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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云笙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她久久无言,难以置信。


    之前郎中说她身子不易有孕,她便没抱期待,她亦不想随便稀里糊涂生一个孩子出来。


    可张老汉说什么?说她竟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仔细算算时间,应是她搬去别院住的前一晚有的,那夜谢湛将他的东西全弄了进去。


    张文图一脸严肃,没好气问道:“无父无母,孤身一人?那这孩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阿狗亦是好奇地望向云笙。


    云笙苦笑道:“我没骗您,我的确是孤身一人。只这孩子……这孩子……”


    “老汉我丑话跟你说在前头,养个孩子不容易,你若决定生下来,孩子的父亲那里……”


    云笙知晓张老汉未尽的话,她神色一僵,垂眸沉思。


    她该怎么办?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要辛苦生下来吗?


    孩子自打出生便没有父亲,云笙甚至能想象到旁人恶意的揣度,若他长大后知晓他原本能在侯府过金尊玉贵的日子,可会怪她这个当娘的?


    还有……还有谢湛那里,她一把火已将两人的前尘斩断。得知她的死讯,他或许会悲恸几日,只很快他便会与公主大婚,风风光光做皇家的驸马。


    云笙扯扯唇角,两人新婚燕尔,谢湛他恐怕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还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吗?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再与那个男人有任何牵扯。


    可这条小生命,已然在她肚子里待了这么久,她当真忍心吗?


    张文图摇摇头,唉声叹气的:“你一人把孩子生下来,属实辛苦,趁着现在月份不大,老汉我给你配副落胎药,保管掉的干干净净。你身子再调理十天半个月的,也无甚不妥。”


    云笙指尖泛白,须臾,她神色认真道:“不了,我要将他生下来。”


    这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与任何人无关。


    将来孩子若怨怪她,也是她教导无方,苦果由她自己咽。


    张文图背过身去,他就知道这小娘子舍不得落胎。


    “这孩子没有爹?”他复又问道。


    云笙阖了阖眼,抿唇道:“没有,您只当我是个寡妇。”


    阿狗一脸同情,掉下几滴泪,随后骂道:“姐姐真可怜,如何就嫁了个短命鬼?现如今孩子都要自己生,自己养。”


    他说着,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姐姐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跟弟弟。”


    云笙有一瞬心虚,可她若不说自己是个寡妇,众人只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更加指指点点。


    张文图摸摸胡子,认同阿狗道:“嗯,跟着你一路奔波,这孩子都没掉,可见是个命硬的,老汉我估摸着也是个男娃。”


    云笙垂眸,莞尔一笑:“男孩女孩都好。”


    她私心里,希望是个惹人疼的小女娘的。


    云笙摸摸肚子,脸上的笑越来越多。这是她的孩子,与她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她日后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


    只倏然想到什么,她脸色难看。


    “我,我中途还来过月事,是以从未想过有了身孕。现下想来,怕是骑马颠簸落了红,孩子还好吗?”


    云笙有些担忧。


    张文图:“不打紧。这孩子是个皮实的,你只管好好养身子,定能平平安安出生。”


    云笙彻底放心了,只转头又忧心起学医一事。


    张文图摆摆手,不甚在意:“会读书识字,能看懂医书便好,这小娃没那么容易掉。”


    一上午的功夫,云笙认了好几种草药,张文图连连满意点头,阿狗亦是一脸钦佩。


    云笙也正当新鲜,她给张文图磕头敬过茶,这师父便算彻底认下,她在乌山镇彻底安了家。


    镇子上左右就那么大的地儿,谁家出了什么事,次日便能传的人尽皆知,是以乌山镇的百姓们很快便知道云笙是个外地来的寡妇,死去的短命鬼丈夫是个村里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时间众人对她很是怜爱关照。


    再加之她如今袭了张文图的衣钵,日后镇上谁有头疼脑热都要去她那里看病抓药,对云笙便越发亲切起来。


    生过孩子的妇人们,除去给她念叨生产怀胎的经验,便隔三差五送些小娃穿的衣裳。


    云笙渐渐适应了镇上慢悠悠的日子,她生辰那日,张文图还特意下厨做了碗长寿面。师徒俩再加上阿狗,三人倒也红火热闹。


    张文图瞅瞅云笙还未大起来的肚子,眼睛笑成一条缝儿:“这娃是个心疼娘的,仔细算下来,你拢共也没吐过几回。”


    云笙眉眼温柔,喃喃自语道:“定是个乖巧的小女娘,舍不得折腾我。”


    _


    定北侯府


    小厨房里的人战战兢兢,婢子们给谢湛端上两碗长寿面。


    白元宝瞧着对面空荡荡的,放着碗面跟一双玉箸,忽觉有些诡异。


    他吞吞口水道:“侯爷。”


    “说来这还是本侯陪她过的第一个生辰。”谢湛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白元宝:“你说本侯送她什么生辰礼,她会欢喜?”


    说着说着他又笑起来:“是了,她是个小财迷头。你去本侯的私库,把那些金锭子都拿来。”


    白元宝是当真觉得自家侯爷疯了。


    他望眼这间布置阴森恐怖的屋子,摸了摸发凉的手臂,没由来打个冷颤。


    这间屋子遮的密不透风,生怕里头点的七星灯灭了,空寂大师曾说要点够九九八十一天,云夫人的魂或能借助旁人转生,毕竟她的肉身尸骨在日渐腐烂。


    侯爷便叫底下人留意,看哪家女郎得了病,亦或是卧床不起。


    “侯爷。”白元宝实在不忍,想再劝说几句。


    这法子实在荒谬,更何况要生生损他二十年的寿命。


    谢湛恍若未闻,只拾箸挑起两根面条,片刻后他不悦道:“这面做的,远比不上阿笙做出来的味道好。”


    白元宝连一丝笑都挤不出来,他总觉侯爷再这般下去,迟早得得癔症,一时间心头发愁。


    “愣着作甚?替本侯拿笔墨来。”谢湛蹙眉,偏头看向白元宝吩咐着。


    白元宝唉声叹气,只能照做。


    谢湛将纸张铺在案上,他微微俯身,执笔作画。


    云笙的音容相貌深深刻在他脑中,他几近不用思考,一刻钟后便作出一幅美人图。


    白元宝垫脚凑过去看,画上的女郎娇嗔灵动,回眸间莞尔一笑,惟妙惟肖,生动极了。


    他有心夸道:“侯爷的画技,越发精湛了。”


    谢湛神色淡淡:“你错了。不过一张画像,如何能比得上阿笙之美?”


    白元宝心头发苦,试探着:“那侯爷,要不再重新作一幅?”


    “拿去裱好,挂在本侯内室。”谢湛睨他一眼。


    白元宝浑身僵硬,只觉这差事儿越发难办了,侯爷越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他长长呼出口气,也开始怀念有云夫人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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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云笙的肚子开始显怀。


    张文图不许她干重活,阿狗亦是勤快帮着做事。云笙面色红润,胎养得极好,每日里就是看医书,认草药以及抓药。


    只让她困惑不解的是,张文图忽有一日咳嗽起来,病重到下不了床,云笙急得上火冒泡。


    她叫阿狗熬了汤药,张文图也不肯喝,只摇摇头道:“没用,没用的,不要做这些。”


    云笙红着眼眶:“您也是郎中,吃药如何就无用了?”


    张文图虚弱地咳了两声,旋即双手颤着摸上云笙的肚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自我曾祖父一辈起,家中男丁便患有此病,没人能活过五十,我祖父和父亲亦是这般走的,是以我不愿娶妻生子,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我这一身医术无人传承,现在有你这个徒弟,老汉我便是死也能瞑目。”


    “就是这个孩子,我这做师公的,恐是再无缘相见。东厢房的箱底里我攒了不少银子,待我去后你便拿出来用,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这间医馆留给你,你好好经营着,莫叫为师失望,这些东西当是够你们娘俩活的。”


    “您别说了,师父,别说了。”云笙哭得泣不成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这些日子才体会到什么是有家人般的疼爱,可老天爷为何如此残忍,要狠心收回去?


    “你还怀着身子,哭甚?对孩子不好。人终有一死,老汉我这一生治病救人无数,我心无愧,活得值了,没什么好哭的。”


    张文图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也越来越弱。


    待他交代完最后一句话,手臂一歪,人也彻底没了气息。


    云笙趴在床边,失声痛哭。


    阿狗红着眼,吸着鼻子劝道:“姐姐你还怀着身子,张爷爷说不许叫你哭。”


    可话虽如此,面对一个慈祥和蔼,真心待她的老人家,虽只短短相处数月,云笙又怎能没有感情呢?


    张文图没有子嗣,他的身后事便落在云笙这个徒弟身上。


    只她是个女娘家,又怀着身子,行事到底是不便。索性张文图一生行善,在镇子上人缘颇好,众人都关照云笙,齐齐帮着将他的后事给办了。


    张文图头七过去,云笙还沉浸在悲痛中,只她也知晓这不是师父想要的,便又逼着自己强撑起精神。


    不为了自己,她也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阿狗见云笙振作起来,终于舒了口气。


    如今医馆里除去云笙这个孕妇,便只剩阿狗这个小帮工,云笙的肚子会越来越大,行动不便,是以她又暂且请了个婆子来帮忙。


    而远在长安的定北侯府,一片死寂。


    距离空寂大师所说的九九八十一日已过去几天,那七星灯也好生爱护着,没有灭掉一盏,可那死去的“云夫人”却没有丝毫动静。


    众人屏气凝神,谁都不敢看谢湛的脸色。


    第52章


    白元宝望着谢湛那道孤寂的背影,有些心疼。


    侯爷执着这么久,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真怕……真怕侯爷遭此打击,一蹶不振。


    空寂大师皱着眉头,绕那祭坛和七星灯打转两圈,谢湛略略抬起眼皮,嗓音沙哑问着:“空寂大师,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近日长安倒的确有两家小官之女卧病在床的,只是直到下棺也不见好转,那绝不是她的阿笙。


    白元宝踌躇道:“侯爷莫急,这天下之大,云夫人说不准不在长安呢。若,若云夫人当真……当真回来了,定会赶来寻您的。”


    无论如何,他总得给侯爷个盼头。


    空寂大师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喃喃自语着:“不对,这灯丝毫不像是燃过的,一点反应没有,书上说还有另一种可能,也许被镇魂之人根本还活着。”


    他话落,白元宝率先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云夫人的尸身都烧得面目全非了,如何还能活着?”


    “尸身被烧得面目全非,你又如何断定,那便是云夫人的?”


    “那么多仆婢们都看着,还能有假?若不是云夫人,那具尸骨又是谁的?”


    白元宝越说越心惊,后背阵阵发凉,青天白日的竟觉出一股寒栗,仿佛下一刻死去的“云夫人”便要诈尸。


    空寂大师看向身形不稳的谢湛,问道:“谢居士以为如何?”


    那夜火势极旺,将一切都烧毁的一干二净,谢湛并不曾多加怀疑过旁的。


    只现下听空寂大师一番言语,他却生起疑心。谢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一场火很是蹊跷。


    火烧起来时,云笙如何不唤守夜的阿喜?


    阿喜是做婢子做惯了的,便是夜里睡得再沉,也不至于一声都听不见云笙的声音。


    可偏偏……偏偏等阿喜赶过去救火时,已经来不及了。


    谢湛胸腔处一片鼓胀沸腾,他眸中快速闪过丝欣喜,莫非……莫非他的阿笙当真还活着?


    只这个念头方起,谢湛仿若被人泼了盆冷水,若他的阿笙当真还活着,那具尸体便是她用来骗他的。


    好,她真是好得很啊。


    谢湛咬咬牙,她竟敢假死,给他来一出金蝉脱壳。


    她为何要假死,就这般想逃离他?


    谢湛的思绪越发清晰,以往被他忽略的一些细节一一在脑中浮现。


    从她见过谢清远之后,她整个人便都不大对劲,不仅没跟他闹,反倒越发温柔小意。


    她还罕见地主动替他吹箫,提出身契一事,所以她那夜的委屈落泪,惧是装出来骗他的,就为了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身契。


    她还说,她还说愿意给他生儿育女。


    谢湛一张脸紧绷着,额角青筋暴起。


    他把阿喜叫来道:“去搜,去云夫人屋子里搜,可能搜见身契?”


    谢湛浑身都透着股迫人的寒气,叫底下人胆战心惊,他垂眸坐在那里,似一座冰冷的雕塑,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阿喜跪着回,声音都在抖:“侯,侯爷,并未找到云夫人的身契。”


    谢湛指骨泛白,那双寒潭般的黑眸越发骇人。


    白元宝咽咽口水,忙道:“侯爷别急,许,许是云夫人带去了别院。”


    谢湛睨向他,冷笑两声:“不过是去别院住两日,她带身契做何?”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


    好,好啊,她真是好的很。


    她到底是何时有了逃跑的心思?还是从未想过安分守己待在他身边?


    他的温柔小意惧是装出来迷惑他,骗他的,情愿给他生儿育女,也是假的。


    谢湛一世英名,到头来竟被个小娘子耍的团团转,他还如同小丑般请大师过来镇什么捞子的魂,简直可笑至极。


    只她一介闺阁女子,夜晚是如何出城?又是如何寻来女尸的?


    谢清远的名字几乎很快就被谢湛否决,他还没那般大的本事,府上的堂妹亦不可能帮云笙到这个地步。


    云笙在长安城里识得的,便只剩一个平阳郡公。他是长公主的嫡孙,做这些事不过轻而易举。


    而云笙又久不出门,唯一能叫谢湛想起的,便是元宵节放天灯那日。


    他拳头握紧,声音陡然提高,吩咐白元宝道:“自元宵节后,云夫人与府上哪个婢子仆从打过交道,说过话的,但凡有一丝可能,通通都给本侯提过来,本侯要亲自审问。”


    白元宝被谢湛那冰冷的神情吓了大跳,忙应声去寻。


    他怕谢湛等急,半上午的功夫便将可疑人等提了过来。


    谢湛一一掠过,婢子们战战兢兢的,忙跪跌在地。


    心虚那人冷汗涔涔,谢湛只一个眼神,她便哭着都招了。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恰逢那段时日,奴婢家中母亲患病,奴婢为了凑银子焦头烂额,这才鬼迷心窍接下平阳郡公的好处。只奴婢发誓,奴婢只替他与云夫人传过两次书信,旁的再也没有,更不敢出卖侯爷与侯府。”


    书信,书信,还是两次。


    云笙她怎么敢,怎么敢背着自己同外男通信?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她难道不知那平阳郡公对她有龌龊之心吗?


