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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1章 议政 “来人,把他给本宫押出去廷杖四……


    再翻过一道年关, 又是大选年了。


    宫中对这事早已轻车熟路,一切都有章可循,新的秀女名册早在去年下半年就已送进宫中, 六尚局与卫湘按规矩一起着手筛选了几轮, 余下还有三千多人等着夏末初秋时入京参选。


    然而才刚入夏, 意外就先一步到了。南方一场急雨覆盖数郡, 其间不仅雨停的时候少之又少, 就连转小也不多见。


    接连数日下来,上河、汉水皆有多处决堤, 洪水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 灾民逾百万。


    这样的大灾不容小觑,户部官员们在衙门里熬了一个通宵又一个通宵, 紫宸殿的灯火也接连几个彻夜未熄。


    卫湘在紫宸殿中陪着他, 本不愿他这样熬着,但劝语几度到嘴边又都被她忍了回去。


    她知道,灾民正等着钱粮救济, 朝廷这边多耽搁一刻或许就是数以万计的人命。


    然而这样熬到第六日,皇帝到底还是熬不住了。在一日廷议时忽而犯起头疼,起先并不多严重, 卫湘坐在御案旁,只见他眉宇轻皱,抬手按起了太阳穴,心下一紧,忙上前轻问:“头疼了?”


    “无事。”他摇摇头,并不多说什么。户部官员又在禀话,卫湘也不便多言, 想了想,起身绕到他身后,替他揉太阳穴。


    殿中的气氛微妙了一下,但他这头疼的毛病早已满朝皆知,现在为了尽快厘清灾情,不是拘这种小节的时候,朝臣们都迅速调理好了情绪,对眼前的亲昵举动只当看不见。


    然而这样也就多撑了两三刻的工夫,就在一刹之间,楚元煜忽一声闷哼,朝桌面栽去,浑浑噩噩地想要抬手支住额头却已没什么力气。


    “陛下!”卫湘一声惊呼,紧随而至的是朝臣们同样的惊呼。


    楚元煜犹想硬撑,但觉头痛欲裂。他费力地想睁眼,可眼前的奏章书册文房四宝都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色块,朝臣的声音也变成带着刺耳鸣音的一片嘈杂。


    只有卫湘的声音还算清晰,他断断续续地听到她焦急地唤她,接着又吩咐宫人去传御医。而后亦有宫人上前来扶他回寝殿,他隐隐感觉到她还在身边,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腕,恍惚感觉她略怔了一下,然后应是立刻替掉了一名宫人,自己扶住了他。


    在回寝殿的这几步间,楚元煜在剧烈的头痛中很难分辨自己在想什么。似乎在内心深处,他只觉得有她这样在身边挺好的。


    他知道她在,就有种莫名的安心。


    只消片刻,宫人们已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上了床。卫湘仍被他攥着手,就在床边坐下来,摸出丝帕为他擦去额上疼出的汗。


    这样稍缓了一缓,她才发觉自己急得手都有些麻了,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跳得厉害。


    她于是用了深吸了口气,转而又忍不住地扭头喝问宫人:“御医来了没有?!”


    这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妥,因为这才多少工夫,去传话的宫人大概都还没到太医院,御医来得哪有这样快?


    卫湘闭了闭眼,劝自己冷静。感觉到手上被捏了一捏,她蓦地回过头,楚元煜仍头疼得眉宇紧锁,但唇角挤出一缕苦笑:“别急,我还好。”


    卫湘强定住气,也勉强笑了笑:“我不急,你好好睡一会儿,不能再这样硬撑了,水灾的事且先由着户部去办吧。大人们也都有真才实学,出不了大乱子。”


    楚元煜含糊地嗯了声,闭上眼睛,忽而松开她的手,拍了拍床:“陪我躺一会儿。”


    “好。”卫湘轻声应了,两名宫女上前,一齐帮她卸去头上的珠钗。而后卫湘又自顾脱去一件外衣,便躺下来,凝神想了想,温声道:“你真得好好睡一觉才行。若怕出乱子,就让他们去前头的宣政殿议事,我在旁边替你盯着。倘有不妥之处,我替你记下来,等你睡醒就能过目,改也来得及改,便可安心了。”


    她说这话时是提着心的,但说到一半,便见楚元煜眉宇舒展。待她说完,他欣然点头:“也好。”


    卫湘心头一喜,低头摸索过他的手,与他勾住小指:“但咱们可说好了,我这么办,你就得踏实睡一觉,不许胡思乱想,更不得让宫人唤你起来,要等睡饱了自己醒才行。”


    楚元煜失笑,点了头:“听你的。”语毕他沉吟了一会儿,翻过身,胡乱抱住她,又轻言道,“你也别累着,不行就让他们明日再议。”


    卫湘听得笑了:“自己累出病了,便知道来劝别人了?”


    楚元煜被说得有些窘迫,额头抵在她肩上,只说:“听我的。”


    “我知道。”卫湘恳切地点了头,喟叹道,“放心吧,我自有数的。咱们两个横竖不能都病倒,否则且不说朝堂,宫里就先要乱了。”


    楚元煜心生感念,吻在她侧颊上,卫湘也翻过身,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虽然他的头疼只是头疼,并不起烧,亦没有其他不适,但只是头疼也已足够磨人,他疼得脸色发白,整个人都透出一重憔悴。


    她凝视着他的病容,有些复杂地想,什么是夫妻呢?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她承认她初时对他全是算计,但一同过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么多事,她如今看他抱恙是真的心疼、真的着急。刚才说出的那番打算里纵有图谋,也起码有五成是真想让他好好睡一觉。


    再说得深一点,她固然希望自己的图谋终有一日能成,可若不成,只消此举能让他这几日好受一点,那她也没什么可觉得亏的.


    二人这般躺了一会儿,御医总算到了。卫湘又安抚楚元煜几句,便唤了御医进来为他诊治,径自去屏风后梳妆更衣,而后先去了宣政殿。容承渊吩咐张为礼在紫宸殿看顾着,自己也随卫湘出了门。


    适才在紫宸殿议事的官员们早已得了吩咐,去宣政殿继续议他们的去了,卫湘到的时候殿里二十几人或站或坐,都在说话,更有几个因意见相左吵得不可开交,听起来很是聒噪。


    见卫湘到了,众人都止住声音,原本坐着的皆起了身,向她施礼:“皇后娘娘。”


    卫湘颔了颔首,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向前走去:“陛下须得好好歇息,咱们接着议。”


    这话一出,殿中唰地一静,众官员面面相觑。卫湘察觉到这氛围,却只做不理,安然示意宫人在正前方的龙椅旁另添了张椅子,气定神闲地坐下来。


    殿里的安静又持续了片刻,户部侍郎轻咳道:“娘娘……陛下既圣体抱恙,臣等回户部去议便是了,不敢搅扰娘娘。”


    卫湘睇他一眼,见他这么说,也就不绕弯子:“陛下记挂百姓,若你们只回去议,他安不下心,无法安养。因而命本宫同来,若有什么是非争执本宫自会记下来及时呈奏陛下。”言至此处,她苦涩一笑,“他得了这话才肯安心睡的。”


    户部侍郎听了,便也罢了。


    如今的户部尚书与侍郎皆是张家覆灭后才换上来的,虽也属文官,对卫湘也有些微词,但并无多少仇恨,自无意针锋相对。


    太府寺卿却眉头深皱,生硬地质问道:“素日陛下议政,皇后娘娘在一旁伴驾也还罢了。如今陛下圣体抱恙,皇后娘娘独自听政,这是什么道理?”


    卫湘仍宽和地淡笑着:“大局当前,礼数上的细枝末节便不要深究了。”说着,她便从案头拿起一本户部呈来的奏章,边翻边道,“灾民等着钱粮,咱们需得快些才好。”


    “不成体统!”那太府寺卿一声断喝,“娘娘若如此罔顾礼法,恕臣不能在此议事。为着国家大计,还请娘娘速回后宫去吧。”


    卫湘脸上的笑意弹指间消失无踪,她虽生得美艳,但这样板起脸竟分毫不失威严,离得近的几名官员甚至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意。


    她仔细端详着那义正词严的太府寺卿,垂眸淡泊开口:“吴大人的意思是,若本宫在这里,大人便要将水灾之事搁置不议,只因本宫是后宫妇人?”


    太府寺卿略滞了一下,旋即掷地有声道:“是!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娘娘实不该在这里。”


    “好!”卫湘抬起下颌,“来人,把他给本宫押出去廷杖四十,再有赞同他的,同罪,说情者亦同罪。”


    太府寺卿脸色骤变,不可置信道:“你敢?!”


    然而容承渊哪里会被他吓住,递了个眼色,两侧本犹豫不决的宦官即刻上前,押着人就往外拖。


    太府寺卿大声喝骂起来,余者只噤若寒蝉,只一片倒吸冷气的声响,卫湘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字字铿锵:“太府寺,掌农田耕种之事。如今水患当头,被毁良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他位在太府寺卿,肩上担着百万人命,却不知好好为国分忧,倒计较这些虚无礼数,不是本宫容不得他,是万千灾民的性命容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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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2章 分歧 分歧出现得很快,殿中朝臣基本分……


    话毕, 卫湘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真是漂亮。朝中众臣原难免有面露愤慨者,闻言也都平复了大半。


    卫湘复又冷声:“可还有要争礼数长短的?”


    众人皆垂眸,无人再置一言。


    卫湘方安了心, 垂眸复又翻起手里的那本奏章:“好, 那我们议我们的。太府寺卿在其位不谋其政, 姑且由少卿顶上他的职吧。”


    “……诺。”太府寺少卿怕中又有点喜, 瑟缩着应声.


    经这一遭霹雳手段, 殿中再无人闲论是非,很快就续上了适才在紫宸殿中所论之事, 不论意见是否相同,总归议得有理有据。


    卫湘心里明白要徐徐图之, 插话的时候并不多,在近两个时辰的议事中几乎都是在听在记, 只在无关痛痒之处极偶尔地说几句自己的看法。朝臣们因这些年也适应了她在殿中伴驾, 对这几句闲说本也不甚在意,又因有太府寺卿的例在,更无人嫌她多语。


    如此一直议到傍晚, 众人方散了。卫湘回到紫宸殿,在外头见殿内未燃灯火,就知皇帝仍在睡着。


    但她仍进了紫宸殿, 命宫人在侧殿备下纸笔,将适才记录的廷议一一整理出来,再将自己存有疑虑的几点以朱砂逐一标注。


    她做得投入,直至落下最后一笔才长舒口气。抬头间忽见殿门紧闭,殿中无旁的宫人,只容承渊坐在不远处的茶榻上喝茶,怔忪一瞬, 方问:“等了多久了?也不喊我。”


    “忙完了?”容承渊一哂,搁下茶盏,起身向她踱来,“本想提醒你用膳,见你忙得什么都顾不上,只好等等。”


    说话间他已行至书案一侧,见她面前册子上墨迹已干,信手一合:“该用膳了。就像你说的,陛下和你不能全都病倒。”


    “好。”卫湘点点头,忽又想起个事,“对了……”她抬眸看看容承渊,“太府寺卿怎么样了?”


    容承渊“哈”地一声笑了,眼中流露促狭:“年过半百的人了,廷杖四十,亏你想得出来。”


    卫湘神情淡漠:“我也没法子。若不杀一儆百,此事且还有的争,水患还议不议了?若为这点事都能耽搁几个时辰,陛下几日来的苦熬又是图什么?”


    她羽睫颤了颤,又问他:“你没把他打死吧?”


