“他很厉害的,论起符道,一点也不输给这些上州天骄。”
“若真有那么厉害,应该早已闻名。”玄龟阿白冷酷地说,“或者,身死道消,中途陨落……”
宁离离怒敲一下那龟壳,敲得邦邦响:“闭嘴吧你!”
她再抬头,见不远处的年轻修士又开始闭目修炼,那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崽原本黏在他腿上,不知何时飞到了他头顶,窝在乌发之间,睥睨山河,绒毛蓬松,变成非常膨胀的一大团。
时不时低头,轻轻啄啄自己的主人,又或是贴着他的发冠蹭来蹭去,蹭了一会,就掉下了一根羽毛。
年轻修士眼睛不睁,精准拾起头顶的绒毛。小鸟崽又主动凑到他伸过来的指间,抖抖绒毛,要他摸摸。
宁离离看看那只软乎乎的小鸟崽,再看看自己的手里硬邦邦的龟。
举起玄龟,摇晃摇晃。
“快掉毛啊,给我掉!”
玄龟阿白:“……?”
第59章
大地震动, 火山喷发,赤红吞噬天空,岩浆滚滚而下, 淹没千里地面。
雪白小兽窝在年轻人族头顶,每一根绒毛都散发月霜光华, 撑起隔绝烈火的霜色结界。
沉墨清头顶毛茸茸的妖皇,从浓烟滚滚的火山口一跃而下。
不远处, 宁离离整个人都蜷缩在一件寒光流转的冰蓝披风下,听见玄龟阿白的催促:“快跟上他们!一定要躲在法宝里,这里的岩浆足以融化一个元婴肉身!”
宁离离心惊不已,赶紧飞了过去。漆黑浓烟瞬间吞没视野, 好在一片黑暗中, 她还能看见前面散发微光的霜白结界——结界移动的速度并不快, 她立马追上,紧紧跟在后面。
和怒涛汹涌的火山口不同, 火山之底静籁无声,唯有暗红泛金的岩浆静静流淌, 平静的岩浆下表面, 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发亮。
沉墨清在原地等了一等,顺手拨拨垂到脸侧的毛绒尾巴,很快,浑身上下被烫得发红的宁离离嗷嗷冲下来, 一把丢出黑金玄龟:“去吧!”
玄龟在空中翻转了好几圈, 睁大了两只绿豆眼,似乎是很无语地瞥了宁离离一眼,而后穿过滚烫岩浆,张口咬住一簇长在火山石壁间的红草。
离火草, 可解世间一切寒冰之毒。
玄龟四爪拨动,游游回了宁离离身边,无语地将那簇草吐到她手上。
“太感动了阿白!”宁离离激动得声音都带颤,“要不要多拿一点?”
“烫死了,快走。”阿白说,“离火草火性凶猛,一点指甲盖大小的草叶就够救你师父了。”
宁离离抹了把通红的脸,岩浆温度太高,眼泪刚落下就蒸发了。
她扭头要冲身边的年轻修士比划着什么,却见对方眉间微光一闪,一口厚重古鼎重重砸在暗红泛金的岩浆海上,激起岩浆翻腾。
灵海内,玄龟阿白的声音一瞬拔高:“八品法宝?!”
“他居然有八品法宝?!还当着你的面拿出来了!”
宁离离“啊”了一声,传音入密:“有什么问题吗?”
玄龟阿白睁着绿豆似眼睛瞪着她。
宁离离:“……哈哈,他应该不会是想杀我灭口吧,哈哈。”
玄龟阿白一口叼住她的衣袖:“先走为上!”
宁离离立马向上飞去,不敢回头,生怕头顶掉下来哪块岩浆将自己砸死,又听见手里的玄龟惊呼:“他在用那口八品的鼎装地心岩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地心岩浆再好,最多也就五品高阶,撑死能烧死什么破化神,但那可是八品的鼎——又不是什么煮汤的破锅!暴殄天物!”
玄龟连连尖叫,甩头摆尾,宁离离重重拍了一下那龟壳:“哎呀,别人的事情你少管!”