    对方情愿帮她,代价是什么?


    谢湛脸色越想越难看。


    他如同看死物般看向地上跪着的婢子,淡淡道:“拖出去,以儆效尤。”


    白元宝抬抬手,那婢子的哭闹渐渐没了声。


    他忧心望向谢湛,只见他面上无波无澜,喉口间却蓦地又吐出一口血。


    “侯爷。”


    谢湛用巾子随意擦擦唇角,他将那股腥甜咽下去,不甚在意道:“怕甚?死不了。”


    云笙,云笙,真是他的好阿笙啊。


    她就这般厌恶他吗?


    白元宝欲言又止,总觉自家侯爷这风平浪静的湖面下,藏着一股滔天怒火。


    “备马,去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门房正打着盹儿,远远瞧见高头大马上的谢湛,忙上前惊道:“谢侯?您没往府上送拜贴啊?劳您稍等片刻,奴才去里头与长公主通禀一声。”


    “本侯寻你们郡公。”


    谢湛翻身下马,门房瞧他这副黑压压的眉眼,忽觉大事不妙,这谢侯怎像是那来寻仇的?


    “您……您……”门房急急拦住欲闯门的谢湛,平阳郡公蓦地跨出门槛,皱眉问道:“出何事了?慌慌张张的。”


    “郡公来得正好,本侯倒想问问你,你将她藏去哪了?”谢湛咬紧牙关,冷声质问。


    平阳郡公面上怔了一瞬,旋即不动声色道:“我听不懂谢侯在说什么?”


    他话落,衣襟口被谢湛狠狠提起,人也被迫逼至角落,门房急道:“谢侯,您如何敢在长公主府门口放肆?”


    平阳郡公的脸憋得一片通红,他挥挥手叫门房退下,不必声张。


    “听不懂?郡公都将手伸到我侯府了,如今却跟本侯说你听不懂?”谢湛冷笑连连。


    平阳郡公笑了,他知谢湛谨慎,为免他看出端倪,他特意寻了具烧焦的女尸。只没料想数月过后,他还是查到了他这里。


    他道:“藏?谢侯错了,云娘子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为何要将她藏起来?”


    若说来之前谢湛还是半信半疑,现下他已然能确定,他的好阿笙,将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还活着,谢湛身形一幌。


    一想到她为逃离他而去求别的男人,谢湛便满腔怒意,除去怒,还夹杂着千丝万缕的妒火。


    谢湛开始恨自己,恨这个狠心的女人,即便如此,比起愤和妒,他心头还有股不受他控制的狂喜。


    是,是狂喜,是对于宝贝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还活着。


    她还好好活着。


    “郡公别以为仗着有长公主撑腰,本侯便不敢将你怎么样。本侯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说与不说?你便是不说,本侯亦能查出来长公主府的房契铺子。”


    “谢侯真是低看云娘子了,她去哪里我亦不知。”平阳郡公摇头苦笑。


    随后他望向谢湛,质问道:“谢侯如何会这般想?你用权势逼迫云娘子从你,便也以为我会同你一般吗?”


    谢湛冷笑,眉眼间已然不悦:“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对本侯的女人没有丝毫觊觎之心?跟本侯扯东扯西,有甚意思?”


    “是,我是心悦云娘子,从见她的第一面起,我便心生欢喜。”平阳郡公直视谢湛的双眸,坦坦荡荡道。


    “只那时我方知神女已有意,是以不曾,亦不敢表露丝毫心意。我助她更是问心无愧,不曾逼迫勉强过她任何,她去哪里亦是她的自由,是以我有何不敢承认的?”


    谢湛面色铁青,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招人疼的。


    “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娘家,你便任由她走?看来平阳郡公的喜欢,也不值一提。”谢湛嗤笑。


    被他嘲讽,平阳郡公面上青红交接,他嘴唇发抖,驳道:“那是云娘子的自由,我尊重她的意愿。可谢侯呢,你又是如何做的?”


    谢湛为云笙拒婚交出兵权并受笞刑一事,平阳郡公自然有所耳闻,是以他听后心情复杂整整坐了一日。


    而云娘子呢?


    临走时她频频的回望,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平阳郡公希望她过得顺遂,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冷声道:“谢侯口口声声喜爱她,可却只叫她做个卑微的侍妾,转头还要去娶旁的女人,谢侯的喜爱又值得哪提?


    侯爷若当真喜爱云娘子,便不应该以权势逼迫她,勉强她,欺辱她,禁锢她的自由,真正的爱是成全,是放手,而不是如侯爷这般疯狂的占有。云娘子若不是被你逼得喘不上气,她又如何会想逃离?”


    谢湛手一松,身形不稳。


    他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尽是平阳郡公对他的指控。


    平阳郡公所言,当真是云笙心里的所思所想吗?


    谢湛动了动唇,冷冷看向平阳郡公:“本侯与她之间的事,无可奉告。”


    他亦无需向他解释分毫。


    回府的路途中,谢湛骑在马上,神色一片恍惚。


    爱是成全,是放手。


    谢湛勒着缰绳的掌心更加用力,忽地他嗤笑出声。


    叫他成全?放手?


    云笙做梦都别想,她想叫自己成全她跟谁?


    若他一开始便会放手,又怎会费尽心思将她从谢清远手里夺过来?


    便是死,她也要与他葬在一处,长长久久的好。


    天涯海角,任她在哪里,谢湛也定要将她寻回来,她生生世世都别摆脱他。


    他倒要好好问一问他的阿笙,她到底有没有心?


    第53章


    云笙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行动多有不便,但好在有婆子帮忙,她素日又不干重活,整日里坐着抓抓药,倒也不甚累。


    阿狗稀奇极了,闲来无事便凑到云笙肚子旁说话,弄得云笙哭笑不得。


    秋雨又疾又大,这夜云笙方要叫阿狗关门,药馆门口忽有一老妇摔倒在地,她背上的篓子也飞了出去。


    云笙挺着肚子,只能干着急,忙叫婆子和阿狗去扶。


    老妇未穿蓑衣,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她上了年纪,这一跤摔得可是不轻,婆子与阿狗将她搀扶着坐到椅上歇着。


    阿狗看向云笙:“姐姐,这是最西边住着的王大娘。”


    云笙平素不甚出门,镇子上的人至今也未认个齐全,但最西边住着的王大娘她是知晓的,概因她也是个寡妇,一人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大,儿子又孝顺又有出息,刚已过弱冠之年便已得了个秀才身份。


    镇上的人都说,王大娘将来是要跟着儿子去长安享福的。


    云笙关切问道:“大娘,我看您浑身湿透了,这雨一时半会又停不了,若不嫌弃,可要去后头擦洗并换身干衣裳?”


    “方才摔了一跤,你可有感觉身上哪里不适?走的时候,我好给你拿点外敷的草药。”


    王大娘喘着气,终于缓过来,她道:“多谢云娘子费心,老婆子我皮糙肉厚的,摔一摔也不打紧。只身上的确冷得很,云娘子给我倒杯暖茶就行。”


    “暖茶是应当的,只天越发冷了,我怕王大娘患上风寒,还是叫李婆子带你去换身干衣裳吧。”


    王大娘频频回头朝外看去,心焦道:“雨这么大,老婆子我迟迟不回,怕我儿忧心,出来寻我又寻不见。”


    云笙笑道:“这有何难?你把篓子放门口,王家郎君看见了,自然会寻过来。”


    “云娘子说得是,那老婆子我就不再客气了。”


    片刻后,王大娘擦洗过换了身李婆子的衣裳,出来她见阿狗已支起一口大祸,锅里的水沸腾着,已能闻见红油和辣子的香味。


    她怔了怔,脱口而出:“云娘子这是要吃锅子?”


    云笙摸了摸肚子:“正是,赶着今儿下雨,天气又凉爽,我近来胃口不佳,实在是馋得想吃。”


    “俗话说,酸儿辣女,酸儿辣女,云娘子估摸是怀了个小女娘。”王大娘笑得慈眉善目,她抱着那盏热茶又喝了口,只觉浑身登时暖洋洋的,去了不少冷气。


    随后她放下茶盏,起身:“我已叨扰不少,老婆子我瞧着外头的雨也快停了,这便不多留。”


    云笙劝道:“一起吧。索性就我们仨儿,人多也热闹点。大家都是邻里邻居,一个镇子上住着,我又搬来没多久,日后少不得互相关照,王大娘就别多客套了。待吃过晚饭,雨也停了,你回去刚好。”


    王大娘还在犹豫,医馆的门混杂着雨声忽地被敲响。


    “娘,你在吗娘?”


    “是王家哥哥。”阿狗惊喜出声,他素来喜欢读书人出身的王家郎君。


    “是,是我儿的声音。”王大娘也蹭的直起身,云笙叫她坐着,阿狗已经跑过去开门。


    “文书哥,快进来吧,你娘就在里头呢。”


    “哎”云笙只听见一道清润的男声,王文书弯腰拾起门口那个篓子,身上披着的蓑衣脱下,露出一张白净清俊的面庞。


    蓑衣与篓子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了满地,王文书面红耳赤。


    他知道如今这医馆是云笙的,是外地搬过来的一个可怜寡妇,年纪轻轻守寡不说,肚子里还有了亡夫的孩子,镇子上的人都说她貌美心善,她若将这个孩子落了,何尝不能再嫁个好夫婿?王文书却觉得她很是重情重义。


    只他素日用功读书,不甚出门,是以不曾见过云笙相貌,更何况私下议论指点一个女郎的容貌,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是云娘子吧,我叨扰了,待会儿我将水给你清理干净。”


    王文书抬眸说话间的功夫,她望着云笙,怔愣片刻。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失礼,忙红着脸收回视线。


    “王家郎君客气了,不过一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云笙不甚在意道。


    王大娘便拉扯着自己儿子王文书与他一一道来,王文书急了,变了脸色:“娘,您以后就听我的,儿子日后可以抄字帖换取家用,不用您日日出门如此辛苦。您上了年纪,到底摔了哪里?”


    “你急甚,你娘我好好的,没缺胳膊短腿。你读书本就劳累,哪还能再费心力抄字?”王大娘瞪儿子一眼。


    王文书不赞成,却也因着在外头不好再说,只接着与云笙道谢。


    云笙莞尔一笑,也没说要继续留饭的事。她如今是个寡妇,与外男一处,又是傍晚,到底不妥。


    镇子上的人虽大多都好,可她到底也不想再平添口舌。


    寒暄一番,母子俩便要告别。


    云笙忽地惊呼出声,她蹙着眉头,下意识抚上肚子。


    李婆子与王大娘惧是脸色一变,两人都生养过,急着问:“云娘子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云笙垂眸,轻轻来回摸着腹部,她神色怔怔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她……她方才是动了吗?”


    女娘家清润的眸中满含欢喜,王文书抬头看去,只看到云笙半张柔和的侧脸,温柔极了。她莞尔一笑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王文书垂在身侧的手臂一动,悄悄红了耳垂。


    王大娘一拍大腿,笑道:“云娘子别紧张,这孩子是踢你了呢。”


    身旁的李婆子亦是附和。


    云笙轻轻点点头,一脸期待,她盼着这个孩子早日出来,这个唯一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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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郎君,你慢些,这是一点心意,你拿回去与王大娘一道吃吧。”


    云笙示意阿狗将方腌好的一坛泡菜给王文书递过去。


    “不过是些举手之劳,云娘子不必客气。”


    王文书说着擦擦汗,将背上的一捆柴火堆在小厨房里。


    他回头,那双眼眸亮的惊人,云笙有些不敢看,微微偏过头去。


    “云娘子别送了,你月份越来越大,还是少操心少累为好。”


    自打那日过后,两家就默默走得近了些,起初是云笙想吃酸的,王大娘便拿了些家里的酸杏脯干过来。


    一来二去,云笙也常叫阿狗送些吃食过去。


    天越来越冷,用柴火的时候也越发频繁,王大娘说医馆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云笙一个有身孕的,去背柴火实在不便,便常叫王文书过来帮忙。


    起初云笙还想避嫌,见话是王大娘主动提的,周遭的邻居们也常来帮忙,几日过去也没传出甚流言蜚语,她便也稍稍安心。


    待王文书一走,李婆子便忙凑到云笙身边,问道:“娘子还这么年轻,日后可还有甚打算?”


    云笙一怔,她知道李婆子在说什么,笑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只想平平安安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再将师父留给我的这间医馆好好经营着。”


    师父说她有慧根,又看了不少医书,目前简单看看病,抓个药方是没甚大问题的。


    李婆子顿了顿:“娘子,您知道我不是在指这个。”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忍住道:“王家郎君也属实是不错,心善又纯孝。”


    “李阿婆,日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免得叫人听见心生误会。”云笙加重语气。


    李婆子讪讪:“哎,娘子没那个心思,是还挂念着亡夫吗?还是说……因着自己寡妇的身份?”


    亡夫?


    云笙神色一僵,她哪有什么亡夫?


    她不过是长安那金尊玉贵谢侯的妾罢了。


    谢湛,谢湛。


    云笙已许久不曾想过这个名字了,想他做何呢?


    他如今恐怕早已与公主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了,他们才是夫妻。至于她这个妾,在他,在那个牢笼般的侯府里,她恐怕只会落得众人一句红颜薄命吧。


    云笙扯扯唇角,摇头道:“李阿婆都说了是亡夫,人都已经死了,我总得向前看,想他做何?他有什么好值得我想的?”


    李婆子瞅瞅云笙,这话怪怪的,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甚,总觉云娘子话里话外对这死去的亡夫有股怨气。


    按理说云娘子还愿意把这个遗腹子生下来,理当是对这亡夫有感情的,现下看来,却是猜不透了,莫非那亡夫不是个好的?


