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宾馆开业的请柬打印出来后, 罗宝珠将这些请柬分发给结交过的所有广东以及深城的政府人员。
她还向戴宏军提出建议,让他揣着请柬去一趟北京,把请柬分发给以前的老战友。
戴宏军还真带着请柬去了一趟北京, 邀请老战友们到时候过来捧场。他那些老战友们如今已经在各个领域任要职, 影响力不小。
一通操作下来, 南园宾馆要在明年6月6号开业的消息传遍北京、广东、深城三地。
一些政要们对港商来深城搞投资建设的宾馆颇为在意,舆论慢慢发酵,南园宾馆明年开业的事情似乎已经板上钉钉。
等时机成熟,罗宝珠再让戴宏军带着请柬去催有关部门。
这一次终于催动了。
各个环节的主管部门怕担责任,纷纷高抬贵手,工程的进度慢慢恢复如常。
“罗小姐,你这个方法挺高明啊。”
卫泽海办事时路过南园宾馆工地,碰见罗宝珠,忍不住上前夸赞一声。
前阵子听说工地几批材料的审批程序被卡得很严, 一直没有进展。
这事他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各个部门有各个部门的规定, 他管财务这一块,其他方面也不能指手画脚,想帮忙也无能为力。
况且这种事情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解决,其中原因错综复杂, 戴宏军这么广的人脉都没能催动, 他去试一试估计结果也差不多。
还以为工期铁定要延后,没想到罗宝珠兵行险招,来了这么一出。
果不其然, 工程大大推进。
卫泽海由衷称赞:“罗小姐不在宣传部门工作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才,去帮忙做宣传工作, 肯定没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罗宝珠笑笑,“好一阵子没碰面了,卫主任您最近忙什么呢?”
“能忙什么,还不是为养殖的事情奔波。”
最近政策提倡搞养殖,家家户户兴致高涨,忙得热火朝天,政府部门也忙,忙着商议购买设备。
前阵子开会还计划从美国引进先进养猪设备呢。
可惜没钱。
这种筹钱的事情都得让财贸办自个儿想办法,卫泽海正为此事伤脑筋。
他朝罗宝珠摆摆手,“不说了,我得去忙了。”
话音一落,人已经风风火火走出好几米。
看着眼前的身影慢慢缩小,罗宝珠收回目光,走回工地,戴宏军拎着一圈电线迎面走到她旁边,通知:“罗老板,青花瓷碗具马上要到了,我妹妹已经坐上火车,明天就过来。”
罗宝珠一愣:“你妹妹亲自送过来?”
“是啊。”戴宏军点头。
罗宝珠翻出兜里的报纸查看几圈,没找到想要查看的内容,思索着道:“我记得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则消息,几个月前邮政已经开通特快专递业务,我叮嘱过你走邮政就行,怎么还让你妹妹亲自跑一趟?”
“我去打听了,国内没有这样服务,我寻思直接让我妹妹送过来,更有保证一点。”
戴宏军语气笃定,不似作假,听得罗宝珠一头雾水。
没有这样的服务吗?
那她前阵子在报纸上看到的内容是什么,难不成看错了?
罗宝珠心里装着事,回了一趟王桂兰的院子。
以前看过的报纸都在床尾叠放着,她很快从中找到之前报纸上的一则报道。
报道挤在角落里,用很简短的几句话介绍了中国邮政开通国际特快专递,首批在北京、沪城、广州、深圳、天津、福州6个城市试点。
罗宝珠这才看清,上面细小的黑体字写着“国际特快专递”,而不是“国内特快专递”。
一字之差,她粗略扫过一眼,还以为是内地开通快递。
原来是国际业务。
对外开放对物流有一些需求,邮政的国际业务可以在港城、新加坡、日本、美国等8个国家和地区寄递一些文件或者样品。
至于国内的特快专递业务,怕是要等几年才能开通。
罗宝珠放下报纸,心里有些担忧。
戴宏军让他妹妹亲自送过来,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这年头,内地火车上很混乱。
火车站安检主要依靠人工检查行李,效率很低,一些危险品可以蒙混过关,明目张胆持刀抢钱的团伙多得是。
有些人甚至胆大包天冒充铁路系统工作人员,明目张胆提出要检查行李,取走行李迟迟不退还,前去讨要还会被殴打一顿。
还有的人需要出远门,坐了一趟火车后,从此消失,再也没有音信。
一个大男人单独坐火车都得掂量掂量,女孩子岂不是更危险。
罗宝珠有些忧心。
听戴宏军的意思,他妹妹和她差不多的年龄,一个女孩子从江西乘火车护送为她准备的青花瓷碗具来深城,路途遥远,真出了点什么事,她良心也不安。
戴宏军一向办事谨慎,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糊涂?
第二天在罗湖火车站见到戴宏军的妹妹时,罗宝珠这才明白戴宏军为什么放心妹妹一人过来。
“罗老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戴金巧。”
眼前的女孩不如名字那般小巧,长得五大三粗,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几乎和她哥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戴宏军当过兵,身材高大魁梧,戴金巧同样也高大魁梧。
甚至比大部分男人都高。
远远看上去气势很足,一般人还真不敢惹。
来火车站的途中,罗宝珠听戴宏军讲述过这位妹妹的来历。
当时家里只生了戴宏军一个独子,养到十七八岁,戴宏军执意要去参军。
父母一想,参了军多半是有去无回,两年后又怀了一胎,所以他和他妹妹的年龄相差20来岁。
“哥,没碎一个,我全程都护着,没让人碰一下。”戴金巧的嗓音也和戴宏军一样嘹亮豪放,她将一套碗具轻轻提起来,神色中颇有些得意。
“谢谢。”罗宝珠接过来,感激一番,免不得亲自招待。
人家大老远从江西坐火车,只为了给她送一趟货,她理应还一还这个人情。
带着两兄妹去明朗餐厅用过餐后,罗宝珠提出要带戴金巧去东门老街逛一逛,给她买些特产带回去。
东门老街的游客很多,商铺比去年增加不少,戴金巧头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什么都想瞧一瞧看一看,显出一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
罗宝珠没觉得有什么,倒是一旁的戴宏军有些不好意思。
“乡下老家最热闹的场景是赶集的时候,哪怕赶集,也没有老街这边种类丰富,金巧以前没见过这些,让罗老板见笑了。”
罗宝珠笑笑,“这没什么,我当初第一次跟着卫主任来东门老街,也是这样左瞧瞧右看看,什么都想瞄一眼,卫主任还调侃我没见过世面呢。”
这话多半是安慰,不过很有用。
戴宏军感激地看了一眼罗宝珠,觉得这位罗老板身上没有其他港商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她能很轻而易举地融入群众。
两人落在后面聊天,突然听得前面的戴金巧一声怒喝。
“你是小偷!”
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引得众人纷纷围观,听到动静的罗宝珠和戴宏军意识到不对劲,快步走上前。
人群中,戴金巧死死扣住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腕。
男人20多岁的年龄,骨瘦如柴,又高又瘦的身材像是一条直挺挺干瘪瘪的扁担,被人扣住手腕,他想要挣脱,扭动几下,发现压根捍动不了分毫,只得认命似的任人抓着。
看起来楚楚可怜。
戴宏军走上前,劝告自家妹妹:“你怎么随便把人抓住,他看起来也不像小偷。”
“谁家小偷脑门上会写小偷两个字?看起来不像小偷的才最可能是小偷!”戴金巧一把扯过男人手腕,大声宣布:“我刚才亲眼瞧见他把手伸进那位大婶的口袋中。”
循着戴金巧的指示,众人纷纷望向她指着的那位大婶。
大婶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偷了东西,听到有人喊小偷,她还凑过来看热闹呢,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听人这么一说,大婶连忙搜了搜口袋。
“哎呀,我手帕不见了,手帕里包着5块钱呢!”
“看吧!”戴金巧立即接话,“就是他偷了,我亲眼瞧见的!”
一时间,围观群众很是气愤。
“原来他真是小偷啊,看上去挺老实的一个人。”
“这人是谁,你们认识吗?最近老街经常有人丢东西,是不是都是他干的?”
“别说了,直接送到派出所去吧!”
“等等,应该先搜一搜他的口袋,看看有没有赃物。”
……
话虽如此,没人敢主动上前去搜身。
作为军人出身,戴宏军最看不起这种小偷小摸的行径,他上前一步,主动朝着男人搜身。
翻遍口袋,也没有翻到大婶口中丢失的手帕。
众人逐渐开始疑惑。
“怎么翻不到,他藏哪里去了?”
“去他鞋底搜搜,肯定踩脚底下呢。”
“要不就是放在内裤里!”
……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乱出馊主意时,被扣住手腕的男人冷哼一声:“有没有可能,这根本就是贼喊捉贼,手帕被她偷了,她故意赖在我身上。”
“你胡说!”
戴金巧想也没想地反驳之后,下意识伸手进口袋,还真掏出一只手帕。
“呀,这就是我的手帕!”
随着大婶的一声嚷嚷,众人回过神来,仿佛被欺骗一般,满含复杂地望向戴金巧。
唉,自家小妹这是被人做了局啊。
眼看情况不对,戴宏军连忙将手帕塞给大婶,拉着戴金巧快速远离人群。
两人离开后,不肯散去的围观群众嘴里还说着闲话。
“真是的,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有。”
“贼喊捉贼这一套玩得可真溜。”
“我看呐,这小姑娘是着了道。”
……
一片议论声中,年轻男人悄无声息溜走。
望着男人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罗宝珠眼神沉了沉。
听说最近火车站以及东门老街甚至中英街那边出现一伙小偷团体,不只顾客,周围的商铺也常常丢失物品,不知道和这人有没有关系。
罗宝珠收回目光,快步追上戴宏军和戴金巧。
戴宏军正在训他妹妹多事,“你说说你,挑东西就挑东西,谁让你去挑小偷了?挑小偷就算了,还让人反咬一口,这下好了,你见义勇为反而要被扣帽子,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出风头。”
自家小妹从小身体结实,周围邻居同龄的男孩子几乎都打不过她,这也养成她喜欢出风头的性格。
被一群女孩子捧成孩子王后,谁要是受了什么委屈,都得搬出她去解决。
久而久之,看见什么事她都想去插一手。
戴宏军还想训斥两句,见罗宝珠追赶上来,识趣地闭了嘴。
虽然对自家妹妹的鲁莽行动很是不满,不过到底是亲妹妹,他也不想在外人面前下他妹妹的面子,让妹妹不好做人。
被训斥的戴金巧耷拉着脑袋,很是不服气。
也就是人生地不熟限制了她的发挥,要是搁在老家,让她抓到谁偷钱,能把人底裤都扒光!
抓了小偷反被诬陷一番,还受自家哥哥一顿训,戴金巧心里委屈,瞧见外人在场,也不好和自家哥哥顶嘴,掉哥哥面子,只得垂头丧气,烦闷往肚子里咽。
本来是一番好心带人来老街买特产,没想到一出意外让大家的兴致骤减。
罗宝珠看向无精打采的戴金巧,递给她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既然没买到特产,另外送你一件礼物吧。”
被训斥一顿后的戴金巧哪里还有心思看礼物,她以为是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随手接过,准备往口袋里塞。
“你不打开看看?”戴宏军在一旁提醒。
戴金巧又把口袋里的盒子掏出来,漫不经心掰开。
里面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安静躺着。
本来无精打采的戴金巧瞟到盒子里的东西,眼睛都看直了。
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天呐,居然是一条金项链!
她不可置信地将盒子里的金项链取出来,捏在手上左瞧右看,最后没忍住,凑到戴宏军耳边小声问:“哥,这是真的吗?”
“罗老板想必不会送一条假项链给你。”戴宏军说完看向罗宝珠,“你这礼物也太珍贵了。”
罗宝珠摆手,“她特意跑一趟也不容易。”
这话提醒了戴宏军,他看向自家妹妹,“你明天回去也不方便戴着,要不我先替你保管,以后再给你。”
“才不要嘞!”
