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毕业旅行回来后,陶乐迎立刻回了北城,进入封闭训练期。
没隔几日,决定无数考生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高考成绩陆续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而幸运的是,他们这个小团体,收获的多是喜悦。
楼璟煜超常发挥,比本科线高出二十多分,经过一番权衡,他选择了以工科见长的北理。姚晟楠则如愿以偿,拿到了北舞的录取通知书。
陶欣迎和宋远舟的学校北城大以及陶乐迎所在的匹克球训练基地也都在北城,命运的红线,兜兜转转,再次巧妙地将这五个年轻人牵在了一起。
眼看暑假还长,陶欣迎四个人报了驾校,打算在这个暑假把驾照拿到手。
姜禾也想开车着四处潇洒,当即决定和陶昕迎一起报名。
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姜禾同志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不是块开车的料。
科目一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到了科目二,第一次正式坐上驾驶座的姜禾紧张得手心湿漉漉的。
教练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看着挺和气,耐心指导道:“别紧张,姜姐,先调整座椅,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姜禾用力点头,握住座椅下的调节杆,随即猛地发力一拉。“唰”得一声,椅背瞬间放平,她整个人跟着躺了下去,视野里只剩下车顶棚。
教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哎哟我的姐。咱这是开车,不是晒太阳。”
姜禾手忙脚乱地把座椅调回来,脸涨得通红。
而这只是她驾校历险记的开端。
练习场上,别的学员都谨慎得如同蜗牛爬行,唯独姜禾脚下像是装了火箭推进器。
尤其练习S弯时,车子不管不顾地往外甩,车身险险蹭着边线过去。
最让人头疼的是倒车入库。姜禾每次都将方向盘抱得死紧,全身力气都使在了胳膊上,那方向盘愣是被她盘得油光水滑,在阳光下都能反光。
教练常对着其他学员哭笑不得地调侃:“你们瞅瞅这方向盘,被姜姐盘得多亮,都快盘出‘包浆’了。”
可方向盘再亮,入库还是难。姜禾盯着后视镜,双手在方向盘上左右猛打,一会儿往左掰半圈,一会儿又往右回一圈,车轱辘 “吱哇” 转着,车身歪歪扭扭地往后退,最后 “咔” 地一声停住。
姜禾愣了愣,扒着方向盘,眼神发懵地扫了圈四周,语气还带着点委屈:“哎?库呢?刚才我明明看着就在这儿的啊,怎么没了?”
教练从后视镜里望着歪斜的车身,生无可恋:“库让你吓得,长腿跑了。”
教练秉承着眼不见为净,将目光投向车外,突然指着树荫下正悠闲打盹的大黄狗,用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语气说:“姜姐,你看见那只大黄了吗?”
“看见了。” 姜禾还有心思和教练闲聊:“我可喜欢它了,每次等着练车没事干,我就捡个小石头丢远点儿,它就会跑去叼回来,可亲人了。”
教练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缓缓说道:“它以前,也是个教练。”
“啊?”姜禾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理解教练在说什么。
教练语气幽幽:“后来……被一个学员活活气成狗了。”
姜禾:“……”
瞧给教练逼的,都说胡话了。
当然,除了姜禾,驾校里还有其他两位“奇人”。一位总靠撞杆听响判断位置的大爷,另一位车速超过五码就要尖叫的年轻小伙。
三人组成了"学车三剑客",在驾校呆的时间漫长到足以见证四季轮回。
就连那只大黄狗,都从当初半大的狗崽,长成了一只对学员们各种奇葩操作见怪不怪的“资深驾校元老”。
它甚至还学会了在三人练车的时候定点踩位,指导一把。
功夫不负有心人,姜禾同志在补考了两次科目二、一次科目三之后,终于磕磕绊绊地拿到了那张小小的驾驶证。
领证那天,她激动得手都在抖,差点想在车管所门口买个鞭炮放一放。
那位见证了她无数次“惊魂时刻”的教练,像是送走了尊大佛一样,也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驾照到手,接下来自然是上路实战。
陶振同志义不容辞,不仅把爱车贡献了出来,还坐上了副驾驶座,担当起陪练的重任。
可一坐上车,陶振就后悔了。
姜禾一上开阔路段,就把驾校里憋着的那股劲儿全使了出来,车速眼看着就往上升。
变道时,她也只从后视镜匆匆一瞥,立马就把方向盘利落地甩过去,动作快得让陶振心头直发紧。
陶振面上强作镇定,嘴里念经似的重复着:“不急,慢点开……安全第一……看后镜……踩刹车……”
连身体都再诚实不过,死死拽住了车顶上的把手,右脚更是下意识地跟着往下踩刹车。
短短二十分钟开下来,陶振只觉得比独自开上几百公里还累,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下车时,他腿都有些发软了,扶着车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但陶振还是为了鼓励妻子,特意买了辆粉色的新车当她的专属座驾。
头几天姜禾还兴致勃勃地天天开着出门,可不出半月,那辆车就渐渐闲置在院里,落了层薄灰。
陶振忍不住问:“怎么突然不爱开了?”
姜禾叹了口气,抱怨道:“不是我不想开……是有点不敢开了。一上路,老有人别我车,还不停地按喇叭催我,嘀嘀嘀的,吵得我心慌意乱。”
陶振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颇感意外:“不能吧?咱们矿区这路况我还不知道?街里街坊的,开车都挺规矩的,哪有那么多素质低的人?你是不是刚上路,太紧张了?”