    容承渊啧声:“我若真把他打死,你这皇后也难当了。”说罢摇头,“放心好了,包他丢不了性命,也落不下明面上的残疾,不过也不必做官了。”


    卫湘了然:“内伤?”


    容承渊点头不语,卫湘眼中并无愧色,冷笑一声:“他该得的。水患是多少条人命,他倒真敢拿不议事为挟,也不配坐在这样的官位上。让他去做个地方官我都怕他鱼肉乡里。”


    “这回哪儿也去不了了。去地方上舟车劳顿,他经不住。”容承渊神情平淡,“只是他既没死,这事必有下文,陛下怎么想也不好说,你最好是早做打算。”


    “这个自然。”卫湘幽幽缓气,伸了个懒腰,“去传膳吧,我饿了,你陪我吃。”


    “在这儿?”容承渊复杂地看她一眼,又瞧瞧四周,失笑道,“这可是紫宸殿。”


    “装什么正经。”卫湘挑眉觑他,“陛下睡着,留多少宫人留在什么地方,还不全是你说了算?”


    ——若不是这样,他刚才也不可能在这里闲坐这么久。


    容承渊见被她看破,笑着去传膳了。不多时,几名宫女端着晚膳进来,在桌上布好就退出去,卫湘自己身边的人也没再进来。


    容承渊重新关好殿门,和她一同坐下,先给她盛了碗鸡丝燕窝,又夹了两筷合她口味的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方自己盛了碗汤来喝。


    卫湘这一日也是累得紧了,专心用了会儿膳才又有说话的力气,忖度道:“现下这情形,我估摸着今年的大选又要免了。你且让各处都先有个数,等陛下口谕一出就尽快传出去,省得各家的姑娘启程出门再往回赶。正闹着灾,处处都是流民,对她们也危险。”


    “好。”容承渊吃着菜,点了点头。


    “你再梳理个账目给我,要最新的。”卫湘又道,“国库、紫宸殿私库、长秋宫私库的都要。”


    容承渊睃她一眼:“你要自掏腰包给灾民捐钱?”


    “防患于未然吧。”卫湘沉息,“先前张家的案子牵涉颇多,林林总总加起来入账了几年的税银。可这回的灾太大了,够不够使也不好说,咱们先心里有个数,日后要变通也容易些。”


    “行。”容承渊复又点了头。卫湘想了想,再没别的事,总算接着消停地吃饭了。


    用过膳她自去沐浴,然后就回长秋宫去了。


    次日天明,早朝当然是只能免了,处理水患的官员们在八点多时入宫,自去宣政殿候着。卫湘见楚元煜还在睡,嘱咐宫人们都安静些,紫宸殿周围亦要尽量避免声响,然后就又去了宣政殿,继续与朝臣们忙起来。


    临近晌午时,她着人去传了话,让尚食局给前来议事的官员们备膳。待得午膳送来,官员们退去侧殿用膳小休,她自顾在内殿也用了,正想着要不要到紫宸殿小睡一会儿,容承渊阔步进了殿来,与她视线相触间驻足一揖,即道:“皇后娘娘,皇长子求见。”


    求见?找她?


    稀罕事。


    卫湘直言问:“找我做什么?”


    容承渊神色平淡,语气却抑扬顿挫:“皇长子说陛下卧病,他理应为君父分忧,想要下午一同廷议。”


    这话说得好听,但卫湘自然知道皇长子这是不放心她独自在这里打理政务。


    她不禁嗤笑了声,又问:“他就没说有他坐镇,就不必本宫操心了?”


    容承渊一下子笑了,道:“说了。奴说娘娘的是奉陛下圣旨前来,皇长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果然。


    卫湘长叹着连连摇头,想着皇长子已十六岁了,又将话说得冠冕堂皇,她也没道理不让他来,于是道:“来就来吧。跟他说各位大人们正午休,让他也许歇一歇,一点钟再来就是了。”


    “诺。”容承渊应了,退出去传话。卫湘便起身,打算回紫宸殿歇一歇,尚不及出门,容承渊又折回来,意味深长地笑道:“皇长子说他就在宣政殿等。”


    卫湘身形一顿,转而哑笑出声:“竟防我到此等地步?我可没打算背着他说什么。”


    昨日下午皇长子不在,她若想背着他与朝臣们说什么,早便说了。


    但皇长子既生此心,自是解释也无用,卫湘只得点头:“罢了,请他进来吧。”


    只是他既然在这里杵着不走,那她也不好回紫宸殿午睡了——她也怕皇长子趁她不在跟朝臣们说什么。


    是以卫湘坐回了御案旁的椅子上,不多时,皇长子入了殿,风轻云淡地向她见了礼,也去侧旁落座。


    卫湘并不小气,拿起一本册子交予容承渊,向恒沂淡笑道:“这是这两日议事的记录,你且先看看。”


    皇长子略有一怔,遂起身一揖:“谢母后。”语毕从容承渊手中接过册子,落座细读。


    而后母子两个就都这么僵坐着,或沉默饮茶或安静想事,内殿里安静得宛如无人之境。


    临近一点钟的时候,朝臣们陆续折回内殿,忽见皇长子在,诸人都是一怔,继而忙上前见礼。


    卫湘静静看着,十六岁的少年愈发沉稳了,温和地与朝臣们寒暄,举手投足间已有几分父亲的影子。


    她一时鬼使神差地想:若这是她的儿子,她大概会很欣赏他的模样。


    可惜他不是。那他的这般模样,对她而言就只有威胁了。


    待得人都到齐,上下皆落座,便继续议起来。


    今日上午,在哪些地方放粮施粥的事已基本敲定,下午要议的是调拨多少粮草,这需户部与太府寺一并商量,卫湘思虑后又命人将陶将军传了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回,分歧出现得很快,殿中朝臣基本分为两派。


    一派力主若国库撑得住就当尽可能地多拨些钱和粮,这样一则可多救些人,二则朝廷与地方官吏压力都能小些。倘或有其他需要,譬如购买药材一类的事宜,可由地方官吏自行变通,不必再事事上奏。


    另一派则主张在保灾民性命的前提下,竭尽全力地将拨下去的粮食压到最低,钱则一分不拨,以防官员们中饱私囊。至于药材一类的需要,有些地方可能会有,有些则可能没有,但一应都该由朝廷另行安排,不能直接权柄下移。


    卫湘初听这两样观点,心中就已有计较,只是没急着开口,想着他们若能争出结果也就罢了。


    可他们两方僵持不下,足吵了两刻也没分出胜负,恒沂亦在其中据理力争:“现下洪水未停,流民数量未定,如何能卡着数拨钱粮?况且流民们露宿街头,病总是难免的,药材自然需要,你们户部便是要省钱,也不该从百姓的性命上省。”


    第303章 论善 “臣等岂是为了省银子!”……


    这罪名太大, 对面马上据理力争:“臣等岂是为了省银子!”


    卫湘目光微凝,心下自有话想说,想了又想, 转而低眉, 发出一声笑。


    她的笑音很轻, 但极灵动, 直令殿中热烈的争执都停了一瞬。众人都看向她, 她骤显窘迫,忙止了笑, 皇长子不满道:“母后笑什么?”


    卫湘歉然道:“这几日本宫也疲累得紧,一时走神想别的去了。”


    众人见状自不欲追问, 她语中一顿,径自续道:“原是些闲话, 其中倒有些陛下的道理, 诸位大人也不妨听一听。”


    朝臣们不免想:这议政呢,怎么打岔?但因是皇帝的话,也无人敢说不听。


    卫湘含着笑, 娓娓道来:“那日宁悦公主一口气责罚了几个宫人,本宫觉得她年纪尚小,不该如此。陛下则说宽待下人固然是好的, 但也需分时候。若事出有因,只消别罚得太过,以致于显得刻薄恶毒,那也无不可。初时本宫并不赞同,毕竟公主才九岁,陛下却说正因公主年幼,已能如此行事更显思虑周全。”


    言及此处, 她徐徐缓了口气:“陛下的意思是,若公主总将宫人的错处轻轻放过,宫人常被纵容,迟早有一日酿成大祸,那就不是简单责罚的事了,止不准就要丢了性命,甚至累及家人。公主这样抓住错处小惩大诫,给宫人紧了弦,让他们今后都能小心当差,才是长久之计。”


    ——这事实则有一半是卫湘编的,因为云宜的确在宫人赏罚的事上极会拿捏分寸,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也并非什么大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指手画脚。


    朝臣们多半也听得出她是编的,因为这与他们适才所议之事状似毫无关系,实则异曲同工,哪有这么巧的?不过大家也全然不必戳穿她的醉翁之意,只听皇长子强忍着不快,问道:“那在赈灾之事上,母后以为何为大善,何为小善?”


    “本宫哪懂什么赈灾。”卫湘失笑,稍顿一声,又言,“本宫只知道若是陛下在这里,自会看重子民性命,但这性命却又不能只看一时,需以长远计,能活下来更多的人才是好的。”


    一时间,双方似都摸到了一些她的心思,却又都那不大准,无人敢乍然显露什么。


    卫湘斟酌着,再行续道:“赈灾拨钱拨粮,都只是一时的事。在此之外,诸位大人还需顾全大局。一则是灾情结束后各灾地都还需重建,农田也仍需人耕种,贸易往来亦少不得有人撑着,在灾情结束后须得让灾民返回故土;二则,水灾虽是天灾,但百姓们家破人亡,难免心有怨气,因此在赈灾之事上万不可闹出什么大乱子。倘或生出些父母官克扣赈灾钱粮的事,真能按着不提便也罢了,怕只怕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让灾民知晓了,大闹都是轻的,一旦揭竿而起闹出叛乱,不知又要再死多少人,诸位都需仔细打算。”


    她嘴上说着不懂,这些道理却句句在理。其实学富五车的朝臣们当然也明白这些,只是各人侧重与立场不同,便有了争执。而“眼前多救人”和“从长计议”究竟孰是孰非,实则也没什么定论,卫湘这番话算是帮他们定了个音——因这话是借着皇帝的意思说的,若皇帝在这里,此事还可辩上一辩,可皇帝不在,那就只能“谨遵圣意”。


    楚恒沂听出卫湘这番话与他意见截然相左,不由面色铁青,却也说不出什么。


    卫湘接着说:“本宫虽不通政务,但昨天听陛下说了几句打算,也不得不与各位大人说说。”


    “陛下的意思,首先是要救人,却不能让灾民赖在施救之处不肯返乡,因而救灾的粮食虽不可过少,却也不得过多。户部且去将粮仓里的米尽折成糠与麸,这样既能多出三四倍的量来,令更多人果腹,又不至于让他们想留下来,等到灾情过去自会返乡。”


    “再有便是钱与药材。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陛下也想到了。但逢重大灾情,中饱私囊者从不在少数,陛下的意思,拨钱万万使不得。至于防疫,一是要命太医院事先备下数种可能用到的药方,药材需以平民也用得起的廉价药材为主,命人誊抄送与各地备用;二是户部可着手先备下一部分药材,但只送去各郡,以专库封存,由京中直接派人严加看守,再令各地提前招募医者以待吩咐。倘或下属县、村闹出疫病,即刻由郡中官员调拨医者粮草,如此既不会太费时间,也可尽量避免官员们层层盘剥,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这话又是她编的。皇帝昨晚根本没醒,先前与官员亦不曾议到这一步,又哪里来的这种话?