“……”
八品镇虚鼎紧闭的鼎盖泄开一条缝隙,暗红泛金的地心岩浆涌起,如无数条火蛇腾空,被源源不断地吸入古鼎之中。
来都来了,装满一锅再走。
沉墨清淡定地把头顶的雪白小兽抱下来,一边轻揉软软蓬蓬的绒毛,一边耐心等待。
岩浆之海翻腾不休,古鼎却丝毫不见满——很快,整片岩浆下沉三分,露出火海中间一颗散发炽烈红光的宝石。
沉墨清伸手,鲜艳如血的宝石飞起,落入他的指间,微微转动一圈,折射璀璨光泽。
炎火凝晶,最上等的火系法宝材料之一,这样的一颗放在外界拍卖会,能轻易拍出数百万灵石的高价。
不过,就算是最好的炎火凝晶,也不如他的咪咪赤红流火的眼眸。
沉墨清随手把几百万灵石放到头顶的雪白小兽的头顶,鲜亮宝石陷落进一堆柔软绒毛里。
“拿去玩吧。”
苍舜飞快晃晃脑袋,一颗亮晶晶的宝石掉了下来,被他抓在手里。
真好看。
妖皇的眼睛弯弯。
他的人族送给他的。
谁也没有,就他有。
极炎岛的火山喷发不过两刻钟,便又归于沉寂。
一直待在高空的宁离离缓缓落下,踩上依旧滚烫的大地,看见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从赤红中走出,随意飘扬的衣摆并未沾上半点泥灰岩浆。
沉墨清静坐于地,乌黑眼眸时有银芒一闪而过。
仙魂海的魂果已由地心岩浆催生成熟,被他一口吞下。但要完全消化魂果力量,还需借极炎岛炙热的火行元素辅助。
他看了身边的雪白小兽一眼,不用开口,妖皇已一步踏出,炽烈电光爆起,撑开结界,覆盖一方。
然后,这只雪白小兽围着他蹦蹦跳跳,跳到他的膝上,昂起小脑袋。
【无需担心】
沉墨清笑了笑,伸手蹭蹭那软乎乎的小脑袋,闭目,神识沉入灵海。
银海自天空倾泄,撞入灵海,呼啸激起层澜,似要将他的神识一并吞没。
沉墨清不退不避,神识直接与那份澎湃浩大的魂力相撞。
不远处,宁离离看着那个年轻修士直接开始修炼,身边黑不溜秋的小鸟崽就围着他一蹦一蹦,绒毛乱抖。
她想了想,也蹲在地上,从袖子里抖出一包瓜子,慢吞吞磕了起来。
极炎岛的异动早已被附近一些天骄察觉,之前火山喷发的威势太过惊人,有两个元婴试图靠近,当场身死,剩下的人便不敢再动。
此刻火山沉寂下来,那些天骄才飞快靠近,见岛上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修士,各带了一只妖宠,平平无奇,一看就是软柿子。
“此地是我们的地盘了!”为首的一个天骄高声道,“滚出去,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与身边的同伴对视一眼,早已打好算盘,等这两人一走出结界,便当场击杀!
结界之下,宁离离不吭声,看见那只活泼的小鸟崽依然围着年轻人族蹦来蹦去,跳到他的衣摆间,扭过小脑袋,随意瞥了眼高空。
砰!
尸体如雨坠下,砸在结界上,又被顷刻传送出秘境。
“……”
宁离离刷一下睁大的眼睛里,那只圆润的,可爱的,巴掌大的小鸟崽抖抖羽毛,低头啄啄年轻人族的衣角,一副乖巧又黏人的模样。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之后又有天骄陆续路过,要对他们出手——刚一靠近就当场身陨,转瞬即逝。
宁离离从最初的震惊到麻木,最后习以为常地看着那个时不时冲身边的年轻人族撒娇、杀人却连翅膀都不用抬的小鸟崽,对身边的玄龟指指点点了起来。
“阿白,你看看人家!”