“不信你开我的车试试?”姜禾挑眉看他。
第二天一早,陶振果真开着她那辆粉色小车出了门。
起初一段路,风平浪静,一切正常。
陶振还暗笑妻子小题大做。
然而,一上主干道,情况开始不对劲了。
先是一辆黑色轿车毫无征兆地从右侧强插进来,逼得他赶紧点刹车。
还没缓过神,又一辆SUV仗着个头大,贴着他的车头强行超车变道,相当蛮横无礼。
陶振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猛打方向盘,一个干净利落的变道,稳稳地到了对方前面。
SUV也不甘示弱,数次尝试变道,别停了陶振。
染着黄毛的年轻司机骂骂咧咧地跳下车:“你他妈会不会开车啊!”
陶振不紧不慢地解开安全带,从容下车,双手抱胸,静静看着那年轻人。
黄毛原本怒气冲冲,一见驾驶座下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到嘴边的脏话便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语气软了下来:“大、大哥,刚才是我没注意……”
“没注意?”陶振死死盯着黄毛,声音不高,“那你下次可要注意了。”
年轻人连连点头,灰溜溜地钻回车里。信号灯刚一变绿,就一脚油门蹿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车流中。
根本不是路况问题,也不是姜禾技术差,症结就在这粉嫩的颜色上。
这抹柔和的粉色,在某些人眼里成了可以随意欺负的标签。
这个发现让陶振心头火起。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矿区的人们时常能看到一个有趣的景象: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壮汉,每天雷打不动地开着一辆极其醒目的的粉色小车,不紧不慢地在矿区的主要街道上“巡逻”。
一旦发现有车“心怀不轨”,他便会立刻采取行动,直接追上去,与对方并行后利落地摇下车窗,中气十足地跟对方理论:“怎么开车的你?!懂不懂交规?专挑女司机欺负是吧?再让我看见你这么开车,我可没这么客气了!”
他那结实的身板和凌厉的眼神,总能让违规者瞬间认怂。
久而久之,矿区那些习惯性欺负新手和女生的司机们,都知道了这辆“不好惹”的粉色小车。
另一边,王兰也开启了自己的人生新篇章。
她当初跟着姜禾炒股小赚一笔,又在她的提醒下及时清仓躲过了股灾,加上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王兰手头终于有了一笔可观的启动资金。
为了开一家美容美发一体店的梦想,四十多岁的王兰报班学美容,一本笔记记得密密麻麻。
她不仅是课堂上最认真的学生,回家后也要练习手法,常常一练就是两三个小时。
除了学手艺之外,店铺选址她也跑了一个多月。从矿区门口的小商铺到市中心的步行街,她挨家问租金、看人流量,最后定在了鼓楼街的转角处。
装修期间她更是天天往工地跑,光是墙色就反复调了三遍。
开业那天,阳光明媚,六十多平米的小店被打扫得窗明几净,美容床铺着新换的雪白床单,理发椅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姜禾她们来得最早,三个好姐妹捧着花篮站在店门口,比王兰这个老板还激动。
“快进来体验体验。”王兰笑着把她们迎进门,转头对美容师嘱咐,“给这三位做个深层护理,用店里最好的玫瑰精油面膜。”
躺在舒适的美容床上,姜禾打趣道:“那我们以后可要常来叨扰王老板了。”
“求之不得呢。”王兰正给秦思调整毛巾,回头笑道,“你们得给我当体验官。新产品都要先给你们试。”
单言敷着面膜含糊地说:“我可是个挑剔的体验官。”
说笑间,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探头进来询问道:“请问,现在能做发型吗?”
第72章
王兰闻声抬头,惊喜道:“孙薇?你从海城回来了?”
孙薇笑着张开手臂,给了王兰一个结实的拥抱:“我们团队来矿区这边拍个封面,听说你开了店,我赶紧溜过来看看。”
孙薇是王兰的老主顾了,三年前因为工作调动去了海城,两人的联系才渐渐少了。
正寒暄间,孙薇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对王兰歉意地笑笑,快步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没说几句,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要换人?现在这个时间上哪去找合适的人……你等等,我想想办法。”
挂断电话,孙薇眉头紧锁,看到王兰后忽然眼睛一亮:“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这次的拍摄对象苏晴和发型总监在造型理念上产生了严重分歧。
“苏晴觉得现在的发型太刻意,和矿区粗犷真实的氛围不搭。”孙薇叹了口气,“合作过的发型师都抽不出空,没合作过的又不放心。”
王兰下意识摇头:“我给街坊邻居做做发型还行,你们时尚圈的事……”
“你绝对可以!”孙薇抱着王兰的手臂撒娇,“记得你以前总说,最美的发型是让人和环境融为一体的。这次拍摄就在矿区,你最了解这里的气质。”
王兰又道:“可我店里……”
正在敷面膜的单言立刻坐起身来:“店里交给我,接电话、安排预约都没问题。”
姜禾和秦思也点头:“我们仨帮你看着店,放心去吧。”
王兰看着姐妹们热切的目光,终于点头。
二十分钟后,王兰跟着孙薇赶到拍摄现场。
苏晴正站在一处煤堆前,双臂环抱,即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她身上剪裁利落的工装与矿区的粗粝气质本是绝配,偏偏那头过于精致的发型,像是硬生生从时尚杂志里抠出来贴上去的,与环境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孙薇深吸一口气,领着王兰走近,语气放得格外轻缓:“苏小姐,这位是王兰老师,请她来看看造型,可以吗?”