    这全是她自己刚琢磨出来的,只不过借着皇帝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


    可能够格进紫宸殿议事的朝臣们也都精明,听了她的话,他们都觉得在理,却一时却无人应声,大抵便是在揣摩她是否狐假虎威。而若是,他们现下随声附和,万一陛下醒来后并不赞同她所言,他们又是否会被牵连。


    楚恒沂亦看透了这一点,冷笑一声,直言道:“这话真是父皇所言?儿臣适才读了这几日议事的记录,似乎并不曾议及此事。”


    卫湘不慌不忙:“廷议是不曾议及,但陛下忧心灾情,自然处处都要想得周全,否则也不会病倒了。你若对此心存疑虑,等你父皇醒了,你尽可去问他。”


    这话出口,她都觉得自己脸皮颇厚,明明是没影儿的事,她却言之凿凿,好像皇帝真同她聊过似的。


    实则是她也在赌。她赌皇帝会赞同她所言,亦或可说,她赌在“懂他”这一事上,她的道行远胜楚恒沂这个小狼崽子。


    然而她的理直气壮却让朝臣们动摇了,他们原也疑过她一个妇道人家能不能说出这样的道理,现下又见她如此有底气,不由开始相信这或许真是圣意。


    楚恒沂察觉到周遭气氛松动,终是有些急了,咬牙道:“父皇一贯偏宠母后,儿臣若去问,父皇自然置喙顺着母后的话说!”


    话位说尽,四下里已溢起一重倒吸冷气声。


    原因无它,实在是楚恒沂这话太没分寸了。


    往小了说,他身为人子,却在妄议父亲与继母的感情,且又言及“偏宠”这样的话,多有不敬;往大了说,他身为人臣,在质疑皇帝会因一己之私罔顾大局。而他又分明清楚皇帝已因国事累得一病不起,这番话既不孝也不忠,更是不实。


    ……更何况,还是当众。


    就连卫湘都被这话惊了,她诧异地看了楚恒沂一眼,不得不肃然告诫:“皇长子说话要凭良心。陛下虽与本宫感情甚笃,却从不曾为本宫荒废一次朝政,此事满朝文武有目共睹,你身为陛下的长子,实不该如此猜忌。”


    楚恒沂也知不妥,咬牙垂眸:“儿臣失言。”


    “罢了。”卫湘犹自满目告诫地睇着他,“你父皇头疾难愈,这话莫让他知晓。”


    “诺……”楚恒沂应声,神情显然一松。


    因为这话虽是为着皇帝考虑,实则也救了他。


    殿中的气氛也随之一松,不多时,始终沉默的陶将军上前揖道:“臣乃武将,循理不该置喙赈灾之事。可臣觉得天下的道理都差不多,娘娘适才所言句句在理,臣便以为可行。”


    卫湘感激地望他一眼,继而望向近前落座的另外几人:“户部与太府寺怎么看?”


    几人无声相望片刻,那昨日受她之命暂代太府寺卿的少卿立身一揖:“皇后娘娘言之有物,臣等自当从命,必尽力而为。”


    “好。”卫湘舒气点头,“此事关系重大,又牵涉颇多,各位还需先估算个账目出来,请陛下先过目了再说。”


    “诺。”众人起身齐声应了,姑且没了别的事情要议,便先行告退。


    卫湘一如昨日般先回长秋宫看了看孩子们,而后就去紫宸殿。


    这回她到的早些,天色仍亮,远没到燃明灯火的时候。


    可她还是一进外殿就知皇帝必是睡醒了,因为宫人们个个神情谨肃,一扫昨日傍晚的懒怠。


    卫湘于是直接进了寝殿,绕过屏风举目一瞧,皇帝果然是醒了,不过也就是刚醒的样子,半坐着靠在软枕上,睡眼惺忪哈欠连天。


    “可舒服些了?”她衔着笑上前,楚元煜闻声望过来,眼底浸满笑意:“难得这样长睡一觉,很是痛快。”


    说罢他便问她:“是刚从宣政殿回来?”


    “算是吧。”卫湘坐到床边,莞尔颔首,“先回去瞧了瞧云宜和恒泽,便过来了。”


    楚元煜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急于追问这两日的廷议,而是有些复杂地叹了一声,含着几分动容与她说:“这两日辛苦你了。”


    卫湘抿唇:“先前我同你说谢意,你嫌我见外,现下自己说这种话倒不提见外的话了?”


    楚元煜哑笑一声,伸手将她揽过去,道:“你说得对,有些情谊是该说的,不说就是憋得难受。”


    第304章 听话 “别说这话,成么?”


    “能替你办些事情, 我也挺高兴的。”卫湘笑笑,便吩咐宫人去传膳,趁着等膳的工夫正好说起了这两日议事的经过。


    她说得很小心。虽然她自问已很懂他, 但总归是有赌的意味, 狐假虎威的伎俩也难说会不会惹他不快。


    卫湘说完即轻声道:“你别怪我借你的势……他们两方争执不下太耽误时间, 一味的多拨钱粮我又觉得隐患甚多, 不得不出此下策。若你觉得不妥, 改也来得及改,只管跟诸位大人明说是我擅自做主。”


    楚元煜垂眸沉吟, 久久不语。这样的安静让卫湘心中惴惴,不觉屏住呼吸, 紧盯着他,手心里已渐渐沁出汗来。


    好似过了很久, 他忽地舒出一口气来, 她下意识地启唇:“陛下?”


    楚元煜如梦初醒般地看过来,捕捉到她称呼的变化,不禁失笑, 攥住她的手:“我在想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地方。”


    卫湘闻言,知他并不反对她的决定,总算心头一松, 又问:“都有什么?”


    楚元煜笑道:“没什么了。”


    容承渊在这时入了殿来,禀话说晚膳已在内殿备妥,他就起了身,披了件衣服与她同去内殿用膳。用膳时两人自然而然地继续聊起水患,这样在闲谈间言及政务的事先前也常有,可这次不太一样。


    这一次,卫湘明显地感到他在有意询问她的意思。她摸不准他这样问她是什么缘故, 只是又起了赌性,便将心一横,信他并无恶意,一一答给他听。


    楚元煜时而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时而也作几句补充,但都是极细微的地方,哪一条也谈不上是两人观点不同。


    聊完政务,他如卫湘预料般提起:“对了,你传一道皇后懿旨,将今年的大选免了吧。外面闹着灾,我没心思。”


    卫湘微微一愣,她虽想到大选要免,但本是要等他的旨的,没想到他让她传皇后懿旨。


    不过这也合规矩。


    卫湘点头应道:“好。”


    楚元煜沉吟了一下,又说:“御医让我近来多加歇息,以免酿成大病,所以这水患的事……”他顿声望了眼卫湘,“总归现下也议得差不多了,我想先让你再帮我盯上几日。”


    卫湘心头一震,面上强维持住冷静,轻声道:“我自是愿意帮你的,只是国之大事,你信得过我?”


    楚元煜笑了笑,目光定在她面上,温和但认真:“你我之间,我不说什么虚话,只看这几日你拿的主意就可见你见事极明白,你只管安心去办吧。再说,若真有拿不准的,你又不是不能问我。”


    他这信任论的是实力。


    ……但卫湘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她想问的是诸如后宫干政之类的问题,听他说起这个,她本想挑明一句,但仔细想想又不打算问了。


    她本就知道,他对她是不必有什么顾虑的,因为她毫无根基,谨国公府被拉过来给她贴金也只是图个面子上好看。


    再者,更要紧的是她原也知道,他在这一点上向来是豁达的,否则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许她读什么政书奏折。


    长久以来,她时常暗自嘲弄他的怜香惜玉没几分真,却从不能质疑他在这份豁达上是真君子。如果现在她这样问他,那真是有点对不住他了。


    这晚卫湘自是留宿在了紫宸殿寝殿。次日的早朝仍是免了,帝后二人都睡了懒觉,直至七点多才起。御医前来为皇帝请脉施针,卫湘梳妆妥当后就自顾先用了膳,而后再到宣政殿与朝臣廷议。


    临出门前,她示意容承渊去了侧殿一趟,屏退宫人,私下里问他:“陛下素来对政务最是上心,每每犯起头疼都是才好些就又要看折子,否则也不会忙出这一场病。昨日他却忽然愿意多歇些时日,只说是御医的叮咛……我横竖觉得不对,你可知御医究竟说了什么?”


    她心下只怕皇帝这病不好。


    容承渊摇头:“御医说的就是这些。脉案我也亲自看过,顽疾难愈是真,若说现下就多严重,倒也没有。”


    卫湘听得拧眉:“那陛下何以突然变得这样小心?”她一边问,一边已在心底同自己说:或许真是知道厉害了,毕竟头疼也不是好受的。


    容承渊凝神想了片刻,道:“倘若没有别的缘故,那许是为着皇长子的事。”


    “皇长子的事?”卫湘一滞,转而惊异道,“昨日皇长子说的话,你同陛下说了?!”


    “哪能呢?”容承渊失笑,复又摇头,“你不肯告黑状,我也不敢这时候让陛下的病情雪上加霜,自不会提。只是皇长子昨日去宣政殿议政,这事总不能也瞒着陛下,见他醒了就提了一嘴。”


    卫湘的眉头蹙得更深:“就这事?”


    “就这事。”容承渊道,“却也未见得是小事——君父卧病在床,长子未得旨意就迫不及待地去宣政殿指手画脚,你说陛下能怎么想。”


    这倒听得卫湘也失笑出声,满目复杂道:“他那是冲着我。若陛下没让我去,他也未见得会去。我虽与他不睦,却也不认为他有此等野心。”


    容承渊轻嗤:“你没坐在皇位上,自可安心地说这种话。可若你坐在皇位上,你敢不敢赌?”


    卫湘哑口无言,怔忪半晌,定住心神:“罢了,于我们也不是坏事。”


    容承渊颔首笑道:“正是。”


    卫湘不再多语,转身走出殿门,去往宣政殿,继续议事去了。


    今日虽免了早朝,但朝臣们皆知陛下已醒且并无大碍。因此卫湘的再度到来令殿中多了一重难以言喻的味道——之前皇帝病着,皇后前来坐镇,他们尚可说她是趁人之危、牝鸡司晨。


    可现下陛下醒着,仍命她来,他们还能说什么?


    卫湘也知晓这点,愈发多了底气。她如前两日般在御案旁添置的椅子上坐定,目光悠悠扫过众人,明知顾问:“皇长子怎么没来?”


    皇帝醒了,容承渊今日便守在了紫宸殿,随她同来的张为礼躬身回道:“殿下去尚书房读书了……也不知午后会不会过来。”


    卫湘促狭地瞥了他一眼,暗想他可真是容承渊的得意门生,将容承渊的路子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包括意有所指和阴阳怪气。


    卫湘于是又这样忙了一整日,次日晨起,她边梳妆边和楚元煜说着昨天的事情,忽从镜中扫见容承渊双手捧着一本奏章走进殿来,行至榻边呈与皇帝:“陛下,太府寺急奏。”


    卫湘目光微凝,楚元煜同时道:“先给皇后看吧。”


    容承渊便转身行至妆台,卫湘抬手从他手中接过那本奏章,翻开一扫就又塞回他手里,用气笑的口吻道:“还是请陛下亲批吧。”


    “……?”楚元煜从榻上侧首望来,隔着这么远她都感觉到他的惑色。


    容承渊依言又捧着奏章折回去,皇帝不解道:“怎么了?”


