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母亲带他们去东街看诊,老大夫开的方子,沈识因原只当是寻常调理,未抱太大期望。谁知两人按方服了一段时日,身子与心绪竟真真有了起色。
她不仅面色日渐红润,连心境也豁朗了许多,加之与陆呈辞日日相伴、情意愈浓,从前那些无端袭来的郁郁寡欢,竟再未扰过她分毫。
不过两三月,便传出了喜讯。
她怀孕了。
自她有孕,整个王府上下皆忙碌起来。陆呈辞待她如珠似宝,唯恐有半点闪失,连府中亭台廊槛都细细修缮了一番。
沈识因却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娇弱,平日仍照常打理铺面与钱庄的账目,统筹王府用度,闲时便在窗下看书作画,偶尔还会去江灵新开的甜品铺子里搭把手。
得空时,还会与姐姐云棠、江灵等几位女眷小聚,品茶谈心,日子过得从容而温存。
这般日子,恰是她心中所盼。可随心做喜爱之事,常与亲友相伴,既不必侍奉公婆,归宁小住也无人置喙。
更难得的是,身边还有一位知冷知热、处处包容她的夫君。
初时她还忧心,与陆呈辞朝夕相处会手足无措,谁知二人皆是喜静的性子,又志趣相投,相处起来反倒愈发自在惬意。
陆呈辞原本未领实职,远离朝堂纷扰。可后来一些心思不正的官员竟将主意打到他外祖家头上,连表兄付恒也遭人构陷。
他虽无意涉足政事,却绝不容亲人受欺,便主动请旨彻查此案。自此便忙碌起来,时常早出晚归。不过每至归来,总愿与她细细说起在外经历的种种。
二人都明白,官场之上向来暗流涌动,尔虞我诈在所难免。纵使天子贤明、朝局安稳,也难免有宵小之辈滋生事端。若想保社稷安稳、百姓安康,便须将这些心怀不轨的余党一一拔除。
陆呈辞此番出手,既是为护外祖一家周全,亦是为江山稳固、黎民安宁尽一份心力。
此刻,沈识因将脸颊轻轻偎在他怀中,只觉暖意融融,一只手仍被他握在掌心,贴在腹间。
她抬眸望向他肩头与眼睫上未化的雪花,柔声笑道:“我已备好晚膳,还炖了一只大鹅,香气都飘了满院子,你可闻见了?”
陆呈辞一面为她拂去发间的落雪,一面含笑点头:“才进院门就闻见了。被这香气一勾,倒真觉得饥肠辘辘。”
沈识因轻轻拉了拉他的手:“那我们先去用膳吧,待吃完再来堆雪人也不迟。”
陆呈辞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拢在掌心,一面往屋内走,一面低首温声问道:“今日身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适?”
自她有了身孕,这句话几乎成了他每日归家第一句牵挂。
沈识因轻笑:“一切都好,你别总惦记着。”
她又细数起今日琐碎的欢喜:“姐姐今日来看我,说了许多孕中要注意的事,还夸我气色稳当。她带了好些吃食来,如今她那小儿子都会走路了呢!江灵的点心铺子也越发红火,有几样糕点滋味极好,今日又遣人送了些来。瞧她现在,真真能凭自己的本事立身了。”
“还有件喜事,云棠与她表哥定亲了。这两个小冤家斗了这些年,谁能想到最后竟真走到一处了呢。”
她眉眼温软,继续道:“二哥前些日子去了江州游历,信中说江南景致极好,回来时还给我们带了许多新奇玩意儿。他还说,若再得闲,想去泸州走走。我听闻泸州山水奇秀,心向往之,等生产完你一定要带我去……”
话音微转,她又轻声提醒:“过几日便是我母亲生辰了,你且将时辰腾出来,我们一同上街,为她挑几件可心的贺礼。”
说着说着,眼底泛起几分明澈的光:“近日我将西街那几间典当行盘了下来,心中已有了经营之策,或能助其重现往日兴盛。还有,前些时日请裁缝铺为孩子制的小衣裳应当快做好了,我得遣人去问一问。”
二人自院中缓缓行至膳厅,沈识因一路说个不停,声音轻软如春溪潺潺,说起家长里短时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神采明媚如朝霞初升。
陆呈辞静静随在她身侧,她每说一句,他便温声应一句,偶尔也含笑插上几句。望着眼前这个愈发鲜活明媚的人儿,他心底似被暖阳熨过一般,柔软而充盈。
他最爱的便是她这般模样,语笑嫣然,温柔生动,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这人间烟火、岁月静好,并非虚妄。
用罢晚膳,二人又相携回到院中堆雪人。陆呈辞俯身团着雪球,沈识因便在一旁为雪人点缀装扮。
不过多时,三个雪人便偎依在那棵老树下。左右各一个大的,中间立着个小的,俨然一家三口模样。
细雪纷扬如絮,陆呈辞转首望向正低头为小雪人描画眉眼的沈识因,只觉今年这落雪的冬日,竟比往年任何一个时节,都要明净、温暖。
这日陆呈辞下朝归来,二人一同用过晚膳后,他先去沐了浴。出来时穿着一件月白色寝衣,料子轻薄服帖,隐隐勾勒出挺拔坚实的轮廓。
他擦拭着湿发走进内室,周身还氤氲着温热的水汽与清浅的皂香。
沈识因正坐在桌前对账,听得动静却未抬头。陆呈辞见她全然不理睬,不由微蹙了眉,走到她对面坐下,静看她专注的侧颜。
他未出声,只继续拭着长发,直到发丝半干,她仍埋首账册间,仿若未觉。
他终是将布巾搁在一旁,执起木梳缓缓理顺墨发,又抬眼瞧她,她依旧无动于衷。
他指尖轻轻将寝衣领口往外拨了拨,微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低声唤道:“识因。”
沈识因笔下未停,只漫应一声:“嗯?”