任何女孩都躲不过金首饰的诱惑,戴金巧宝贝似的将项链揣在手里,坚决不交出去。
村里的女孩只有结婚的时候才会配一副金耳环,家境困难的连耳环都没有,只拿两副不值钱的玉镯子撑场面。
她还没出嫁呢,就拥有了一条这么漂亮的时髦金项链。
戴回村里不得羡慕死别人?
听说一条得好几百,抵得过她哥哥好几个月的工资,家里人哪肯给她买这么贵重的首饰,以后出嫁的首饰怕是都没有这么贵。
她无比庆幸,这一趟来得还真值!
戴金巧捧着金项链欣赏了一路,越看越喜欢。
与罗宝珠在路口分别的时候,她捧着红盒子悄悄凑到戴宏军耳边说小话:“你们这个罗老板好大方啊,又大方又漂亮,真是人美心善,好人会有好报的!”
走出几步的罗宝珠没听清前面的内容,只听了话尾一句。
好人有好报?
也不见得。
她母亲徐雁菱善良一辈子,最后到头来不也落得晚景凄凉。
什么好处都没讨到。
可见这话也不全对。
走到路口拐角处,罗宝珠收回思绪,突然停下脚步。
敏锐的听觉让她意识到身后有人跟踪。
她眼神沉了沉,立即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也随之加快。
看来的确有人跟踪。
在这一带跑了一年多,罗宝珠已经对周围的建筑与地形熟稔于心,她快速穿插进两条小巷,东躲西绕,终于把人甩开,甚至截了对方的后路。
那是一个男人,男人站在路口寻不到她,四处张望。
罗宝珠也看清了他的脸。
如果没记错,两人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正在她餐厅里搜刮残羹冷炙。
“你在找我?”罗宝珠神色有点冷,“你跟踪我做什么?”
“我想……”男人望着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的罗宝珠,面色有些发窘,连搜刮剩菜剩饭时他都无惧旁人眼光,面无表情地进行,这会儿倒是罕见地难为情,“我想……”
支支吾吾好一阵,他才完整地将话表述清楚。
“我想找你借点钱。”
闻言,罗宝珠神色稍稍放松。
她看向不远处脑袋快要贴到胸口、压根不敢与她对视的男人,只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为什么要到深城来?”
以前去餐厅搜刮剩饭剩菜时,被李文杰问过类似的问题,男人从来不透露任何细节。
这会儿活不下去要借钱,终于舍得将来历表明。
原来男人名叫鲁阳平,有个青梅竹马方美丹。
都是湖南一个小村庄的农民。
两家相距不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可惜方美丹是个命运多舛的姑娘,年纪轻轻没了母亲,父亲娶了继母,继母带着一个比她大六岁的哥哥,哥哥长得又矮又丑,没人肯嫁。
继母于是打算拿方美丹去换亲。
换亲的那户人家,男方同样是又矮又丑。
方美丹不愿意,结果被继母锁在屋子里不许出门。
鲁阳平看不下去自己喜欢的姑娘遭受这样的待遇,两人一合计,直接从村子里逃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来深城,出逃的时候鲁阳平在报纸上看到深城要开放的消息,以为这里能养得活两人。
谁知道来了一瞧,和老家湖南的村子根本没什么两样。
没有介绍信,两人不能住旅店,只能住在桥洞下,等夜深无人的时候,去河里洗澡。没有粮票,没有余钱,两人只能到处捡残羹剩汁,勉强度日。
以前明朗餐厅允许他去搜刮剩饭剩菜,他还能支撑一阵子,后来餐厅不允许他再去搜刮,日子肉眼可见地局促起来。
眼看快要过不下去,他只能碰碰运气,找罗宝珠借钱。
说得好听点是借钱,说得不好听那叫施舍。
他哪有什么钱来还呢?
只不过他向来有一套自己的坚守,哪怕是搜刮剩饭剩菜,他认为那是他主动去搜刮的,而不是别人扔下的垃圾。
如果自己都当自己是穷要饭的,那以后一辈子真成了穷要饭的。
鲁阳平怀着最后一丝尊严,坚决不愿说出施舍两个字。
他只说是借一点钱。
可是这样的话在对方听来大概很可笑吧。
鲁阳平重新蠕动双唇,坚持自己的说辞:“我想借一点钱。”
“你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呢?”罗宝珠盯着他问道。
小伙子年纪轻轻,看上去身体健康又结实,没什么疾病,找份出卖体力活的工作,应该不难。
“找不到。”鲁阳平无奈地垂下眼。
他去找过,几家工厂要么招满了人,要么嫌弃他没有正规的身份,办手续麻烦,不肯要他。
罗宝珠沉思片刻,从兜里掏出20块钱递给他。
她身上不常带现金,今天出门带上20块钱主要是为了给戴金巧买特产,没想到特产没买上,倒是用在了这里。
“借你的,以后记得还。”
这样的说辞让鲁阳平稍稍一愣。
他颇为感激地望了一眼罗宝珠,小心翼翼接过20块钱,紧紧揣在手心。
“谢谢。”声音中微微有些颤动。
罗宝珠注意到他身上还穿着那套夏天的短袖,都快要入冬了,他们准备继续睡桥洞下吗?
眼下没有哪个地方有缺口,唯有制衣厂单独扩充了一条生产线,需要清洁工。
“如果你愿意,一周之后去制衣厂找我,有个清洁工的岗位,你可能适合。”
走投无路的鲁阳平只想来借点钱,没想到还能意外得到一份工作。
他怔怔望着面前站着的人,感觉她周身披着一层圣光。
大概是绝境中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吧。
“谢……”谢字还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眼中也逐渐泛起泪光。
恐怕他一抬头,对方就能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滑稽模样吧。
鲁阳平忍住快要绷不住的情绪,揣紧20块钱转身走了。
连剩下的那个“谢”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望着他迅速消失在路口的身影,罗宝珠无声叹息一声。
自从八月份深城正式宣布对外开放之后,躲在梧桐山后面,藏在红树林里的那些身影统统不见,政策的开放给了小渔村民众希望。
莲塘村等等几处的成功案例让村民们看到致富的可能,大家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去港城,愿意留下来,跟着政策一起搞养殖。
留下来的人口占据了大多数的先机,外来的且没有正规身份的人找不到出路。
更可怕的是,随着改开的深入,深城迈入高速发展阶段,以后会有无数个鲁阳平从内地奔赴到广东,挤破脑袋也想挤进特区。
小小的深城恐怕即将迎来一次人口的暴增。
到时候又有多少人会像鲁阳平一样,明明已经快活不下去,却坚持着不肯回去。
罗宝珠默默收回目光,继续赶路。
她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整理戴金巧一路护送过来的青花瓷碗具。
青花瓷碗具不是普通的贴花,是出自大师手笔亲绘的顶级品,一套花了3000块。
钱早已提前付给戴宏军。
她通过邮政特快专递将整套青花瓷碗具寄往港城。
连同青花瓷碗具一起被寄过去的,还有一份南园宾馆的开业邀请函。
第37章
罗宝珠给出的20块无疑是救命钱。
鲁阳平紧紧揣着兜里的钱, 一步步朝桥洞走去。
11月底的天气有些凉,黄昏的风吹在身上,他终于察觉到一丝冷意, 不过他此刻的内心如烈火一般炙热。
这一切终于熬到头了。
以后他不用带着方美丹住桥洞, 他会有正式的工作, 正式的住址,他会每个月按时收到工资,再也不用沿街走巷搜刮食物过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
当初两人一起私奔,他发过誓,一定要让方美丹过上好日子,现在终于苦尽甘来。
他已经想好了,等拿到第一笔收入,他要带着方美丹堂堂正正去明朗餐厅吃一顿。
无数次站在餐厅里搜刮剩菜剩饭时,他瞧着那些衣冠楚楚坐着吃饭的顾客, 只觉得仿佛与对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明明处在同一个餐厅, 从站着到坐下, 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
以后,他也有机会坐下了。
等他正式参加工作,他会逐渐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带着方美丹一起努力打造自己的小家。
听罗老板的意思, 一周后再去报道, 他正好可以在这段时间添一些新衣服。
不用太贵,干净整洁就行。
鞋子也得重新买一双,好几个月没换过鞋, 脚上的布鞋已经破了洞,底子越磨越薄,眼看是不中用了。
不只他要换一身行头, 也得给方美丹换一身行头,20块钱应该够用吧?
鲁阳平心里很是没底。
放在家乡20块钱算是一笔大钱,够他生活好一阵子,可是深城的物价差距很大,坐一趟出租车都得花两块钱,20块钱只够坐10趟车。
这也是他执意不肯回老家的原因。
深城对外开放没多久,一些高楼大厦没建起来,到处都是土矮房,乍一眼看上去和老家没什么区别。
生活一阵子才发现,深城有显眼的红色出租车,有人来人往的快餐店,有无数过来投资建厂的港商。
这些都是在老家见不到的东西。
增长眼界后的鲁阳平不想回老家,他坐不起一趟出租车,但他能料到深城的未来不可估量,留在这个地方,以后一定会大有可为。
一切困难都只是暂时的,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不,今天就遇上了贵人。
贵人不仅支援他20块钱,还给了他一份工作。
鲁阳平紧紧揣着口袋中的命根子,心里已经默默筹划好之后的生活。
不远处一家工厂亮起灯光,微弱的光线洒在鲁阳平脸上,他抬起眸子第一次用平等的视线打量这座城市。
周围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筑地,黄土在微光中飞扬。
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是一片灯红酒绿的大都市。
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只在心里期盼着,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能够在这座城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鲁阳平对这座城市充满希望,也同时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
一片热血沸腾中,鲁阳平内心对罗宝珠的感激更甚。
其实他今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罗宝珠没有伸出援助之手,他只能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维持生存。
比如,偷东西。
为此他特意锻炼了一个上午,游走在最繁华的火车站附近和东门老街,几次瞄准了想动手,心里害怕失败,也害怕迈出这一步,以后会陷入犯罪的深渊,迟迟不敢下手。
所幸遇到罗宝珠,不只拯救他的走投无路,也拯救了他的万劫不复。
大恩无以为报,只能以后好好工作,慢慢回报。
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激动不已的鲁阳平迫不及待朝桥洞走去,想要与方美丹分享这份好消息。
还没来得及走回去,两个男人拦住他去路。
一个强壮结实脸上一条明显的刀疤,一个高高瘦瘦像根干瘪瘪的扁担。
两人正是丁勇丁峰两兄弟。
“哥,就是他,大白天一直在火车站附近和东门老街晃荡,好几次瞄准猎物想下手,这家伙分明是想抢咱们生意,咱得好好教训他!”
丁峰白日里在东门老街吃了亏,下手掏一位大婶口袋时,被一个彪悍的年轻姑娘抓住。
年轻姑娘不依不饶,力气极大,他一个大男人无法挣脱,白白在众人面前露了相。
作为一个小偷,这是大忌。
虽说他眼疾手快栽赃一把得以逃脱,但不妨有心人记住他相貌,以后再去东门老街物色猎物时,免不得要更加小心。
干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被人抓住呢,丁峰心里窝着火没处发泄,鲁阳平算是撞到他枪口上。
“哥,这人不懂规矩,你得教他一点规矩。”
在丁峰的怂恿下,丁勇上前一步,睨着面前衣裳破旧的男人,冷声问话:“你是新来的?”
鲁阳平没接话,谨慎地拽住衣角。
“既然是新来的,那我就教教你规矩,火车站附近和东门老街那一带,都是我们兄弟俩的地盘,别人是不允许在那里下手的,想要下手也可以,上交一半的提成就行,你听明白了吗?”