    卫湘翻翻白眼,抬手戴上耳坠:“参奏臣妾的折子,臣妾可不看,陛下定夺吧。”


    说话间,她眼瞧着他接过折子翻开,却也只扫了两眼就啪地又阖上,冷笑道:“这个吴成运,话里话外尽是礼数规矩,大局却是分毫不顾,事到如今还敢告你的黑状。从前是我太宽了。如今倒也好,拿他给这帮老腐儒做个例。”


    跟着就问卫湘:“你让何少卿顶了他的职,这少卿如何?”


    “还可以吧。也才两三日,看不出什么。”卫湘的话十分坦诚,“不过少卿一职原也不低了,想也有些真才实学,只是人的确年轻些,论资历想是比不过吴成运。”


    楚元煜嘲弄道:“既有真才实学,资历总会有的;脑子不灵光,徒有资历也枉然。”


    语毕便吩咐容承渊:“此事你去传朕的旨,即日起,由何沼任太府寺卿,吴成运免职。念在他为朝廷效力多年的苦劳,朕不治他的罪了,赐他千两黄金还乡养老。”


    卫湘不禁从镜中多看了他一眼,笑道:“想来重伤还未愈呢,别把他气出个好歹,到底也不是死罪。”


    她这话也很实在,因为楚元煜那话实在太气人了——“念在他为朝廷效力多年的苦劳”,这什么意思?这是在明晃晃地说他一点功劳都没有。


    这种话以“圣谕”的名头颁到吴府,再配上免职的噩耗,卫湘真怕吴成运急火攻心以致伤势爆发,直接丢了性命。


    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这条命是极易被记在她头上的,她可背不起这等重臣的命。


    因而她见楚元煜笑着不当回事,就回过头,恳切道:“别说这话,成么?”


    正要出去传旨的容承渊停住脚,在他二人间左顾右盼,神色为难。


    楚元煜无奈地笑了,只得摆手,连声道:“听她的听她的,你只管颁免职赐金的旨,当中那句不必提。”


    容承渊见状笑着应了声诺,这就去了。卫湘舒了口气,便也笑了,声音绵软下来,道了句:“多谢陛下!”——


    作者有话说:卫湘:少来这死出你给我撤回。


    楚元煜:[撤回了一条消息]。


    第305章 求婚 “但凡知道半分,也不至于发这样……


    皇帝又这样歇了几日, 宣政殿里难以言述的气氛就散了。朝臣们慢慢适应了皇后每日来同他们议事,一些先前虽对卫湘有所不满但也说不上针锋相对的文官也冷静下来,得以开始平静地思考卫湘出的主意是好是坏。


    在他们发觉她虽是妇道人家但见地尚可的时候, 心里的抵触又少了三分, 便也不乏有人心悦诚服对她赞赏有加。加之前太府寺卿因对她失礼而将几十年的官途毁于一旦, 仍对她心存不满者也都闭了口, 卫湘理政就分外顺利起来, 纵使水患棘手,但没了闲言碎语, 她也能乐在其中。


    只是如此一来,她陪伴两个孩子的时间自然少了, 好在两个孩子都已九岁,也已不是多依赖母亲的时候。尤其云宜, 卫湘在长秋宫时她虽爱同卫湘待着, 但卫湘不在她也总能自得其乐,闲暇时要么自己读书写功课,要么去找姐姐妹妹玩, 总能将自己安排得很好。


    于是在又四日后,她在卫湘难得回长秋宫歇息的一日晚上跑来找她,见过礼后走到卫湘跟前, 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母后,父皇今天骂大哥了!”


    卫湘从宣政殿出来后是先去紫宸殿同楚元煜一起用了膳才回来的,却没听楚元煜说起这事,闻言拿着奏章的手一顿,讶然问云宜:“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母后不知道。”云宜眼珠子一转,神情中也有点费解,“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父皇今天问我们功课,大哥有几处答得不好,但大多也是答上来了的。可父皇发了好大的火,一度气得头疼……”云宜言及此处眨了眨眼,拉住卫湘的手晃着说,“所以父皇不让我告诉母后,母后可别把我卖了!”


    卫湘扑哧一笑:“好,母后就当不知道这事。”


    又问她:“父皇骂你大哥什么了?”


    云宜歪着脑袋,回忆着道:“父皇说大哥连如此简单的功课都做不扎实,还成天不务正业,更别提为弟弟妹妹做榜样,以后更不能指望他替父分忧什么的……大概就是这些话吧。”


    云宜抿了抿唇:“我觉得就那几句功课,不至于呀!”说着睁大眼睛望着卫湘,“大哥是不是干什么让父皇不高兴的啦?卖官鬻爵还是结党营私?”


    “嘶——”卫湘瞪着她捂她的嘴,手指在按到她嘴唇上却绷不住地又笑了,只得硬板着脸道,“懂得还挺多!这话可不许瞎说。”


    云宜没那么好唬,躲开她的手道:“就是问问,又没别人在!”说着又凑近两分,认真道,“我看父皇就是在借题发挥,大哥一定干了些不该干的。母后近来都在三大殿那边,没听说一些?”


    她说的“三大殿”便是含元殿、宣政殿与紫宸殿,这三处分别用于宴饮、理政、起居,皆归为天子居所,与“后宫”算是相对的。


    因此能常在三大殿行走的人,无一例外皆是天子心腹,基本可以默认为知悉天子的一切。


    卫湘一听云宜有意点出“三大殿”这个说法,就知道这小人精心里对这不成文的规矩有数得很。


    “什么都瞒不过你。”她无奈一笑,仔细想想,实则也没必要瞒着云宜什么。


    宫闱纷争向来惊险,但正因惊险,若跟孩子说什么“你还小,这些事与你无关”就太蠢了。尤其像云宜这样早慧的孩子,跟她说没什么,若成心瞒着倒让她不安。


    卫湘因道:“结党营私与卖官鬻爵都没有,只是你父皇近来头疼发作得厉害,卧病歇了几日,这你是知道的。你大哥在这事上有些失当,去宣政殿参与了一次廷议,大概就是为着这个。”


    云宜想了想,面露了然:“是不是前几天父皇补觉的时候?大哥没跟先生告假就走了的那回?”


    卫湘道:“就是那天。”她却是第一次听说皇长子没告假就走了,不由追问,“没告假?是真的?”


    “是真的呀。”云宜连连点头,“先生次日就罚了他的伴读呢,大哥自己也挨了几下手板。”


    这就是活该了。卫湘心道。


    不告假就赶走,这是不敬师长。而且加上这一点,皇长子就显得更急了。卫湘怀疑皇帝是早已听说了这些细节,这才气到今日借题发挥。


    还是年轻啊。她玩味地想。


    皇长子现下是十六岁。


    十六岁,恰好姜玉露亡故、她开始万般谋划的年纪。


    那时候她虽自觉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但现下回想起来,其中的不少打算都粗糙得很。能心想事成,半是因为有容承渊、淑妃这样的贵人相助,半是她姿色属实过硬,便与楚元煜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乐得将她收进后宫,她又何愁成不了事?


    现下,皇长子与昔日的她做着同样粗糙的谋划,却显然与她那时的处境不同,也没有她得天独厚的优势。


    卫湘心里盘算着这些端底,又问云宜:“大哥答题答得不好,你答得如何?”


    云宜抿唇一笑,并未回答,啪嗒啪嗒跑出去,过了会儿又跑回来,把一只锦盒放在榻桌上给她看:“父皇赏的白玉香囊,可好看了!”


    卫湘听了自知她必然答得让皇帝很满意,笑着打开盒子看看,夸了那香囊,又更恳切地夸了她。云宜到底还是小孩子,被父母一夸就高兴,也不忘趁机再讨点好处:“我次次都答得这样好,下次休假,母后放我出宫玩一日可好?那天佟家小姐刚好要办曲水面席,我想去瞧瞧!”


    所谓流水面席,其实与曲水流觞异曲同工。只是淌过桌面的水流里放的不是酒盏,而是以小份的凉面为主,兼有些瓜果点心。因流水冰凉,这些东西吃来都爽口,夏日里最受京中贵族们欢迎。


    云宜如今也是爱结交朋友的年纪了,佟家又是贵妃的娘家,也没什么可不能走动的。


    卫湘便笑道:“去吧,多带些宫人照顾你。记得不许贪凉。”


    “知道知道!”云宜认真点头。


    在这之后,皇长子暂不再有什么动静,宫中朝中也再度归于安稳。皇帝是真被那次的病症镇住了,再有朝政繁忙的时候便会主动找卫湘分担。平日里奏折若多,也会爽快地直接拉她一起看。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有过那么三四回,朝臣们就越来越觉得在宣政殿见到卫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更有些善于察言观色者往宫里递问安折子时会试探着多备一份,一份送去紫宸殿问候皇帝,另一份送来长秋宫问候皇后。


    其实楚元煜和卫湘都不爱看这种东西,楚元煜碍于身份和礼数拒绝不了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卫湘倒可少些顾忌,每每看到这种奏章就先客客气气写一句道谢,然后直截了当地让对方日后再不必这样上折子问安,免去了许多麻烦。


    再有新的动荡,已是又一道年关之后。正月十五才刚过,正月十六天子与百官第一次上朝,正月十七清晨卫湘还没起床张为礼就匆匆赶到了长秋宫,在门前的屏风后站定脚,焦灼地连声唤她:“皇后娘?皇后娘娘,前头出了事,请娘娘速去一趟。”


    卫湘从梦中惊醒,一把掀开被子,脱口而出:“陛下又头疼了?”


    “那倒没有,但只怕也快了……”张为礼的焦灼中透出些许无奈,卫湘沉了口气,吩咐道:“进来说话吧。”


    张为礼绕过屏风行至榻前,卫湘仍穿着寝衣,便只揭开内里那道隔光的厚实床幔,透过外层的纱帘看着他:“怎么回事?”


    张为礼揖道:“早朝上皇长子请旨求陛下赐婚,欲娶董家长房长女为皇子妃。陛下在早朝上不敢说什么,可心里自然恼火,掌印差奴赶紧来请娘娘。”


    他字字清晰直指重点,卫湘呼吸骤然一窒,心跳连带着快了两拍。


    ——董家,也就是元后的娘家。从皇帝这几年大刀阔斧剪除旧日勋贵的举动来看,董家的处境十分微妙。


    他家在先帝在位时就能被点出一个顶替废后张氏的女儿做太子妃,显然也是“旧日勋贵”。可元后董氏出自他家,且董氏只是病逝,生前并无大过,虽在最后的日子有些行止失当也是因失子所致,不宜苛责。


    因着这些缘故,皇帝在铲除世家时绕过了董家,这其中自有三分对亡妻的善意,更多的则是为了避免天下人骂他不念旧情。


    时至今日,董家几乎已是朝堂上硕果仅存的“旧日勋贵”了。余下的要么年头够长实力却不够硬,要么就是楚元煜一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


    结果就这么一个董家,就偏让皇长子找上了?


    卫湘定住气问:“是他一厢情愿,还是董家也知情?”


    张为礼一五一十地道:“董家长房并未入朝为官,在朝中谋事的是她的两位叔叔,今日因另有公务在身也并未上朝。但听皇长子说,乃是两厢情愿。”


    卫湘蹙了蹙眉,又问:“陛下此前一点都不知情?”


    张为礼苦笑:“但凡知道半分,也不至于发这样大的火。”


    卫湘又问:“现在可下朝了?”