玄龟阿白:“……”
它不看,只是将绿豆眼睛闭了起来。
时辰流转,转眼已是一天过去。
宁离离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结束入定,不远处的修长身影依然静坐如竹,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鸟崽却不知道去哪了。
她的眼珠转了转,四处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目光再回到那道修长身影上,微微一定。
年轻修士膝间,垂落的玄色衣摆微微拢起,一只圆滚滚的小鸟崽就窝在轻柔的衣衫下面,非常舒服地眯着眼睛,好像在打盹。
原来一直黏着他。
宁离离笑了笑,忽然觉得这一人一妖简直像极了十年前的那对。
“小心。”
玄龟阿白的声音在她的灵海响起。
“有二十几个人向这边来了,为首的是元婴巅峰。”
——遥远天际,果然有乌压压一片身影飞来,停在结界上方,领头之人笑道:“得,又有两个漏网之鱼。”
宁离离扭过头,那只小鸟崽懒洋洋地从年轻人族衣衫底下钻出,羽毛乱糟糟的,还有些依依不舍地蹭蹭身边的人,浑身散发一种被打扰了好梦的烦躁气息。
宁离离顿时不敢想那些人会怎么死的了,熟练地闭上眼睛——下一刻,凌厉鞭声响彻长空。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鞭声余响中,一道清越女声随之而起,“谁敢来和我一战?”
“……是秋仙子!”
“仙子勿怪!我们这就走!”
方才还从容自若的一群人飞也似地逃蹿而去,天空中只剩下一道身影,是位高挑女修,一袭黄衫,手持长鞭。
玄龟阿白凝视片刻,不紧不慢道:“秋水派,其太上长老乃大乘巅峰,是位兵修。”
宁离离“哇”了一声:“和那位玉百仙尊谁更厉害?”
“难说。”
苍舜瞥了眼空中,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继续趴在他的人族腿上,慢悠悠滚了一圈。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他头顶,指腹贴着一撮柔软的绒毛蹭了蹭。
苍舜立刻抬起脑袋,对上那双含笑的乌墨眼睛,一声不吭地站起,飞快往前一扑。
沉墨清抬臂,接住这只黏糊糊地扑到他怀中、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的小毛绒球,笑道:“久等了。”
“咪!”
【一点都不久】
苍舜的脸庞埋进沉墨清胸口,不断嗅闻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心想,才一日不到而已。
那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勾勾他的尾巴,又拨拨他的耳朵,温柔地抚过他的脊背,都是他喜欢的力度。
细长尾巴飞快一摇一摇,雪白小兽偷偷低头,轻咬了一口面前的白皙指尖,小心翼翼地叼住。
沉墨清手指一顿,飞快收回,迅速搓乱了这只妖皇头顶的绒毛。
脑壳炸炸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睁着溜圆兽瞳,无辜又乖巧地看着他。
沉墨清无言,再次伸手。
雪白小兽低头。
沉墨清收回手:“不准动。”
【噢】
耳畔响起乖乖的声音,雪白小兽坐在他的手臂上,尾巴依然轻快地一摇一摇,昂着脑袋看着他。
沉墨清慢慢将手指伸过去,抵住苍舜心口。一道小小的银色法阵一闪而过,没入这只妖皇心脏之间。
“完善后的阵法,”他道,“比之前稳妥一些,也可以持续更久的时间。”
心脏又泛起了熟悉的暖意,流淌向全身经脉。苍舜微微眯起眼睛,下颌压在那几根修长手指间,慢吞吞地蹭了两下。
喜欢。
他们的道侣大典穿红色应该也不错?反正他的人族穿什么都好看。
沉墨清抱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妖皇,起身。
结界散去,黄衫女子站在半空,单手叉腰,看着那位年轻修士抱着自己的小鸟崽,跟揣个宝贝似地来到了她面前。
“方才之事,谢过道友。”
“小事。”黄衫女修摆摆手,“这次能碰到也算有缘,其实我有一事,之前就想问你了。”
沉墨清还没什么反应,苍舜已经警惕地抱住他的手,抬眼盯着对面。
黄衫女修看着他们,嘴角扬起:“之前在秘境入口,我就看中了你这只小鸟崽,不知可否——”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眼前的年轻修士微微一笑:“不。”
只有一字。
黄衫女修挑了下眉:“若我愿意出高品法宝,灵石随君报价呢?”