丁勇干这一行已经一年多。
从去年开始,来深城投资的港商逐渐增多,港商们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去中国银行将港币兑换成人民币。
白花花的纸票全揣在口袋里,大好的肥羊不捡白不捡。
丁勇以前就爱在村子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深城的开放迎来一批投资客,滋润了深城,也滋润了深城的小偷。
村里的农民没什么积蓄,顶多能偷几只鸡,那些投资客不一样,随便摸一摸口袋,少则几十,多则几百。
运气好还能干票大的,一次到手几千块,能歇一个月不开工。
当然,这种摸人口袋的事情主要交由弟弟丁峰进行,丁勇脸上有道明显的疤痕,比较惹人注目,不方便行窃。
他虽然不亲自行窃,却是后方最强有力的保障。
罗湖火车站和东门老街一带,是丁勇亲自划下的地盘,任何人想要在那一带摸人口袋,都得给他上供。
面前的男人也得给他上供。
“听明白了就交钱。”
鲁阳平听明白了,但是不想交钱。
“我、我没偷。”
“你说没偷就没偷?谁知道你偷没偷。”不等丁勇发声,丁峰已然跳出来,恶狠狠盯着鲁阳平,“不管怎样,你都得上交你手上的一半钱,这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若是谁都能来他们地盘掺和一脚,他们以后还怎么赚钱?
“别废话了,你不交钱,今天就别想走!”
两人看起来穷凶极恶,不是善茬,鲁阳平思索着要不要乖乖上交一半的钱。
他手上拢共只有20块,上交一半,只剩10块。
虽说10块也不少了,可这都是罗宝珠给他的救命钱。
鲁阳平心里无奈苦笑。
他多希望自己在没钱的时候碰上这两人,他布挨布的口袋里干干净净,任人怎么搜都搜不出一个钢镚,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他现在口袋里真有钱。
让久旱逢甘霖的人分出去一半的雨水,无异于割肉刮骨。
在交钱与不交钱中,鲁阳平选择了第三条路:逃跑。
他几乎没有犹豫,转身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被人抓住。
丁勇死死将人按倒在地,吩咐弟弟丁峰去搜身。
丁峰搜遍全身口袋,没搜出一分钱,再一瞧,鲁阳平右手紧紧握成拳。
原来是拽手上了。
“撒开。”丁峰上前去掰手指。
死活掰不动。
五只手指像是被水泥糊住,紧紧粘在一起,任凭丁峰怎么用力,始终无法掰开,他气得又是捶又是踢又是踹,对方整只手红成一片,仍旧不肯松开。
一旁的丁勇看得大为光火,二话不说朝地下的人脑袋狠狠揍了几下。
终于,紧拽着的五指逐渐松开。
丁峰趁机掰开手指,从中掏出一张纸票。
摊开一看,才20块。
“有没有搞错!20块钱他像护宝贝一样护着,我以为至少有一百呢,真是白费力气!”丁峰气不打一处来,将20块钱递给他哥丁勇。
丁勇没接。
刚才忙活半天,又是教规矩又是追人又是掰手指,一通折腾下来,收获20元。
别说丁峰生气,丁勇比他更生气。
越想越觉得不划算,对着地下的人脑袋又是狠狠一阵乱捶。
发泄一通,丁勇起身准备离开。
他踢了踢地下的人,对方没反应。
看起来像是死了。
“别装死,下次要是再拿这么点钱来打发我们,我见一次揍你一次!”
放完狠话,丁勇转身要走,丁峰觉得不太对劲,俯身去查看。
对方瞳孔已经涣散。
“哥,他好像没气了。”丁峰吓了一跳,不确定地探了探对方鼻息,“真没气了!”
“不可能吧,我也没揍几下。”
丁勇不可置信地走过来检查一番,发现人的确是死了,满脸嫌弃地朝地下啐了一声:“真不禁揍!”
他哪里知道,鲁阳平这阵子饥一顿饱一顿,只靠残羹冷炙填肚子,身子骨比寻常人差了一大截,根本承受不住他几轮结实的拳头。
人就这么没了,两兄弟都很意外。
丁峰甚至有些害怕。
他干惯了偷鸡摸狗的勾当,杀人还是头一次,心里有些害怕,全身忍不住颤抖,怕被人瞧见,免不得做贼似的东张西望。
相比于他的诚惶诚恐,哥哥丁勇要淡定得多。
“死了就死了吧,找个地儿埋了。”
丁勇环顾一圈,瞧见不远处工厂还亮着灯火,他冷静地筹划:“你先去找块油布过来将人盖住,在这守着,我去物色地方,等夜深了,咱俩去埋尸。”
眼瞧自家哥哥这样镇定,丁峰也逐渐跟着冷静下来。
两人兵分两路,丁勇去找埋尸的地方,丁峰返回家中很快搬来一块油布,遮住地下静静躺着的人。
地下的人不肯闭眼睛,丁峰有些害怕。
大晚上的,总感觉被人盯着,浑身不自在。
他伸手抹了抹对方眼皮,没抹下来,吓得他没敢再干第二次,赶紧用油布把人脸遮住,只等他哥过来处理尸体。
夜深露重,11月底的深城夜晚温度只有10几度,丁峰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害怕。
不知捱了多久,直到周围的工厂变成一片漆黑,他哥才姗姗来迟。
“搬起尸体,跟我走。”
丁勇吩咐一声,走在前面开路。
人肯定是不能往南埋,南边都是热火朝天的开发区,埋下一具新鲜的尸体,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挖出来。
得往北埋。
北边开发较慢,等工程进行到北边,地下早就只剩一堆白骨。
谁也分辨不出来。
丁勇已经找好埋尸地点,他路过一家农户时,突然停住脚步。
“这里是不是李文旭他大姑家?”
埋头背尸的丁峰抬眸一瞧,不太确定:“应该是吧,我记得他大姑家好像就在这一块。”
闻言,丁勇的目光落在眼前那片菜地上,临时改变主意。
“行,就埋这片菜地里。”
“啊?埋在这里?”丁峰愣了一愣,“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被人发现?
丁勇摸了摸脸上那道增生的疤痕,冷笑一声:“被人发现了最好。”
他心里始终记得当初挨了李文旭那一刀。
李文旭多狠的人呐,不过是偷了几个鸡蛋而已,竟然直接拿起镰刀朝他脸上招呼。
好在当初躲闪及时,不然这一刀要是刮到眼睛,他现在已经成了瞎子。
这笔账没算,心里仇恨如何能消。
把尸体埋到李文旭他大姑家的菜园里,若是被人发现,李文旭他大姑就等着吃官司吧。
丁勇阴恻恻地冷笑一声,转头吩咐丁峰干活。
丁峰拿起铁锹开始在菜园的一片空地上挖坑,挖了大概半米来深,挖不动了,速度明显减缓下来,他身体太瘦,干不了重体力的活。
这种活儿只能交给丁勇,丁勇接过铁锹,让丁峰放风,自个儿埋头吭哧吭哧挖坑。
不一会儿,挖了一米多。
丁勇连忙收手。
他将被油布卷着的尸体拖出来,往坑里一扔,快速填上土,铲平,然后像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离开。
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安静的深夜里,新翻的泥土散发出一股土腥味,这里埋葬了一个异乡客。
连同躯体被一起埋葬的,还有异乡客满腹憧憬的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
第二天的太阳是个很珍贵的东西,有些人习以为常,有些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天刚微微亮,李秀梅推开院门,发现门口的菜地翻新了一块土地。
她昨天叮嘱过黄鼎明,让黄鼎明有空帮忙翻翻那片地,翻了地她想种上冬萝卜。
没想到一向懒得干农活的黄鼎明这次居然这么勤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把地给翻了。
李秀梅喜出望外,拿了冬萝卜的种子撒在地里,又从院子里的鸭棚里铲出一堆鸭屎施肥。
干完这一切,她将院子里的小鸭子赶到隔壁不远处的布吉河。
她已经领了500只雏鸭,整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放鸭子。
好在隔壁有条河流,正好适合养鸭。
李秀梅一大早出了门,黄鼎明一个钟头后才推着载满磁带的自行车悠悠出门。
出门时察觉到门口菜地那片地已经被翻新。
昨天李秀梅叮嘱他,让他有空翻一翻地,他给忘了。
李秀梅估计看他拖延,懒得再支使他,自个儿把地给翻了,种上冬萝卜籽,顺带还给上面施了肥。
黄鼎明也没把这桩小事放在心上,推着自行车很快离开。
几天后,菜园里隐隐传来一阵恶臭。
臭味飘进院子里,惹得黄鼎明极为不满,他以为是鸭屎的臭味,忍不住朝李秀梅抱怨:“你以后能别拿鸭屎施肥吗?”
“那怎么成,这么好的肥料,不用来施肥岂不是浪费了?”李秀梅不依。
现在也不种地了,专心搞养殖,鸭屎肥料没法处理,全被她用来肥菜园。
自从源源不断给菜园施肥,菜园里的菜长得那叫一个油光水亮。
臭是臭了点,天然的肥料嘛,避免不了。
以前拿厕所里的人粪浇菜地,比这个还臭呢。
李秀梅依旧我行我素,每天铲鸭屎浇菜园,鸭屎的臭味盖住了地里散发出的一股隐隐恶臭,谁也没去深究这股恶臭的来源,只以为是鸭屎臭。
日子这么一天一天过去。
一周后,罗宝珠去了一趟制衣厂,她看着新开的一条生产线,检查一番后,询问梁霜君:“有没有一个姓鲁的男人来厂里找过我?”
梁霜君不明所以,“没有啊。”
没有吗?
难不成对方不想来工厂上班?
对于鲁阳平来讲,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才对。
罗宝珠在心里思索一阵,不知道对方出了问题。
可能遭逢了一些其他变故吧。
听说他住在桥洞下,深城这么多桥洞,也不知道是哪座桥洞。
罗宝珠没有精力满城寻找他,只希望他是这阵子出了点状况,晚些日子来工厂报道,她同样会实现承诺。
从制衣厂出来,罗宝珠捧着一台盒式收音机往回走。
她也学着黄鼎明,买了一台时下最流行的盒式收音机。
不同于黄鼎明用来放磁带听音乐,她只想听听新闻而已。
电视机里的新闻多半是关于国内,用收音机能收听到深城河对面港城那边的新闻。
有时候,了解一下罗家其他人的动向很有必要。
比如,二房吕曼云的大儿子罗振华,是娱乐八卦的常客。
罗宝珠在娱乐新闻频道经常听见这个名字。
前些天,据说罗振华和一个女明星的私密照被人拍下,对方扬言要爆料,登上报纸头条,最后不了了之,据知情人透露,罗振华花了100万才将这些不雅照片买回销毁。
这事在港城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大家都没瞧见罗振华与女明星的私密照,但在舆论的轰炸下,罗振华仿佛真被人扒光了衣服。
罗冠雄的私生活一向混乱,不过被人拍到私密照,还是头一遭。
堂堂罗氏家族的接班人,以这样一种不体面的方式出现在娱乐八卦中,罗冠雄要是还在世,怕不是要被重新气死。
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长子,今天宣布要成立一家娱乐公司。
罗宝珠听着收音机里的播报,只觉得好笑。
原来罗振华避免再次出现私密照外泄的方法,竟然是直接进军娱乐业。
当然,对外宣布的时候,罗振华满口的大道理,什么延伸业务啦,什么推动影视文化产业的布局啦,什么实现集团的多元化发展啦,都是混话,真实的目的恐怕只有他心里清楚。
除了泡妞更方便一点,还能有什么理由。
罗宝珠无声摇摇脑袋。
罗家最核心最优势的地产资产居然是交给这么一位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
罗振华的作风看不出任何为集团发展而助力,只看出他仗着优质资产胡作非为。
继续作吧。
再厚的老本也有败光的一天。
依着罗振华的行事作风,这一天应该不会太遥远。
相比于罗振华的不务正业,吕曼云的二儿子罗振民显然更注重工作。
听新闻播报,罗振民斥巨资收购了一艘巨轮。
该船是一位希腊船商向日本厂商定制,船在竣工之前,希腊船主破产了,罗振民半途接手。
除了这次接手之外,罗振民这一年里陆陆续续购进好几艘货船,之前没什么风声,这次受罗振华娱乐八卦的影响,被好事者翻了出来,好事者将两人的作风列出来作比较,以此来讽刺罗振华的不作为。
这番讽刺也不能说是全无道理。
相比于罗振华整天流连花丛,罗振民可以称得上上进。
可惜啊,方向不对,上进只会加速溃败。
航运业的寒冬马上就要来临,罗振民没嗅到一点危机,甚至还不断加码。
现下这些他高高兴兴购进的巨轮,以后都会成为令他愁眉不展的负资产。
若是像罗振华一样不务正业,只躺着吃老本,或许亏损不会太大,偏偏罗振民上进,这一上进,马上要将整个公司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罗宝珠几乎能够预料到时的惨烈境地。
不知道那个时候,作为亲哥哥的罗振华肯不肯舍得刮肉为亲弟弟罗振民疗伤。
考验人性的时刻即将来临。
可惜人性通常都经不起考验。
尤其是豪门的人性。
罗宝珠无声扯了扯嘴角,重新换了一个电台。
她听遍所有电台,一直没听到关于罗家三房的消息。
罗振康从来不出现在娱乐八卦中,也鲜少出现在新闻里。
三房一直很低调,不知道具体在布置什么。
依着罗冠雄遗嘱的分布来看,三房在港城的产业并不算多,大部分资产都在国外,以后三房的发展应该主要朝着海外的方向吧。
海外是个很遥远的词,想要与海外的资本竞争,需要足够的资产规模。
罗宝珠默默关闭收音机。
她现在同港城的资本竞争都还没有足够的底气,更别提海外的资本。
看来还得不断扩大产业,拼命赚钱。
罗宝珠抱着收音机走回王桂兰院子时,王桂兰一手捧着一只小猪仔从院子外跨进来。
“阿嬷,你也要搞养殖?”