    “是,娘子说得是,您还年轻,是得向前看,只是……”李婆子犹豫着。


    云笙好笑道:“王家郎君是读书人,日后要考取功名做官的,王大娘辛辛苦苦供着他不容易,日后也定希望他能娶个官家娘子。你这话若叫王大娘听见了,心里头定是不舒坦,也会坏了咱们邻里邻居的情分,所以我叫你日后别说了。”


    李婆子低声叹口气,应了声好。


    她心里头也对云娘子那亡夫有股怨气了,都要死的人了,还不安分要作妖,非给云娘子留下个遗腹子,这才叫可怜的云娘子不好再嫁。


    许是白日里李婆子提到了谢湛,云笙夜里睡下竟梦到了他,梦里的两人极致缠绵。


    男人滚烫的体温,沉沉的喘息,都叫云笙一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的吻落在她耳畔,那句句阿笙叫的她心窝都在打颤。


    就在她险些沉沦进去时,她猛然清醒过来。


    云笙直起身靠在床头,她抚上自己的肚子,又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颊,呸了两口。


    她到底在胡乱做些什么梦?


    远在侯府的谢湛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粗喘着气,沁出满头大汗。


    他的阿笙终于肯入他的梦了吗?谢湛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后悔了,后悔离开他,她是不是也在发疯般的想他?


    只要……只要她肯回来……


    可最后她为何又要推开自己?梦里的阿笙伏在他身上,两条水蛇般地柔软手臂紧紧缠着他,她每蹭一下,那对白嫩的浑圆便在他眼前晃悠。


    谢湛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只他偏头望向身侧,随之而来的心登时空荡荡的。


    锦被下他高高支着,谢湛面色难看。


    在没有云笙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不甚重欲,更是无心情爱之事。自打有了云笙,谢湛尝到甜头,他恨不得日夜与她缠绵,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如今他已许久不曾起过欲念,今夜却又做了这般梦。


    他的阿笙呢?她到底在哪里?


    可会如他这般做梦想着他?


    谢湛掀开被褥,从枕侧捻起一方素色小衣。


    他手朝下,带着小衣裹上去。


    谢湛阖眼,不再忍着。


    “阿笙,阿笙。”


    第54章


    今日天晴气爽,云笙由李婆子陪着去镇上到处转了转。


    如今她也读了医书,知晓有身孕的妇人久坐也不好,时常走动晒晒日头,生产时也更容易些。


    两人一道先去了家布店,云笙扯了几丈粉粉嫩嫩的花布料,面上尽是欢喜。


    趁着肚子还未大到她难以行动时,她想亲手多为肚子里的孩子做几身衣裳。


    李婆子笑道:“看来娘子是当真喜欢小女娘。”


    “女儿家总归是贴心些。”云笙垂眸,笑得柔和。


    她只盼她能平安健康长大。


    “呦,这镇上何时有了这等美人?转过来叫小爷我瞧瞧。”


    云笙身子一僵,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男人的口哨声。


    李婆子回头看去,脸色亦是一变,她凑到云笙身边,低声道:“娘子,是县太爷的郎君。”


    云笙方来便听妇人们闲聊时提过,县太爷家的郎君风流成性,素日里爱与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也爱去下头的镇子上转转。


    镇子上的娘子们都怕他来,毕竟他曾经强逼两名娘子纳进府中做妾,县太爷都惯着他这个独子,平头百姓又能如何呢?


    云笙心神稍定,稳下来不少。


    她如今的身份是个寡妇,肚里还怀着遗腹子,是有过男人在前头的,这县太爷家的郎君还不至于混账到这个地步吧。


    李婆子扶着云笙转过身,两人不打算多理,只当没听见。


    赵坤却来了气,他收起手中折扇,自上而下打量着云笙,当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时,多停留了一瞬,旋即暧昧出声:“原是个怀有身孕的妇人。你好大的胆子,小爷我叫你,你听不见?”


    云笙道:“方才的确不知赵郎君在叫我。我还有要事,便先走了。”


    她话落,直到与李婆子走出布店,她都能察觉出身后那道令她不适的视线。


    李婆子拍拍胸口道:“娘子,您日后还是少出门吧。若有什么要买的,您吩咐我来置办。”


    云笙惊出一身冷汗,缓缓呼出口气,点了点头。


    只两人谁都没料到,次日那赵坤竟寻来了药馆,大张旗鼓道要纳云笙为妾。


    李婆子忙道:“赵郎君,这可使不得啊,我们娘子早已是个妇人。”


    赵坤一双眼直往云笙身上瞟,嗤笑道:“小爷我清楚,不就是个寡妇吗?待肚子里这小的生出来,小爷我也一并认,风风光光上了赵家族谱。”


    他说着,没忍住舔舔唇瓣。


    寡妇,还是个怀着身孕的妇人,赵坤想来便觉身下一紧。


    云笙冷声道:“我如今尚在为亡夫守节,恐不能应下赵郎君的心意。”


    赵坤瞪直眼,面色铁青:“你别给脸不要脸,小爷我肯纳你为妾,已是给你脸面。否则信不信小爷我直接玩了你,也无人敢说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赵郎君是要强抢民女吗?还望赵郎君慎言。”


    赵坤越发来了兴致,竟还是个泼辣的。


    “笙娘。”王文书背着篓子,迎面上来。


    他这一声笙娘惧是叫在场的人一惊。


    王文书却浑然不觉,只管上前与云笙说话,那亲昵的样子叫旁人见了只觉是一对,赵坤脸色难看到极点。


    云笙也不傻,她知王文书在帮她,尽量配合着。


    片刻后,王文书仿若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看向一旁的赵坤道:“原是县太爷家的赵郎君,恕在下眼拙。”


    赵坤逼问道:“你二人是何关系?”


    王文书攥紧拳头,他不敢看云笙,别过眼道:“自是未婚夫妻,已在我娘那里过了明路,待云娘子孝期一过,便张罗成亲的事宜,到时也可请赵郎君过来喝杯喜酒。”


    他想帮云娘子,却不能是无名无分,私相授受的帮,只能是以未婚夫的身份,希望云娘子莫要怪他。


    赵坤犹不死心,冷笑:“是吗?小爷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我们小门小户的,自是不好声张。”


    云笙心慌意乱,王文书怎会说出这般话?


    她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觉得无力,为何一个女郎家在这世道生存便如此之难?王文书这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只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法子能叫她跳出火坑。


    王文书继续道:“赵郎君也不想叫县太爷知晓,您强抢民妇吧?”


    赵坤脸色难看,甩袖离去。


    方出门他便破口大骂:“一个穷酸秀才,竟敢这般与小爷说话?民妇又如何,小爷将人绑来,睡个几回再说,晾他也不敢如何。”


    赵坤身边的仆从吓得双腿发软,劝道:“爷,黄花大闺女那么多,这个您就算了吧。她到底是个怀着身孕的妇人,又是那秀才的未婚妻,王家秀才是在老爷那里露过脸的,万一他日后科考真去长安做了官,也是麻烦,读书人的嘴皮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能有多厉害?”


    “还有……还有这妇人怀着身子,若当真出了什么事,闹大后老爷那里的确不好交代,您忘记老爷说的话了吗?”


    赵坤往仆从身上踹了两脚,心痒也只能作罢。


    他咬咬牙,愤愤上了马车。


    而此刻医馆里的云笙与王文书默默无言。


    须臾,终是云笙率先开口,她苦笑道:“王郎君,你可知你这般说……”


    “我知道。”王文书将云笙的话打断:“我知道,我话已说出口,便不能将那赵坤糊弄,否则他回头还会来寻云娘子的麻烦。”


    他顿了顿,似是鼓足勇气:“我今日帮云娘子,亦不是只想敷衍那赵坤,而是真心想求娶云娘子为妻,想照顾保护你跟肚子里的孩子。”


    云笙大脑嗡嗡,她张了张嘴,王文书便道:“我知云娘子想说什么?寡妇与孩子这些,世人的眼光,我皆不惧。”


    郎君那双眼亮的惊人,云笙偏过头去:“王大娘……”


    “云娘子不必担心我娘,我娘早已知晓我的心思。我娘知你的好,又如何会反对呢?”王文书抢先回道。


    起初他也怕他娘反对,没成想他娘却瞪他,说官家娘子哪有那么好娶的,倒不如云娘子这个踏实会过日子的。


    至于肚子里那个孩子,倒也是个可怜的,自小出生便没了亲爹。


    云笙微微错愕,王文书见她还在犹豫,有些紧张道:“云娘子可还哪里有顾虑?”


    “我……我不想骗王郎君,亦不想牵累于你。”云笙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只她也知道不能再拖:“王郎君为人纯善,只我对王郎君没有男女之情,可事已至此,我好像终归是连累了你。”


    王文书脸色苍白一瞬,心头苦笑。


    他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云娘子素日那般避嫌,想来也确是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是他今日趁人之危了。


    可王文书不想轻易放弃,云娘子现下心里头或许还有她那个前夫,可人都死了,又能叫云娘子惦记多久呢?


    终有一天,他会彻彻底底代替她那个前夫在云娘子心里的位置。


    时日还长,王文书并不急于一时。


    他抬眸道:“事已至此,皆是我自作主张,如何谈得上是云娘子连累我呢?只如今覆水难收,我亦不想叫云娘子为难,你我假成婚,暂且避过那赵坤,云娘子意下如何?”


    温水煮青虾,长长久久的陪伴,王文书不信云娘子的心是石头做的,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和等待。


    云笙垂眸,低叹一声:“如此这般是好,只终归是连累了王郎君。”


    她知道对不住王文书,不喜欢他却又偏偏无法拒绝他这个提议,她如今肚子这般大,实在没有心力与那地痞流氓似的赵坤纠缠躲避。


    次日云笙还未去拜访王大娘,王大娘便往医馆跑了一趟,她道:“云娘子日后便安心养胎吧,那赵坤的事我儿做的对,你亦不必有内疚之心。为免夜长梦多,婚事我们需得早早提上日程,只你如今还在未亡夫守孝……”


    她话未尽,云笙便道:“事情紧急,守孝一事便到这里吧。”


    王大娘大喜,登时觉得她儿也不是没有丝毫机会。


    云笙却有些心虚,亡夫是假的,守孝自也是她胡乱编造的借口。


    她眼眶发热,忽地落下泪来。


    本以为她如今是个寡妇外加怀着个遗腹子,会遭受些许流言蜚语,没料想镇子上的人纯善,对她也多加照顾,更是不曾有过看轻。


    虽是假成亲,王大娘母子仍是按照镇上下聘的习俗,给云笙下了聘礼。外加怕夜长梦多,婚事也匆匆定下,虽会叫外头人笑话些,可到底安了心,那赵坤果然再未出现。


    成亲一事皆是从简,只叫了相熟的邻居在院子里简单摆了几桌酒菜。


    因着云笙放不下医馆,“婚后”王文书便住在医馆的厢房里,外头渐渐传出些他做赘婿的流言蜚语,母子俩都不甚在意,叫云笙也别放在心上。


    那日谢湛从官署回府,眼皮直跳个不停,一颗心亦狠狠揪起。


    白元宝如临大敌道:“侯爷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自打云夫人不在的这小半年,侯爷是越发不爱惜自己身子了。


    谢湛抬手:“不打紧。”


    他大步往里走,冷声问道:“还没有消息?”


    白元宝小心翼翼道:“侯……侯爷是问那个孩子,还是……”


    “少给本侯装傻。”


    白元宝垂下脑袋:“是,是都没有消息,本是有的,又弄错了人。”


    谢湛冷笑:“本侯养他们,都是吃白饭的?”


    “侯爷宽心,底下的人是丝毫都不敢懈怠。只到底寻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便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人给本侯找回来。”谢湛沉着一张脸,阴沉可怖。


    他咬咬牙,似是在自言自语:“本侯活要见人,死……亦要见尸。”


    _


    “文书姐夫,你这字写的可真好看,能教教我吗?”


    阿狗正扶着一木梯,在给王文书递浆糊。


    梯子上的王文书身形一幌,险些没摔下来。


    他咳嗽两声,低低道:“别胡乱叫,让你云姐姐听见了恐会生你的气。”


    “哦。”阿狗不甚在意应道,提醒王文书:“那文书哥哥估计心里头高兴地嘴都咧开了吧,否则缘何这对联都糊歪了呢。”


    王文书一惊,他看去还真是,登时有些脸热。


    阿狗吐吐舌头,心道闷骚鬼。就他这个样子,何时才能真正做他姐夫,真是没用,这都要马上过年关了。


    “文书哥哥见过云姐姐写的字吗?”


    “自是见过的。大气磅礴,透着股凌厉之风。”说到这里,王文书抿唇。


    那般字体实乃不会是像女子会习的,反倒处处透着男子之风。王文书不曾问过云笙之前的事,自然也包括她那早死的前夫,他曾一直以为两人感情一般。


    可现下,他却有些拿不准了。若非夫妻恩爱,又怎会红袖添香,教她读书识字。只每每有人旁敲侧击问起,云笙总是敷衍而过,不想多提。


    “那文书哥哥知道吗,云姐姐亲口说,她读书识字的本事是她亡夫教的。”阿狗似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揶揄着脱口而出。


    王文书糊对联的手一僵:“她亲口跟你说的?”


    “是啊。”


    阿狗捂嘴笑着,其实姐姐根本没亲口说,只不过他缠着问云姐姐也没反驳,没反驳不就是亲口承认的意思,阿狗就是这么理解的。


    两人正说着话,云笙挺着即将快生的大肚子,站在门口道:“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娘跟李阿婆已经做好了年夜饭,对联要贴好,就赶快进来洗手吃饭吧。”


    这些日子云笙已经对王大娘改了口,王大娘说即便她与自家儿子不成,她也已然拿她当自家闺女看了。


    “姐姐,马上就来。”阿狗看了眼王文书的脸色,欢喜应着。


    王文书急道:“你肚子都这般大了,还出来做甚?产婆不是说,许刚过了年头便能生,素日里都要小心些。”


    云笙笑道:“不碍事的,况且我也得多走动,省得个头太大不好生产。”


    王文书却笑不出来,自古女子生产都是往鬼门关走一道。


    他日日看着纤瘦的云笙肚子越来越大,总是一天比一天胆战心惊。


    五人一道吃着团圆饭,又有阿狗这个会逗趣取乐的,倒也热闹红火。


    不过论起红火,益州的乌山镇如何又比得上远在长安的定北侯府呢?