王兰立刻伸出手:“苏小姐。”
苏晴闻声转头,目光在王兰身上快速扫过,并未理会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换人了?这次确定能靠谱吗?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尝试上。”
王兰没有因这尖锐的欢迎词而退缩,她平静地收回手,唇角微扬:“苏小姐,我们以效果说话。”
她不再多言,转向孙薇:“我需要一些东西,一点点这里的红土,还有……”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团废弃的电线上:“帮我剪一小段那个铜丝。”
孙薇立刻吩咐助理去弄,工具很快备齐。
王兰走到苏晴身后,无视对方带着些许不耐的目光,开始了她的创作。
她用指尖代替梳子,插入苏晴的头发,从发根开始,轻柔地将头发抓松、打乱,让碎发恣意地垂落在苏晴的颈侧、鬓边和额前。
她又将碾碎的红土粉末小心地点染在几缕发梢和头发外层,让那暗沉的红色若隐若现。
接着,她拿起那截刚刚剥出的铜丝,缠绕在发髻根部。
当王兰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向后退开,整个拍摄现场陷入奇异的寂静。
那些精心打理过的碎发,在风中仿佛拥有生命般自然摇曳。
发上的红土让层次更加丰富。铜丝在发间若隐若现,与工装的金属扣环遥相呼应。
这个发型不仅完美衬托出苏晴优越的骨相,更将她的气质彻底重塑,在柔美中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助手适时递上镜子。
苏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从最初的不屑到惊讶又到惊喜。
她微微侧过头,整个人的姿态自然而然地松弛下来,与身后的煤堆和锈轨浑然一体。
“太棒了。”摄影师第一个激动地喊出声,相机快门声立刻变得密集起来,“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故事感。”
拍摄顺利进行,孙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王兰身边,感激道:“多亏你了,兰姐。”
拍摄结束后不久,这组照片便作为杂志的封面及内页重磅发布,并迅速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
“天啊!苏晴真是又美又飒!”
“这发型是谁做的?太有感觉了!简直是点睛之笔!”
“这种带着生命力的粗糙感太高级了!”
赞誉纷至沓来,而处于话题中心的苏晴,感受最为深切。
几天后,王兰接到了苏晴的电话。
这次,她的声音温和了许多:“王兰老师吗?我是苏晴。通过孙薇要到了您的联系方式,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苏小姐,你好。”王兰语气依旧平和。
“杂志封面您看到了吗?反响非常好。”苏晴兴奋道,“我冒昧联系您,是想询问您是否愿意与我进行长期合作?我接下来的几个项目,包括一部电影的角色定妆,都非常需要您这样独具慧眼的造型指导。”
就在王兰初次涉足影视造型领域,着手打理第一个项目时,姚晟楠正屏息凝神,站在“林李杯”舞蹈大赛的后台。
“下一位,姚晟楠,参赛作品《追风》。”报幕声落下,姚晟楠迈步走上舞台。
空灵而略带苍凉的音乐响起,姚晟楠的身影随之舞动。
他的起势是一个极缓的控腿,身体如风中细柳般微微颤动,随即力道迸发,一连串的大跳和旋转如疾风过境,充满野性与不羁。
他的表情、肢体与情感彻底交融。
每一个延伸,每一次凝顿,都不只是技术的展示,更是内在风暴的外化。
在一组令人屏息的高难度连续挥鞭转后,姚晟楠的动作渐渐收束,最终以一个缓慢下沉的姿势结束,就像风终于力竭,消散于无声,只余满地寂寥。
评委席上的导师们难掩欣赏 ,毫无疑问的,姚晟楠拿到了金奖。
而在观众席的角落,一位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静静地把台上的每一个表演尽收眼底。
这个男人,正是国内以拍摄文艺片见长并屡获国际奖项的著名导演,郑寻。
郑导的下一部电影在筹划初期,是一部名为《逐光者》的舞蹈题材影片。
影片的男主角是一位天赋异禀,却因严重膝伤而职业生涯濒临毁灭的年轻舞者。
他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困厄中,挣扎、沉沦,最终与伤痛和解,寻找到舞蹈乃至生命的新意义。
这种剧情要求演员不仅需要具备顶尖的专业舞蹈能力,更要有足够细腻的内心戏,才能演绎出那种复杂的、痛苦的乃至破碎的精神状态。
为了这个角色,郑寻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舞而优则演”的苗子。
专业的舞者缺乏表演经验,专业的演员又难以完成高难度的舞蹈镜头。
而台上的这个年轻人,不仅外形俊朗,舞蹈极具叙事感和情绪张力,眉宇间也能看出执着和韧性,更有一种破碎后可以自我修复的生命力,这正是郑寻所需要的。
比赛结束后第二天,郑寻便通过组织者联系到了姚晟楠所在经纪公司。
公司老板接到郑寻工作室的电话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复确认后,才激动万分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姚晟楠。
从舞者直接跃升到与大导演合作,这中间的跨度之大,让姚晟楠恍惚了一瞬,而后他实话实说:“试镜?可我不会演戏啊。”
他可以用身体顺畅地表达任何情绪,但台词、镜头感、塑造一个虚构的人物……这一切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老板道:“不会可以学啊,你知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吗?公司会给你安排表演课,你好好学,抓住机会。”
第一堂表演课是“解放天性”,内容就是模仿动物。
学员们陆续上前,有人模仿慵懒的猫,有人学起警惕的鹿,还有人捶着胸口扮演大猩猩。
轮到姚晟楠时,他凭着舞者对身体的控制力,倒也能惟妙惟肖地摹仿出动物的形态。
这节课对他来说,还算好过,可接下来的情绪训练,就成了真正的煎熬。
老师要求他们在一分钟内从大笑切换到失声痛哭。
姚晟楠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所有欢愉的片段,可脸上的笑却显得生硬而勉强,至于痛哭,就更是无从谈起。
而台词课,则将他带入另一种更深的困境。
他越想精准地控制声音,喉头就锁得越紧,让每个字都像是被挤出来的。
就在姚晟楠全力投入训练时,经纪人递来一份文件:“郑导团队只给了三场核心戏。完整的剧本得等你通过试镜才能拿到。”
他特意压低声音提醒:“仔细看,别外传。”
姚晟楠翻开那叠薄薄的纸张。
第一场,是林曦膝伤复发后,在深夜的练功房里对着镜子独自挣扎。
第二场,是与康复师争执,情绪在压抑中骤然爆发。
最后一场,却是他心态转变后,在雨中独自漫步的沉默戏。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他只能从这几场戏的碎片中,艰难地拼凑“林曦”这个陌生的灵魂。
这种“盲人摸象”般的准备方式,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姚晟楠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在舞蹈的世界,他是挥洒自如的佼佼者;而在这个需要以假乱真的表演世界里,他笨拙得像个初学步的婴儿。
那几天,他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却始终不得其法。