最近村子里到处在搞养殖,据说是安徽凤阳小岗村包产到户的单干风吹到了深城这座边陲小镇。
小岗村的包产到户成果很明显,大大提高了粮食产量,中央经过开会商讨,觉得可以大力推行。
可惜深城能种植的土地本来就少,哪怕实现单干,效果肯定也达不到小岗村的成绩,不如因地制宜搞养殖。
养鸡养鸭养猪,收成了就卖到对面的港城去,连销路都找好,比种地划算得多。
“不过……你怎么只抱了两只?”
王桂兰放下小猪仔,摆摆手,“我只是领两只回来养着,家里哪有地方大规模养猪,这两头猪想养到明年过年杀了吃。不过明年开春应该会孵些小鸡仔。”
冬天天冷,不适合小鸡仔生存,存活率不高,等来年来春,气温逐渐升上来,她也要开始养鸡。
龙岗鸡是深城的特产。
这种鸡,毛黄嘴黄腿脚黄,也叫三黄鸡。
三黄鸡皮松骨脆,肉质肥嫩,香甜味美,是上好的食材,因为产自龙岗,所以叫做龙岗鸡。
龙岗鸡的大名早就传遍港城,以前一直从深城供应到港城。
那十年期间,两边的贸易受到限制,那会儿也不允许大规模地养鸡,不然要被划为资本主义,两地的供应就这么断了。
现在两地的贸易刚刚打开,港城那边的商人迫不及待过来订购龙岗鸡。
各个大队养鸡的人数与日俱增。
港城那边需求量巨大,深城这边养殖量也相应提升。
周围人都开始养鸡,王桂兰也想跟着养一批。
“阿嬷,你养猪一般都喂些什么?”
罗宝珠蹲下身摸了摸小猪仔粉嫩的朝天鼻,随口问了一句。
“咱们人都没什么好吃的,猪吃的只会更差。”
王桂兰指了指厨房里的潲水桶,“平时洗锅刷碗的泔水,掺和一点野菜,搅合搅合就可以喂猪了。”
“这样吃久了,猪不长肉,时不时还得往里掺一点米糠。”
米糠是糙米制成精米的副产品,一大袋米拿去脱壳,只能换来一小袋米糠。
以前饥荒的时候,米糠都是留着摊饼吃,哪有分给猪的份。
哪怕是现在,也舍不得给猪多喂。
平时主要是喂一些野菜,红薯叶,番薯藤等等。
这里的野菜多半是革命菜。
革命菜是一种野茼蒿,叶子椭圆形,很常见且生命力旺盛,据说以前以前红军在长征时的时候,经常采这种野菜充饥,所以称它为革命菜。
有时候也会喂些豆渣、米汤等副产品,给猪增加一点营养。
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那你之后养鸡呢,养鸡要喂些什么?”罗宝珠又追问。
“养鸡就更简单了。”
有条件的人家拿稻谷喂鸡,稻谷能量高,鸡吃了蹭蹭长个头,不过大部分人都舍不得拿稻谷喂,就放任鸡自己出去找吃的。
那些散落在地里的庄稼粮食,人捡不起来,都便宜了鸡。
况且鸡也能自己去找虫子吃,省事得很。
“鸡不像猪天天关在围栏里,鸡可以自己出去找吃的,回来没吃饱,扔一扔菜叶就行。”
闻言,罗宝珠心思一动。
这些都是天然的原生的饲料,以后养殖的数量加大,用这种方法喂食肯定不行。
政策的鼓励下,眼看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养殖的事,以后整个深圳养猪养鸡养鸭的人一定会激增,动物养殖饲料的缺口巨大!
罗宝珠心里又起了一桩筹划。
第38章
12月的第一天, 罗宝珠着手考察深城饲料厂的情况。
出人意料,早在去年,有一家外资已经默默在深城扎稳脚跟。
泰国的正大集团和美国的康地集团, 共同出资3000万, 在深城成立了正大康地有限公司, 主营业务是饲料、养殖产业。
正大康地坐落于深圳南头公社红朱岭,在南山区那边。
罗宝珠约好去内部参观,坐着出租车一路到达红朱岭时,路边耸立着的几个高大的白铁皮金属罐吸引她的注意。
她多看了两眼,在与正大康地接待人员会面时,提出这个疑问。
“外面那些铁皮金属罐是用来做什么的?”
接待人员说是饲料厂的玉米储藏仓。
“储藏玉米?”
深城不产玉米,整个广东都不产玉米,“这些是从外地运过来的?”
接待人员点了点头,说是从港城那边运过来。
港城那边也不产玉米, 所以具体来讲, 这些玉米是从泰国、美国和中国东北运到港城, 再从港城运到深城。
罗宝珠有些不解。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从东北运过来?
东北三省玉米产量非常高,那边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 而且黑土地肥沃疏松, 富含有机质,透气性和保水性良好,玉米在灌浆期能够充分积累养分, 营养成分高,品质优良。
从东北直接运过来,应该比海运的成本更低。
“你以为我们不想这样吗?”接待人员无奈笑笑。
公司也想直接从东北采用, 以降低原料成本,可惜没法解决运输的问题。
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时期,货物的运输需要企业提前申报运输计划,经过审批之后才可以执行。
也就是说,内地的货物运输依旧以计划管理为主。
外企根本拿不到这个指标,只能借港城作为中转站,先将货物运到港城,再由港城运到深城,平白无故多增加许多成本。
听闻这个内幕的罗宝珠心思一动。
她想起卫主任之前提过的内联厂,如果与内地的企业合作,在深城投资建立一家饲料厂,将是一件一举三得的好事。
在深城建厂之后,内地能够提供足够的原材料,不必担心原料不足以及运输成本高昂的问题。
生产出来的饲料除了满足深城的市场,以后还可以延伸至内地。
深城是全国的试验先锋,目前深城的养殖一片热火朝天,不久后,内地也会刮起一阵养殖风,到时候对饲料的需求也会与日俱增。
最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机会扩大出租车公司的业务,成立运输车队。
以后从内地往返深城运输原材料与饲料的运输业务,全部可以由鹏运出租承担。
在心里筹划一番后,罗宝珠找到卫泽海商议此事。
“卫主任,我想联合内地成立一家饲料厂。”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从罗宝珠口中听到她要投资的打算,卫泽海乐得合不拢嘴。
恐怕全深城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支持政府工作。
卫泽海对于这种投资行为相当欢迎。
更何况这次是连同内地一起办厂,他询问罗宝珠:“是想和东北那边的企业联合?”
“不是。”罗宝珠思考过,“和四川那边吧。”
四川也盛产玉米,更关键的是比东北近多了,运输上占了优势。
“那行,交给我来联系。”卫泽海拍拍胸膛作保证。
这种招商引资的工作他最擅长。
不过两天,卫泽海立马有了进度。
他联系上四川一家电子厂的车间主任吴智辉,两方商议着可以一起办厂,厂子设在深城,深城负责建厂,四川那边负责提供原材料,罗宝珠负责出资。
罗宝珠听闻后有些不放心,“电子厂的车间主任怎么会来合办饲料厂?”
“唉,你不知道现在国企的情况,难着呢。”卫泽海无声叹息一声。
国企的改革情况看上去热热闹闹,实际上充满不公平的竞争。
重复建设,盲目生产,乱摊成本等等问题非常严重,中央财政出现赤字,这两年都赤字100多亿,手上是真没钱了。
中央没钱再补贴,企业只能减产,一减产国企没法养活那么多员工,只能鼓励工人们下海搞副业自救。
吴智辉就是在这样的号召之下才主动寻求与深城方面合作,卫主任认为他是个有想法的人,沟通几句之后觉得可行。
“你要是不放心,我让你跟他通通电话。”
不等罗宝珠回复,卫泽海已然拨通号码。
对面接通之后,卫泽海简单介绍几句情况,将话筒递给罗宝珠。
罗宝珠刚拿起话筒,对面传来一声嘹亮的问候,“罗老板好!”
语气热情又真诚,听起来是个外向且充满干劲的性子。
“你好。”
简单寒暄两句之后,罗宝珠直入主题:“不知道吴主任怎么会对办饲料厂有兴趣?”
对面的吴智辉笑了笑,一五一十交代缘由。
原来他有每天看报的习惯,对于特区这边的发展尤其关注。
注意到特区开始搞养殖后,他认为以后内地也会兴起一股养殖风潮。
四川正好是玉米生产胜地,若是办饲料厂,一定很有前途。
可惜他没钱。
企业虽说支持员工们去搞副业,可是一点钱也不掏,他自己也没余钱办公司,外商一时半会也不会去内地搞投资。
国家只在广东和福建两个省设立深城、珠海、汕头、厦门四个经济特区,允许外资进入并且给予税收优惠,其他地方暂时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思来想去,他只能把目光放在深城。
从报纸上得知深城要和内地搞内联厂,他心里正有想法,试着联系了一下深城那边的财贸办,没想到还真被他撞到一个机会。
“我心里早就这么筹谋了,只苦于没有机会,没想到最近正好碰上这个机遇,听卫主任说罗老板要在深城建厂?不如我明天过来一趟,具体商议情况?”
嚯,是个行动派。
罗宝珠失笑,“明天过来,手续来得及办吗?”
来深城需要单位的介绍信,边防证等等,一时半会恐怕办不下来。
“没问题,特事特办,这是招商建厂的大事,谁要是卡我脖子,我把国家政策往他面前一摆,质问他是不是要和国家对着干,我就不信这样还有人卡我手续。”
吴智辉自信满满地作保证:“明天下午我准时过来。”
既然对方这样热情且有信心,罗宝珠也没理由反对,“那行,到时候我去火车站接您。”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挂断电话。
罗宝珠放下话筒,询问对面的卫泽海:“这位吴主任多大年龄?”