“道友再不走,”沉墨清笑意不变,“我要出手了。”
苍舜立刻转过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地面上的宁离离微微惊讶,心道这个人明明脾气挺好的呀,怎么会……
那黄衫女修听了这句话,又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沉墨清转身,抱着雪白小兽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低头。
苍舜同样在看着他,紧紧拉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一人一妖静静对视片刻,苍舜听见灵海内响起一道轻淡而没什么波澜的嗓音:“妖皇陛下真是受人欢迎。”
苍舜蹭蹭他的手指,心道哪里有。
过了两秒,微微一顿,再次迅速抬头。
眼眸沉静的年轻修士目视前方,表情未变,已经不看他了。
苍舜飞快跳到他肩上,抬手碰碰他的脸,又埋下脑袋,轻轻将额头抵上了他。
【你……】妖皇的声音小小的,一边嘀咕着,一边偷瞄他的人族平静的眉眼,【你是不是……吃醋啦?】
沉墨清偏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是。”
苍舜:“!”
雪白小兽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揣起两只小爪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那怎么办?
毫无经验的妖皇坐在他的人族肩上,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第60章
脸侧贴上一团轻软的毛绒, 散发蓬蓬的热意,沉墨清垂眼,肩上的雪白小兽伸长两只毛绒小爪子, 短短地抱住了他的脸。
做什么。
他不动,苍舜也不动, 一人一妖就这样对视了两眼。
微风拂起几缕乌发,滑落雪白绒毛, 苍舜嗅到乌发间淡淡的清香,宛若夜下月色的青竹。
他的目光微微泛起涟漪,心念轻动间,已下意识低头, 在那白皙脸侧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蜻蜓点水, 一触即分。
然后这只妖皇就飞快把脑袋埋进了他的人族肩窝里, 不抬头了。
“……”
沉墨清看着这只刚刚亲完自己的小毛绒球一声不吭地往自己衣领里钻钻,软软蓬蓬的绒毛尖端都染上了些微粉色。
变成一只小桃花糕。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揣起这团软得好像要融化了的小桃花糕,笼在怀里。
小桃花糕一动不动, 脑袋闷不吭声地埋进他的掌心, 过了一会,又悄咪咪地往他胸口挪挪,一小团贴在他的心口间。
黏住了。
“好像是我被轻薄了吧,”沉墨清的语气悠然, 轻飘飘落在苍舜耳畔, “妖皇陛下这是要翻脸不认账吗?”
【……没有!】
苍舜飞快抬头,偷瞄了眼年轻人族微挑的眼尾,目光黏连,有点移不开了。
拉住他的袖子, 小声地说:【你不生气了?】
沉墨清揉揉这只妖皇的脑袋:“本来就没生气。”
苍舜不吭声了,主动抵上他的掌心,拱进指间一通乱蹭。
沉墨清刚要伸指拨乱那柔顺的绒毛,指尖就微微一湿。
又被苍舜轻咬了一口。
沉墨清:“。”
之前还是亲的,现在就变成咬了。
屈起指节,敲一下妖皇脑袋。
苍舜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看着他。
地面上,宁离离略有些呆滞地睁着眼睛,方才她看着那只小鸟崽在年轻修士身上一通扑通,一会跳到他的肩膀上蹭蹭,一会又钻进他的怀里到处啄啄,一人一妖好像说了一会悄悄话。
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此刻,那只小鸟崽依然窝在年轻人族怀里,昂着小脑袋,非常高兴的样子。
“道友,先别走啊。”
身后又响起清越女声,沉墨清侧首,见那黄衫女修利落抱拳:“在下秋在望,想与道友切磋一番。”
苍舜抬眼,见他的人族微微一笑,笑意清雅温文:“好。”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揣起两只小爪子,心道,又对别人笑。
转眼间,天空拉开无形擂台,修长黑衣流淌暗金云纹,与利落黄衫遥遥相对。
秋在望握住长鞭,反手一甩,气息毫不遮掩,化神初期!