    年关前几天,二夫人便吩咐下头的仆婢仔细扫洒,廊檐下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将整座侯府都衬得一片欢欣。


    然而底下的人惧都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概因谢侯这个一家之主与谢老太君闹得很僵,祖孙俩已有几日不曾说过话。


    今夜年三十,白元宝跟在谢湛身后,小心翼翼道:“侯爷,老太君那边又着人来请了。”


    谢湛停下脚步,沉声道:“知道了,本侯会过去。”


    白元宝悄悄松了口气。


    近来老太君给侯爷物色了不少适婚的贵女,皆被侯爷推拒,没给那些贵女们留一丝脸面,老太君险些没被气晕过去。


    谢湛回临渊阁一趟,片刻后又转去谢老太君院里。


    众人见他过来,皆是安心,二夫人忙打圆场:“行知既到了,那咱们便正式开饭。”


    谢老太君哼了两声,没再提谢湛的婚事。


    谢湛无奈出声,唤了声祖母。


    “原来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祖母。”谢老太君一瞬红了眼眶。


    一时间众人又忙去安抚。


    谢湛为叫谢老太君消气,多吃了几杯酒,俊脸浮上层薄红。


    他刚出院门,冷风便呼呼直往身上刮。谢湛拢拢身上的大氅,他抬头望着明月,那双漆黑深邃的眸深不见底。


    白元宝跟在他身侧,只觉自家侯爷就连投在地上的那道影子都是孤寂的。


    谢湛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云笙乖巧的躺在他的怀里,他为她绞发,偏偏又拿不准力道,惹得她娇嗔直喊疼。


    他蓦地蹙起眉,心口那里绞得他生疼。


    “侯爷。”谢湛方提步入内,花媪便迎上来。


    他瞧她神色不对,尚未问出声,待谢湛跨过屏风,看见矮榻上那隆起的一团锦被时,脸色登时阴沉至极。


    “滚下来。”他怒火中烧。


    谢湛一发火,在场众人惧是吓得身子一抖,跪跌在地。


    榻上的婢子亦是讪讪从被窝里钻出来,她索性也不再装,锦被滑落,露出一具妙曼只着中衣的妙曼身姿。


    “侯爷,是老太君叫奴婢过来伺候您的。”那婢子一脸羞涩,说话间叫白元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湛的眼神如同看死物般,冷得叫那婢子不由打了个哆嗦,她有些想退缩,只脑子里瞬间想到老太君说若能事成,便做主给她抬姨娘,于是硬着头皮,咬牙道:“侯爷。”


    “白元宝,给本侯将人扔出去。”谢湛收回视线,目光冰冷如刃。


    白元宝抬抬手,两个仆从上前去架那婢女,那婢女一路被拖着,挣扎间哭哭啼啼,下一瞬又被仆从堵上了嘴。


    花媪察觉出谢湛那道迫人的视线,她身子一僵,连连跪下请罪。


    “人是老太君叫人送来的,老奴实在没了法子。”花媪苦笑:“只老奴知晓侯爷喜洁,不喜旁人碰您的东西,是以万万不敢叫那婢子上您的榻。”


    谢湛仰面,生生憋着股气,他这个祖母啊。


    片刻后,他睁开眸子,冷冷睨向花媪:“你知道便好。叫人进来收拾,方才那婢子碰过的,通通给本侯换掉。”


    花媪颤颤应声,她偷偷瞥眼谢湛,只觉侯爷身上越发没有人气了。


    雕花窗户半掩着,谢湛站在窗前,胸口剧烈起伏。


    云笙,云笙。


    这间屋子里处处都是两人欢愉过后的痕迹,只如今却物是人非,徒留他一人日日夜夜受着折磨。


    谢湛知晓云笙还活着时,除去那一丝隐秘的狂喜,便只剩滔天怒火。


    她竟为了逃离他去求外头的野男人,她就这般厌恶痛恨他吗?他真想将她的心挖出来看一看,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当真对他没有一丝情意?


    谢湛甚至无数次想过,待他将人抓回来以后,他会再次亲手为她锁上一条脚链,日日夜夜都将人禁锢在他为她打造的金屋里。


    之前她不过随意往脖子上抵支发簪,他便心软。这回任由她折腾,任由她闹,谢湛都绝不会再对她心慈手软。


    她这般不听话,忤逆他,不彻底折断她的翅膀,不给她些教训与惩罚,她永远都学不会乖乖待在他身边。


    既学不会,那便不用学了。


    她的吃喝拉撒,全由谢湛一人经手。如此这般,她总会乖了。


    只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湛心头那股愤与恨渐渐消逝,空落落的心只剩无尽的思念。


    她一个女娘家,孤身在外,可会受到欺凌?


    身上可否还有傍身的银钱?可能吃的饱穿的暖?住的可又习惯?


    她又是否会时时想起他,可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那般招人疼,身旁可会又有了旁的男人?


    谢湛阴着张脸,无法再继续想下去。旁的男人,旁的男人,他咬牙切齿,跳跃的烛光将他半张脸映照的忽暗忽明。


    无妨,谢湛想。


    若她身侧当真有了旁的野男人,他定会亲手杀了他。


    _


    十五一过,仲春时节。


    云笙十月怀胎,肚子里的孩子迫不及待要呱呱落地。


    索性王大娘与李婆子皆有准备,有条不紊地将产婆请来。


    云笙是夜里发动的,已疼了几个时辰,孩子却是迟迟都生不出来。


    王文书在产房外头急得团团转,听着云笙那声声痛苦的尖叫,他亦是腿软撑着墙根,险些咬碎一口牙。


    素来不信鬼神的他,苦苦在心里头求菩萨保佑云笙母子平安。


    产婆盯着云笙鼓气道:“云娘子,再使把劲儿,孩子的头就快要看见了。”


    云笙浑身是汗,她疼的小脸泛白,唇瓣死死咬着,早已没了血色。


    她从没这么疼过,真的好痛,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劈成了两半。


    云笙听着产婆的话,吸一口气,呼一口气,她紧紧抓着身侧湿漉漉的床褥,似要抓出几个洞来。


    只仍旧是疼,疼的骨头都在打颤。


    昏昏沉沉间,云笙渐渐闭上眼,好似要没了力气。


    产婆掀开被褥看了眼,急得满头大汗,惊呼道:“云娘子,不能睡,这是要难产啊。”


    王大娘一听,险些没一头栽后去,她气急败坏:“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慌得去拍云笙,咬咬牙:“好孩子,可不能睡,再努努劲,就快出来了。”


    旋即扭头看向灶房上烧水的李婆子,吩咐道:“快,快些把你们娘子的荷包清汤面拿来。她这是没劲了,待吃上东西,多多少少都恢复些。”


    云笙迷迷糊糊又睁开眸子,她听见产婆说的话了。


    她再不生是要难产,是要活生生把孩子给憋死。


    不,云笙不要难产。


    这是她期盼了这么久的孩子,她要将她好好生下来。


    云笙勉强直起身,王大娘忙喂她吃面。她根本吃不下,也没胃口,可为了生孩子有劲,只能逼着自己吃。


    待一碗面吃光,产婆也安下一瞬心,又催促云笙用劲。


    产婆不知云笙素日的事,为给她鼓气,提道:“云娘子想想你的亡夫,这可是他唯一的独苗,他可就指望着这孩子给他传承香火了,就快出来了,云娘子再使使劲。”


    亡夫?


    她哪有什么亡夫,只有谢湛那个欺负她,强迫她的混蛋。


    思及此处,云笙委屈落泪,她咬咬牙,疼的尖叫出声。


    “谢湛,你就是个混蛋。”


    “侯爷,侯爷快醒醒。”


    文渊阁里挤满一屋太医,白元宝慌乱无神:“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有太医叹道:“侯爷这许是被梦魇住了。”


    “梦魇住了?”白元宝惊道:“那……那也得劳烦太医们给想个法子啊。”


    他看向榻上的谢湛,他沁出满头大汗,低低魇语。


    白元宝凑过去,试图将人唤醒。


    “侯爷,侯爷。”


    “云娘子,再使把劲啊。”


    “哇——”产房里蓦地响起一道响亮有力的孩童哭声。


    “生了,生了。”王大娘抹把泪。


    “侯爷,侯爷。”


    “阿笙。”谢湛忽地从梦中惊醒,直挺挺坐了起来。


    第55章


    “侯爷,您如何了?”白元宝见谢湛转醒,忙急着上前问道。


    谢湛捏捏眉心,他的手覆在自己空落落的心口处,那里一抽一抽的生疼。


    须臾,他似是自言自语,低声叹道:“本侯梦见阿笙有了身孕,她在怨怪本侯。”


    白元宝愁眉苦脸,一脸心疼,侯爷这只怕是真要得癔症了。


    谢湛抬手,叫众人下去。


    他只披件中衣,穿鞋下榻,旋即大步走到窗前,伏在案边。


    谢湛铺好澄心堂纸,提笔作画,片刻的功夫一幅美人赏花图跃然纸上。


    只这美人有些不同,微微隆起的小腹看上去已有几个月的身孕,她轻轻抚着肚子,垂眸间莞尔一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母性的光辉,温婉至极。


    谢湛摩挲着纸张沿边,盯着这幅画久久无言。


    若他的阿笙还好好待在他身边,如今定是这副模样。


    谢湛蓦地仰面,他宛若一樽没有生气的雕塑。窗外开放娇艳的桃花落了满地,定北侯府池塘里新鲜的莲子清香屡屡钻进窗户缝儿里。


    白元宝在书房外叹了口气,他眯眼抬头望着天上的烈日,感慨竟然又是一年夏。


    他拾掇好心情,进去奉茶:“侯爷,您歇歇吧,仔细伤神费眼睛。”


    谢湛低低嗯一声,收了最后两笔。


    白元宝悄悄抬头看去,只见这书房的四角墙壁上处处都挂着云夫人的画像,心下没由来又是一沉。


    他对云夫人没意见,却也心疼侯爷。


    都一年多过去了,云夫人的消息却仍旧石沉大海,她一个女娘家孤身在外,只怕是……


    白元宝只盼着自家侯爷赶紧走出来,好好娶妻生子才是。


    谢湛抿了两口茶,抬头问道:“还没有信儿?”


    白元宝方要回话,门外忽有侍卫禀道:“侯爷,暗卫来信。”


    “进来。”谢湛手指一动,他竟也不知,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信。


    “是……是那孩子的。”侍卫低头呈上去,有些不敢看谢湛的脸色。


    谢湛神色微顿,沉声道:“念。”


    侍卫道:“那孩子在益州有了信,估摸着是近来才辗转到了益州。”


    “蜀地?”谢湛微微蹙眉。


    他依稀记得曾借住在府上的那赵窈窈与云笙很是交好,去年他也叫人去蜀地打探过,可惜皆是石沉大海。


    只现下谢湛那颗死水般的心竟微妙起了一丝波澜,他的阿笙会在那里吗?


    谢湛五指渐渐收拢。


    “皇家的影卫呢?”


    “侯爷放心,咱们的人已将他们引去别的地儿,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到益州。”


    “收拾东西,即刻出发。”谢湛起身。


    白元宝踌躇道:“侯爷,您若是亲自去了,上头那位……”


    谢湛冷笑:“怕甚?他已有虎符在手,岂会还盯着本侯不放?况且这一年多以来,全长安的人恐怕都以为本侯早色令昏智,如今为寻佳人离城,亦是合情合理,本侯连夜便呈折子上去。”


    “另叫韩庭与陆易过来,本侯有事交代。”他眯了眯凤眸,又道。


    陆易便是陆侍郎。


    谢老太君得知谢湛离城后,已经心如止水,彻底没了心气。


    她如今是老了,上了年岁,丁点儿都做不了这个孙子的主,全都由他折腾去。


    _


    “娘,客人都送走了,您忙活了一天,快洗洗歇着吧。”


    云笙抱着刚过百岁宴的女儿,冲王大娘笑着。


    王大娘正与李婆子收拾向街坊邻居们借来的桌椅板凳,她抬手擦擦汗,不甚在意道:“不碍事儿的,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得住。更何况是为我们的小阿满忙活,你娘我这心里可熨帖呢。”


    云笙抱着怀中的女儿轻轻摇晃着,弯唇道:“小阿满听见了吗?瞧瞧你阿奶多疼你,阿满可要快快长大,孝顺阿奶。”


    忙活完的王大娘洗过手,凑过去道:“阿满可真是招人疼,白白胖胖的,多水灵的小娘子,方才谁不说咱们养得好?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是不是啊阿满,像了娘亲。”


    云笙脸热:“娘。”


    王大娘知云笙脸皮薄,不再打趣,只她说得可不是假话。


    阿满这孩子皮肤水嫩白净,一双眼睛大又又圆,跟润润的黑葡萄似的,头发也是越长越密,又黑又浓。这孩子也不怕生人,任谁去逗她,她也是咧嘴冲你笑。


    不过眉眼间没像了云笙的柔,反倒有种英气之美,大概是随了早逝的亲爹。那日云笙生产时脱口而出的两字,叫众人都惊了一跳,不过后来她没再提起,她们也都没逼着她追问。


    她不想说,定是些伤心事,何苦又去问呢?