“年龄?”卫泽海想了想,“快三十吧,二十八九的样子,反正不是什么小年轻。”
“那吴主任一定是个外向奔向的人吧。”快三十的年龄,浑身还充斥着一股年轻小伙子特有的干劲,看来是个精力旺盛的人。
“可不是么。”卫泽海表示赞同。
他思索一下,话锋一转:“明天吴主任过来,要不在你公司里接待一下吧。”
正规的政府大楼还在建筑中,洽谈办那点小地方,每天挤满了人。
现下过来考察投资的商人日渐增多,政府临时的办公地点承受不住。
“既然这次是吴主任头一次来深城,咱们总得给他留个好印象,罗老板你公司的办公房修建得那么漂亮,不用来招待岂不是可惜了。”
卫泽海一番奉承话说得顺溜。
罗宝珠笑着摆摆手,“您别说了,我同意,我都同意。”
从洽谈办出来,罗宝珠回了一趟出租车公司。
给程鹏交代两件事。
第一件,明天从内地过来一位吴主任谈生意,需要在办公房的会议室招待,而且届时也要安排一辆车去罗湖火车站接人。
第二件,如果生意谈成,合资建办饲料厂,以后的饲料以及饲料原材料的运输都得由出租车公司承担,所以要尽快组建一支运输队。
程鹏得了命令,将这两件事放在首要位置。
他很快安排好第一件事,只等第二天吴主任的到来。至于第二件事,需要一点时间,得慢慢去办。
安排妥当的罗宝珠借着公司的电话机给李文旭拨了一个电话,询问港城珠宝店的生意有没有恢复过来。
李文旭兴致不高,“没怎么恢复。”
远远不如以前
“还没恢复?”罗宝珠微微皱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按道理店里的情况应该慢慢恢复才是。
劫匪已经全部落网,店里的装置也经过加固,时间会消磨恐惧,也该是时候恢复生意了。
“这样吧,再等一周看看有没有起色,如果还没起色,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到时候要采取一些措施。”
“嗯。”李文旭应了一声,闷闷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的罗宝珠揣着心事走出办公房,心里想着,若是一周后珠宝店还没起色,她恐怕要回一趟港城亲自看看问题。
远在港城浅水湾豪宅的吕曼云同样怀揣着心事。
她将一份娱乐杂志扔到坐在客厅里的罗振华面前,满面怒容。
“你现在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平时罗振华出点桃色新闻,她看看也就过去了,这次居然连私密照都被人爆出来。
杂志上的私密照片打了码,看不清人脸,别人认不出,作为母亲的吕曼云一眼认出那是自家儿子。
太丢份了。
私密照被大咧咧地挂在杂志上,这要是罗冠雄还在世,怕不是要再被气死一次。
罗冠雄生前最注重脸面,几段风流韵事的女人全娶回家做了太太,绝人口舌。罗振华很显然不预备娶人家。
原因无他,他染指的女人太过,全都娶回来,一栋房子也装不下。
玩归玩,但脸面要护住。
这种连私密照都爆出来的丑闻,简直把罗家的脸丢得干干净净。
“下次你是不是准备光溜溜出现在头版杂志上,让全港城的人都看到你光身子的照片你才开心?”
面对自家母亲的训话,罗振华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杂志上又不是没穿衣服的照片,那只是一张亲嘴照而已,而且还给他脸部打了码,除了他母亲,谁能看出来?
他要是不承认,别人也不能按头他承认。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出现在杂志上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妈,你得习惯。”
罗振华俨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听得吕曼云火冒三丈。
“你觉得没关系,那你还想不想娶老婆?”
罗家最优质的家底都薅在罗振华手上,罗振华无疑是港城最受欢迎的一批联姻对象。
他今年不过33岁,正是适婚的大好年龄,本来占尽天时地利,偏偏一手好牌被他自己打烂。
“你现在频繁上娱乐八卦,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肯答应,你知道我原先要给你物色的人家是谁吗?”
别的问题罗振华一概不关心,提到女人,他才有那么一点点兴趣,“是谁?”
“是温家的温梦仪!”
温梦仪和罗明珠同龄,今年23岁,虽说比罗振华小了整整十岁,但这种年龄差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罗振华自己把自己的名声给糟蹋了。
以前出点桃色新闻,也无可厚非,整个港城的富贵子弟多半都有些桃色新闻,只要没被拍到亲密照片,都属于狗仔们捕风捉影,不碍事。
现在好了,私密照被流出,人家温家会怎么看?
明明上次她让人试探温家口风的时候,温家没明确回复,这是一个好信号,没同意但也没拒绝,说明有周旋的余地。
结果罗振华的照片刊登到头版头条上的第二天,她就收到温家明确的拒绝。
一场好事全让罗振华给搅合了。
吕曼云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以后你以后都找不到这么般配的人家了!”
罗振华对此嗤之以鼻。
温家那个温梦仪长得确实还算漂亮,但也不是什么港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他身边的哪个女明星不比温梦仪更漂亮?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他也不是非要结这个婚。
人生苦短,好好享受都还来不及呢。
干嘛非得给自己找罪受,娶个厉害婆娘回家管教自己。
有他母亲一个人管教他都烦得不行,再来一个女人,他到处潇洒的好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妈,我看你也不用操这个心,我还年轻,不想这么快结婚。”
“你还年轻?”吕曼云冷哼。
若不是罗冠雄去世得早,罗振华接手了大部分遗产,以罗振华现在的作风,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吕曼云心里最清楚。
当初她选择将最核心的一部分资产留给大儿子,也是念着他以后多半没什么出息,开创家业是没什么可能了,只希望他能守住这点家业,不至于晚景凄凉。
现在看来,这点家业守不守得住还真是个问题。
吕曼云气得头疼。
她扶着额头看向坐在沙发另一端一直没怎么吭声的罗振民,“振民,听说你准备继续扩大公司规模?”
“嗯。”罗振民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报纸,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公司现在应该没有那么多周转资金用于购船,你在银行又贷了好几笔款吗?”
“嗯。”罗振民懒得多说一个字。
吕曼云有些不放心的追问,“贷款太多,公司的负债……”
这次没等她说完,罗振民主动打断:“妈,你不用操心,只要公司正常运转,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好好,我不操心。”
把资产都交给儿子打理,吕曼云本身也不想太操心这些事,她经营她的珠宝业就够了。
虽说罗振民的举动有些激进,不够谨慎,不过总比无所事事、不求上进的罗振华要强上不少。
生意不都是折腾出来的么,越折腾才越有腾飞的可能。
不折腾只能静静等死。
“对了,妈,过阵子我想去内地看看。”罗振民补充。
“你去内地?”吕曼云眉头一挑,“你去内地做什么?”
“谈生意,顺便考察一下。”
罗振民与正大康地之间签有合同,正大康地从泰国以及美国购进的原材料都由他公司的货船进行运输。
合同很快到期,需要重新签条件,这次正好他也想去内地考察,看看那边的环境怎样,适不适合搞投资。
吕曼云一听,喜上眉梢。
果然,振兴家业的事情还得靠二儿子。
“振华你自己瞧瞧,作为哥哥,你一点也没有你弟弟的上进心,你看看他都准备……”
话未说完,罗振华从旁边起身,堵住耳朵径直去了房间。
自家母亲一向偏爱弟弟,此类的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年,再听下去耳朵都要生茧。
这种偏心眼的话还是少听为妙。
眼看罗振华躲去房间,吕曼云收回失望的目光,继续朝罗振民追问细节:“这次你去内地考察,要不要会一会罗宝珠?”
“会她做什么?”罗振民疑惑地皱起眉头,脸上闪现一丝不悦。
他对罗宝珠最后的印象,只剩下那次沉船事件发生后,郭彦嘉疯了一样催促他派搜救队。
明明那时候的郭彦嘉都快要和自家妹妹罗珍珠订婚,满心满眼却还牵挂着罗宝珠,他对郭彦嘉的行为很是不满,连同对罗宝珠的印象也变得极差。
“我听说罗宝珠在内地搞投资搞得风生水起,你去探探虚实。”吕曼云撮掇他。
罗振民冷嗤一声,“犯不着。”
他眼里的竞争对手是港城船王,甚至是世界船王,罗宝珠这点小米粒,实在没法入他的眼。
分散一眼的精力,他都嫌浪费。
以内地目前的经商环境,罗宝珠哪怕折腾出花来,也赚不了几个钱。
“妈,你是不是太把她当一回事了?”
这话问得吕曼云一噎。
她其实也能意识到以罗宝珠现在的财力,对罗家远远构不成威胁,哪怕再过十年,罗宝珠恐怕都没有能力和罗家对抗,可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罗宝珠之前所做的一些事情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对这个人产生来自心里最深处的戒备。
这是一种面对危险的直觉。
自从罗冠雄去世后,罗宝珠的性格似乎变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遭逢重大打击的缘故,现在的罗宝珠更能沉得住气。
这死丫头说不定暗暗憋着坏呢。
要不然为什么跑去内地,躲在罗家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吕曼云想起还有一桩事情没完成。
算算日子,离抢劫案发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罗宝珠的宝福珠宝店应该已经慢慢恢复生意了吧。
上次一群劫匪这么快被抓住,赃款追回大部分,罗宝珠应该也没多少损失。
这一次,她要彻底击垮对方,让罗宝珠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
李文旭百无聊赖坐在珠宝店中,和剩下4名员工干瞪眼。
当初把他们招进来,因为生意太繁忙,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没想到很快发生抢劫案,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下来。
生意冷清,30来平的店铺里装下5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店里发生抢劫事件后,他依着罗宝珠的吩咐,给每位员工分发了安抚费。
其实当初这些员工全都不在场,压根没体会到那晚的惊心动魄,只在第二天的新闻中了解事情始末,所以没谁提出离职。
毕竟劫匪很快被抓住,店里又分发安抚费,找份工作不容易,谁也不想为着没经历过的一场虚惊买单。
这就形成了一种很奇妙的场景,来来去去零星几个顾客进门,4名员工全部涌上去,几乎要形成一对一服务。
无所事事的李文旭抽空接听了罗宝珠的例行询问。
罗宝珠询问店中的生意有没有好转,他直言并没有好转。
和以前生意兴隆的场面相比,现在的场景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之前罗宝珠满怀信心给他打气,让他耐心等下去,没过多久店里的生意一定会恢复过来。
眼瞧都过去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罗宝珠给了他最后期限,说是一周之后不见好转,两人要碰头商议情况。
谁料等他放下电话没多久,店里前来消费的顾客莫名增多起来。
陆陆续续有客户进门消费,一单两单三单,到九点半收工的时候,竟然成交了20多单。
这是生意冷清一个多月后,店里首次突破20笔交易额。
好兆头,完全的好兆头。
看来店里终于要一扫阴霾,恢复之前的荣光。
李文旭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收工前特意给罗宝珠打去了一通电话。
晚上九点多来电话,罗宝珠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忙不迭赶去出租车公司接电话。
谁知道李文旭传来的却是好消息。
“上午和你通过电话,生意还没好转,等挂了你电话,店里的生意逐渐好起来,可能你嘴巴开过光。”
这已经算得上李文旭最高规格的夸奖。
罗宝珠失笑,“有这么巧的事?”
“的确很巧。”李文旭把白天的情况复述一遍,“早知道我该早点和你报告,说不定生意还能早一点好起来。”
“行了行了。”罗宝珠才不信什么巧合。
天底下没那么多巧合的事情,有时候的巧合只是看上去是巧合而已。
她从李文旭的描述中听出一丝不对劲,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最近小心点,多观察一下生意增加得正不正常。”
“那些顾客是以前常来的吗?你注意一下,有多少是新面孔,有多少是老面孔。”
叮嘱完后,罗宝珠忍不住再添一句,“对了,每一笔账记清楚,账本保管好,别出什么岔子。”
第39章
第二天下午, 罗宝珠按时等在罗湖火车站外面。
和她一起等人的还有一辆显眼的红色出租车。
出租车停在路边已经半刻钟。
这是特意为从四川远道而来的吴智辉准备的座驾。
为显出重视之意,罗宝珠决定亲自过来迎接,卫主任原本也想过来, 出门前被一桩紧急事绊住脚, 一时半会走不开, 只能让她先过来接人,说是处理完事情,会直接去出租车公司汇合。
罗宝珠是算准了时间过来的。
下午一趟火车已经到站,人应该快出来了吧。
随着一阵拥挤的人群从火车站涌出来,她踮起脚尖朝四周望寻。
昨天在电话里,吴智辉特意描述了一下他自己的样貌。
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双大大的招风耳,中等身材, 走路有些外八。
按着这个标准找人就行。
可是……这样的特征, 丢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到啊。
太大众化了。
好在罗宝珠提前有准备, 她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张大牌子。
牌子上写着醒目的几个大字“欢迎吴主任”。
怕透露对方隐私,罗宝珠没写全名。
不过这样应该也够了。
这个时间点到达,姓吴, 又是主任一职, 如果吴智辉能看到这张牌子,多少也要过来问一问。
没过多久,还真有一个男人提着一只行李袋探着脑袋迟疑着走过来。
男人长得老成, 国字脸,浓眉大眼,一双大大招风耳, 中等身材,走起路上很明显的外八。
得,全对上了。
罗宝珠微笑着主动上前握手,“欢迎吴主任。”
直到对方伸出手,吴智辉才敢确认这个早就被他关注到的等在路边的女人,是同他昨日通电话的罗老板。
他有些不敢置信。
上下打量对方。
眼前的姑娘看上去要比他小十来岁,这真是昨天和他谈话的罗老板吗?