“这一代的人族天骄真是了不得。”宁离离听见玄龟阿白的声音,“三百五十岁内,竟然出了好几个化神。”
宁离离想也不想地道:“原本我们还有个更厉害的,是百岁的炼虚呢!”
“那是天骄吗就拿来比,”阿白幽幽地说,“那是怪物来着吧。”
宁离离笑了起来:“要是江逾还在,说不定也是化神了。”
玄龟阿白一听就乐了:“你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才炼气吧?这么点时间从炼气到化神?哈哈哈哈……那个沉墨清都没那么逆天!”
宁离离熟练地捏起沙包大的拳头。
玄龟阿白的笑容戛然而止,目视天空,正色说:“好精彩的战斗。”
秋在望是一位化神兵修,手中长鞭乃蛟龙骨所制,挥甩之间,九条蛟龙虚影游走长空,睁开怒目。
蛟行大地,风起云涌,却碰不到那道修长轻然、符文环绕的身影。
秋在望定睛凝目,对面的年轻符修气息内敛,窥不出修为,身侧飞扬的符文却是笔走游龙,随心绘就,如行于山水之间般轻松惬意。
好符法。
秋在望一双眼睛渐亮。
这样漂亮的符法和战斗方式,她也曾见过,不过不是符修,而是剑修。
——昔日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剑意行如流云,锐可劈天。魔渊一战,撕裂血色长渊的诸天万象剑阵,是她平生所见最惊才绝艳的一剑。
想不到,还能遇到第二人似他。
漫天符文化作长空天幕,笼罩蛟龙,龙向长天而去,却冲不破罗网,最终坠落于地。
“痛快!”秋在望知败局已定,哈哈大笑,毫不见气馁之色,“这次我输你一子,下次再来!”
她静站原地,等待被逐出秘境的那一刻,却见对面的年轻符修宽袖一扫,符文如雨洒落大地,消隐不见。
“为何不出手?”
沉墨清淡然道:“切磋而已,何必你死我活。”
秋在望又笑了:“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不如我们……”
苍舜:“?”
妖皇嗷一下跳到自己人族肩上,开始瞪着对面。
秋在望笑得更大声了:“你们两个都挺有意思,不像妖宠,像一对儿!”
“……”
她笑够了,再一抱拳:“还没请教道友大名?”
“流云。”
“好,流云,出去之后,我们还有相逢时。”
秋在望一甩长鞭,收入腰间,黄衫猎猎,就此离去。
沉墨清落地,宁离离抱着玄龟蹦跶到他身边:“流云兄,我也要走了!这是我的通讯玉简,下次来我们东州玩啊。”
沉墨清颔首:“我曾经过那里,确实是山水灵秀之地。”
又摊开修长手指:“这道符箓可以防身。”
宁离离嘿嘿一笑:“不用,我也是个符修!这次争流大赛我要的东西已经拿到啦,不管名次多少,尽力就好,早点回来——这是我师父说哒!”
玄龟阿白幽幽的声音在她的灵海响起:“那是一道五品雷劫符。”
宁离离二话不说握住沉墨清的手,正色凛然:“公若不弃,愿拜为义兄!”
苍舜:“?”
在那只小鸟崽要蹦起来的前一刻,宁离离飞快收回了手,顺便扒拉走了那道五品雷劫符。
然后,她听见对面的年轻修士轻然笑语:“你对你师父很好。”
宁离离一愣。
“咋了?”
那位年轻符修带着他的小鸟崽离开已有一段时间,玄龟阿白碰了碰依然满脸呆滞的宁离离。
宁离离慢慢低下了头,与那双绿豆眼对视:“……阿白,不会真有人能五年元婴十年化神吧……”
玄龟乐得笑翻了身:“哈哈哈!你傻了?我说我是沉墨清你信吗?”
“……”
刚出极炎岛没多久,便有乌压压二十几个修士现出身形,拦在沉墨清面前,显然已经等待多时。
“道友,运气不好,一个人在外面啊。”
那为首的天骄笑道:“秋仙子可是早就走远了,不如……你陪兄弟几个玩玩?”