挫败感如同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就在他几乎要被无力感吞噬时,搁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
第73章
姚晟楠就像找到救星一样接起电话,哭戚戚地撒娇:“欣欣……”
未等对方回应,他便一股脑儿地把连日积压的挫败和自我怀疑全倒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陶欣迎始终安静地听着,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证明她还在线。
等姚晟楠终于停下来后,她问道:“你明天没课对吧?”
“嗯……没课……”姚晟楠还在小声吸着鼻子。
“那明天出来约会吧。”陶欣迎的声音利落又温柔,“早上九点,来我们学校门口接我。”
第二天,姚晟楠远远便看见了站在校门旁的陶欣迎。
她穿着一件素白的毛衣,下身配着黑色百褶裙和同色长靴,显然是为了约会特意打扮过。
他心头一热,立刻小跑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整个拥入怀中,下巴依赖地搁在她的肩膀上,脸颊在她温热的颈窝里蹭了蹭,闷声说:“让我充充电。”
陶欣迎的脸颊瞬间变粉,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提醒:“别在这儿……好多人看着呢。”
姚晟楠不情愿地稍稍松开,嘴角下撇,眼里写满了委屈。
陶欣迎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立刻主动拉起他的手,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牵着他,一路换乘地铁,最后竟在市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姚晟楠愣住了,脚步一顿,紧张地看向她:“医院?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立刻去探她的额头。
陶欣迎把他的手抓下来,摇摇头:“我没事。”
“那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姚晟楠眉头蹙紧,疑惑地打量着陶欣迎,又看向医院,满脸的不解。
“带你观察一下。”陶欣迎牵着他径直走向人来人往的骨科与运动康复区域。
姚晟楠满头雾水,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陶欣迎。
他们在候诊区附近找了个不打扰人的位置坐下。
姚晟楠顺着陶欣迎的目光看看四周。
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年轻人,正咬着牙,单脚吃力地从诊室里面跳出来。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平衡能力,落地的那只脚一软,整个人猛地向前踉跄,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
“小心!”一旁的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支撑住他摇晃的身体。
“你这样太危险了。”护士利落地从墙边推来一把轮椅,拍了拍椅背,“来,先坐下。”
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低声道了句“谢谢”。
护士扶着他慢慢坐进轮椅。
年轻人懊恼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已经肿得老高的脚踝。
另外一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在走廊里进行行走训练。
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每迈出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神却异常坚定。
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咬着牙在物理治疗师的指导下,一遍遍地活动着受伤的手臂,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姚晟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这些身影,起初的疑惑如潮水般退去,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在他心中翻涌。
他不自觉地代入其中,开始细致地揣摩病人因疼痛而紧绷的身体动作,观察他们试图与痛苦抗衡时,深一口浅一口的呼吸节奏,更被病人眼睛里交织的脆弱与坚强深深吸引。
接下来的日子,那间医院走廊里的景象,成了姚晟楠反复咀嚼的功课。
他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那些在医院里捕捉到的身体语言。
很快,到了试镜当天。
姚晟楠很快进入表演状态,他并没有刻意跛行或做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只是走路时会有些细微的滞重。
他坐下时,手指会在膝盖上轻轻按压,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移开,指尖微微蜷缩。
还没开始说台词,姚晟楠的身体已经先讲述了一个关于“林曦”的故事。
随着表演进行,郑寻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然坐直。
当姚晟楠的表演结束后,室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随即,郑寻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大步绕过桌子,走到姚晟楠面前,激动道:“好!非常好!”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姚晟楠的肩膀:“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郑寻回头看向一旁同样面带惊喜的选角导演和制片人,道:“林曦就是他了。”
选角导演笑着走上前,对还有些发懵的姚晟楠道:“小伙子,厉害啊。郑导可是有名的挑剔,能让他当场拍板的,几年也遇不上一个。”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小声对同伴赞叹:“我的天,他刚才坐下时那个手的细节,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巨大的喜悦席卷全身,在众人或赞赏或羡慕的目光中,姚晟楠道谢后走到了走廊上,然后立刻掏出手机,按下了陶欣迎的号码。
“嘟——”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接通了。
“欣欣。”姚晟楠激动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学校图书馆……”听筒里传来陶欣迎刻意压低的气音。
“等我,我马上到。”
姚晟楠立刻打车到北城大,穿过学校的林荫路,飞奔到图书馆门口,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图书馆门口的阶梯上看书的陶欣迎。
她怕打扰到馆内的同学,便提前出来等着姚晟楠。
姚晟楠几步跨上前,张开双臂,将陶欣迎紧紧地拥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耳畔:“我选上了……林曦是我的了!”