    “还没有。”张为礼说。


    “来人。”卫湘扬音唤来宫人,也顾不得什么虚礼了,直接撩开纱帘下了床,“梳妆更衣,快着些。本宫即刻就要去紫宸殿。”


    “好。”琼芳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边应声边困惑地望了眼张为礼。


    第306章 野心 看看,她就知道野心得藏着吧?……


    现下却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宫人们即刻忙碌起来, 服侍着卫湘盥洗更衣,梳妆时力求简单,只不失皇后的礼数也就是了。


    如此不过小两刻, 卫湘就出了门。长秋宫又离紫宸殿极尽, 走到殿前时正好碰见天子仪仗从更南边的宣政殿往这边来, 卫湘便挥退宫人, 自顾在廊下停住脚步等他。


    楚元煜自也远远就看到她了, 待他行至近前,她垂眸施礼:“陛下圣安。”他不待她福下去就已伸手扶过来, 看了看她,又侧首淡然瞟了眼容承渊:“若我没猜错, 该是有哪个耳报神搬你当救兵了。”


    卫湘并不多看容承渊一眼,拉起皇帝的手, 笑道:“宫人们还不是怕你又犯头疼。别生闷气, 有话跟我说。”


    说罢,二人就一道入了殿。


    皇帝早朝前时间并不宽裕,安排不得正经的早膳, 只能简单用些点心。于是卫湘进殿就吩咐传膳,也就过了小半刻,早膳便端上来, 二人落了座,楚元煜即要迫不及待地开头,卫湘睨他一眼,伸手边盛粥边道:“且先用了早膳再说,不然火气一上来就没胃口好好吃饭了。”


    楚元煜心中虽火,却愿意听她的。当下重重沉了口气,硬将滑到嘴边的话忍下去, 接过她递来的粥。


    如此一来,他虽气恼之下有些心不在焉,也还是用近一刻的工夫好好用了些早膳。早膳撤下去,卫湘又与他一同进了寝殿,二人进了茶间。


    这茶间是用屏风与竹帘隔出来的,地方不大,但很是温馨雅致。


    平日里若这样饮茶,多是他沏茶来给她品,从她身为御前宫女第一次进天子寝殿起就是。可今日他没心情,进来就心不在焉地坐下了,卫湘自也不甚在意,前去端来茶器,安然坐到他对面,边沏茶边道:“我知你在气什么。婚姻大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尚未提过让他寻人家以备大婚的打算,哪有他自己这样定了的。”


    楚元煜冷笑出喉:“这小子翅膀硬了,主意也愈发的大。我不过病了一场,他当我死了不成?”


    ……这话虽多有戏谑之意,也仍是一句很重的话。卫湘心里咯噔一颤,忙道:“也没有这样严重,你消消气。”


    楚元煜面色铁青:“偏选了董家,既有根基又有名望,当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卫湘边往盏中斟水边连连摇头:“这你恐是想多了。毕竟是他亲舅舅的女儿、他的亲表妹,平素都有走动的。一来二去混得熟了,又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也未见得是为着别的。”


    语毕,她放下斟热水的小铜壶,耐心等着眼前的茶水晾至他喜欢的温度。


    楚元煜轻笑:“若真是那样,他大可先私下与我提。偏这样直接在朝堂上开口,又是董家,群臣乃至天下都瞧着,不是逼我点头又是什么?”


    卫湘闻言,垂眸不再劝了。


    这的确是皇长子的失当之处,她也觉得这小子就是蓄意而为。


    ……诚然,她现下闭口亦是“蓄意而为”,因为她若要想些说辞劝一劝他也不是想不出,譬如说皇长子年纪还轻,有了心上人就只想尽快成婚,怕他不答应才出此下策云云……他也曾为张氏疯过,自然能体谅几分。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帮皇长子?


    卫湘便只在茶水温度合适后双手奉过去,模棱两可道:“罢了,做父亲的,还真跟儿子计较不成?况且他的婚事也该开始做打算了,既嫡又长的孩子,最后挑定的人家总也不会差,我看董家也无不可。”


    楚元煜接过茶,听了她的话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什么,喟叹着垂眸品茶。


    卫湘知道,即便按照这个道理他也没可能对董家满意。


    这不是他不为皇长子考虑,相反,正是他还在为皇长子考虑才会有此等恼火。


    皇家的婚事总不会只是婚事,总有许多要权衡的地方,就连他这个皇帝也是如此。尤其是皇后与太子妃、皇子正妃这样的身份,结亲等同于结盟,日后不仅两家人免不得有许多利益牵扯,就连与之亲近的人家也会被算在这个圈子内。


    可董家是簪缨数代的世家,这样的人家交际圈早已形成,与董家交好的人家不大可能有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新贵。


    那皇长子这婚事算怎么回事?


    做父亲的大刀阔斧地铲除世家,既是为了国库、为了江山,也是为自己和子孙免除一份威胁。结果当儿子的扭头就和人家结亲,岂不是给了这些人家死灰复燃的机会?


    就这一点而言,卫湘属实不能理解皇长子究竟在想些什么。若说只是为了儿女情长,亦或只是出于对生母的思念就做出这种决定,未免太蠢了,哪怕是她也并不觉得皇长子真有那样蠢。


    那么唯一的缘故……


    卫湘心底沉了沉。


    她不得不怀疑,在日复一日的矛盾中,这对父子间的矛盾或许已很大了,远比他想象的大。


    这种政见相左令皇长子意识到自己的抱负难以实现,甚至极有可能……他担心父亲并不会立他为储,因此开始谋求自己的势力,为今后做打算。


    倘使真是这样,这小子倒是有野心也有胆识。可皇帝现下不过三十三岁,他这样早就生出这种野心,日后宫中就更要腥风血雨了。


    当然,就像先前皇帝卧病时他急于去宣政殿议政一样,这于朝堂和后宫而言都未见得是好事,对卫湘而言却是好事。


    单为着皇长子对她的恨意,她也万万不能真让他坐到皇位上去。他与君父隔阂渐深,于她而言再好不过。


    卫湘沉吟半晌,满心忧愁似的一叹,幽幽道:“臣妾有一言,陛下且听一听。若陛下觉得臣妾与皇长子素日不睦,说出的打算不会是为她好,那就当臣妾不曾说过。”


    楚元煜道:“你说就是了,不必这么多顾虑。”


    卫湘温声:“别的都不提,只说为你着想,我觉得这婚事你得应他。”


    楚元煜眉宇倏皱:“为何?”


    卫湘又一声长叹:“一直以来皇长子对我怨恨颇多,这是张氏埋下的误会,但归根结底是为了他的生母。”


    “这些年我瞧得出,他心里的恨是与日俱增的。初时是怨敏姐姐多些,后来牵连上我,再后来因为张氏的缘故对我恨意尤甚,连带着连你待我好也让他心生怨怼。”她语中一顿:“如今这婚事是和他生母的娘家去定,若你不应,只怕他心里要觉得你是因为偏心于我才不肯他与外祖父家亲上加亲,又或索性觉得是我从中作梗,你身为他的父亲却偏爱听我的枕边风。”


    “不论他怎么想,这都伤了父子天和,我不想你同他闹成那样。”她最后道。


    这话说得哀婉感伤,像极了一个为夫君和继子操碎了心的好后母。


    楚元煜沉默不言,这事也的确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来的。


    卫湘复又温声劝说:“得空与皇长子好好谈谈吧。既是父子,有什么可关起门来生闷气的呢?且问问他究竟怎么想。若那董家姑娘是好姑娘,他又真的喜欢,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至于别的……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也不必事事担心。”


    她说到最后,楚元煜眼底一颤,忽地抬眸看她,眼底隐有疑色。


    卫湘知道他在疑她这话是否窥见了他心底最深的顾虑,可她终不欲与他明说,便低下眼帘若无其事地为自己沏起茶来,好似方才那一句只是歪打正着地碰上了,并无其他缘故。


    又是良久好一阵沉吟,楚元煜重重一叹:“罢了,就依你说的,改日先问一问他再说别的。”


    卫湘莞尔点头,姿态柔顺之至。


    这几年她越来越会拿捏这副温柔小意的样子,尤其在他为政务烦忧、亦或为父子矛盾头疼的时候,她总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一个。


    所以他在她面前愈发能放松下来,所以她的长秋宫对他而言愈发像一个“家”。他若在翻新的时候去长秋宫找她,宫门一关、宫门屏退,他眼前就只有她这个妻子和一双懂事的儿女。


    这片刻的清静于他而言本不那么重要,可在他染上头疾后渐渐不一样了。


    他需要这种清静令他放松,以免犯病。也需要她和孩子们这样心无旁骛地陪伴,让他暂且忘了他有个已逐渐绽露野心的长子。


    如此说来……


    看看,她就知道野心得藏着吧?


    其实她的野心比皇长子来得要早的多,若让他知晓,她恐怕早就死了一万次,此时连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喝净盏中茶,卫湘一如往常般陪他料理了一上午的政事。临近晌午时,她磨着他一同回了长秋宫,唤来云宜和恒泽,一家四口一同用了午膳。


    午膳后她问了问容承渊下午的安排,听闻并无朝臣觐见议事就没让他走,直接叫御前宫人们将奏章搬来了长秋宫,两个人同坐在茶榻上看。


    第307章 王妃 这日之后,谦王妃再也没来拜见过……


    几日后, 皇帝下旨召见皇长子去紫宸殿商议婚事。


    ……这是极为合理却又甚是罕见的做法,尤其对于仍住在宫中的皇子而言,即便是要议正经事, 皇帝也大可只命宫人去将人喊来, 全然不必“下旨”。


    这样板正的操作处处透着疏离, 卫湘一听说就笑了, 私下里跟云宜揶揄道:“瞧瞧你父皇, 多大的个人了,还赌气呢, 偏用这幼稚法子给你大哥添堵。”


    云宜扯动嘴角:“大哥一定吓死了。我若是大哥,这婚事就算了, 别招惹父皇。”


    卫湘点点头:“母后也这样觉得。”


    若皇长子真能就此放弃实则是最好的,失望的只有卫湘这样不盼他好的人, 若董家姑娘与他真有情谊那就再添个伤心人, 除此之外对谁都好。


    然而事实证明,云宜到底不是皇长子,卫湘也不是。父子见面后是如何谈的, 卫湘无从知晓,只知道在那日傍晚,紫宸殿传出旨意:为皇长子与董氏赐婚, 封皇长子为谦王,董氏为谦王正妃。


    连带着这道旨意传出的还有数道必要的口谕,比如命礼部开始择定吉时、筹备纳采问名等六礼①;比如命工部在京中挑选的风水上佳之处,尽快动工修建谦王府;再比如,宫中六尚局和内官监自然也要忙起来,皇子娶亲乃是大事,按规矩还要同时选定几名侧妃与侍妾, 其中侧妃通常与正妃一样是官家小姐,由上头钦定,侍妾则可以是女官或宫女出身,由尚宫局整理名册举荐。


    这些皆是容承渊亲自来与卫湘说的。


    正值早春,傍晚庭院仍凉,卫湘立在廊下静听他说这些,只听说赐婚时并无什么意外,直至听到他说加封谦王的事,她心里一惊,后背直沁出一层汗来。


    她不可置信地侧首看他,他眼中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卫湘哑然盯了他几息,便也笑了:“哈……”


    这于她而言,实在是一桩出乎意料的好事了。


    从明面上的规矩讲,皇子成婚时加封为王理所当然,但本朝不成文的规矩是储君人选不会封王,也不必出宫开府,只消等着加封储君的旨意下来搬进东宫即可。


    楚元煜就从未封过王。


    而皇长子现在封了王。虽然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不可能承继大统,但说明皇帝至少暂时不会考虑立他为储了。


    换句话说,身为嫡长子,他原与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从封王旨意传下来的这一刻起,一步之遥变成了千难万险。


    如若细品他的封号,就更耐人寻味。


    谦字固然不是个很差的字,就是太过平和,有种随遇而安的淡泊,温润有余气魄不足。


    可要当皇帝的人,哪里能没有气魄呢?尤其这还是父亲赐给儿子的封号,其中暗含期盼,倘他真的想让楚恒沂成为储君,对他的期盼就绝无可能只是个“谦”字。


    瞧瞧他给女儿们的封号,都还是康福、宁悦、长乐这样期待她们一声平安健康的字眼儿呢。


    卫湘的笑忍都忍不住,问容承渊:“究竟是怎么谈的?”