嗯?这就完了?叫她也不抬头看他一下?
他心下委屈,索性起身走到床榻边躺下,执了卷书闲闲翻看。可看了半晌,倦意渐生,再抬眼时,却见她仍端坐灯下,纹丝未动。
他终是无奈一叹,带着酸涩委屈道:“纵使你怀着身子,我们不便过分亲近……可你也不能这般冷落我。细算来,我们已有七八日未曾好好亲吻过了。你……就当真忍得住?”
他可是忍不住了。
沈识因闻言,唇角不由轻轻扬起。她怎会不懂他的心思?自他回府起,又是精心挑选寝衣,又是刻意在她面前整理襟口,种种举动,无非是想与她温存温存。
而她又何尝不想?可如今有孕在身,大夫再三叮嘱切忌同房。他们二
人本就是干柴烈火的性子,稍一触碰便难以自持——前几日不过悄悄缠绵了一回,险些见了红,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此刻的她哪里还敢放纵?便是自己也一直在苦苦克制。
自他沐浴回来,她连抬头多看一眼都不敢,生怕一个把持不住,又缠在一起。
时下听他这般委屈道来,心尖竟也跟着泛起涟漪。她默然片刻,终是轻轻搁下笔,起身望向榻上之人。
陆呈辞亦正凝望着她,见她终于看向自己,眸中顿时漾起光亮,随手将上身寝衣褪至腰间,朝她伸出手:“旁的都不做……只亲一亲,总可以罢?”
沈识因望着他伸来的手,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渴求神色,不由莞尔,温声应道:“好……我也忍不得了。”
“那来吧!”
“唔……抱紧一点……”
转眼春深,院中那棵老树又抽出新绿,亭亭如盖,浓荫遮蔽了整座庭院,带来一夏清凉。
入夏时分,沈识因平安诞下一个女儿。那孩子生得雪玉可爱,娇小玲珑,眉眼口鼻无一处不似沈识因,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呈辞望着怀中娇嫩的女儿,心中软成一片春水,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为女儿取名陆妧。从前便盼着能得一个如沈识因一般的女儿,如今竟真如愿以偿。
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沈识因的身子经先前一番调理好了很多,生产之后更显丰润莹洁,面庞白里透红,宛如一枚莹糯的玉团子,娇美可人。
孩子满月后,陆呈辞实在按捺不住了。日日不是将自个儿收拾得清整利落,便是变着法子捎回各式新奇物件,甚或偶尔赤着上身在沈识因眼前晃来晃去,活似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时时不忘展露风姿。
沈识因怀胎这些月,也忍得辛苦。二人每每目光相触,皆似星火落枯原,却偏要强自按捺。
如今孩儿既已满月,她身子也恢复妥当,这日又见夫君将墨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着那件隐约勾勒肩线的薄绸寝衣,执著布巾在她面前擦拭湿发,那架势,几乎要将青丝擦出火星来。
她忍不住轻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柔声道:“来吧……嬷嬷今日说,可以了。”
可以了……终于可以了。
“快让嬷嬷将妧儿抱走,给我们腾出地方……”
“别这般急,容我先去梳洗一番,方才刚喂过孩子……”
“不要,你这样,我更喜欢。”
“你……别亲那里……唔……”
五年后。
这日,一家三口坐在院中老树下纳凉。
五岁的小妧妧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手中捧着一块西瓜,仰头望着陆呈辞,好奇地问:“爹爹,你与娘亲初见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初见时说的第一句话?
正为娘俩摇扇子的陆呈辞,揉着女儿的发顶,想了半晌,没有答出来。
粉粉嫩嫩的孩子双眼亮晶晶的,没有等到答案,撅着小嘴望向娘亲。
被陆呈辞牵着手的沈识因立即笑回道:“娘亲记得。你爹爹当时说的第一句便是,姑娘,且松手……”
姑娘……你别撕我衣服……
“还有一句,娘亲记得最清楚,姑娘,还我馒头……”
姑娘,还我馒头……
“我当真这么说了吗?”陆呈辞瞬间红了脸。
“说了,当真说了。”沈识因点着头,笑出了声。
“那爹爹当真是饿急了!”小妧妧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那时候确实很饿,不过,后来爹爹拥有了全天下最好的两个人。”
全天下最好的两个人。
“是的!”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来拉来啦!正文完了撒花[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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