    云笙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儿,只觉一颗心都要被她融化,想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送客回来的王文书,也是直往阿满这里凑。


    王大娘瞪儿子一眼,没好气道:“去去去,小孩子可金贵着,你洗手了再来抱阿满。”


    王文书讪讪,他摸了摸鼻子:“是我疏忽了,我这便去。”


    阿满虽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只王文书一早便爱屋及乌,孩子还没出生便想着要好好待。


    现下对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他更是抛之脑后,忙前忙后只当亲生的女儿来看。


    王大娘母子的恩情和好意,云笙都看在眼里。


    她道:“既洗好了手,你便来抱抱阿满吧。”


    王文书激动哎了一声,他搓搓手,小心翼翼接过,那抱孩子的动作是十分娴熟,不枉费他偷偷练了许久。


    他娘说他是个男人,糙的很。而前三个月的孩子经不得一点磕碰,一直都不许他抱,王文书只能远远看着,眼馋的要命。


    如今云笙却肯主动把孩子给他抱,距离她接受自己的那一天还会远吗?


    王文书眼睛亮的惊人。


    王大娘没眼看,阿狗盯着王文书的一口白牙,忽觉这姐夫真是又傻又憨。


    云笙偏过头去,也不由为郎君这份赤忱之心打动。


    她其实根本没有他想的那般好。


    夜里医馆里的众人歇下,云笙将女儿哄睡着后,悄悄披衣去了后院廊檐下的露天柴房。


    其实说是柴房,也不过是靠着墙壁堆放了几摞烧火用的玉米杆子。


    她手里提着篮子,点了支蜡烛,悄声道:“没人了,出来吧。”


    里头悄悄的没动静,须臾那厚厚的玉米杆子被人拨开,从里露出一张黑溜溜的男娃脸,面黄肌瘦,头发脏乱搓成一团。


    他身上穿着的棉布麻衣,已然破破烂烂到连个打补丁的地儿都找不见了,浑身都是磕碰的淤青,跟大街上的小乞儿也无甚不同。


    “吃吧。”云笙掀开白巾,将篮子递过去。


    那小乞儿看她一眼,旋即伸出一双黑瘦的爪子,抓起那白软的馒头,狼吞虎咽般往嘴里吞。


    云笙看着很不是滋味儿,她如今当了娘,更是见不得这种。


    这孩子也不知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忒是可怜。


    她是昨儿起夜时发现他藏在此处的,云笙险些没被吓一跳,见是个半大点的孩子,登时安心不少。


    云笙问他话,他只低头不吭声。她说要带他进去洗洗换身衣裳吃顿饱饭,这孩子一听要见人,竟吓得蜷缩成一团,小脸惨白惨白,抓住她衣衫的那只小手都抖个不停。


    她只好放弃,悄摸给他带了几个刚出锅的软馒头,没成想他一天仍旧窝在此处。


    云笙觉得到底不是个事,天虽越来越热,夜里仍是怕冷的,她今儿便将阿狗不能穿的一身衣裳带了过来。


    “慢点吃,小心噎着,没人跟你抢。篮子里有水,记得要喝。”


    “你既不想见人,我也不勉强你。这有身衣裳,你自己换了吧,省得夜里着凉。”


    云笙话落,侧过身道:“你慢慢吃,我明日再来给你送。”


    萧天辰艰难地咽下一口馒头,他咀嚼的动作僵住,低声道:“谢……谢谢你,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云笙惊道:“你竟然会说话?”


    昨日见他不吭声,她还以为这孩子不会说话。


    那小乞儿又不说话了,云笙叹口气,笑道:“那我走了。”


    _


    谢湛点了一队人马,昼夜不歇从长安奔向益州,原本一个多月的路程生生被他缩短一半。


    众人屁股被颠了一路,却没人敢叫苦。


    半个多月后,一行人等在客栈安顿好。


    有暗卫来信道,那孩子也是个机灵鬼,半路又将人甩开逃了,只现下多半还没出益州地界。


    谢湛尚未来得及发火,另一波人马那也有了信儿。


    白元宝踉踉跄跄进来,欢喜道:“侯爷,侯爷大喜啊,暗十四那传过消息来,说有人在乌山镇见过云夫人。”


    “你说什么?再给本侯说一遍。”谢湛因着起身太猛,两眼发黑,险些没一头栽后去。


    “是,是有人在乌山镇见过云夫人,侯爷放心,绝对错不了的,咱们的人是拿着云夫人的画像去问的,小孩子最不会撒谎了,哪能有假?”白元宝一脸激动。


    谢湛死死撑在案边,浑身的血液几近凝固。


    他的阿笙当真在此地吗?


    老天爷终是待他不薄。


    须臾,谢湛缓过一口气,他紧咬牙关,哑声道:“备马出发,现下便去乌山镇。”


    白元宝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乌云密布,压成一片。


    他踌躇道:“今日天色不早,老奴瞧这天儿,许是要有场暴雨下。云夫人又跑不了,她就在那医馆里住着,侯爷不若明日一早再赶路?”


    “不必,即刻出发。”


    这一天,这一刻,谢湛已做过无数次的梦。


    骑马行至半路,天色越发暗沉,轰隆隆两声闷雷,响彻云霄。电闪雷鸣间,将天照的宛若白日。


    暴雨瞬间倾盆而下。


    第56章


    乌山镇小路崎岖,再加之雨天深夜,夜路更是难行。


    谢湛冒雨行进,豆大的雨珠顺着他额角滑落,滴入他衣襟口处,他也浑不在意,只抬手在脸上抹了把。


    雨水裹着身上的外袍沉甸甸的,黏腻潮冷,谢湛心头却是热乎的。


    白元宝叫他明早再赶路,只他如何能等这一夜?


    只怕是彻夜难眠。


    雨天深夜,街道上早已没什么行人,依稀尚能看清一点路。


    谢湛骑在马上,他凤眸眯起,望着医馆门上挂着的那一小块匾额,心头复杂,耳畔哗哗的暴雨声叫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方才只顾着宝贝失而复得的狂喜,激动,却不曾细细想过,他的阿笙如何会住在医馆?


    就算是开间铺子,她亦是不曾学过医。


    谢湛曾无数次想过,曾无数次深夜梦回惊醒,若云笙当真敢有了旁的野男人,他便一刀将人了结杀了。


    他抚上身侧那把佩剑,垂眸,神色不明。


    白元宝这把老骨头是跟着受了老大的罪,冻得他是不停的想如厕,他原以为侯爷会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也不知是在想甚。


    他不解,冻的哆嗦问道:“侯爷?”


    谢湛蓦地抬头,哑声道:“去敲门。”


    白元宝顿时懂了,侯爷原是近乡情怯,一时间竟不敢上前了。


    他扬扬下巴,示意侍卫下马。


    侍卫一手牵着马,一边硬着头皮去敲门。


    “有人吗?雨夜难行,想借宿一夜。”


    “可有人在家中?主人家发发善心,可能容我们歇息一夜?”


    云笙自是还未睡下,只因她心里在担忧那乞儿,今夜大雨,藏在那玉米杆子里是万万不行的,她拨过一看,那乞儿早没了身影,也不知道这孩子又跑去了哪里?


    她心事重重的,王文书自然看出端倪,今夜便一直在堂屋里哄着阿满。


    他不会逼云笙说她不情愿说的,却会用这种笨拙的法子来陪伴她。


    两人刚把孩子哄睡着,便听见外头一阵阵的敲门声。


    王文书变了脸色,犹豫道:“这么大的雨,如何会有人赶路?”


    “这雨是半夜来的,谁又能知道呢?”云笙笑道:“你也太谨慎了,镇子上淳朴,能出什么事?况且这人只寻来医馆,怕是身上也有伤,我又如何能见死不救呢?”


    她温柔看眼已经睡过去的女儿:“就当是为阿满积福吧。”


    王文书思衬片刻,镇子上多年的确未出过什么大事,或许是他想多了。


    他看眼窗外的漂泊大雨,不放心道:“雨这般大,你来抱着阿满,我去开门。”


    云笙撑起油纸伞,摇摇头:“不用。瞧阿满睡得多香,我再去抱她,恐将她惊醒。”


    王文书看眼怀里白白胖胖的小女娃,不再坚持。


    只他心里终是担忧,抱着孩子站在廊檐下等。


    云笙撑伞跨过小院,她用钥匙将铺子的后门打开,抖落过伞面上的雨水,忙道:“客人别急,我这便来开门。”


    一道木门之隔,谢湛的拳头越攥越紧。


    白元宝眼疾手快,忙将身形不稳的谢湛扶住。就连他这颗心都紧张到砰砰跳个不停,更何况是侯爷呢?


    云笙这道柔柔的声音,谢湛曾在梦里想过无数次。


    阿笙,阿笙,当真是他的阿笙。


    谢湛一时心头鼓涨着,微微发热。


    “嘎吱”一声,厚重的木门被云笙打开,不知为何,她的右眼皮狠狠一跳。


    疾雷瞬间惊炸,木门后蓦地现出半张男人的侧脸,对方漆黑深邃的眸直直盯过来时,云笙瞳孔睁大,呼吸窒了一瞬。


    她双腿发软,强撑在墙壁上,浑身抖如筛子,嘴颤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侯的阿笙,你叫本侯好找啊!”昏黄的灯光映照在男人脸上,阴沉到如同滴了墨。


    他目光犀利如刃,紧紧锁着云笙的眼神比他们初遇时还要叫她窒息,活脱脱是盯着猎物的蛇蝎子。


    云笙的咽喉仿佛被人掐住,她喘不上气来,却仍旧发疯般的要将门关上。


    谢湛险些没一口气厥过去,他是想将她好好抱在怀里,说说话的,只万万没料想到他的阿笙见了他宛如见了来索她命的厉鬼。


    她那般反应,现下又急急关门,谢湛心头那股炙热被她泼了盆冷水,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他就这般让她厌恶,怕成这样?她到底在怕些什么?亦或者说,她遮遮掩掩的是在做甚?


    谢湛眉心狠狠一跳,紧咬牙关。


    云笙想到院子里的女儿,一颗心便狠狠悬着。她是绝对不会跟谢湛回侯府的,女儿也绝不会让他带走。


    只她那点力气,谢湛随意抬抬手,便叫她十分吃力。


    “笙娘,雨这般大,怎么还不将客人请进来?”


    突如其来的一道男声叫两人惧是一惊。


    谢湛难以置信地盯着云笙,喉间即将涌上来的那股腥甜被他生生咽下,他大脑嗡嗡,跨步扯过绵软的云笙,强撑着进了后院。


    两个男人的视线,隔着层雨幕,生生撞上。


    一人冷硬,一人温润。


    一人怀里扯着云笙,一人怀里抱着个孩子。


    当谢湛目光落在那抱着孩子的白脸男人身上时,他身形一幌,血液直冲大脑,宛若山崩,整个人直直朝后倒去。


    白元宝忙将自家侯爷拉住,谢湛气血翻涌,方才被他强压下去的那股腥甜再也压不住,他猛呛两声,自喉间生生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雨水将血冲刷走,看的人触目惊心。


    云笙的心紧了一瞬。


    谢湛随意抹过唇角,他僵着转过身去,用力抓住云笙的肩膀。


    孩子?她怎么敢的?她不愿意给他生,却心甘情愿给别的男人生了个孩子。


    谢湛涌起滔天怒火,她到底想如何?想活生生气死他吗?


    她竟敢叫别的脏男人碰她,她竟敢!


    王文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道:“我们好心收留你借宿一晚,客人这是在做何?还请你出去。”


    他从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阴气森森。


    “笙娘,快过来。”王文书复又出声。


    “笙娘?笙娘,真是好一个笙娘。”谢湛冷笑,他死死晃着云笙,迫她抬头:“阿笙,你告诉他,本侯是你的谁?”


    客人,当真可笑。


    王文书大骇,腿亦软了下去。


    云笙的唇被她咬到发白,她狠狠吸了口气,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与侯爷没有半点干系,侯爷许是认错了人,请您离开。”


    她知道谢湛方才是误会了,误会阿满是她与王文书生的女儿。云笙宽慰自己,他误会也好,他那般骄傲尊贵的人物,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估摸着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念想。


    谢湛胸腔剧烈起伏,雨水模糊掉他的视线,他拽着云笙的手抖个不停,呼吸粗重,急促:“你再给本侯说一遍。”


    “你说啊,谢云氏,谢云氏,你真是好样的。”


    谢湛双眼被烧得通红,他目眦欲裂,犹如一头被困的野兽。


    “侯爷再叫我说多少遍,都是这个回答。”这是云笙今夜头一回迎面看谢湛。


    他想叫她说什么?他自个儿怕不是早已娇妻幼子在侧了,又来寻她做甚?


    云笙不想再继续软弱,她只是想要自由,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不敢直面他?


    谢湛笑得发凉,怒声道:“谢云氏,你莫不是想活生生气死本侯,气死你的夫主。”


    王文书大惊:“笙娘,他在说些什么?”


    王文书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更是在挑衅激怒谢湛,谢湛冷冷睨向他,旋即拔出剑鞘中的利剑,提步过去。


    云笙见状,当即双腿一软。


    她是知道且见过谢湛的疯的,他拔剑做甚?他想做什么?


    云笙提着沉甸甸的裙摆,迈腿跑了过去。


    她张开双臂,拦在王文书与女儿面前。


    谢湛的剑直直对着云笙,厉声道:“让开。”


    云笙不肯退让,直言:“侯爷想做什么?”


    “你说本侯想做甚?”谢湛沉重吐字,他忽而笑道:“待本侯将他杀了,你乖乖跟本侯回去,本侯可以既往不咎。”


    云笙阖了阖眼,他果真就是个疯子。


    “侯爷若要杀他,不若先将我杀了。”云笙说着,不怕死的上前两步。


    王文书急得满头大汗:“笙娘,你回来抱着阿满,我不用你替我挡在前头。”


    他想去拉云笙,却又顾忌着怀里的孩子,若淋了雨,只怕要反复高烧受苦。


    云笙回头,安抚笑道:“你不用管我,抱好阿满,别叫她着凉。”


    谢湛见两人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深情模样,他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似在被人割肉,一刀一刀,绞得他生疼。


    好,好,她真是好啊。


    他浑身戾气,那双眸阴鸷暗沉,谢湛牙缝中生生挤出一句话:“谢云氏,你是当真以为本侯不敢杀你吗,才这般有恃无恐地威胁本侯?”