对方的声音沉稳,说话也有条理,和他聊起事情来一套一套的,根本听不出来是这么个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长得也好看,五官很是端正亮眼,他远远瞧见对方手中举着的牌子,一时没敢上前确认。
观望一圈,这周围也没有看上去更合理的人选,他才慢慢挪动脚步上前。
没想到还真是罗老板。
“罗老板,你好。”吴智辉握过手,仍旧不太敢相信。
他用余光打量着对方,看到对方拉开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小汽车,对他发出邀请:“吴主任,咱们回公司再聊吧。”
吴智辉惊呆了。
他盯着那辆漂亮的红色小汽车,满是羡慕地问:“这是罗老板的专车?”
果然港商就是洋气,专车都和国内的不一样。
红色好,红色多喜庆啊。
他喜欢红色。
“不是,这是我公司里的出租车。”罗宝珠邀他入座。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吴智辉坐进车中才反应过来。
不是,这么漂亮的车是出租车?
深圳有出租车公司?
出租车公司是罗宝珠创建的?
反应过来的吴智辉朝旁边的罗宝珠望了一眼,眼中敬佩之意更浓。
了不得啊,小姑娘小小年龄,挺有闯劲。
他25岁担任车间主任时,是工厂里最年轻的车间主任,这一度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情。
现下工厂里经营状况不太好,上面政策鼓励工人搞副业,没人响应。
大家宁愿天天混日子,也不愿瞎折腾承担风险,是他最先站出来响应政策,第一个主动联系深城这边搞内联。
吴智辉对自己的评价一直都还不错,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家小姑娘年纪轻轻居然早就开始在深城投资办厂。
他不到二十岁时,还整天跟着一帮狐朋狗友瞎混呢,要不是后来顶了父母的职,也不会慢慢走上正轨。
啧啧,果然还是得来深城开开眼界,不然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有多么优秀。
这么想着,吴智辉将目光移至车窗外。
窗外,大部分地方仍是黄土地,暂时看不到什么高楼大厦,不过到处都是搞建设的基地,一片热火朝天。
两家人来人往的餐厅伫立在路边格外引人瞩目。
“深城还有快餐店?”吴智辉好奇地喃喃自语。
一旁的罗宝珠想起什么,接话道:“吴主任坐了一夜的火车,肚子饿不饿,要不然咱们先用餐,用完餐再回公司谈事情。”
“不用不用,先谈事情。”吴智辉连忙摆手。
他过来的目的就是要马上落实内联厂的事情,耽误不得。
况且他是吃过饭再坐火车,真饿了行李袋里还装着他老母亲硬塞给他的十个熟鸡蛋呢。
不用担心饿肚子问题。
“那行,等谈完事情,再带吴主任过来用晚餐。”
听这意思,似乎是要去快餐店中吃饭,吴智辉连忙摆手,“罗老板还是别破费了,餐厅吃一顿应该挺贵,我自己带了熟鸡蛋,晚餐拿鸡蛋应付一顿就行,再不吃那些鸡蛋也要放坏了。”
“没事,不费钱,自家的店。”
吴智辉:?
他朝着车窗外往后望,落在后方的餐厅只剩下远远一道轮廓。
吴智辉看不太真切,他收回目光,有些不敢置信:“两家餐厅也是罗老板你投资的吗?”
“不是。”
“哦。”吴智辉松了一口气。
吓死他了,他还以为餐厅也是罗宝珠的资产。
“我只投资了其中一家。”
吴智辉:?
罗宝珠猝不及防的一句补充听得吴智辉瞬间呆住。
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感叹:“罗老板投资的产业还挺多啊。”
“不多。”罗宝珠摇头。
仔细算算,这些产业目前的盈利都还只是小规模,除了中英街的店铺营业额比较高之外,其他的公司算不上大规模盈利。
主要原因在于市场盘子只有那么点大。
深城现在还没彻底发展起来,等几年后人口大爆发,这些产业都会跟着翻几倍。
谈话间,出租车不知不觉到达地点。
罗宝珠从车上下来,一眼瞧见等在公司门外的卫主任。
卫主任见人已经接到,上前寒暄两句,一行人火速进入办公房的会议室谈论正事。
这次吴智辉过来,主要是商议合办饲料厂的具体事项。
整场会议也以此而展开。
具体内容是划分三方的责任。
首先是设备问题。
毫无疑问,这一点由罗宝珠来解决。
“我去正大康地参观过,他们整个生产线都是引用国外的先进设备,自动化程度很高,我们同样可以采用这种设备,提高生产效率。”
罗宝珠对设备这一块具有绝对的发言权。
她是港商,接触国外的公司比较多,将设备问题交给她,吴智辉和卫主任没什么不放心。
接下来是原料问题。
这是吴智辉负责的范畴。
他对此应付自如:“我之前调查过四川生产玉米的情况。”
在四川,不少大队仍旧种植着传统玉米品种,平均亩产200公斤。
随着安徽凤阳小岗村的单干风吹到四川,不少大队也学着搞联产承包,这么下来,玉米的产量大大增加,平均亩产能达到300多公斤。
最近两年,四川在推行玉米“三改”技术,开始种植杂交玉米。杂交玉米的平均亩产能达到500公斤以上。
这样的数量,应该完全能够满足饲料厂的原料供应。
听完吴智辉游刃有余地介绍当地的玉米产量,罗宝珠对他稍稍侧目。
这位吴主任做事挺有章法。
行动力强,目的明确。
行事风风火火。
“我还特意去咨询了一下农科院的专家,了解到完全用玉米做鸡饲料是不行的。”
玉米有很多优点。
富含淀粉,容易被吸收消化,是维持动物生命活动和生长所需能量的最主要来源。
适口性好,天然的甜味和香味让大多数动物都喜欢吃。
存储和运输也方便,晒干之后可以长期储存,运输起来也没什么损耗。
但是玉米中的蛋白质含量比较低,而且缺乏某些必需氨基酸,所以如果加工成饲料的话,搭配蛋白质饲料会更好。
“我问过了,专家说可以往里面添鱼粉,能补充缺少的氨基酸。”
可是进口的鱼粉只能在广东购买。
吴智辉提出这一点的目的,主要是想让罗宝珠解决这一点。
罗宝珠会意,点头答应:“吴主任放心,到时候确认饲料的成分,你那边无法提供的,都由我来解决。”
“罗老板大气!”
吴智辉喜欢和爽快人聊天,他见罗宝珠不是小气扭捏斤斤计较的性子,不由说出自己研究出来的另一个偏方:“我翻找资料,看到蚕蛹富含蛋白质,把蚕蛹晒干了磨成粉添进去,不知道可不可以?”
“是个方法,不过量太小,等我改天请专家确认饲料成分,需要哪些东西再和吴主任商议。”
“好。”吴智辉一口答应。
随后他又皱起眉头,“可是我们公司没有卡车,运输这一方面的事情……”
“运输的事情由我来解决。”
罗宝珠拍板,“出租车公司正准备筹建一支运输队,等到饲料厂建成,运输队差不多也能筹建完毕。”
“那就太感谢罗老板了!”
来的途中思考的几桩难事没想到都能被罗老板解决,吴智辉越谈越高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原料、设备、饲料成分、运输的问题全都归责,坐在一旁的卫泽海听他们谈了半天终于接近尾声,不由笑起来。
“这么看来,我的事儿最轻松啊。”
话音一落,两人不约而同望过来。
卫泽海笑着对两人解释:“我只需要建厂房就行,可不是最轻松么?”
“卫主任,您还有一桩事。”罗宝珠静静望着他,“您得给我解决卡车指标问题。”
国产卡车供应不足,购买需要排队,数量也有规定,这些得由卫主任去解决。
“没问题。”卫泽海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他突然想起当初和罗宝珠为出租车公司场地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那一幕。
当时几乎是他第一次与罗宝珠产生那么大的分歧。
分歧的主要原因在于罗宝珠想要10亩地,他觉得10亩地太多了,最多只想给2亩。
罗宝珠最后用发展的眼光说服他,表示出租车公司以后肯定会扩大规模。
那会儿他还觉得罗宝珠的规划做得太提前了些,等到扩大规模至少还要好几年的时间,没想到才过了一年,当初罗宝珠规划中的运输车队马上就要筹建。
不得不说,还是罗宝珠有先见之明。
卫泽海默默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赞扬之情溢于言表。
眼看事情谈妥,讨论接近尾声,会议室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黄俊诚端着一杯水走过来。
黄俊诚行动不方便,一只手要拄着拐杖,只有一只手端水杯。
考虑到这一点,罗宝珠并没有安排他端茶倒水,只吩咐了另一个恰巧在办公房的员工。
怎么最后仍然是由他送进来?
罗宝珠目光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眉头微微皱起。
黄俊诚的出现不只让罗宝珠诧异,也让吴智辉和卫泽海蓦地安静下来。
一个残疾人士拄着拐杖慢吞吞替大家端茶倒水,任何人看了心里都会有些不自在。
吴智辉和卫泽海虽说都是一点小官,但生长在红旗下的他们内心并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高人一等的人,摆不出官架子,也无法心安理得享受一位残疾人士的接待。
作为来客的吴智辉首先按捺不住,他想起身相迎,尽快接过水杯,没想到刚推开椅子,身后的黄俊诚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杯水不偏不倚全泼在他身上。
被泼了个透心凉的吴智辉笑着抹了一把脸,“我下了火车正好还没洗脸呢,借这个机会洗一洗也挺好。”
本来是句玩笑话,卫泽海和罗宝珠为缓解尴尬也陪着笑。
没想到众人的一通笑话落在黄俊诚耳中,刺得他满面通红。
罗宝珠注意到这一点,起身招揽:“吴主任,说好事情谈妥之后带您去用餐,现在估摸着差不多了,咱们去餐厅吧,卫主任您也跟着,待会儿吴主任的住宿问题还得靠您解决呢。”
“行行行,我来解决。”卫主任答应着起身。
一行人陆陆续续出了会议室。
罗宝珠走在最后。
她看了一眼留在会议室内满脸通红的黄俊诚,想询问明明安排了别人送水为什么最后是他,碍于没有时间细问,只叮嘱一句:“下次注意些。”
这句平平无奇的叮嘱闯了大祸。
黄俊诚感觉自己被判了死刑,接下来的时间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下班回到家,李秀梅喊他吃晚饭,他也不吃,只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合上眼,满脑子都是罗宝珠那句冰冷的“下次注意些”。
罗宝珠对他的印象应该差到了极点吧。
她鲜少那样严肃地对待员工,平时见了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唯独对他发了脾气。
黄俊诚心里万念俱灰。
他明明是想好好表现一下,怎么到最后弄成一团糟?
无意间听到员工要往会议室里端送茶水,他以秘书的身份把活儿揽了过来。
没有其他什么目的,只想在罗宝珠面前露露脸而已。
罗宝珠不常待在公司,来了公司每次都只是拨用一下电话后匆匆离开,他压根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她。
以为进公司做了程鹏秘书能有更多机会与罗宝珠碰面,看来只是妄想。
今天好不容易撞见一个机会,想要好好表现一番。
谁知道太过紧张,那位吴主任又出其不意要起身,害得他没防备绊了一下,一杯水全洒了出去。
场面一时很是尴尬。
大家没有责怪他,反而拿玩笑糊弄过去,这让他心里更加难受。
归根结底,因为他是残疾人,所以对他包容。
连罗宝珠也夹在其中嘲笑是最让他受不了的一点,这辈子想要获得平等的目光看来是不可能了。
黄俊诚静静坐在房间里,反思整件事时,头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质疑。
他连端茶倒水的基础工作都能出纰漏,这辈子是不是完了?