    容承渊摇头道:“你若想问起了什么争执,倒也没有。只是陛下不满这桩婚事,自要劝皇长子打消念头,但皇长子不肯,跪在殿中执意要娶,陛下就下了这旨。”


    “哦,有些无趣,但也挺好。”卫湘悠悠点头,“旨意尽快传出去吧。六尚局择定侍妾的事,你多费心。”.


    由于时辰已晚,宫门已落锁,这道旨意当晚只在宫中掀起了议论纷纷,次日才传到六部衙门,引得朝野震荡。


    个中道理卫湘既然瞧得明白,朝中官员就更没有参不透的道理。礼部生怕变数牵连到自己,对这婚事“能拖则拖”,现在明明元月都还没出,他们择定的吉期却硬是放到了年末。


    如此一来,个中事倒都可以慢慢准备了,尤其六尚局,婚礼的一应婚服、首饰都有了充足的筹备时间,宫人们一时间对礼部感激涕零。


    这期间,宫中也算平静。争风吃醋的事虽偶尔也有,但因目下最得宠的是中宫皇后,底下也没翻出什么花。


    三月时,太医禀奏玉宝林唐骊珠有孕,皇帝下旨晋她为御媛。十月,四公主呱呱坠地,她又越过美人、才人一级晋至贵人。封位虽仍不算高,但既有了个女儿,日后也算有了指望。


    冬月,四公主的满月礼很快就到了。


    这日子其实离皇长子的婚期已不过八日,若要论个轻重缓急,自是皇长子的婚礼更为要紧。


    然而在四公主满月礼的前几日,他就像全然忘了长子正要大婚一样,闲暇时只拉着卫湘给四公主想名字。直至满月礼前晚,才总算择定“宓”字为名。


    但即便如此,皇长子的大婚仍是奢华之至的。


    明明是寒气逼人的严冬,这日的京城却处处挂满了大红,硬生生衬出一种浓烈的喜气来。皇长子骑着高头大马去董府迎亲,无论董府还是谦王府都张灯结彩、高朋满座,热闹从天不亮一直持续到入夜时分。


    卫湘身为皇后,自要与皇帝一起去为皇长子主婚。看在大婚的份上,二人默契地维持了一种客气,皇长子前所未有地对她“孝顺”起来,她便也在人前又一次扮成了最慈爱的继母,更与皇帝出双入对,看起来简直是再和睦不过的一家。


    翌日天明,谦王夫妇进宫问安,也恪守礼数来了她这里。董氏一丝不苟地向她施了大礼,她微笑着上前搀扶,然后赐座、颁赏,配着得体的笑容与几句慈爱的关切,俨然一位最宽和的婆母。


    董氏的礼数也很周全,言谈间更令人寻不到半分错处。卫湘仔细打量她,她的姿容其实算不得多美,与先皇后董氏也说不上多像,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莫名有几许先皇后的韵味,大抵便是出自同一个世家的缘故。


    不过这默契的逢场作戏也就到这日为止了。


    这日之后,谦王妃再也没来拜见过她。


    过年时,谦王妃身为儿媳本该在年初一就到长秋宫来问安,长秋宫上下也早做了准备,卫湘早早就让人专门备好了一份贺礼等着她来。


    然而这日谦王妃迟迟没有露面。临近晌午,卫湘听闻谦王今日时独自进的宫,始终没见谦王妃的影子,谦王也只是去向皇帝与太妃们问了安就走了。


    傍晚时分,白天忙了一整日的楚元煜终于松了口气,来长秋宫与她和孩子们共用晚膳。因为是过年,氛围烘托到了,他便是白日里忙得疲累,晚上到了长秋宫来也是高兴的,吃着饭便与孩子们说起一会儿可出去走走,说尚工局新制了冰雕以供赏玩。又琢磨着上元节若是不忙想带他们一同出宫去看看灯会,云宜闻言张口就说自己要买最大的灯,他便笑看着卫湘说:“那不行,最大的怎么也要给你母后才好。”


    “那儿臣第二大的!”云宜立刻道。


    楚元煜笑着应了声好,又问孩子们喜欢什么样式的灯。傅成在这时躬着身入了殿。卫湘侧首看过去,傅成在几步外驻了足,犹豫不决地望了眼皇帝,似是有话要禀却不便当着皇帝的面说。


    卫湘自知这里面的官司——皇帝过来可没躲着人,傅成绝不是入殿才知道圣驾在此。倘若真不想当着皇帝的面说,就不必这时进来了。


    卫湘因而皱了眉头,轻斥道:“做什么犹犹豫豫的,本宫没有要避着陛下的事。”


    皇帝和孩子说这话本没注意到他进来,听到卫湘的话才看过去。


    傅成恰到好处地缩了下脖子,继而低眉顺目地一揖,禀道:“娘娘一会儿安心歇息便是,不必再等谦王妃了。外头刚回了话,说谦王今日向陛下和太妃们问过安后就带着谦王妃去了先皇后陵前祭拜,因路途遥远……”他状似小心地瞥了眼皇帝的神情,复又垂首,“一时回不来。”


    语声刚落,皇帝手中的筷子掷在桌上。


    傅成连忙跪地告罪,云宜和恒泽也都小脸紧绷,满目紧张地望着父亲。


    卫湘忙抬手握了握他的胳膊,侧首递个眼色示意傅成退下,抿唇向他轻道:“别生气,皇长子也是想尽孝罢了。谦王妃刚过门不久,也该去拜见亲婆母,先皇后在天之灵见了必是高兴的。”


    “先皇后可不像他们这样不懂礼数!”楚元煜当着两个孩子虽竭力克制,眼中也还是沁出愠色,“什么尽孝,从他们大婚至今已有月余,也不见他们去,非要今日去。”


    说着一声冷笑,又道:“若他们真天不亮就出门往陵寝赶,我也算他们真有孝心,可恒沂是进宫来问了安的!怎的他能来向我和太妃们问安,偏不让谦王妃来向你问安?”


    卫湘低眼,心下一松:他抓住关键所在就好。


    道理正是这样。


    倘若夫妻两个都没来,直接往先皇后那边去,纵有失礼她也不好说什么。但明明应该夫妻一起进宫,偏生谦王独自来了也不让谦王妃同来,那就是在成心给她脸色看——


    第308章 流民 在卫湘看来,谦王此时请旨办差着……


    谦王妃不来问安这事, 终究是被轻轻揭过了,皇帝虽心里有气却不好发作。


    因为晚辈过年时来向长辈问安,本是循着孝道。可这日谦王先来见过皇帝与太妃们, 后又是带着谦王妃去见生母, 若要斥他不孝是斥不得的, 若说对皇后失于礼数, 过年的这场问安本就是源自民间拜年的“不成文规矩”, 并无明文的礼数约束。


    诚然他是皇帝,若要厉斥谦王夫妻也无不可, 但若真那样,一则父子之间会闹得更加难看, 二则传出去又容易变成皇帝为了新后刻薄儿子,对卫湘的名声也不好听。


    卫湘从前并不想做贤妃, 可如果当了皇后, 还成了朝堂之上辅佐皇帝的皇后,一旦被骂作妖后便连性命也岌岌可危,那就不得不要个贤名。


    这道理卫湘明白, 楚元煜亦懂,一时便只得忍下谦王的不敬,捏着鼻子演一双慈爱父母。


    然而这道理虽是明面上的道理, 楚元煜那几日却明显想得很多。末了还是怕卫湘心里难受,又恐自己同她解释更显得像是诡辩,就差容承渊走了一趟,与卫湘解释用心。


    容承渊到的时候,卫湘手里正执着一本折子,为异国流民的事头疼呢。


    ……这事其实要怪叶夫多基娅,她开疆拓土甚是痛快, 对得住她的“大帝”之名,却也无可避免地会惹起一些小麻烦。


    譬如眼下这折子上提到一股被押回罗刹国的俘虏侥幸出逃,因原本就被押在罗刹与大偃的边境处,便趁夜逃到了大偃。


    他们在罗刹国时就得知大偃也是国富民强的国家,来了之后倒也没敢闹出什么事,连去边关百姓家中抢劫行窃的举动都不曾有过,可这依旧是个需要朝廷费心的事——足有四五千人呢,且又不是大偃子民,连汉语都不会说。那么他们去还是留,去要如何去、留又要如何留,当地官员皆不好自己做主。


    容承渊到之前,卫湘才刚将此事琢磨出一些轮廓。他忽然来了,她也没能一下子回过神,直至他上前见过礼,屏退宫人在她脚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一脸好奇地仰着头打量她,她在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低头回视过去:“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我倒想问问,你出什么事了?”容承渊笑意复杂,“丢了魂似的,说出来我帮你分担分担?”


    “倒也没什么。”卫湘深吸口气,又重重喟出来,便将手里的折子交给他,“就这个,你估计也听说了。”


    容承渊接过奏章翻开瞧了瞧,见是关乎罗刹国的事,倒松了口气。且这种事他又不好插手,便阖上折子还给她:“不是你的事就好。”


    “我没什么。”卫湘笑笑,又问了一次,“你怎么来了?”


    容承渊道:“陛下让我来跟你解释不斥责谦王的缘故。”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卫湘轻嗤一声,不必他开口,自己就将那套道理说了,接着轻轻啧声,“这点道理我有什么不明白?下回你直接告诉陛下我心里有数,省得大冷天跑这一趟。”


    容承渊撇撇嘴,从小杌子上站起来:“我说过了,可他担心你。啧,也难怪,从前不过是喜欢你宠着你,如今朝政也需你分担,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你生出龃龉。”


    他的话让卫湘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说来也有趣,这种安定在她仰赖的时候是全然没有的,纵使她几乎从一开始就宠冠六宫,这么多年都没有个称得上失宠的时候,子女也有了一双,可她就是松不下劲儿来。


    现下换做他对她有了依赖,她总算有了这种安定感。


    容承渊一身轻松地往外走:“那我去回陛下,就说你心里有数,让他放心便是。”


    “嗯。”卫湘点点头,自顾又笑了声,“其实他真骂皇长子一顿也不好,到底是父子,骂完就完了。现下让他这样憋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又怕惹我不高兴,这个气才真不好消呢。”


    容承渊脚步一定,回眸看看她,眯着眼揶揄:“好一个恶毒继母。”


    “嘁。”卫湘浑不在意地耸肩,“除了谦王,余下的孩子都跟我处得好着呢,连颖修容的恒汐如今都规规矩矩的。在这继母的身份上,我可没有对不住谁。”


    容承渊笑而不语,卫湘话锋一转:“但与谦王,不如说我们是政敌。”


    她淡淡垂眸,声线平静地告诉他:“政敌就是不死不休的。”


    “也是。”容承渊对她这说法也没什么惊奇,摆了摆手,信步而去。


    再到年后上朝的时候,已入朝议政几年的谦王开始主动请旨办差了。


    他第一次请旨的时候,楚元煜又在宣政殿生了一场闷气,卫湘坐在旁边看着他跟拉磨踱来踱去,不时发出一声冷哼,被搅得也没法处理手头的政务,不得不耐着性子劝他:“好了别赌气了。叶夫多基娅回了亲笔信,说那些流民她不要,交由咱们处置,大人们提了几个主意,分别写了折子,你来跟我一起看看?”