    无妨,都无妨的,待他将这个男人杀了,她还是他的,她自然会乖乖回到他身边。


    云笙苦笑:“侯爷想错了,我怎会没有自知之明?所以您也将我一起杀了,好叫我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


    她捏紧手心,一颗心狠狠提着。


    云笙在赌,她赌谢湛还舍不得杀她,否则他又怎会大老远的寻来?


    她亦赌谢湛再怒,也不会滥杀无辜。


    一家三口,好一个一家三口。


    谢湛阴沉沉的,他面容阴郁,森然道:“你做梦。本侯告诉你,你生是本侯的人,死亦是本侯的鬼。”


    云笙缓步上前,谢湛被她逼到节节后退。


    他怒不可遏,质问道:“你怎么敢,怎么敢的?你怎么敢护着这个野男人和……”


    “你住嘴。”云笙忍无可忍:“她不是。”


    即便谢湛话还未说出口,她也知他想说什么。


    那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是她的心头肉,亦是谢湛亲生的骨肉。


    他即便不知,云笙也不许他说那般难听的话。


    谢湛仰面,他笑到肩膀发颤,那双发红的双目死死盯着云笙。


    他面容倏然平静下来,似是在喃喃自语:“你护着他们,你竟敢护着他们?”


    谢湛退到无路可退,云笙再往前一步,他手中这把剑便能直直刺穿她的心脏。


    云笙还在往前走,谢湛盛怒:“谢云氏,你是当真不怕死吗?”


    只“哐当”一声,他手一软,那把剑跌落在地。


    云笙悄悄松了口气。


    天翻地覆间,她倏而被谢湛扛在肩头。他大步流星,扛着云笙跨进室内。


    路过廊檐时,谢湛脚步一顿,吩咐白元宝:“将此人与……与那个孩子,给本侯先扣起来。”


    “你放开我,阿满,阿满。”云笙一脸焦急。


    孩子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孩童的哇哇哭声登时在雨夜里哭得响亮。


    第57章


    “谢湛,你松开我,阿满她哭了。”


    云笙急得要命,她抓谢湛的背,臀上却倏然被男人的大手拍了一巴掌。


    她身子一僵,他把自己抗回来,他想干什么?


    云笙登时想起她当初不愿意给谢湛生孩子,偷偷避孕被他发现后,他在床榻上的疯狂,以及将自己锁起来时的恐怖。


    谢湛磨牙冷笑:“你不愿意给本侯生,却这般在乎你给他生的?”


    她怎么敢的,怎么敢?怎么敢让外头的野男人,脏男人碰她?


    云笙被谢湛重重摔到了床榻上,她浑身发抖,颤着音问:“你……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


    谢湛觉得自己当真可笑至极,他入的那般深,那般重,几乎夜夜都不落下的撒种子,她却迟迟怀不上。


    而如今,如今……


    如今那野男人是当真碰过她了,还入的那般深!


    失而复得的狂喜过后,谢湛只剩滔天怒火,他真是恨不得掐死这个不听话的女人。


    谢湛的大掌抚上云笙纤细的脖颈,云笙惊恐睁大眼睛,她又记起了谢湛发疯的那夜。


    他将她掐的喘不上气,他的东西全弄了进去,叫她堵得肚子难受鼓涨,他还……还逼迫自己在榻上……


    云笙不敢回忆那夜的噩梦。


    谢湛心如刀割,他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全然失了理智,只想狠狠的,重重的,将她从里到外侵占,填满,占有。


    仿佛只有这般,他那颗空落落,鲜血淋漓的心才能被重新缝合,才能证明她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衣衫被撕碎,云笙瞳孔睁大,她知道谢湛不是在说假话,他是真的能做出来。


    可云笙亦不敢说出真相,侯府不在乎她这个妾,阿满呢?


    阿满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是她心头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不能,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把阿满从她身边带走。


    云笙愤愤瞪着谢湛,谢湛不察,一时被她推开,是因为,是因为他根本舍不得,舍不得再对她下重手。


    否则以她的力气,如何又能推开他?


    云笙顾不上多想,她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踉踉跄跄下榻,直往屋门外跑。


    室内隐约能传进隔壁屋里王文书的愤怒声:“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那个男人他将笙娘怎么了?”


    谢湛咬牙切齿,他大步拽过云笙,用力将人按在门板上。


    他咬上云笙的耳垂,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磨着:“你疯了?你穿成这样,怎么敢往外跑?”


    云笙香肩半露,浑身上下的衣衫被谢湛撕的不成样子,能裹住的地儿都没个完整。


    谢湛难以置信,胸腔剧烈起伏。


    王文书的声音夹杂着孩童的哭声又传了过来。


    他憋着股妒火,一张脸阴沉沉的:“你说话,莫不是想去找他?”


    云笙笑了,笑声悲凉,她嘲道:“我不是找他,我是给所有人看。侯爷再逼迫我,我便什么都不穿的走出去。”


    “你敢?谁敢看,本侯便挖了谁的眼睛。”


    “我有什么不敢的?反正侯爷也不在意。”云笙扯扯唇角。


    “本侯不在意?本侯若当真不在意,就不会这一年多以来……”


    谢湛忽而说不下去了,他低头,在云笙肩头处重重咬了一口,发泄心中的憋火。


    这个没心没肺的狠心女人。


    云笙痛的蹙着眉头,她现在越发觉得,越发觉得谢湛是属狗的。


    她仰面,直直撞上他那双含着怒意的眸,质问道:“侯爷在意?侯爷口中的在意,便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迫我与你伦敦吗?侯爷还想如同上次一般折辱我吗?那一夜,我永远都忘不掉,还是侯爷想和上次一样直接掐死我?”


    云笙说着说着便没了心气,她实在没有心力,亦不想同他继续纠缠。


    谢湛神色一僵,云笙的质问与脑海里平阳郡公的一句话重叠。


    “云娘子若不是被你逼的喘不上气,她又如何会走?”


    谢湛的唇动了动:“你就是这般想本侯的?”


    “难道不是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侯爷一点脸面也不给我留。”云笙偏过头去。


    谢湛眸光微动,他的理智渐渐回笼。


    只云笙与别的野男人生了个孩子这事,梗在他心头难安。


    动了他的女人,谢湛必将人千刀万剐,犹不解他心头之恨。


    他蓦地大手朝下,去掀云笙裙摆,直直拨过探了进去。


    云笙缩了缩身子,不肯,却把谢湛颊的更紧。


    她面颊发烫,愤愤道:“侯爷到底想做什么?”


    “本侯不想做什么,不过是……”


    谢湛呼吸粗重,急促,他话落云笙已然来不及阻止。


    曲径通幽,寸步难行。


    竟比初次还困难,谢湛才堪堪使了一根手指。


    他手上动作僵住,旋即压着喜意看向云笙,哑声道:“你近来没叫他碰?告诉本侯,是与不是?”


    云笙面上“轰”的两声,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湛在做什么,羞愤欲死。


    她不吭声,谢湛脸色好看不少,继续逼问:“阿笙,告诉本侯,你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我?”


    “没有。我没有,半点都没有。”云笙面容平静,笑道:“侯爷现下知晓了,能放过我了吗?以您的身份地位,何愁没有女人?何苦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撒谎。”谢湛咬牙,他搅弄两下,忽而抽出来,旋即重重揉着云笙的唇瓣,复又道:“你撒谎。你若当真不曾想过本侯,这是什么?”


    云笙脸颊发烫,她恨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子,身体的反应好像对他的碰触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他不过稍稍撩拨,她便泛滥成灾。


    旷了一年多,云笙到底不是没尝过房事的黄花大闺女,他这般动作,她又不是死人,如何会没有丁点反应?


    云笙咬咬唇瓣,忽而生出一股报复的心思:“侯爷想多了,我如今连孩子都生了,换一个人,任何一个男人这般碰我,我都会有反应的。”


    他都成亲娶了公主,恐怕还另纳了两名美妾,凭什么还来要求她为他守洁?


    谢湛大脑嗡嗡作响,两眼发黑,脑海里竟不合时宜想起她与那野男人……


    这张小嘴,下头那张小嘴,她浑身上下,那个男人是不是与他一样,皆被他尝了个遍。


    谢湛额角青筋暴起,他钳住云笙的下巴,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说是吻,不如说是惩罚般的啃咬。


    男人的大舌探了进来,一通搅弄,云笙已然软了双腿。可是不行,他是不是也这般吻过公主,吻过他新纳的两名妾室,与她们在榻上抵死缠绵。


    恶心,云笙觉得恶心,他不要再来碰她。


    谢湛锢住云笙两条乱动的手臂,他捧着她的脸,吻得又重又狠,将口中的气息全部渡了过去。


    她是他的,上下两张嘴都是他的。


    云笙推不开谢湛,她眼眶泛红,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脖颈处,烫的谢湛心头一颤。他身体僵住,旋即缓缓从她口中退出。


    谢湛抬手,将两人唇间那抹银丝抹去,他紧紧抱着云笙,沉沉在她耳畔吐气,哑声道:“你就这般不想叫本侯碰?”


    云笙仰面,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


    谢湛死死盯着她,不肯错过她面上丁点神色。


    两人正僵持着,一墙之隔的孩童哭声又传了过来,叫云笙听的心也跟着揪起。


    往日夜里这个点,她都要给阿满喂一回奶的。女儿哭成这般,定是饿了。


    云笙强撑起精神,看向谢湛:“阿满饿了,我要给她喂奶。”


    谢湛神色不明,他拳头越攥越紧,旋即绷着张脸:“我叫白元宝抱过来,就在这喂。”


    那头王文书不放心把孩子给白元宝,白元宝没好气道:“这是云夫人生的孩子,侯爷又在那看着,我这个老奴能做什么?”


    随后他继续阴阳怪气:“你若不想给,便叫这小奶娃一直饿着吧,叫她硬生生哭。”


    王文书看眼哭了一阵的阿满,一脸心疼。


    他朝白元宝呸了两口,不情不愿把孩子递过去,还一直不放心的嘱咐:“小孩子金贵,你仔细着点抱儿。”


    白元宝翻个白眼:“嘿,我们侯爷幼时我都抱过,岂还能将这小女娃摔了?”


    他懒得与这个白脸小子计较,他犯了侯爷忌讳,保不准已没几日活头。


    白元宝抱着孩子快步进了隔壁屋里,只他越看这孩子眉眼间越与自家侯爷像,可没半点像方才那白脸小子的,是他的错觉吗还是……


    毕竟这小女娃瞧着也有几个月大,仔细算算日子……


    白元宝不再继续想下去,却思衬明日给自家侯爷打听好云夫人在这镇子上住的一年多。


    暗卫许是知道侯爷心焦,事情原委竟都没打探个齐全。


    “云夫人。”白元宝低低叹息,小心翼翼把孩子递给云笙。


    云笙顿了顿:“许久不见了,白总管。只往后……不要再这般唤我了。”


    白元宝不敢看自家侯爷的脸色,他心头唏嘘,忙悄悄退下。


    谢湛的脸色确是很难看,云笙对着他的老仆都能好声好气,一见他却不是怕便是厌,只想着逃离。


    小女娃吃奶的咕噜声在空气中响起,云笙有些脸热,可阿满饿了,她顾不得那么多。只侧身背对谢湛,解开衣襟。她低头看去,女儿吃得很香,云笙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谢湛缓缓转过僵硬的身子,他眸色微暗,将云笙那对浑圆白嫩的白牡丹尽收眼底。


    他滚了滚喉结,小腹一紧。


    云笙察觉出身侧男人那道炙热的视线,心尖微微颤着,他目光沉沉,似是一张网要将她牢牢罩住,亦或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他也这般吃过,是不是?”


    谢湛压抑着怒意的低沉声蓦地响起。


    他?谁吃过?


    云笙将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了些,谢湛到底在说什么?


    她侧目望去,只见谢湛双目赤红,神色怪异。


    第58章


    小女娃还在云笙怀里吃的香,谢湛眸色越来越暗。


    她为何不敢看他?为何不敢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云笙抱着女儿的手本就有些泛酸,如今被谢湛那紧锁的目光盯着,手越来越软。


    她重新托起女儿,复又轻轻拍着她的背,绵长的呼吸声传过来。云笙低头一看,女儿已经哭累吃饱睡了过去。


    阿满素日便同她夜里一道睡,今日这情形,她更是放不下心。


    云笙放轻脚步,慢慢将女儿放到榻上安置。


    她方直起身,侧边忽有一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扯了过去,云笙猝不及防间被谢湛搂进怀里,他沉沉压过来,将她逼到墙角处。


    衣襟口一凉,云笙的衣衫再次被掀起,暴露在空气中的花骨头已然挺挺绽放。


    她大惊失色,急声道:“谢湛,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发疯?


    谢湛冷嗤一声,他是疯了,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逼疯的。


    自打她离开的那日起,他便早已疯魔。


    谢湛眼尾泛红,他死死锢着云笙的两条手臂,倏然埋首而下。


    他又猛又重,啧啧作响,力道又哪是女儿能比的?


    云笙痛的蹙起柳眉,唇边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低吟。


    她面红耳赤,羞愤交加。


    谢湛他……他堂堂侯爷,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跟女儿抢吃食?


    “谢湛。”


    云笙又羞又急,伸手去推他,两只手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反倒像是在抱着谢湛的头。


    谢湛满腔妒火无处发泄,全用在云笙身上。


    那个男人是不是也这般吃过?吃的哪个?可会如他这般力道之重?


    谢湛咬紧牙关,忽而大口含住,啃咬厮磨,男人狼吞虎咽的吞咽声叫云笙羞得脚趾都蜷缩发颤。


    “你别……别这样。”


    云笙身子软成一滩水,颤着音道。


    谢湛停下,抬眸看去,只见云笙面颊染霞,眉眼间尽是娇嗔妩媚。


    他呼吸粗重,短促,急急喘着。


    谢湛杀人的心都有,她对着那个野男人,是不是也是这般娇羞神色?


    他阖上眼,似是在发泄,又似是在惩罚,质问像是从他牙关里挤出来的。


    “说话。他是不是也这般吃过?”


    云笙脑袋嗡嗡,轰的两下,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湛方才在说什么?