沉墨清拨拨雪白小兽翘起来的一撮绒毛,按住那只毛绒爪子,亦笑道:“你们谁先来?”
——
“楚家家主!你又有何话可说!”
秘境之外,观景台上已是争吵不休。
“先是斩了公孙不识,又胜了秋在望!此届有名有姓的天骄里,除了萧既白根本无人能做到!还说他不是混进来的魔修!”
楚家轻舟内,楚浪涛憋了片刻,说:“侥幸,侥幸而已嘛!”
话音刚落,观景台的银镜波动,映出一道新的画面。
黑衣符修长身玉立,踏凌高空,符文飞扬间,对面二十几个天骄尽数陨落。
云海翻涌,东皇秘境入口,又有二十多道身影被吐了出来。
——至于之前还蹲守在秘境入口的两个黑家化神修士,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
这一次,观景台静默了足足数息,金乌宗的楼阁里响起一道幽冷声音:“呵呵?侥幸?”
楚浪涛不憋了,开始破口大骂:“你们是嫉妒吧!人家一个下州来的天骄,就因为资质逆天,不是你们宗门的人,就能被随便扣上魔修的帽子?”
“张口魔修闭口魔修,你们倒是说说他哪点符合魔修作风了!那魂果是公孙不识要抢的,切磋是秋在望主动提的,这二十多个人是自己不长眼送上门的!争流大赛本就要争个第一,还不准人家还手吗!”
“菜就回去多修炼!别老天天魔修魔修的!修为不如人,出个门举目四望全他爹的魔修!”
“放肆!楚浪涛!你不过刚过合体,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苍老怒喝从另一艘仙船内响起,合体巅峰的威压立时碾向楚家轻舟!
“言之有理。”
娓娓女声飘来,汹涌呼啸至楚家轻舟前的威压顷刻消弭。
观景台又是一寂。
方才那道声音,来自秋水派画舫,来自一位他们在场大能都无比熟悉的人。
——秋水派太上长老,秋天越,大乘巅峰!
她竟亲身到此?
她竟也护着那名为流云的符修!
短暂的寂静后,远处殿堂,一道声音传出:“秋长老真知灼见,我观那流云小友天资惊人,心性坚定,如骄阳升空,来日必定不凡!”
“是啊,如此天才,举世罕见!这等宝贝你们不要?那我要了!九阳宗很乐意收他为内门弟子。”
“你们九阳宗算什么!我太上门门主正缺一位关门弟子!”
“呵呵,你们太上门都是一群阵修,我神箓门的符术乃九千州第一,他必入我门!”
风向拨转,不少先前不发一言的上州大宗又争抢了起来。
……
“公孙不识被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东皇秘境某处无人山洞,萧既白笑弯了腰,震得山洞石子掉了两颗。
“八条命也能死!哈哈哈哈!”
“宿主,小心外面有人在看您。”
萧既白捂住脸:“呜呜,师兄,我的好师兄,你死的好惨啊……是谁,是谁害了你!”
系统:“……”
系统说:“您要为他报仇吗?”
“报仇?呵呵,能斩杀公孙不识,定然是化神修为,我对那人一无所知,真打起来,我们两败俱伤,其他人渔翁得利吗?”