    楚元煜这才勉强稳住,阴着张脸走过来跟她一起看那些折子。


    在卫湘看来,谦王此时请旨办差着实是不明智。


    诚然他既有“雄心壮志”就早晚要走这一步,无论什么时候走也都会引皇帝不快,但他过年时才刚惹父亲生过气,若换做是她,她就等一等,起码等到年中,等拜年的纠葛被淡忘了再说。


    不过当她将自己放在谦王的位置上想,她就知道谦王大概是等不得了。


    一来她已辅政近两载,论实权比谦王大得多,朝臣们也对她日渐臣服,谦王越等就越难争。


    二来,谦王背后还有个董家呢。


    ……就算谦王和谦王妃真是两情相悦,她也断不能信他们成婚全因感情,同时她也不信董家对皇帝前几年的举动毫无警觉。


    只消董家看出皇帝在铲除旧世家,就必然明白自己安静蛰伏才是最稳妥的。凭着已故皇后这张牌,他们只要别犯下谋逆这类的大罪,至少在楚元煜在位时都能过平安日子。


    那么他们非要和谦王结亲,是为了什么?


    卫湘猜,这对董家而言也是一场豪赌,就像她一直以来也赌了一场又一场一样。


    董家想赌自己在“平安”甚至“富贵”上能更近一步,赌来日的新君可以有自家血脉,如果再下一任皇帝亦为董家女所生那就更好。


    此事若成,董家就能成为权倾朝野的人家,可比现下凭着皇帝的善念苟且偷生要强得多了。


    而若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董家女是奔着嫁太子去的。楚恒沂也必然要许下一些承诺,让董家相信他来日真的能当太子,董家才会舍下眼前的平安与他放手一搏。


    然而,不论楚恒沂当时是如何许的诺,最后的结果却是他在大婚前被封了谦王,不仅没因大婚当上太子,反倒离太子之位更远了。


    如此一来董家自然会着急,楚恒沂也就不得不更加尽力,一方面为自己拼前程,一方面也得让董家安心。


    想明白这一重,卫湘心底漫开一层惊悟之感,发觉自己先前又想得浅了——在封楚恒沂为谦王的事上,皇帝固然有负气和敲打他意思,但真正的用意恐怕是让他与董家生隙,也让董家少做那些打算。


    她还是嫩了点。卫湘心下自嘲。


    和她比起来,楚元煜那真是后宫的假情圣,朝堂的真狐狸。


    是以之后的几个月里,卫湘就静静看着这对父子暗中较劲。


    谦王请旨说想帮户部办差,楚元煜偏把他放到工部盖房子。盖房子的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谦王再行上疏请旨欲去兵部,楚元煜又不失慈爱地表示兵部你先别去,礼部那边正要为一位故去的宗亲办丧事,你去帮他们办了。


    卫湘怀疑,楚恒沂直到此时才知道,朝堂上鸡毛蒜皮的事竟有如此之多。


    另一边,异国流民的事处理得倒顺利,只是此事关乎罗刹,免不了要与对方商量,一来二去的书信往来耽搁了不少时间,直至入秋才算了了。


    此事停当之后,云宜私下里请教卫湘:“母后,我不明白,明明一直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偃为何还要安置这些人?”


    卫湘道:“他们是罗刹国的战俘,与大偃无冤无仇,咱们只当做一件好事。”


    云宜歪着脑袋又问:“可就不怕他们生事么?”


    卫湘告诉她:“有人的地方都会生事。若你说的是谋乱一类的大事,他们的家乡远在数千里之外,原与大偃之间隔着罗刹国的大片疆域,如今更已被罗刹国吞并,其间还有雪山连绵,他们便是去一封信也难,更成不得什么大事。而且你父皇下旨安置他们时,特意提及让当地官员将他们拆散,附近几郡百余县城村落,每一处最多安置二三十人,算是防患于未然。”


    “这倒也算稳妥……”云宜若有所思地点头。


    卫湘摸摸她的额头:“但你能这样想,这很好。”


    “什么?”云宜仰起头,一时不知她指的是什么。


    卫湘缓缓道:“母后指的是,你能担心他们在大偃生事,这很好。你是大偃的公主,说话做事自当以大偃的利益为先,这是你这一生都要明白的分寸。”


    “嗯!”云宜重重点头,神情严肃起来,“我明白的,我是父皇母后的女儿,父皇母后的江山,我也自当用心守着!”


    第309章 打牌 可卫湘的牌技实在是太臭了。


    秋末, 那位宗亲的丧仪结束,皇帝送算不再给派这些鸡毛蒜皮的活儿了。


    因为谦王妃报有孕三个月,皇帝命谦王在家中好生陪伴妻子, 其余万事皆容后再议。


    ……这道旨意传到朝中, 朝臣乃至谦王本人大概都要觉得这又是皇帝在成心给他添堵。皇帝下这道旨意时卫湘正坐在紫宸殿的茶榻上看折子, 耳边听到他下旨也没留意, 只心底飘出的一缕思绪隐觉父子间又在较劲。


    直至听到他忍不住的笑音, 她诧然抬头,才发现他是真的高兴。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方榻桌, 楚元煜一手端着茶盏,眉宇间仍含着笑, 那笑意直达眼底,半晌都没说话, 端是在全心全意地回味这喜讯。


    卫湘看着他这样, 心情有些复杂。因他知道她与谦王关系尴尬,平日里鲜少在她面前提谦王的私事,更不大当着她的面说什么称赞谦王、亦或为谦王高兴的话。


    但现下这种喜悦溢于言表, 他也顾不得她在身边了。


    人之常情罢了。卫湘心道。


    到底还是亲父子,且只是近几年来因政见不同渐有不睦,而非素来多不喜欢这个孩子。如今谦王妃有孕, 不仅意味着谦王要当父亲,更意味着皇帝将要第一次成为祖父——除非父子当真以反目成仇,否则这种事最会给人带来一种纯粹的喜悦。


    卫湘并不介意他的这份喜悦,若站在“彼此相伴”的立场上,她甚至也为他高兴了一下。


    只是这也提醒了她,要让他对谦王真正厌恶并非易事。


    卫湘思虑片刻,莞尔道:“谦王妃年轻, 又是第一胎,须得多加小心些。不如拨个御医去谦王府?除了姜寒朔谦王不能安心用,其余的哪个都成。”


    楚元煜点了点头,便吩咐容承渊:“让方云青去吧,嘱咐他一切以谦王妃的身子为重。”


    “诺。”容承渊应了声,卫湘垂眸继续读手里的折子,心下细细盘算此事,想了又想,终是没再多说一个字。


    她和谦王夫妇已是明面上的不合了,她不关照他们,皇帝不会说什么,关照了倒容易出错。


    至于皇帝让谦王回府好好照料谦王妃,她相信他说这话是出于身为人父的好心,可对现下的谦王而言未必合意,就连对董家也很难称得上是好事。


    也就是说,谦王在府里照料妻子这些日子,心里多少是窝着火的。


    这火固然不是因谦王妃而生,可火气这种东西窝得够久够多就会变得不讲道理——哪怕是卫湘,气得上了头也摔过杯子,可杯子招谁惹谁了?


    况且,成婚这大半年来,谦王府的后宅本来也算不上太平。


    这要归功于容承渊。按着大偃的规矩,亲王成婚时要选四名侍妾,六尚局为谦王挑选侍妾时原是列了一份而是人的名单,经容承渊吹毛求疵的一番过目直接筛出去十五个,剩下五个用张为礼的话说,那是个个“脸生得好又一身媚骨”。


    这样五个人递到紫宸殿让皇帝五选四,皇帝又不会亲眼瞧她们长什么模样,看看各人的出身和过往典籍就圈定了,送进谦王府哪个都是不甘示弱的主儿。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卫湘就听到过一些谦王府里飘出来的“轶事”,不过谦王夫妻才刚成婚,正是情意最浓的时候,两名侧妃又都是守礼的大家闺秀,知道帮谦王妃维护后宅,因此也不曾惹出什么大乱子。


    可现下谦王妃有了身孕,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正妻有孕,妾室服侍丈夫原就理所当然,别说侍妾们在这时候动些心思算不得错,两位侧妃的心态只怕也会不同于往日。


    卫湘且等着看谦王府的乐子就是了。至于谦王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本就下不了手去做什么,但若那孩子因为这些缘故没了,她自然也乐见其成。


    此日之后,谦王府很是热闹了一阵,不论京中众人从前如何小心地“体察上意”,这会儿也都知道谦王妃腹中所怀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孙辈,礼数无论如何不能缺了,谦王府便被前来道贺的人踏破了门槛,连带着董家都多了许多客人。


    皇宫这边,各宫的赏赐一如流水般送进了谦王府。


    这其中,照料了谦王几年的裕太妃自是不必说的,卫湘听宫女说裕太妃最近在自己宫里瞧见什么好东西,第一反应都是送去给谦王妃,恨不得连吃到一口好菜都要让谦王妃尝尝。


    卫湘听了只笑:“都说隔代亲,裕太妃与谦王是隔代,与这孩子足隔了两代,自是要可劲儿地宠着了。随她去吧,倘若她真送东西送到自己宫里头缺了什么,让六尚局及时补上,别委屈了太妃。”


    让卫湘比较意外的是,除了裕太妃,敏贵妃送的东西也分外丰厚。几人小聚时,她私下里与敏贵妃说起这事,敏贵妃懒懒道:“我念着昔日和先皇后的情分,只盼谦王妃能生下个和先皇后相似的小姑娘。至于恒沂……糊涂鬼一个,我想着也来气,可我是做长辈的,也没法和他计较。”


    卫湘哑了哑,轻声道:“都盼着陛下添个长子长孙呢,谦王与董家也势必更盼着一举得男,姐姐这话可不能出去说。”


    “这自然不能。”敏贵妃轻笑,“咱们私下里说说真心话就得了,让他知道更要恨得我牙痒。其实我是真没有盼他不好心思,说老实话,男孩就一定比女孩厉害么?”


    她说着侧眸瞧了眼窗外,云宜、恒泽正与她抚养的五皇子恒沅玩在一起,敏贵妃轻啧一声,续道:“就说皇后娘娘这里的两个孩子,恒泽固然是个好的,可满宫里谁瞧不出咱们宁悦公主最是聪慧过人?别说恒泽、恒沅这几个当弟弟的,就是恒沂这个大哥都能叫她给比下去。”


    “好了,姐姐别说了。”卫湘垂眸抿笑。


    她自知敏贵妃这是实在话,只是提起云宜的好,皇帝曾也说过“若是皇子就好了”。


    当下就是这样,不论女儿千好万好,能承继爵位、乃至皇位的总归得是儿子,所以谦王与董家必不喜敏贵妃的话。


    卫湘鬼使神差地又想起叶夫多基娅,想起罗刹国。在那里,不仅叶夫多基娅做了女皇,女人也能承继爵位。


    有时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对不住云宜,她觉得云宜这样优秀的女孩若能托生在那样的地方更好。也不必说什么托生在女皇肚子里,生来就站在高山之巅,可哪怕只是托生在一个罗刹小贵族家中,她大概也能活得更潇洒,更能肆意发挥她的才华。


    她知道她并不欠云宜什么,身为公主,云宜原也称得上是“生来就站在高山之巅”。


    她只是会忍不住地为云宜遗憾,继而觉得身为母亲,这些她没能给云宜的,就是她该为云宜去争的.