陶欣迎抬起手臂回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姚晟楠像只依赖主人的大型犬,将脸更深地埋进陶欣迎温热的颈窝,声音忽然闷闷地沉了下来:“可是……听说要去杭城拍,至少三个月。我要是进组了,咱们俩的见面次数,就要变得好少了……”
陶欣迎被他这孩子气的转变逗得想笑,心里软成一片。
她揉了揉姚晟楠的脑袋:“正好呀,我也要开始忙了。”
她顿了顿,迎上他抬起的疑惑目光:“下周起,我就要去城东的航空航天研究所实习了。”
姚晟楠从陶欣迎怀里退出来,转而握住她的肩膀:“那、那我们说好了,每天都要打电话,还有发消息,好不好?”
“好,一定。”陶欣迎笑着应允。
夕阳不知不觉已悄然西沉,天际被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晚风也带来了丝丝凉意。
到了该分别的时刻,姚晟楠紧紧牵着陶欣迎的手,送她回到宿舍楼下,迟迟不愿松开。
“快回去吧。”陶欣迎柔声催促。
姚晟楠这才不情愿地松开手,磨磨蹭蹭地走出几步,忽然又转身快步折返,在陶欣迎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吻。
陶欣迎望着姚晟楠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晚风拂过额前碎发,她才抬手轻触刚才被吻过的地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甜蜜的弧度,她最后看了眼姚晟楠消失的拐角,这才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凌晨两点三刻,北城大的男生宿舍楼早已熄灯,只有三楼角落的一扇窗户,还透出笔记本电脑荧荧的光亮。
宋远舟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溪流般滚动。
他的桌上散落着四五个空掉的速溶咖啡袋,还有一个只咬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包子。
对床的室友从睡梦中醒来后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宋远舟,还不睡啊……”
“快了,最后一点。”宋远舟头也没回。
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了眼前的网页游戏上,这是他用了将近四个月时间一手搭建起来的世界。
宋远舟写下最后一行调试命令,运行,测试,确定没有问题后,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熟练地将最终版本部署上线,并把游戏的网页链接复制到了五人群里:“搞定了,帮忙测测。”
发完这条消息,他便再难抵挡汹涌袭来的疲惫,头一歪就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连电脑都忘了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楼璟煜的眼睑上。
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他眯起眼。
群里那条深夜发出的链接吸引了他的注意。
反正他今天也没什么事干,便打开了电脑,点了进去。
起初楼璟煜只是百无聊赖地玩着,对这个简单的网页游戏并没抱太大期待。
然而当银色小球第三次从旋转平台边缘滑落时,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时间在一次次“再来一局”中飞速流逝,等他从游戏中抬起头,早已到了午饭时分。
楼璟煜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激动地点开群聊:“第三关那个旋转平台我跳了整整一上午!音效和关卡节奏的配合也很绝。这个游戏真的太上头了,绝对会火!”
正如楼璟煜预言的那般,宋远舟设计的这款游戏凭借其干净利落的视觉设计、恰到好处的难度和令人欲罢不能的操作流,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迅速传播。
从校园论坛里出现的攻略讨论帖,到游戏社群中玩家们自发的分享,再到社交媒体上玩家自发的挑战视频,这款设计精巧的游戏,正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真正的爆发点在一个星期后骤然降临。
一位专注于挖掘小众精品独立游戏的测评博主,在某个深夜偶然点进了这个链接。
一天后,他激动地录制并发布了一期视频,标题直抒胸臆:“这才是国产独立游戏该有的样子!”