    他简直就是胡言乱语,云笙咬咬唇瓣,被他这么一通搅弄,她日后还如何面对王文书?


    谢湛见云笙红着脸,久久不语。他气息沉重,复又低头,好似要将谁的痕迹全部覆过去。只许是吃得过急,谢湛被呛得连连咳嗽。


    云笙再也承受不住,她紧了紧发软的双腿,抓着谢湛肩膀,闭眼脱口而出:“不要了。他没有,从没有过。”


    “没有什么?你与本侯说清楚。”谢湛一顿,他抬起云笙的下巴,死死盯着她。


    “没有。他没有这般吃过,行了吧。”云笙耳尖通红,急急出声。


    “当真?没骗本侯?”谢湛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神阴冷、危险,充满了侵占感。


    云笙苦笑:“侯爷叫我说,我说了你又不信,又有什么意思呢?”


    谢湛这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她不敢再继续刺激他。


    “本侯的好阿笙,不要再骗本侯。”谢湛指腹随意抹去他唇角那抹汁液,旋即低头,重重堵上云笙的红唇。


    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自个儿的东西,阿笙尝尝,可还喜欢?”


    云笙浑身都泛了层粉晕,被迫吞下谢湛喂过来的,她皱眉,去推他肩膀。


    女儿或许爱吃母乳,只带着些腥甜的味道,谢湛他……他如何能吃得下,还吃得那么精精有味?


    “呜,不要了。”云笙清润的双眸里泛着层湿润的白雾,她面颊通红,低低喘着气。


    谢湛从她小口中退出来,他伏在云笙肩上,手朝下,亦是急急喘息。


    男人俊脸薄红,喉头上下滑滚,当云笙听到谢湛那沉哑的闷哼声时,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她难以置信,抬头瞪他一眼:“阿满还睡着,侯爷怎能如此无所顾忌地对着我做这般无耻事?”


    谢湛手上力道更紧一些,哑声道:“你都说她睡着了,本侯又如何不能?况且她一个小奶娃,懂个什么?”


    “嗯?阿笙当真就没有半点想过本侯吗?”


    云笙的耳垂蓦地被谢湛含住。


    她心尖一颤,没由来想起有一夜她做了那般羞耻的梦。云笙倔强的偏过头去,不愿吭声。


    谢湛也不逼她,只带着她的手往下。


    云笙被烫的缩了回去,她不肯,谢湛冷冷睨向她,提醒道:“你若不帮本侯,便与本侯一直在这里耗着。”


    “不要脸。”云笙咬咬唇瓣,心头憋闷。


    她属实没料到一年多未见,谢湛的脸皮越来越厚。


    云笙心头憋着股气,忆起他或许不止她一人握过,用过,她手指微动,专门使坏。


    谢湛沉沉闷哼两声,云笙忽而傻眼了,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她的指缝滑落。她微微张着嘴,抬眸看去,只见男人的脸黑得如同滴了墨。


    云笙忍笑忍的厉害,她扯扯唇角,嘲道:“看来侯爷也不过如此。”


    谢湛眉心狠狠一跳,他脸色阴沉,狼狈垂眸,恨不得将人真刀真枪按着办一回。


    身子旷了许久,一被她碰,便不争气成这般。


    云笙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她不敢再激怒谢湛,趁他不察,她一溜烟儿去净房擦洗。


    谢湛若无其事塞回去,扯过衣袍。


    待云笙绞着头发出来,见他正坐在一侧木椅上,神色不明。


    “天色不早,我们要安置了,侯爷请回吧。”


    她属实是不想与他继续纠缠,怕的便是与谢湛说不通。


    “回?本侯千里迢迢寻你而来,你叫本侯回哪去?”谢湛冷嗤,只觉当真可笑。


    他起身,大步往净房走,云笙叫住他:“侯爷又要做何?”


    “擦洗。”谢湛回眸:“替本侯备身换洗的衣裳。”


    云笙垂眸:“文书身形不如侯爷高大,您穿不上。”


    她话落,谢湛的脸蓦地冷下来。


    文书,文书,真是好一个文书啊,这便是那个野男人的名字吧,叫的这般亲密。


    他生硬留下一句话:“谁跟你说,本侯要穿他的?”


    谢湛磨牙冷笑。


    他就着云笙用过的水,简单擦洗一遍。谢湛皱着眉头,将他那身快要捂干的衣袍披在身上。


    待他大步跨出去,没见云笙身影,谢湛心头紧了一瞬。


    当目光落在床榻上时,他提着的心稍稍松去口气。


    云笙侧身朝里躺着,她轻轻搂着小女娃,母女俩惧都阖着眼,呼吸绵长,已然沉沉睡了过去。


    谢湛心头一软。


    他俯身,不受控制地抚上云笙的脸,旋即在她额间轻轻烙下一吻。


    阿笙,你心里还是有本侯,潜意识里信本侯的罢,否则如何就这般轻易睡了过去?


    不管她愿不愿,谢湛都不会再放手。


    耳畔忽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谢湛偏头,云笙怀里的小女娃竟睁大眼,不怕生的直直冲着他咧嘴笑。


    谢湛抿唇,神色复杂,他竟对这孩子生不起厌来。


    他听云笙叫她阿满。


    小女娃当真是像极了她的娘亲,自小便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就连笑起来都与云笙一般无二,五官没有一处是与那野男人像的。


    谢湛的拳越攥越紧,云笙他是一定要带回侯府的,那这个小女娃呢?


    方才他不是没有瞧见,她对这个女儿万般疼爱紧张。若女儿出了事,云笙可还会乖乖跟他回去?


    谢湛仰面。


    她不会,她不仅不会,她或许还会与他玉石俱焚。


    谢湛素来就知晓,云笙看着柔,内里却不是个软和的,否则她会在他头一回逼迫她时便寻死觅活,更是不敢避孕,不敢欺骗他,哄着他逃走。


    他自然能像之前一样将她锁起来关着,只谢湛不满足于只要她的人,他更想要云笙那颗为他跳动的心。


    将她锁起来那几日,云笙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她不愿给他个好脸色,更不愿对着他莞尔一笑。


    没寻到人之前,谢湛也曾想过,若她不情愿哭闹,他便将她锁进亲手为她打造的金屋里,折断她那双想飞的翅膀,她只能生生世世留在他身边。


    可如今对着她为那野男人生的女儿,谢湛犹豫,踌躇,迟迟下不了决心。他午夜梦回,惧是云笙葬身火海,转醒后身侧空荡荡的,谢湛的心亦是绞得心疼。


    不过是个女儿,不过是个女儿罢了,相貌也像极了云笙。


    谢湛静静伫立在窗边,他望着外头黑漆漆的雨夜,握着刀剑的掌心蓦地划出一道道血痕。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掌心滴落在地上,扰得谢湛心头不宁,当天边翻起鱼肚白时,他仿佛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


    不过是个女儿罢了,侯府自是能养得起。


    第59章


    云笙幽幽转醒,她揉了揉睡眼朦脓的双眼,方睁开眸子,便瞧见谢湛静静而伫的背影。


    身侧的女儿还睡着,她小心掀开被褥,穿鞋下榻。


    许是听见她的动静,屋内蓦地响起男人沉哑的嗓音。


    “醒了?”


    说话间,谢湛缓缓转身。


    云笙忽而懊恼的拍拍头,她昨夜哄女儿,怎就轻易睡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撞上,云笙瞧见谢湛发红干涩的眼尾,疲乏的眉目,她抿抿唇,谢湛他一夜未睡吗?


    “既醒了,便收拾东西,随本侯回府去。”


    云笙动作僵住:“侯爷在开什么玩笑?”


    她扯扯唇角,自嘲一笑:“如今侯爷知晓了,我已另嫁他人,并生有一女。俗话说的好,好女不二嫁,我这般的妇人,侯府岂还能容得下我?便是侯爷要带我回去,阿满呢?还是说……侯爷要再强夺一次人妻?”


    “住嘴。本侯没放你走过,你便一直是本侯的女人。”


    她张口闭口不是另嫁便是二嫁,谢湛想,云笙是当真有活生生气死他的心。


    云笙攥紧手心,她的确是想一遍遍提醒谢湛,她如今已为他人妻,不再清清白白。以侯府的规矩森严,亦或是谢湛的高傲,他如何会低头呢?


    他便是再不愿,也只能放手成全。


    况且云笙并不认为谢湛有多爱她,舍不得她,不过是没料到她假死逃跑挑衅他的愤怒罢了。


    他那般人物,被一个弱女子给骗了,自是觉得失了面子,要狠狠从她身上讨回来。


    谢湛大步跨过来,他紧紧抓着云笙的肩膀,艰难出声:“你顾虑的,皆不会发生。本侯是一家之主,便是老太君也做不了本侯的主。至于阿满……阿满她不过一个小女娃,你是觉得侯府养不起她?”


    云笙睁大眼,身子朝后一幌。


    她嘴唇嗫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谢湛他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他不知道阿满是他的亲生骨肉,却说要把她带回去一并养大?


    云笙神色恍惚,她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只觉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一时间猜不透谢湛的心思。


    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谢湛凝眉,紧锁着云笙:“如此这般,你可还有顾虑?”


    她这张嘴,最好说些他爱听的话,否则谢湛也不知自己是否会反悔,不顾人意愿再将她强撸回长安。


    阿笙啊阿笙,你可千万别叫本侯失望。


    云笙心不在焉,她忽而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不了,侯爷只当是我不知好歹,还望您早日回吧。是我蒲柳之姿,如今又是他人妇,不配再伺候侯爷。”


    “谢云氏。”谢湛深沉的眸中近乎盛满了戾气,他被云笙气得不轻。


    云笙扯扯唇,开始说理:“侯爷既已娶了公主,定是夫妻伉俪情深,您再把我带回去,又何必给公主添堵呢?我知您恼我假死逃跑,叫您失了颜面,只我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妾,侯爷位高权重,亦不缺妻妾伺候,何苦非要为难我呢?”


    “谁与你说的本侯娶了公主?”谢湛咬牙切齿。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面容忽而平静下来,侧目:“本侯尚未成亲,房中也仅有过一名妾。”


    “你给本侯听清了,本侯不曾迎娶过公主。”


    云笙一脸茫然,她明明记得她要离开时,谢湛与安乐公主的婚期将近。公主一直心悦谢湛,定是不会主动退婚,难道说是……是谢湛抗旨不遵,驳了皇家的颜面?


    抗旨不遵,乃是诛杀九族的杀头大罪。


    谢湛没娶公主,云笙心乱了一瞬,自重逢以来,他的种种举止都叫她看不透猜不透。


    云笙垂眸,神色复杂。


    谢湛见她不吭声,转身离去,临了留下一句话:“本侯耐心有限,你自个儿心里有个底,莫要再惹本侯生气。”


    云笙回眸看眼女儿,旋即她贴上女儿的小手,久久回不了神。


    屋门打开,贴身侍卫早已候在廊檐下。


    没见白元宝的身影,谢湛蹙眉:“白元宝去哪了?”


    侍卫恭声道:“回侯爷的话,白总管一早便去了镇上,说是去去便回。”


    “嗯”谢湛低低问一声,边走边问:“那男人如何了?”


    “叫嚣折腾一夜,一直吵着要见云夫人,后头许是累了,直至天明才没了声。”


    侍卫方回过话,便觉自家侯爷身上寒气逼人。


    “带路,本侯去会会他。”


    屋门的“嘎吱”声突兀响起,叫原本趴在案边的王文书登时清醒过来。


    他直起身子,抬头看去。


    明晃晃的日头照进来,晃得王文书眯起眼,待缓和一阵适应过后,他才看清来人。


    是昨夜那个与云笙纠缠的男人。


    王文书抿唇,他昨夜已从那个话痨自称老奴的仆人嘴里,七七八八知晓了一切,且自己拼凑出一个真相。


    眼前的男人是鼎鼎有名的定北侯,他便是还未去过长安,也知道定北侯的威名。毕竟谢家祖孙三代从军,若没有谢家人,没有定北军,北庭怕是早被突阙人攻占。


    可以说若没有定北军镇守边关,就没有今日百姓的安居乐业。


    王文书日夜苦读,便是为了日后入朝为官,同那定北侯一般为朝堂效力,为百姓民生忧心。


    只传闻中那般正气凛然的人物,却强夺逼迫一弱女子为妾,实乃不是君子所为,王文书恍惚好一阵,不知是为定北侯的品性,还是为云笙的遭遇。


    云笙许是想法子逃了出来,阿满也是谢侯的女儿,如今定北侯寻来,定是要将她们母子带回去。


    可云笙不愿,昨夜才会任这谢侯误会,他们是一家三口,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王文书握紧拳头,她不愿回去,他便是拼出一条命,也自要将她护住。


    一夜折腾,又未饮过茶水,他声音透着些许憔悴:“谢侯将笙娘与阿满怎么了?”


    “笙娘也是你配叫的?不知死活。”谢湛冷眼睨过去,细细打量起这王文书。


    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妥妥一个穷酸书生样的白脸小子。


    弱不禁风,撑不起事。


    他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与那曾经的谢清远和平阳郡公颇为相似。


    谢湛不悦蹙眉,她莫不是就喜欢这样的?


    “笙娘是我的妻,我如何不配这般唤她?”王文书迎面直对上谢湛。


    “反倒是侯爷,笙娘早已与你毫无瓜葛,你夜闯民宅,意欲何为?侯爷便是朝堂命官,也不能如此这般目无法纪,无法……”


    王文书话还未尽,衣襟便被谢湛提起,连带着脖子被他掐住。


    他一张脸憋得通红,急急喘着,呼吸艰难。


    谢湛冷眼旁观,那双凤眸里尽是不屑:“聒噪。”


    “你的妻?当真可笑。她生是本侯的人,死是本侯的鬼,与你有甚干系?”


    王文书气得瞪直眼,他这般不讲理,怨不得云笙无法再忍,拼尽全力也要逃出那个牢笼。


    谢湛蓦地拔剑,面上不带一丝情绪,淡淡道:“你说,待本侯杀了你,阿笙可还会记得你一丝一毫?”