明明一个大好的露脸机会也能被他搅合成一塌糊涂,这世上大概没什么事情是他能好好做完的吧。
一番反思之后,黄俊诚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去死。
在房间里写好遗书,静坐一晚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独自推开院门拄着拐杖出去。
没过多久,李秀梅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她靠近黄俊诚房间,扒着门静听片刻,没听到任何动静,以为他还在窝在被子里睡大觉,没当一回事,自顾自去洗漱。
简单洗漱完毕,她开始清点院子里的小鸭子。
除了最开始一阵不适应环境病死过几只小鸭子,养定之后的鸭子再也没有出过意外。
李秀梅很高兴,推开院门赶着一群小鸭子去布吉河。
每天一早放鸭子成了她固定的任务。
将鸭子赶去布吉河后,李秀梅远远瞧见前面二观桥上站着一道人影。
二观桥是连接两边的一道古桥,据说历史有些悠久。以前两边各有一座道观,所以修成的这座桥命名为二观桥。
后来破四旧期间,两座道观都被拆掉,无迹可寻,只剩下这座二观桥遗留于此。
这大清早的,谁吃饱了没事站在桥上看风景?
好奇的李秀梅走近几步,定眼一看。
好家伙,这不是她儿子黄俊诚吗?
“俊诚,你一大早站在那里做什么?”李秀梅一边扯起嗓子,一边快步奔出去。
“别过来!再过来我直接跳下去!”
李秀梅:?
放完狠话的黄俊诚直接爬上栏杆,吓得李秀梅立马停住脚步。
“行行行,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别跳!”
李秀梅面上装作冷静,心里已经开始骂娘。
这又是闹哪一出哦!
黄俊诚只在刚出事那会儿有一阵子转不过脑筋,经常寻死觅活,是她紧盯着每一步,才陪他度过那段难关。
她还以为黄俊诚慢慢适应残疾的身份,再也不会做出寻死的举动,这到底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昨天下班回家他情绪一直不对劲,她其实已经关注到,可是这孩子一个月中间总有那么八九十天情绪不对劲,她已经见怪不怪,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居然起了轻生的念头。
“俊诚呐,你先跟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谁欺负了你?”
这事八成和工作有关,难不成工作上遇到什么难事?
“俊诚呐,你要是不想工作,咱们就不工作了,你想天天待在家里也成,这点事情不是什么跨步过去的坎,你别为这些小事想不开!”
李秀梅的大嗓门引来周围一些早起干农活的村民。
村民们扛着锄头站在旁边看热闹。
有些好事者还会出言劝一劝。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想不开?”
“回家吧,现在天冷,掉河里蛮难受的。”
“你看你妈多担心你,别做傻事,快跟着你妈回去。”
……
众人关心的言论纷纷涌进黄俊诚耳中。
他看着大家陌生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想象着如果罗宝珠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会不会也像这些人一样,温声地劝慰他关怀他?
黄俊诚哽咽着望向不远处的李秀梅,“妈,我想最后见一眼罗宝珠。”
李秀梅顿时双眼大瞪。
好端端的提起罗宝珠,看来这事和罗宝珠有关!
难怪呢,难怪会起轻生的念头。
黄俊诚的那份执念放在心中一直没化解,她就知道迟早有爆发的一天。
“你等着,妈这就让她过来见你!”李秀梅摆开步子往回跑,那架势哪像是去找人,分明是去算账。
——
罗宝珠心里装着研究饲料的事情,一大早买了一袋猪饲料回来。
她将饲料递给王桂兰,“阿嬷,你用这个饲料喂小猪试试。”
王桂兰剪开饲料袋一瞧,里面颗粒状的饲料颗颗分明。
“嘿,这和我以前看过的饲料怎么不一样?”
王桂兰以前见过的猪饲料都是粉末状的饲料,还没见过这种颗粒状的猪饲料,“这是哪里弄来的?”
“这是正大康地的饲料,外国公司,产出的饲料像豌豆一样,非常有营养。”
“是吗?”王桂兰抓起一把闻了闻,“真香!”
别说猪爱吃,她都想尝一尝。
“这饲料长肉吗?”
“长肉,据说普通饲料吃三四斤才长一斤肉,这个饲料吃一斤就能长一斤肉。”
罗宝珠说得神乎其神,王桂兰不太相信,“真有这个效果?”
“我也不知道。”罗宝珠笑着摊摊手,“所以我买回来让您试一试,看看饲料公司有没有夸大宣传。”
“那敢情好,我以后天天就喂这个了。”
王桂兰笑呵呵地将一大袋饲料扛进屋。
罗宝珠落在她后面几步,刚想进屋,被院子里闯进来的一个出租车公司员工叫住。
“老板,有您的紧急电话。”
罗宝珠眉头一皱,赶紧跟着员工一起钻进车中。
来到出租车公司,她立即回拨。
听得对面传来珠宝店员工战战兢兢的崩溃声音:“老板,李经理一大早被警方带走了!”
罗宝珠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一大早一堆警察过来,二话不说把李经理带走,店子现在也不允许营业,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给您打电话。”
员工语气中肉眼可见的慌张。
店里主心骨被抓走,老板也不在,店子关闭,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一时六神无主。
“别急,我马上赶过来。”
警方不会无缘无故抓人,看来是出了大问题。
罗宝珠安抚几句之后挂断电话,立马让出租车公司员工送自己回王桂兰院子。
她得拿一些资料,尽快赶回港城。
回到王桂兰院子,她刚下车,瞧见院子外还停着一辆红色出租车。
怎么会有额外的出租车停在这里?
正纳闷着,跨进去一瞧,程鹏立即迎上来,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老板,你得跟我去趟布吉河那边,俊诚要跳河,他想最后见你一面!”
黄俊诚要跳河?
不用细想,罗宝珠很快明白大概是昨天接待吴智辉时发生的事情让黄俊诚产生情绪问题。
昨天明明也没人责骂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闹起情绪。
“我现在有急事马上要赶回港城,没时间过去,你去做做他思想工作吧。”
罗宝珠说完跨步往屋子里走,飞快收拾东西。
要收拾的只有一些证件,她甚至连衣物都没有带,认真检查证件之后,踏出院门。
跟在身后的程鹏几度欲言又止。
他是受李秀梅之托前来找人,李秀梅说他开着车子速度更快,务必让他尽快将人带过去。
可是现在罗宝珠有急事要回港城,他也不能强留。
两难之际,程鹏终于在罗宝珠即将拉开车门的时候开了口,“老板,你真的不过去看一眼吗?”
“不过去,你自己看着解决吧。”
罗宝珠坐进车中,拉上车门,车子很快驶向火车站。
第40章
一辆出租车驶向火车站的同时, 另一辆出租车朝着布吉河的方向快速移动。
黄俊诚站在二观桥上,远远看见红色的出租车不断靠近,以为是罗宝珠赶来, 心里颇有些忐忑, 从栏杆上爬下来, 理了理衣角。
下意识整理仪容后,又觉得这样显得太不合常理,揉皱了衣角,重新爬上栏杆。
他独自一人在桥上上演独角戏时,不远处的红色出租车停了下来。
程鹏推开车门走出来,等在一旁的李秀梅立马迎上前,越过他朝车里张望,企图把一同前来的罗宝珠拉出来。
谁知探了一圈,车里再无他人。
“人呢?”李秀梅一脸不解, “你没把人带回来?”
“老板有事要赶回港城, 现在已经去火车站了。”没完成任务的程鹏心理有些愧疚, 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什么?去火车站了?你直接放她走了?”李秀梅气得七窍生烟。
这种关乎人命的大事,绑也要把人绑过来啊!
程鹏是罗宝珠一手提携上来的,肯定不敢忤逆罗宝珠,早知道她就该跟着程鹏一起过去逮人, 要不是心里挂念黄俊诚会做傻事, 她一时半会走不开,也不至于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程鹏去办。
“我说鹏子啊,你出发前我怎么跟你交代的, 让你说什么都得把人给带回来,现在你回来了,罗宝珠没来, 你让我怎么跟俊诚交代?”
李秀梅满脸失望。
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追究责任,心里只在考虑一个问题,该怎么对黄俊诚妥帖地回复。
还没等她想好措辞,站在桥上的黄俊诚已经看到程鹏的身影。
出租车里只走下来程鹏一人,罗宝珠没来。
他都要跳河了,罗宝珠得知消息,仍旧不肯过来,看来连他的生死罗宝珠一点也不在乎。
黄俊诚想起自己妹妹黄香玲那天在出租车公司楼顶要跳楼的场景。
得知消息的罗宝珠几乎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全程紧张又关注,一直望着天台上的妹妹,目光几乎没有挪开过。
轮到他,她却连看都不想来看一眼。
妹妹和罗宝珠没什么交集,只相当于一场陌生人,他和罗宝珠好歹有过一些相处,现在连自家妹妹都比不过。
看来罗宝珠的确是对他印象极差。
黄俊诚万念俱灰。
心中唯一一点念头的熄灭,慢慢燃起他的求死意志。
他站在桥头看着底下一段最湍急的水流,真产生一种寻死的冲动。
手中的拐杖太碍事,他把拐杖一扔,双手撑着跨过栏杆,一跃而下。
咕咚一声在湍急的河面溅起一阵水花。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又是一声咕咚,有人扒开人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着跳了下去。
两道模糊的身影很快被水流冲远。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纷纷分散开来去下游捞人。
黄俊诚以前会游泳,自从残疾后再也没下过水,这是第一次浮沉在水中,他本能地扑腾两下,发现失去一条腿后根本无法掌控身体的平衡。
失去平衡的身体让他慌忙之中灌下好几口河水,无法呼吸之际,一只有力的胳膊揽过他肩膀,架着他往上拖。
被拖上岸的黄俊诚俯在岸边急速咳了几下,吐出几口水后,他抬眸一看,罗宝珠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他面前。
原来是罗宝珠救了他?
黄俊诚双眼一亮,喜悦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被面前罗宝珠的骇人脸色吓得褪了下去。
罗宝珠衣裳裤子全湿了,头发也湿了,水珠沿着她的发梢一滴一滴贴着脸颊移到下巴,最后落在草地。
她全然不觉,一双眼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黄俊诚。
等黄俊诚缓过劲后,她冷着脸通知:“正式告知你一件事,你被解雇了,从明天起,不用来公司上班。”
刚被救上来的黄俊诚一愣,内心五味杂陈。
明明罗宝珠救了他一命,却要狠心解雇他,归根结底,还是对他印象极差吧。
“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黄俊诚满腹心酸地半试探着问出这句话,企图得到罗宝珠的反驳。
没想到罗宝珠极为肯定地回复:“对,我特别看不起你。”
这几句话无异于利刃一刀一刀插进黄俊诚心窝上。
黄俊诚痛苦地捂住自己半截空洞的裤腿,将脑袋埋在膝盖上,企图掩盖已经泛红的双眼。
罗宝珠没给他躲避的机会。
她揪起他的衣领,逼迫他直视着自己,冷声强调:“我看不起你和你失去的腿没有一点关系,我看不起你是因为你这个人根本没有一点向上的意志,你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觉得谁都欠你,谁都该迁就你,觉得你天下最惨,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多得是!”
“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你至少衣食无忧,你爸妈愿意养着你,你朋友愿意拉扯你,你周围人都对你充满善意,即便这样,你还是觉得不被世界善待。”
“你得弄明白一点,你不是宇宙的中心,不是任何人都需要关注你脆弱的内心,需要围着你转,你陷在自怨自艾的人生中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走出来?”
昨天接待吴主任时,发生在办公室里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支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如果这样的程度黄俊诚都无法接受,公司也不是非要请一个祖宗供着。
这样脆弱的心理不作出改变,迟早得发生更大的事故。
罗宝珠干脆点明他内心的一点小心思,“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寻死吧?”
在黄俊诚骤然变色的脸上,罗宝珠看出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真要寻死的人哪一天悄无声息就走了,站在桥上迟迟不肯跳,还放言要见她最后一面,一切不过是博弈的筹码。
真跳了,周围满是会水的围观群众,他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就是他的算计。
“你擅长利用你的残疾给人制造内疚的情绪,你企图用这样极端的行动来让我对以往的行为感到后悔,你希望我忏悔着对你施加关心,可是你最讨厌的难道不是别人拿你当残疾人看待吗?”