第74章
这个视频吸引了更多的玩家纷纷涌入游戏网站,而宋远舟租用的廉价服务器,也发出了第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后台的访问日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刷新,滚动的数字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宋远舟立刻联系服务器供应商紧急升级配置。
高昂的流量费和升级费用很快就吞噬了他本就不多的生活费,让他的账户余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
宋远舟泡了杯速溶咖啡,连夜仔细比对了几家主流广告联盟的条款,最终选择了一家以“开发者友好”著称的平台。
经过彻夜编码,他将广告条巧妙地嵌入游戏结束后的界面,并设置了非强制性的“观看广告获取复活机会”的选项。
当游戏每天的活跃用户突破十万大关并趋于稳定时,宋远舟知道,真正的机会来了。
他把自己关在宿舍整整一周,整理出详尽的后台数据和热忱的玩家评论,并撰写了一份逻辑清晰的商业计划书。
通过学校创业中心的一位老师引荐,他获得了与几家知名天使投资机构会面的机会。
会议室里,窗明几净,宋远舟穿着正式,面对几位目光锐利的投资人,直接打开笔记本电脑,投屏展示。
他有条理地指出着数据,阐述他对游戏核心乐趣的理解,并清晰地勾勒出未来的迭代方向:“……根据我们过去三十天的数据曲线,用户次日留存率高达45%,这是玩家黏性的直接证明……”
经过几个日夜谨慎的邮件和电话磋商,最终,一笔八十万元的天使投资,正式汇入了刚刚完成注册的“远舟科技”的对公账户。
宋远舟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银行到账的短信看了足足三分钟,拨通了楼璟煜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便传来了激烈的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
“有事?”楼璟煜分心问道。
宋远舟开门见山:“想不想一起创业?”
“我?”楼璟煜愣了一下,“我能干什么啊?就会打游戏,难不成你要雇我当职业玩家?”
宋远舟回道:“游戏策划。”
楼璟煜这几个星期在群里发了几十条游戏反馈,比如“第三关的跳跃需要更带感些”,还有“通关奖励太单薄了,要是能解锁个隐藏关卡什么的,我能再玩十遍”之类的。
楼璟煜握着手机,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习惯了被说“整天就知道打游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肯定他的价值,反应过来后,楼璟煜立刻眼泪汪汪地答应了。
五个孩子各有各的忙,寒暑假都很少回家了。
大三那年的暑假,阳光格外炽烈,蝉鸣声嘶力竭,不知疲倦。
陶家堂屋里,五个家庭的父母聚在一起。空调呼呼地送着凉风,桌上摆着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看起来就很甜,还有一大壶自家熬的酸梅汤。
“这一晃眼,孩子们就要大四了。”王兰将自己带来的一碟核桃酥推到桌子中央,感慨道,“感觉我昨天还在为璟煜的高考发愁,今天就已经大半年没见到他人影了。”
楼诚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嗓门洪亮地说道:“他跟远舟搞什么游戏公司,天天睡在办公室里。上次跟他视频,他胡子拉碴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宋玉难掩心疼:“他们俩自从拿了投资,整个人都扑在公司上,想要赶快上线新版本,还开发了别的游戏项目。我给远舟发十条消息,他能回一条就算不错了,还常常是凌晨三四点才回一句的。”
姜禾端起一杯酸梅汤,抿了口,道:“咱们得理解,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忙。我家欣迎也是,自从去了研究所实习,忙得脚不沾地。昨天打电话,说是在跟一个什么航天材料项目,什么‘高温合金’、‘疲劳测试’,我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秦思拿起一块西瓜,泄愤似得咬了一大口,抱怨道:“你们就知足吧,毛蛋儿这次是跟组去深山老林里取景,那地方的信号时好时坏的。我想跟他联系都联系不上,这心整天悬着,就没落下来过。”
单言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毛蛋儿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好的。”
“对了,我看电视报道,那部《逐光者》的电影,让他接连拿了三个最佳男主角呢,他现在可是大明星了。”
单言又看向姜禾:“乐迎那孩子更是了不得,从小开始就到处比赛,几乎次次都是冠军。”
陶振昂起脑袋,骄傲道:“那是,我女儿就是专治各种不服。甭管哪国来的顶尖选手,跟她比就没赢过一场。”
姜禾轻声叹了口气:“孩子们一个个都这么有出息,我们是该高兴……就是这家里,突然变得太安静了。
“以前他们五个凑在一块儿,那真是吵得人头疼,感觉屋顶都要被这群小猴儿给掀了。现在倒好,想听他们闹出点儿响动,都成了难事……”
“谁说不是呢……”单言应道,随即眉眼便舒展开来,转头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姚安,“不过啊,咱们这胡同里马上就要添新人了,姚安,你这身子看着越来越沉了,快生了吧?预产期具体是几号来着?”
姚安和陶忠结婚多年,一直盼着有个孩子,看了好多医生,好不容易才怀上了。
她脸上漾开温柔而满足的笑意,双手轻轻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
坐在她身旁的陶忠立刻接过话,期待地道:“快了,医生说大概还有一个月。”
“那转眼就到了。”单言笑着问,“小孩的衣服、奶瓶、小被子什么的,都准备齐全了吧?”
坐在姚安另一侧的舒美英接过话头:“早就准备妥当了,光是那些小衣服就买了……”
刚说了半句,陶振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陶振瞥了一眼屏幕,是宋尚德,顺手按了免提:“宋叔,棋下完了?这回我爸没跟谁吵起来吧?”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宋尚德惊慌失措的声音:“你爸他刚才赢了棋,正笑着呢,突然就捂着胸口,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了,正在去市人民医院的路上。”
陶振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嚯”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市人民医院是吗?……好!好!我们马上到!”