    他似是自言自语:“定是不会记得,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王文书抬手,指着谢湛鼻子骂道:“呵,谢侯还真是会……会自欺欺人。来啊,你杀了我,叫笙娘愧疚,惦记我一辈子。谢侯难道不知,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的道理吗?何况这个人还是你亲手杀的,你亲手杀了笙娘女儿的生父,谢侯就不怕笙娘恨你一辈子吗?”


    谢湛脸色大变,利剑蓦地抵上王文书的脖子,生生逼出一道血痕:“本侯看你是当真不怕死啊。”


    “侯爷,不能杀,不能杀啊侯爷。”白元宝气喘吁吁,一头将门撞开,钻了进来。


    “此人不能杀,不能杀侯爷。”


    若侯爷真将此人杀了,怕是云夫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白元宝来不及解释旁的,只忙高声道:“那小女娃是侯爷的女儿,是我们侯府的掌上明珠,是云夫人给您生的啊。”


    “是云夫人给您生的。”他大口喘着气,抬手抹了把汗。


    “你……你说甚?”谢湛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他大脑一片空白,周遭仿佛没了声音,只有谢湛跳的一声比一声快的心跳声。


    须臾,他复又哑声道:“你说甚?那孩子……是阿笙给本侯生的?”


    “保准是,侯爷放心,错不了的。”


    白元宝不敢再拖,忙将自己去镇上打听的道了一遍。


    “那小女娃那般大了,依云夫人的性子,怎会刚与侯爷断了,便轻易接受旁的男人?是以老奴昨夜便存了疑心,今一打早老奴寻了家包子铺,随意问起云夫人,对方便说她初到镇上时,说自己是个刚刚丧夫的寡妇,肚子里怀的是亡夫的遗腹子。老奴一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湛神色恍惚,小女娃竟是云笙给他生的女儿,阿满是他的女儿。


    他心头鼓胀发热,谢湛妒了这王文书一夜,原来竟是他泛傻了,失了往日的判断能力。


    云笙给他生了个女儿,谢湛的双眼忽而有些发酸。


    他见王文书眼神躲闪,更是恼火,谢湛冷嗤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想做本侯女儿的父亲?”


    王文书长长缓着气,他心头苦笑。他便是想做阿满的父亲,也没那个资格。


    他亦是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谢侯随意去打听一下,便能知晓事情原委,王文书只是没料到他这个老仆办事如此之快。


    “我没资格做阿满的父亲,谢侯便有吗?”王文书冷声质问。


    “草民倒是想问问侯爷,笙娘怀着身子辛苦时,谢侯在哪里?她怀阿满时,时常胃口不好,吃什么吐什么,肚子里只剩酸水,别的妇人有了身孕惧是往身上长肉,她却因着吃不下更加消瘦。


    她身子纤瘦成那般,肚子却一日比一日大,我整日见她托着那般大的肚子,都觉胆战心惊,她却从没抱怨过一句。生产时,因着孩子个头儿太大,她迟迟生不下来,险些难产,我就站在产房外,听着她那般疼痛,侯爷知我当时的无能无力吗?又是否知笙娘遭受的生产之苦?”


    王文书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掩面哽咽道:“这些谢侯通通都不知,却轻飘飘要将笙娘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带走,谢侯不觉自己残忍吗?”


    谢湛转过身去,垂在身侧的手颤抖不停。王文书的句句质问指控,皆叫他无言。


    他身子一幌,如同行尸走肉般跨出这间屋门。


    暖融融的日头打在谢湛身上,他却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原来他的阿笙吃了这么多的苦。


    难产?


    他险些是真的彻彻底底失去她。


    谢湛站在云笙的屋子前,他抬了抬手,迟迟没有敲响。


    直到屋门被人从里推开,他才恍过神来。


    云笙撞上谢湛的眸,忽觉他有哪里与方才不一样了,他目光炙热到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别动,叫本侯好好抱抱。”


    谢湛大步上前,将云笙紧紧揽在怀里。


    云笙身子一僵,谢湛这又是哪出?


    第60章


    “谢……谢湛,你松开我,我有点儿喘不上气。”云笙心里头还惦记着女儿,急急推他。


    “为什么把孩子生下来?”谢湛双眼发涩,喉中艰难溢出一句话。


    为什么?


    “你不是……不是不情愿给本侯生吗?”谢湛紧紧抱着云笙,他不敢松开,怕一松眼前的人便再次消失。


    云笙手脚冰凉,她颤着唇问:“侯……侯爷知道了?”


    谢湛他知道了。


    其实云笙也没想着能瞒过去多久,只盼激怒谢湛叫他早日返回长安。可她也没料到,谢湛早上竟能忍下阿满,还要一并带回去抚养长大。


    如今他知晓阿满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怕是更不会叫侯府的血脉流落在外,云笙心头发凉,她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可云笙不愿,不愿再跟他回去,不愿再困在那四方牢笼里,等着他夜里宠幸,等待自己年老色衰失宠的那一天。


    这一年多的日子,她过得很自由。


    云笙推开谢湛,笑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我想把她生下来,有何不可?我劝侯爷也早日死了那条心,我不会带着阿满跟你回去的。”


    谢湛下颌骨紧绷,难以置信。


    她为他生了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却仍旧不愿同他回去。


    谢湛攥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为什么?是她当真爱上了那个王文书吗?


    他轻轻抚上云笙温润的面颊,寸寸摩挲过她的眉眼。谢湛只要抬抬手,便能将她们母女带回长安。


    王文书的质问指控在他耳畔响起,他面前甚至能浮现出一幅幅的画面,云笙怀着阿满时定当比他的画中图还要神色温柔。


    她吃了那么多苦头,还险些难产彻底离他而去。


    谢湛竟然怕了。


    他阖了阖眼,将他眸中的疯狂与阴戾彻底掩去。


    阿笙,来日方长。


    他现下有的是时间跟耐心与她耗,她生生世世都别妄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侯爷请回吧,我还要去看阿满。”云笙说完也不顾谢湛的脸色,利落转身。


    阿满,阿满,阿满是他的女儿。


    谢湛心头发热,跨步跟上去。


    奈何云笙迅速将门关上,徒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谢湛听着这声门颤,脸黑的如同滴了墨。


    周遭侍卫鸦雀无声,惧都默契的低头垂眸。


    跟过来的白元宝也忙讪讪偏过头去,他搓搓手,宽慰着:“侯爷别急,云夫人这是心里有气呢。小主子就好好在里头,侯爷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谢湛睨他一眼。


    须臾,他沉声叮嘱:“去给本侯寻两块金锁来,要上等的。”


    白元宝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忙点头哈腰:“侯爷放心,老奴定给您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方出门,白元宝正巧与赶来上工的阿狗和照顾云笙母女的王大娘撞个正着。


    两人俱是一惊,异口同声:“你是什么人?”


    毕竟乌山镇就这么大点儿的地,忽然多出一张生面孔,谁又能不起疑?


    阿狗踮起脚尖,透过门缝往里一瞧,小院儿里竟被人围了个满满当当。


    那些黑衣人腰上佩戴着刀剑,面容冷肃,一个个活像是来收人命的活阎王。


    阿狗只曾在去县太爷门口,才见过这般大的阵仗。


    他忙扯过王大娘,吓得腿都在发软,却仍然不畏的指着白元宝:“姐姐经营着这家医馆,素日里抓药治病救人,从未害过一个人,十里八乡都对她赞誉有加,你们官府的人凭什么将我们医馆围了?”


    “姐姐和文书哥哥到底被你们怎么了?”


    阿狗知道李婆子前几日便已经辞去这份活计。


    白元宝一双老眼瞪的圆溜溜的,这男娃他说什么?这个医馆竟是云夫人的,云夫人又何时学了医?


    他定定心神,忽而想起方才那包子铺的大娘也提过一嘴,只他心思全放在小主子身上,哪还顾得上听进这个?


    白元宝笑眯眯的,反问道:“你口中的姐姐是我们侯府的云夫人,你与这位大娘又是什么人?”


    什么侯府云夫人的,阿狗通通听不懂。他叉着腰,气呼呼道:“我是这儿的帮工,王大娘是云姐姐的阿婆,也是文书哥哥的亲娘。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笨,现下听懂了吗?”


    白元宝朝阿狗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好笑道:“小小年纪,谁教你如此说话的?”


    阿狗恶狠狠瞪过去。


    王大娘是个妇道人家,更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猜也能猜出医馆怕是惹上事了。莫非阿狗扶着,她早已两眼发黑跌倒在地。


    “白元宝,门外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谢湛压着怒气的低沉声穿过小院。


    白元宝“哎”了一声,淡淡撇过这一老一小:“都进来吧,别在门口杵着。”


    “云姐姐,文书哥哥。”


    “笙娘,文书。”


    当阿狗与王大娘目光落在那道巍峨挺拔的身影时,愣了片刻。


    两人目瞪口呆,这男人……这男人可当真是生的俊美,而且相貌反倒是其次,而是身上那股叫人大气都不敢喘的威压。


    王大娘也曾有幸跟着儿子去衙门里见过县太爷,那时他便觉见了顶顶天的贵人,双腿不自觉发颤。


    如今对着这个年轻贵气的男人,她忽觉那县太爷也没甚可怕的了。


    “侯爷,这小的是医馆里的帮工,老的是……是那王文书的娘。”


    谢湛淡淡抬了抬眼皮,未语。


    王大娘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大着胆子问:“贵人,也不知我儿子儿媳惹了什么事?我们小门小户的,素日里行医也规规矩矩,还望您指个明路。”


    儿媳?


    谢湛沉着一张脸。


    云笙听见外头动静,快步踏出屋门。


    她一手紧紧抱着女儿,一手去扶王大娘:“娘,您起来,跪他做甚?咱们家的医馆好好经营着,一没杀人,二没犯法,无需向他求情。”


    王大娘听云笙这话,更是惶惶不安。


    谢湛瞥向白元宝,后者会意,将王大娘扶了起来。


    “笙……笙娘,这侯爷是个什么官吗?咱家这到底是招了什么厉害人物?”王大娘侧过身,压低声音与云笙说道。


    “还有那文书,他去哪儿了?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他身影?”


    “是啊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人个个都黑着张脸,真是瘆得慌。”阿狗一头雾水。


    刚才姐姐对这冷冰冰的男人不敬,阿狗可是为她捏了把冷汗,不料那男人竟没变一点脸色。


    云笙张了张嘴,沉默。


    她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她说谎骗了他们,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与谢湛的纠缠。


    白元宝瞅瞅两位主子脸色,将王大娘与阿狗带进了王文书那间屋子里,他自是会与那两人说清。


    两人见王文书颓废的神情,皆是大惊。


    而外头的谢湛目光炙热落在云笙身上,云笙将怀里的女儿抱的更紧一些,微微侧过身去。


    “侯爷也瞧见了,我这里白日都是有百姓来看病的,医馆再过一刻钟便要开张。您带着这么多人杵在院子里,旁人还道我犯了什么事,得罪官府。我很忙,就算我求求侯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云笙声音平静,她顿了顿,苦笑道:“您若再逼我,我也只有一条命可以叫您拿去。”


    谢湛险些咬碎一口后槽牙。


    她真是他的好阿笙,如今算是彻底吃定了他。


    谢湛凤眸眯起,他忽而道:“阿笙真是好狠的心,如今亲生的女儿在本侯跟前,竟也不许我们父女相见。”


    “阿满是个女儿家,老太君未必喜欢,侯爷往后也会娶妻生子,如今我更是已为他人妇,一切都回不去了。算我求侯爷,您只当我在那场大火中,死的干干净净吧。”


    云笙再次提醒谢湛,她已经嫁给了王文书的事实。


    谢湛恍若未闻,什么他人妇?


    她从来都是他的女人,是他一个人的。


    谢湛迟迟不语,云笙心里头很是打鼓,也不知男人将她的话听进去几分。


    片刻后,只见他抬抬手,院子里的黑衣人顿时没了影儿。


    谢湛终是定定朝云笙望去两眼,他视线下移,落在她怀里的小女娃身上,眉眼间的冷硬渐渐褪去。


    这是他的女儿,是云笙给他生的女儿。


    云笙盯着谢湛离去的背影,神色恍惚。


    他竟就这么走了,她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云笙的眼皮轻微跳动,她的日子当真会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吗?


    白元宝凑到谢湛身边,欲言又止,他终是没忍住开口:“侯爷,好不容易找到云夫人,咱们真……真就这么走了?”


    他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过来,本侯吩咐你一件事。”谢湛眸色深沉,语气平平到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白元宝瞧见自家侯爷唇边那抹冷笑,一颗提着的心倏然踏实下来。


    他俯耳倾听,恍然大悟。


    白元宝拍着胸脯打包票:“侯爷放心,老奴定在今儿给您把事办好。”


    “嗯,速度快些。”


    一扇木门之隔,两人遥遥相望。


    谢湛幽深如潭的眸闪过一层幽光,云笙站在日头下,忽觉一股寒气袭卷过她全身。


    “笙娘。”


    “姐姐。”


    “笙娘,你怎发怔了?想甚想得如此出神?”


    “姐姐,那凶神恶煞的男人走了吗?”


    “阿狗,那可是长安的侯爷,顶顶的大官,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可不敢乱说。”王大娘一把将阿狗的嘴捂住。


    云笙偏过头去,有些不敢看王文书母子和阿狗。


    她声音发凉,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们都知道了?我骗了你们。”


    王大娘蓦地上前,她轻拍云笙的手,笑着:“好孩子,谁没有些不愿示人的伤心事呢?你不曾伤害过任何人,是以无需愧疚,过去的事便叫它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更不必向我们解释。”


    “云娘子,你受苦了。”王文书哽咽。


    被迫夺去做高门大户里的妾,他便是想想也知其中艰难处境。


    “姐姐。”阿狗更是哇的一声,抱住云笙的腿嚎啕大哭。


    云笙没法不动容。


    她舍不得他们,是真的舍不得。


    只谢湛来了,她的日子还能向前看吗?


    他当真愿意就此松手,放过她吗?


    云笙没有一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