    宫里诸人关照不断,差去谦王府的御医方云青每三日着人向宫里回一次话、每一旬再亲自入宫禀话一回。


    如此很快又过了一道年关,除夕与初一帝后照例忙得脚不沾地,初二初三稍好一些,却也仍有些人情走动须得应付。


    至年初四,二人总算在白日里稍歇了一歇。楚元煜在椒房殿的寝殿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用过早膳就吩咐人撤了茶榻上的榻桌,卫湘听得一愣:“你还要睡?”


    “也没那么多觉。”楚元煜失笑,说罢就让容承渊将云宜和恒泽喊过来,一家四口一起围坐在茶榻上打牌。


    卫湘属实是不爱玩这东西。


    她读书理政脑子还算灵,打牌下棋总是输。


    下棋也还罢了,那是风雅的东西,是输是赢都一笑方休,打牌输了却要赔钱。


    半日的牌打下来,她输了上百两银子出去不提,过年时尚工局讨巧送来的指甲盖大的小金元宝更搭出去一小匣子,她想想都肉疼。


    晚膳后两个孩子自己出去玩,卫湘便伏在膳桌上嚎啕起来,楚元煜看得直笑:“你哪就缺这点钱了?再说,一大半都是云宜赢走的,你平日里往她嫁妆里攒的东西哪一件不翻这个几倍?现在倒知道为这点钱哭穷了。”


    卫湘捂着胸口:“那不一样。嫁妆是我愿意给她的,这是被硬生生赢走的!我又是输又是贴钱,心里亏得很!”


    楚元煜哭笑不得:“你算算亏了多少,我翻个倍贴给你行不行?”


    那还是不一样!


    卫湘仔细想了想,殷切地望着他:“你下回打牌输给我。”


    “行。”楚元煜也应了,而且毫不含糊地等两个孩子消食回来就又开了牌局。


    结果却是卫湘又输了一大笔,不止金子银子大把地散出去,皎淑仪年前刚送她的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也让云宜从她手腕上给捋走了。


    若不是两个孩子在,卫湘恐要气得掀桌子。


    楚元煜也无奈,他可没诓卫湘,这一场又是让牌又是喂牌,他是真想让卫湘从他这里把钱赢走。


    可卫湘的牌技实在是太臭了。


    第310章 皇孙 “不去这一趟臣妾都不知道,他那……


    这晚卫湘被气得睡不着, 前半夜都像条泥鳅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


    楚元煜太清楚她失眠的缘故,绷不住地在旁边笑了一次又一次,卫湘气坏了, 抄起软枕砸了他两次, 逼得他只得面朝外睡, 这样就算发笑至少也不会让她看见。


    到后半夜, 卫湘总算也睡去了, 然而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皇宫西侧一道小门被人敲得震天响, 门内值夜的宦官,才去将门打开, 这人就一路往里闯去,不要命似的狂奔。


    宫内的宦官们一瞧, 生怕他大半夜地惊了主子们, 就想上前去拦。待得看清这人的服色,几人却又都是一惊,脚步齐刷刷地刹住了。


    于是这深夜闯进宫来的宦官一路紧赶慢赶, 不出一刻就急奔到了紫宸殿。听闻圣驾在长秋宫,又气儿也不带喘地拔腿就往长秋宫跑,不到半刻就跑到了。


    长秋宫的灯火骤然一亮, 卫湘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嘈杂的声响,但因睡得太晚,此时睡得正沉,这些声响不足以让她醒来。


    后来她感觉身边的人忽地起来了,不由神思一震,终于也醒过来。


    睡眼惺忪地才一抬眼皮,卫湘就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谦王妃小产了!”


    这话令卫湘的睡意刹那间全消退了, 她猛坐起来,恰与皇帝异口同声地问:“什么?!”


    那谦王府赶来的宦官跪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急得想哭,本就有些古怪的声线便又被镀了一层难以描述的变音,在黑夜幽暗的灯火里字字都让人不安:“王妃原已好好睡下了,睡至半夜,不知怎的忽而腹痛起来,忙传了御医。御医即刻就去了,点了一灯一瞧,血已染了一片,王妃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御医给施了针、喂了药,捱了近三刻,终于还是……还是……”


    他磕磕巴巴地说不下去,但后头的话可想而知便是孩子没能保住了。


    卫湘黛眉紧蹙:“方御医三天回一次话,次次都说王妃玉体康健,胎像处处都好,何以突然如此?”


    说着她语中一顿,不待这宦官说什么,即道:“立刻着宫正司去查!若真只是意外便罢了,倘或有什么别的缘故,掘地三尺也要将真凶挖出来!”


    这话自她口中说出再合适不过。


    楚元煜是皇帝,虽是谦王的亲生父亲,现下心急不已,但九五之尊总是不好显出急躁,更不便在儿媳的事上急躁。


    而她是皇后,不论谦王夫妇那她当长辈还是仇人,关照内外命妇都是她的分内之职,她这话说得再急也挑不出错来。


    那宦官匆匆一叩首,应了声,即去传话。


    卫湘抬手搭在楚元煜肩上,用力握了一握:“你别急,事情交给宫正司,再由掌印亲自督办,必能有个结果。谦王妃……”她薄唇一抿,“究竟还年轻,慢慢养好身子,日后不愁没有孩子。”


    楚元煜惊闻噩耗,一时间脸色都有些白。听了她的话复又怔忪良久,终是将万千情绪化作一声喟:“罢了。”


    他疲惫地躺回床上,声音无力:“你安排便是,也着人去看看谦王妃。若宫正司那边出了结果,你同我说。”


    卫湘沉吟了一下,坦诚道:“私下里由我安排倒没什么,明面上走一道圣旨吧。宫正司那边我也不插手了。”


    楚元煜这才回过味,意识到她那句“再由掌印亲自督办”背后的用意,不由看向她,苦笑:“是为避嫌?”


    卫湘点点头:“谦王妃身子好好的,突然就失了孩子,凭着先前的纠葛,她不说头一个疑到我头上,我总归也是要被怀疑的。这事我插手越少越好,有交给掌印去办,便是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他们夫妻费心,再好不过了。”


    楚元煜见她用心如此良苦,多有些感念,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慨叹道:“恒沂总不能明理,如今娶了妻,还带着妻子一起犯糊涂,委屈你了。”


    “我倒没什么。”卫湘低了低眼帘,“我只希望他再恨我也别牵连云宜和恒泽。他们若能平平安安,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这话既是实话,也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身为母亲,她固然不希望孩子遭受无妄之灾。但身为与楚恒沂夺权的那一个,她也盼着这话能让皇帝再少一分立楚恒沂为储的心。


    楚元煜久久无话,最后发出一声长叹,拍了拍她的肩:“睡吧。”


    卫湘也不再多说什么,轻轻应了声嗯,便与他一同睡去。


    次日是年初五,这日在民间称为“破五”是送穷、迎财神的大日子。宫里对迎财神倒没什么所谓,只是受民间习俗的影响,这日的往来走动也都多些。含元殿又要设一场宴席,借着这个机会君臣同乐,宴席之前自也有不少重臣、宗亲陆续觐见。


    楚元煜因而一早就忙去了,容承渊正好借这个机会来见卫湘。


    他昨夜本不当值,谦王府突然出事不得不将他喊起来。今日他一进殿,卫湘就瞧出他虽气色尚好,却依稀透着些被扰了清梦的烦躁。


    卫湘垂眸屏笑,待宫人们皆退出去,方起身道:“我去给你沏盏浓茶来。”


    “别忙了。”容承渊扯着哈欠失笑,自顾踱过去坐定,“今日也不当值,一会儿忙完我就回去睡了。”


    “也好。”卫湘笑笑,便也坐回去,问他,“有眉目没有?”


    “哪有那么快。”容承渊摇头,“宫正司目下在查谦王府里的人了,两个侧妃四个侍妾,便要费些工夫。”


    卫湘想着那四个侍妾,心里一沉,追问道:“可会是那四位侍妾中的哪一个为着争宠犯了糊涂?”


    “不会。”容承渊笃然,皱着眉道,“做这种事敢不和咱们通个气,不要命了?”


    “若知道和咱们通个气,那也不算犯糊涂了。”卫湘抿了抿唇,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是说,万一呢?人到底是你安排进去的,别牵连到你头上。”


    容承渊顿生笑意,懒懒摇头:“不会。倘若真是她们,我自有法子让她们闭嘴。”


    说罢他反问她:“敏贵妃、凝妃那几个,你都放心?”


    “那没什么不放心的。”卫湘耸了耸肩,“与先皇后有过龃龉的唯有敏贵妃,和文丽妃、凝妃她们都不相干。但敏贵妃是个豁达的人,总是更愿意念着先皇后的好处,前些日子也都盼着谦王妃平安生下孩子,她做不出这种事。”


    容承渊不屑地笑道:“谁知她是不是真的盼着,我知道你们交好,你也别太信她。”


    卫湘睇着他说:“她盼谦王妃生个小姑娘。”


    “哦。”容承渊了然点头,不再多疑。


    卫湘见他笃信事情与他无关也安了心,又嘱咐了些琐碎事就放他回去睡觉了。


    接下来几日里,卫湘往谦王府赏过几回东西,至于去探望谦王妃的事,她既知自己不受待见当然不会亲自登门,思虑再三之后将这差事托付给了颖修容。因为颖修容先前和废后张氏交好,在谦王那里很有些面子,而颖修容又肯念卫湘的好,也不必担心她这一趟有什么事会瞒着卫湘。


    这日颖修容晨起就出了门,回来时已是傍晚,虽是来往的路上耗费了不少工夫,也仍可见她在谦王府待了段不短的时间,连午膳亦是在谦王府用的。


    她回宫后便到长秋宫向卫湘回话,虽仍是一贯淡淡的模样,却免不了叹气:“娘娘不喜谦王,臣妾就不多提了,倒是谦王妃……属实是个可怜的。她今年因有孕没入宫贺年,但臣妾生辰时还见过她,是个标致的人。如今才过了几个月,已是形容枯槁,憔悴得像是大病了一场。偏还要硬撑着身子打理王府诸事,坐在那儿像片叶子似的,风一吹就要倒,臣妾都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卫湘神色微凝:“她消瘦了很多?”


    ——谦王妃到底才小产没几日,虽是伤了身也伤了神,骤然消瘦在所难免,可总会有个度。倘若看起来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卫湘就不得不怀疑有别的缘故。


    颖修容摇头:“真要说她比从前瘦了多少,也未见得,只是弱得很。她半躺在床上同臣妾说话,总是说几句就觉气力不足,更还有些坐不住,常要侍女上前扶她一把,否则便要往一旁倒下去。”


    看来只是气血亏得厉害,这在小产时本就常见。况且谦王妃这一胎怀了都有五六个月了,孩子已渐成型,此时小产远比三个月时更要伤身许多,虚也就更不足怪。


    卫湘点点头,继而衔笑:“修容素来是最知晓分寸的人。谦王妃虚成这般,想来修容没在她房里留多少时候。直至此时才回宫,该是也见了谦王吧?”


    颖修容挑眉觑她一眼:“娘娘不必如此拐弯抹角,臣妾原也是要说的,这不是还没说到么?”


    她语中的不满不言而喻,卫湘嗤笑:“是本宫多嘴了。谦王可说什么了?”


    颖修容幽幽一叹,直摇头:“不去这一趟臣妾都不知道,他那个后宅里鸡飞狗跳的,倒比咱们后宫都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