坐在一旁的陈逸凝在听到消息的瞬间,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头,她撑着椅子扶手,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不听使唤。
舒美英用力扶住她虚软的身体:“现在不能慌,你得撑住了,走,我们一起去医院。”
舒美英又转头看向也要一起去的陶忠和姚安,道:“你们俩呆家里等着。”
其他人立刻起身,互相催促着,脚步杂乱地冲出门,一起赶往医院。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刺鼻,顶上的日光灯管发出苍白冰冷的光,将每个人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手术室门紧闭着,上方"手术中"的指示派亮着刺目的红光。
宋尚德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见到陶振他们急匆匆赶来,立刻踉跄着迎上去,嘴唇哆嗦着:“医生说……说是心肌梗……正在抢救……”
陈逸凝听到是心梗,双腿一软,眼前发黑,整个人就要往后倒去。
舒美英一把扶住她,半抱半搀地把她扶到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坐下,连声安慰:“别急,咱们先别自己吓自己,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无比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走出来的医生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陶冠泽的家属在吗?病人情况危险,需要签病危通知。”
“病危”两个字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我是他儿子。”陶振陶振踉跄上前,抖着手接过通知书,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望着重新关闭的手术室门,他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两个女儿……
他怕……怕老爷子万一挺不过去,两个孩子连爷爷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快步走到走廊转角,颤抖着手拨通了陶欣迎的电话:“欣迎……你和乐迎,马上买最快的票回来……爷爷,爷爷在医院,情况……不太好……”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寂静,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们这就回去。”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陶冠泽被直接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陶振强自镇定,哑声劝慰着家人和前来帮忙的邻居:“大家先回吧,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也进不去。”
舒美英是这群人里最沉着冷静的。她上前一步,道:“陶振说得对。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咱们排个值班表,轮流守着。”
在舒美英的安排下,值班表很快确定下来:第一天白天由陶振和姜禾值守,晚上换成陶忠和楼诚,第二天再轮换其他人……
邻居们纷纷响应,互相帮衬着排好了整整一周的班次。
当晚,陶欣迎和陶乐迎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姐妹俩直奔医院,可重症监护室的探病时间是下午三点至四点,她们也只能在医院走廊守了会儿,等到第二天,两人才穿上无菌服,隔着探视玻璃,看到了身上插满维生管道的陶冠泽。
第75章
原本精神矍铄的陶冠泽,此刻正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苍白的病床上,透明的氧气管沿着他瘦削的脸颊蜿蜒。
在冰冷的医疗器械包围下,陶冠泽显得格外瘦小脆弱。
这强烈的反差让陶欣迎和陶乐迎一时难以接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一样,难受得厉害。
探视时间过去,两人走出重症监护区,从个人物品存放区取回手机。
恰在此时,陶欣迎的手机开始震动,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把她们从恍惚中惊醒。
陶欣迎定了定神,看清来电显示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身旁的消防通道门,闪身进了楼梯间,按下了接听键。
“欣欣。”电话那头传来姚晟楠急切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片场收工后的喧闹,“我刚看到消息,爷爷怎么样了?你现在在哪儿?”
听到姚晟楠的声音,陶欣迎强撑的镇定再次出现了裂痕。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压住翻涌的情绪,可开口时,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在医院……刚看完爷爷出来。”
姚晟楠听出她语气不对,立刻快步走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担心地道:“我跟导演请个假,你等我,我马上订票……”
“不用。”陶欣迎打断他,用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睛,仰头看着楼梯间斑驳的天花板,努力让声线平稳下来,“爷爷在重症监护室,你来了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着,别耽误大家的拍摄进度。”
作为主角,姚晟楠在新片里的戏份很多,可以说百分之八十的剧情都在他身上,每天都有他的拍摄任务。
陶乐迎也知道他请假很难,她伸手抠着楼梯间的墙面,试图通过这些小动作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没事……”
姚晟楠叹了口气:“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嗯。”陶欣迎低低应了一声,喉咙发紧,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
沉默片刻,姚晟楠再次开口:“我还是回来一趟。”
“别。”陶欣迎用袖子抹了把脸,道:“你好好拍戏。我能应付。”
她挂断电话,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多站了片刻,等情绪完全平复,才推门回到走廊。
陶乐迎立刻迎上来:“刚才医生来说,爷爷已经醒了。”
这是个好消息。
陶欣迎握紧了妹妹的手,感觉到对方也回握了一下。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互相依偎。
过了许久,陶欣迎才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姚晟楠发了条简短的消息:“爷爷醒了。"
几乎就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话框顶端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姚晟楠回复:“好,有事一定联系我。”