萧既白嗤笑一声。
“现在只是修真大比的初赛,决出前一百的名额,我只要成为这一百人之一就行。”
“等出去后,那人的底细定会被挖得干干净净,下次再撞上他,我便有九成九成把握了。”
萧既白在五子棋盘上重重落下一子,运筹帷幄,依然稳坐在无人山洞内,并不打算出去。
“宿主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也许这就是主角的成长吧。”萧既白抹了把头发,冷酷地说。
秘境内的时间不断流逝,最后一百位名额迟迟未能决出,诸位天骄在多日的试探后,终于一处山谷爆发了一场大战。
最先加入战场的有不少天枢宗弟子,互相配合协作,一度压下了其他天骄,但剩下的天骄很快反应过来,又同样合力压了回去——很快,不知为何,天枢宗弟子也开始内乱,于是场面彻底失控,成了一场不分敌我的大乱斗。
没过多久,东皇秘境剩下的大多数天骄都感知到了这场乱斗,纷纷向此地而来。最后一百人的名额,有人依然选择藏拙,隐匿于暗处,有人则毫不犹豫地加入混战,力图战至最后一刻,成为胜者。
“一群傻瓜。”
山谷不远处,依然躲在一处山洞内的萧既白嗤笑。
“不过是初赛,连藏拙都不会,让他们出风头去吧,反正最后的胜利,只会是聪明人的。”
“宿主高见。”
萧既白呵呵一声,正要回去修炼,忽然看见天空中一道身影飞掠而来,几乎是瞬息横跨百丈,又轻然落下,衣摆飘掠如苍鹰振翅。
那是一个年轻修士,一袭黑衣,乌发高束,眼眸沉静,气质如深林寒潭,一眼窥不见其底。
他的肩侧,一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崽抖抖绒毛,安然窝下,时不时侧过脑袋,轻轻啄啄身边的人族。
附近一个天枢宗弟子瞥见他们,还以为是哪个不自量力的前来找死,一剑刺去。
黑衣修士不躲不避,乌发随风扬起,剑锋悬于眉心前三寸,静止不动。
在那天枢宗弟子愕然的目光中,他微微一笑,依然未有什么动作,眉心前的长剑缓缓调转方向,锋利剑刃指向原本的主人。
一剑寒芒,贯穿天枢宗弟子胸口!
此方战场,第一个天枢宗陨落!
“什么?!”
周围一众天骄震惊不已,剑修乃百修之首,更别提出这些自天枢宗的剑修,一个个皆比同境修士更加强大——然而,那个突然加入战场的陌生天骄居然瞬间斩杀了一个天枢宗,轻描淡写得如同摘叶飞花!
众人目光汇聚之处,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墨衣飞扬,袍袖之间暗纹流金,一步踏出——
化神修为!
全场皆惊,鸦雀无声!
下方山洞,萧既白瞳孔一震:“化神?从哪又冒出一个化神?我没见过这个人,他绝不是上州的!”
“系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系统没有说话。
……又是这样!
萧既白眼神冰冷,攥紧双拳。
系统靠不住,简直是个废物!
不过没关系,等他出去就能找师父了,师父会帮他的!
“天枢宗弟子听命!联手御敌!”一道声音响彻长空,有天枢宗弟子悍然出剑,剑锋划开冷光,“纵为化神,又有何惧!”
剑修之剑,可斩跨境之敌,近身作战,更是从不惧怕任何法修。
其他不是天枢宗的天骄也反应过来,有人开口:“诸位!我们先一起解决他!”
在场天骄还剩下三千人,只要他们齐心协力,纵然是化神,也不可能挡住所有人围攻!
长剑所指,法宝所向,三千人之敌,皆为一人!
黑衣修士踏立高空,微微一笑,笔走游龙,绘下一符。
此符名为,日月凌空!
——符修江逾自创之符!
刹那间,长空撼动,日月皆隐,山河失色,不见天光,唯有万千符文自天上奔流而来,浩浩汤汤,涌向人间!
狂风平地而起,符海翻涌而生,黑衣修士大袖飘摇,立于万千飞流的符文之上,踏海凌空,威不可挡!
一众天骄神识剧震,震惊骇然之中,又见无数璀璨符文连接长空大地,穿梭四方山水,仿若一幅天地山河画卷流淌而下的墨痕,萦绕于那道锋锐身影周围,化作一条水墨流金的大道长袍,披诸他身!
水墨长袍绘有流动的墨色山川,翻飞的袍袖间,金色墨痕化作长河肆意游走,墨染金芒,皆是大道气息!
这一刻,仿佛有仙人自天阶而下,降临尘间,威严赫赫,压得所有天骄垮下了头,无人能够起身!
一人凌驾千人之上!
一双双凝固的眼眸中,在场三千天骄,皆听得那黑衣修士轻然笑语:
“来,看看谁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