“你一边讨厌被别人轻视,一边又享受利用这种轻视操纵别人情绪,你不愿别人同情你,你又离不开别人的同情。归根结底,你是自己不放过自己。”
罗宝珠蹲下身,直视他眼睛。
一字一句问出声:“所以,你在等谁来拯救你?”
一句话掷地有声。
周围一片寂静,黄俊诚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到自己一颗心被人血淋淋地剥开。
他几经变换的脸上已经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神情,之前一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全被罗宝珠这样大大咧咧陈列出来,逼得他无处躲避,只能面对。
那些阴暗的、扭曲的、无法见光的心思,原来罗宝珠全知道。
黄俊诚满脸麻木,一颗心被撕得血淋淋,似乎不会痛了。
他呆呆地望着罗宝珠站起身,对他告诫最后一句。
她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来拯救你,除了你自己。
他自己能拯救自己吗?
他不知道。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唯独只剩下罗宝珠那一抹逐渐远去的背影。
围观群众赶到下游时,罗宝珠已经转身离开。
大家纷纷去检查黄俊诚的状况,唯有程鹏走向罗宝珠。
“老板,你不是有急事回港城吗?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罗宝珠没回答。
她已经购过车票,看到离发车还有接近两个钟头的时间,想着时间上有富余,才特意赶回现场瞧瞧情况。
没想到黄俊诚还真跳了。
他这样别扭的心理是周围人太宠着他,处处照顾他,以至于让他在照顾中逐渐产生不平衡,简单点讲,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如果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求生意志大概没法让人继续自怨自艾。
希望这次能把他骂醒一点。
以后别处在这种扭曲心理的折磨中。
“我已经解雇他,目前来看,他的状态无法承担秘书一职,这一次事发突然没有提前和你沟通,是我处理不对,以后都会尽量先和你商量。”
听到这话的程鹏一时没做出反应。
老板有权解雇人员,现在特意来和他说明,已经是极为尊重他的表现。
可是……
“你担心黄俊诚接受不了?”罗宝珠看出他的担忧,直接问出声。
程鹏诚实点头。
这职位是黄俊诚当初特意提出来的,陡然间没了,万一黄俊诚接受不了,再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怎么办?
“放心吧,他会慢慢接受的。”
如果黄俊诚走不出自身的桎梏,那他这辈子会永远烂在泥里。
罗宝珠对黄俊诚不太了解,但是对他的家人有一定了解。
李秀梅虽说咋咋呼呼,争强好胜,势利又小气,但她永远有一股为自己谋利的干劲。
黄鼎明50来岁的年龄还愿意冒着一定风险卖磁带,半夜和蛇头接货,行动力也挺强。
黄香玲一次高考不过就二次,宁愿拿跳楼来威胁母亲,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追求。
一家四口,三人都不是孬种,没道理只有黄俊诚一个窝囊废。
罗宝珠没再说些什么,她披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钻进出租车中,回到王桂兰院子,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随后带上证件,返回火车站。
等了一个钟头的时间,火车发动。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思绪早已从黄俊诚跳河事件中抽离,开始思考港城那边的情况。
听员工寥寥几句的意思,现在李文旭被警方带走,公司账户被冻结,店里不允许营业。
看来问题应该出在经营上。
李文旭一向沉稳,尽管脾气有些臭,来港城的这阵子也没闹出大事。
上次被劫匪洗劫一通,他都能沉住气没出手,这次怎么会在经营上犯错误?
回到港城,罗宝珠第一时间去了一趟警务处。
从处长口中她得知全部的情况。
原来警方带走李文旭,封锁店铺的原因是怀疑李文旭洗黑钱,因为最近店铺的收入中涉及一大笔赃款。
李文旭带着这笔赃款存进银行,被银行工作人员发现,进而报警。
警方怀疑李文旭涉嫌一些不正当交易,将人带走。
“这……”
罗宝珠不太相信这样的事实。
前天她和李文旭通过电话,李文旭将店铺里生意突然变好的情况告知过她,当时她就觉得不太对劲,现在看来,果然是有问题。
如果是李文旭特意而为,根本不需要提前告知她。
罗宝珠连忙解释:“店里之前被劫匪抢过一次,所以李文旭才会及时将现金存进银行,他应该对这笔钱的来源并不清楚。”
店铺无意中收到一笔赃款,只要证明并不知情,应该问题不大。
处长反问:“证据呢,你怎么证明他不知情?”
这个问题问住罗宝珠。
她想了想,“平时店铺里的交易记录,账本,收据,发票等等应该能证明。”
之前叮嘱过李文旭做好账本,李文旭是个谨慎的性子,不至于连账本都没有。
“巧了。”处长冷笑一声,“他说账本都被人偷了,无证据提供。”
账本被人偷了?
这一点罗宝珠没有想到。
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罗宝珠想见见李文旭,了解更为具体的情况,处长明确告知她:“抱歉,现在只有律师能见他。”
见不到人,罗宝珠也没法硬闯。
她从警务处出来,头顶太阳正艳。
一派繁荣的大街上,不知哪家商铺播放着风靡全港的《上海滩》同名主题曲。
“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成功,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未有……”
叶丽仪豪迈奔放的声音响彻整个街头。
歌曲灌入耳朵,罗宝珠无心欣赏,她逆着人群而行,心里回想着刚才处长的言辞。
他说,这样的情况,李文旭可能面临刑事责任,如果李文旭一直没法自证清白,可能面临最高7年的监禁。
不管怎样,她得请最好的律师做辩护,不能让李文旭真背负牢狱之灾。
罗宝珠当即联系了全港城最顶级的一位律师,律师没立即答应,只说晚点给回复。
律师圈子消息灵通得很,罗宝珠找律师的行为很快传到吕曼云耳中。
吕曼云得意极了。
这次她算无遗漏,连账本都处理掉了,不信罗宝珠还有翻身的机会。
只要确认珠宝店存在洗黑钱的行为,罗宝珠的珠宝店算是彻底玩完,以后也别想在港城立足。
要是牵扯深一点,说不定罗宝珠自己也受影响。
哪怕最后真被罗宝珠找到翻身的机会,那也无济于事。
一家小小的珠宝店根本经不起两次大挫折。
上一次劫匪抢劫事件已经给大众留下不安全的印象,这次刚要恢复生意,立马又发生洗黑钱被调查的事情,这名声算是烂完了。
哪怕以后珠宝店能正常开业,罗宝珠即便有通天的方法恐怕也救不起来。
吕曼云向来奉行出手就得把人打死,不打死也得打个半残,只能苟延残喘。
她听闻罗宝珠慌慌张张赶回港城处理这些事情,心里乐得不行。
前阵子珠宝店里生意好,罗宝珠应该很是得意过一阵子吧。
人嘛,总不能一直得意。
这会儿的罗宝珠大概为着店铺的事情焦头烂额吧。
罗宝珠的确有点焦头。
全港城最好的律师一直没给她回信,这样的等候令人不安。
不管怎么,这一次一定要请最好的律师。
哪怕费用极高也在所不惜。
徐雁菱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餐,期间她两次探出脑袋朝阳台望了几眼。
女儿宝珠自从回来之后,一直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情绪看上去不太好。
她已经听说了。
珠宝店发生事故,里面的负责人被警方带走。
好在宝珠这阵子都没回港城,才摆脱嫌疑,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倘若宝珠也被抓进去,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徐雁菱收回目光,继续为女儿准备晚餐。
好一阵子没见,宝珠的脸蛋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在内地那边忙活事业看来很辛苦。
徐雁菱满是心疼。
女儿一边要在内地忙活办厂,一边又要操心港城这边的情况,有什么风吹草动还得两地跑,出了问题四处奔波,怎么忙得过来?
怀着一片忧愁,徐雁菱做好晚餐。
她解下围裙,朝罗玉珠使使眼色:“你去叫宝珠进来吃饭。”
罗玉珠乖乖听话走到阳台,牵住罗宝珠的手,“妹妹,吃饭。”
她像牵小羊一样将罗宝珠牵到餐桌旁,主动递给罗宝珠一双筷子,一只碗,还一边做着扒饭的动作一边劝罗宝珠,“吃饭,这样吃饭。”
罗宝珠笑了。
“我还不会吃饭,谢谢你教我哦。”
罗玉珠也笑了,对着她咯咯笑了两声,埋头自顾自地吃饭。
眼看家里的气氛轻松起来,徐雁菱在罗宝珠对面坐下,端起碗筷的同时故意试探着问:“宝珠啊,这次店铺的损失是不是很大。”
“还行,赃款全部退回去,也没多少损失。”
“可是……”徐雁菱欲言又止。
她虽然不精通做生意,也没有兴趣染指生意,但从小处在经商的氛围中,耳濡目染总是知道一些。
赃款退回去只是财物上的损失,经过这么一闹,店铺名声的损失更大。
前阵子劫匪抢劫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这次又闹出这么件坏名声的事情,珠宝店想要恢复以往生意兴隆的样子,恐怕再无可能。
徐雁菱斟酌着劝道:“宝珠,要不咱们这店别开了。”
她提完意见有些心虚,用余光偷偷观察女儿的反应。
罗宝珠面上没什么表情,一边夹着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妈,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因为珠宝业这一行是吕曼云深耕的产业。
徐雁菱依稀记得,几十年前,罗冠雄与吕曼云第一次认识,就是发生在珠宝店。
那时候的吕曼云只是一家珠宝店的员工,恰巧碰上来店里买珠宝的罗冠雄,两人才认识。
说起来,当时罗冠雄去珠宝店是为她购买生日礼物。
她是后来才知道,罗冠雄送给她的那条她极为喜欢的项链,是吕曼云亲自为她挑选的。
唉,都是后话了。
徐雁菱收回发散的思维,道出心中的担忧:“吕曼云深耕珠宝业多年,你开一家珠宝店,以后做大了,免不得要和她抢生意,我怕你受欺负。”
吕曼云的性子徐雁菱最是了解。
这个女人能隐忍,也懂得争取,关键时刻总能用最狠的方法解决问题,这也是以前罗冠雄喜欢带着吕曼云出去谈生意的原因。
徐雁菱自认做不来。
生意上的尔虞我诈太残酷,一桩计谋可能轻而易举让一个家庭破产,破产之后是无数人的流离失所。
她不忍心看到别人受苦,哪怕是对手。
这种性格大概无缘做生意。
罗宝珠不像她,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想法,可是……终究年龄太小,经验太少,斗不过老谋深算的吕曼云。
徐雁菱不希望看到罗宝珠陷入与吕曼云的斗争。
她没有能力去解决,到时候只能白白担心。
这种滋味很难受。
“妈,没关系的。”罗宝珠没当一回事。
因为真正的斗争早就开始了。
当初选择在港城开设一家珠宝店,并不只是奔着赚钱的目的。
珠宝行业是吕曼云擅长的行业,她若是想偷偷在港城发展业务,应该要着重避开珠宝业,而不是选择吕曼云擅长的领域。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珠宝店是为了吸引吕曼云摆出来的靶子,吕曼云自持资历深厚,一定忍受不了作为后来者的她生意兴隆。
看到她店里兴旺的生意,争强好胜的吕曼云估计没法容忍。
所以这桩风波发生之后,罗宝珠几乎没怎么纠结事因。
这明显是有人下套。
至于始作俑者,她心里早有猜测。
目前她最关心的一点只有李文旭。
李文旭是她从深城特意派过来看店,总不能最后看着看着白白进了监狱。
捞人是必须的。
至于珠宝店,不管以后会不会半死不活,她都要尽最大的努力摆出一副努力挽救的模样。
这个活靶子的竖立,用于迷惑吕曼云。
她真正的目标,是一条更大的鱼。
二房想握住那么多核心资产,也得看看有没有能力守得住。
收回思绪,罗宝珠一眼瞧见对面徐雁菱满脸的担忧。
这段日子她在外到处奔波,徐雁菱守在家里免不得为她四处操心,神形比以往憔悴了些。
她给徐雁菱夹了一道菜,劝道:“妈,你安心吃饭吧,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