窗外,夜色渐深,走廊的灯光依旧通明。
宋远舟从父母那里得知陶冠泽住院的消息后,就将公司的事务交接给楼璟煜,马不停蹄地在第二天赶到了医院。
他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找到了陶乐迎。
陶乐迎看到宋远舟,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陶爷爷。”宋远舟在陶乐迎身侧站定,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将屏幕转向她:“我托人联系了几个心内科专家,刚收到回复。”
“他们看了检查报告,都说情况比较乐观,手术方案也很稳妥。”
陶乐迎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感激道:“那就好,谢谢。”
宋远舟将手机放回口袋,看向窗外,轻声道:“你不用跟我说谢谢的。”
陶乐迎点点头,也看向窗外。
身边的热度透过布料传来,让她忽然想起了两人醉酒后的那个吻。
她训练和比赛太多,怕自己没有心力维护一段亲密感情,也怕万一两人在一起后发现合不来,分手后朋友都做不成了。
所以她装作没有那个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现在,她忽然有些后悔……
三天后,陶冠泽的病情稳定下来,转出了重症监护室。
老爷子一睁眼看到姐妹俩和宋远舟都守在病房里,立刻皱起眉头:“我这儿没事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都围着我转。”
陶乐迎也转向宋远舟:“你先回公司吧。”
昨天她收到了楼璟煜的消息,了解到他们公司的项目正到关键时刻,好多事情都卡着,等着宋远舟回去敲定。
公司的事确实再拖不得了,宋远舟点点头,道:“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他的目光在陶乐迎脸上停留了一瞬,转身离开了病房。
陶冠泽又劝陶欣迎和陶乐迎:“你们俩也回去。”
姐妹俩哪肯听,一致决定把这句话当耳旁风。
陶乐迎凑到床边,撒着娇转移话题:“爷爷,您给我爸打个电话,就说你想吃聚德斋的核桃酥还有福满楼的桂花糕……”
陶冠泽瞥了孙女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还是配合地拿起手机。
电话刚接通,他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哎,认真点。”陶乐迎在一旁小声提醒,伸手轻轻戳了戳爷爷的手臂。
老爷子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复述着孙女的“菜单”,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哦,对了,要是方便,再带份老马家的羊肉汤回来。”
安静坐在旁边削苹果的陶欣迎这时才放下水果刀,淡淡地插了一句:“爸,听见了吧?前面那些都不用买。就买最后那个羊肉汤,那才是爷爷真正想吃的。”
陶冠泽望着两个孙女,眼角的笑纹渐渐加深,终于有了几分往日的生气。
陶冠泽在普通病房观察一周后,终于获准出院回家休养。陶乐迎和陶欣迎这才动身回了北城。
半个月后,姚安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得名陶然,取“怡然自得”之意。
她也确实人如其名,吃饱睡足后,就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见人就笑,活脱脱一个甜甜的“小开心果”。
陈逸凝也更加忙碌了,她既要照顾术后恢复的丈夫,又要照看新生儿和产妇。
好在舒美英就住在隔壁,天天都会过来搭把手,加上陶忠和姜禾也时常帮忙,姚安这个月子可以说是坐得舒心又踏实。
只是出了月子后,也不知怎的,姚安开始回奶,陶忠买了好几种奶粉,可娃娃就是不爱喝,看着孩子饿得直哭,姚安心里又急又愧。
姜禾和陶振便商量着一起去了全市最大的母婴商城,想多买些不同的奶粉给娃娃试试。
奶粉专区在商场三楼,两人便搭上了直达电梯,电梯门刚关上。
“噗~”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姜禾身上响起。
在密闭的电梯空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梯里的乘客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随即默契地或转头、或低头,还有人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姜禾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电梯里没有地缝,她只能死死盯着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盼着它快点到。
这时,站在她身旁的陶振往前挪了半步,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对着电梯里的众人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憨厚笑容,声音洪亮地说道:“各位,实在对不住,我这两天肠胃不太得劲,没憋住……抱歉抱歉,打扰大家了。”
他态度诚恳,原本掩鼻的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
“叮——”
电梯门终于开启,人群迅速鱼贯而出。陶振和姜禾默契地落在最后,待前面的人走远了些,陶振才凑近前来,带着点得意的神情,在姜禾耳边压低声音:“怎么样,我反应快吧?”
姜禾脸上本就未褪的红晕一下子烧得更厉害了,她捏拳捶了他手臂一下,低声嗔怪:“你、你快别说了……”
两人说笑着走向奶粉货架,他们仔细对比了十几种奶粉的配方,几乎把市面上适合新生儿的品牌都买了个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尝试了四五种不同品牌的奶粉后,小家伙终于对一款奶粉“赏脸”了。
看着陶然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得香甜,不再哭闹,姚安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
陶然渐渐长大,陶冠泽的身体也日渐好转。
这晚,陶冠泽看着陈逸凝在灯下为自己分拣第二天要吃的药。
她专注的侧脸和偶尔揉太阳穴的动作,让他心头一暖,又泛起心疼。
“等我再好些。”他轻声说,“我们出去旅游吧。”
陈逸凝一愣,笑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陶冠泽反省道:“这么多年,除了陪你出差,从没专门带你出去走走。现在觉得,得趁咱们还能走动,多去看看。”
陈逸凝把药装进小盒,道:“欣迎、乐迎这俩孩子都是我们带的,现在轮到带姚安的孩子,要是我们走了,怕他们觉得偏心,再影响了两兄弟之间的感情。”
陶冠泽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没想到几天后吃饭时,姚安先开了口:“爸,妈,我和陶忠商量好了。这段时间你们太辛苦,尤其妈,又要照顾爸,又要帮我带孩子,自己画画的时间都没了。”
她看着公婆,眼神真诚:“我现在出了月子,带孩子我们能应付。你们该有自己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照顾我。”
姚安又转向陶振和姜禾:“也谢谢哥和嫂子,帮了我们好大的忙。”
姜禾摆摆手:“一家人干嘛说两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