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是属于你的狩猎。【小部分论坛】
啊, 神战……?真的假的?
王霖盯着这条回帖,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听起来就如此高端的斗争, 这是他可以介入的吗?
就算是被迫卷入也不行!
就在这时,一条发言吸引了王霖的注意,这位楼主的匿名默认头像后面,带了一个特殊的标志——这是一本摊开的泛黄卷边笔记,旁边还跟着一支羽毛笔。
№255:
……又是那位?祂不是刚刚吃过*****副本里的海潮圣子吗?
胃口真好啊,这是携子在游乐场开家宴来了。
嗯?这个副本名称为什么是星号?
王霖刚刚想要回复追问, 就发现这条发言瞬间就被系统隐藏了,一句鲜红的警告取代了这一层帖子。
[系统警告:该发言携带危险信息,请在对应等阶专区发表。]
№256:!是记录者大佬!
№257:
可恶啊刚刚走神了, 根本没看清大佬说了什么……为什么系统反应这么快!(流泪)
№258:
摸摸楼上, 不过这也属于一种保护吧, 知识有剧毒,系统能避免我们看到对于我们而言超纲的东西。
№259:
我好像看见大佬感叹了一句, 命运领域的那位胃口好之类的……?
№260:
懂了, 神性生物自助餐是吧,为蛾神点蜡……
(呃,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为高位存在默哀。
№261:
点蜡+1
№262:
楼主还在吗?如果你确认E同学对你们是真正友好的, 建议你快点抱紧这条巨无霸黄金大腿……可以问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态度尽量坦诚顺从一点。
无论如何,记住你的最终目的——那就是活着离开。
……
接下来的回帖大部分都是跟着灌水, 发点蜡,王霖就没有再多加关注。
他默默把262楼的真诚建议记在心底, 刚想下楼找易逢初,就听见窗户砰砰作响。
心脏猛地一跳, 王霖立即抬头看向窗外,好几只飞蛾正趴在窗外,花纹诡谲的灰白双翅紧紧贴着玻璃,乍一看仿佛数张惨白的人面占据了整面窗户。
它们的双翅轻轻颤动,那些人面也愈加鲜活,像是正在做出扭曲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之前这些飞蛾不是只出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吗?
王霖怔住,隔着一段距离,他能听见楼下客厅中同样声音嘈杂起来,其余人显然也注意到了窗外奇异的景象。
惊惧的喊叫此起彼伏,彻底撕破了蜂蟻村表面上的平静。
……
易逢初刚刚下楼,余光就在角落里瞥见一抹熟悉的色彩,连忙一把抓起正躲在红色行李箱后,假装自己只是一条红绿色挂饰的小花蛇。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易逢初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发现了什么异常?”
小花蛇点了点脑袋:‘村长急,准备下一任……祂将提前破蛹。’
易逢初尝试着理解,猜测大概是村长正在急着寻找下一任“村长”——亦或是兼任为蛾神服务的什么职位。
真没想到,虚假的叙事者明明根本没有露面,居然就对蛾神造成了这么大的惊吓……
让祂不惜临时改变所有计划,只求在叙事者这意想不到的变数面前,尽早完成目标。
想到这里,易逢初转而思考起另一个问题:“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听到‘破蛹’这个词汇……”
“这对蛾神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从常理推测,既然这是蛾神一直以来坚持、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实现的过程,那就一定是对祂有利的。
就像在自然界中,蛇会为了继续生长而蜕掉旧皮,狼会为了适应季节的温度变化而换毛……
这些变化的根本目的,都是更好的生存。
而放在临近神位的蛾神身上,易逢初最先想到的可能性,那就是每一次破蛹都会帮助祂更加强大,也更加靠近每一个高层次存在都渴求的位置——
神座。
小花蛇盯着易逢初若有所思的神色,尾巴微微蜷缩起来,试图用苍白无力的话语解释:
‘破蛹,就是祂的死亡,也是新生……’
“新生么……”
易逢初一下一下抚摸着小花蛇的脑袋,喃喃自语,“这样力量交替的关键时刻——”
“是否也会是祂最不稳定、同样最脆弱的时刻呢?”
作为回报给小花蛇的赠礼,易逢初去厨房找了一块生鸡肉,用筷子喂给它。
送走心满意足的小蛇,他低头问手机:“你觉得呢?”
“来到蜂蟻村后,你都不怎么说话了,是已经习惯在同学们面前装普通手机了?”
手机慢吞吞地亮起屏幕:【你想让我回答什么?你明明都已经有所打算了,那我的想法就并不重要,不是吗?】
易逢初为它无所谓的态度挑起眉:“你不怕我对蛾神的状态判断有误,带着你直面危险?”
【没有怕的必要,不过是一个……】
说到一半,手机就顿住了,生硬地转移话题:【在这些事上,我一向很相信你的猜测和直觉——有些时候,直觉没有发出预警,这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就在这时,四周骤然响起惊叫声,似乎有一阵名为恐惧和混乱的风,于瞬息间吹遍整片村落。
易逢初向外看去,在异常阴沉的天空之下,无数飞蛾从山林深处飞出,在低空焦躁不安地盘旋着,像是掀起了一场由人脸拼接而成的漩涡。
时而有飞蛾扑腾着打在窗户上,引得躲在室内的学生一阵阵尖叫。
而房屋外呢?同样并不太平。
道路上的村民们面部扭曲,布满血丝的双眼凸起,嘴部最大幅度地张开,易逢初几乎能看见他们鲜红的口腔和暗色的喉咙深处。
舌头痉挛般地抽搐着,村民们口中爆发出刺耳的哀嚎。
从他们大张的嘴里,以及更加狭窄隐蔽的鼻腔、耳道里,都可以隐约看见一些白花花的东西正在蠕动。
不多时,这些花白的东西便钻出来,抖动着展开泛皱的双翅,从人体内争先恐后地飞出来。
仿佛这些人都是一只只巨大的行走培养皿,体内孕育着不属于他们——甚至不属于人类的子嗣。
易逢初同样看到了独耳村长,他疯疯癫癫地走在路上,不管不顾地撕扯起身上的衣物,指尖凌乱地抓挠自己的皮肤。
半晌,他深深弯下腰抱住双臂,背上裂开一条缝隙,让分成两半的皮囊轻飘飘垂落下来,仿佛飞蛾身后收敛的薄翅——这让易逢初迅速联想到,在洞穴石壁上所刻画的,那些身体中心被一条裂缝贯穿的人形。
密密麻麻的飞蛾从村长背部飞出,像有一场雪白的烟花升上天空,也像是被风卷起的纸屑碎片。
尽管村人们的模样是如此痛苦和扭曲,他们在哀嚎之余,仍然从嗓子里挤出癫狂的笑声。
他们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发出接近狂喜的欢呼:
“——万事皆服从于伟大的蜕秽神主!”
在恍若末日降临的景象面前,一切都陷入混乱与恐慌。
唯有易逢初冷静地站在窗前,无声目睹这一幕。
良久,手机询问道:【看着眼前的这些,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翩飞蛾群,易逢初无意识地做出类似吞咽的动作,眼底似乎迸发出某种饥饿、渴望的色彩。
“我在想,这么多烤肉在我面前到处晃,偏偏还不让我吃一口,真是烦人啊……”
明明手机的声音还是那种毫无情感的AI音,但易逢初无端觉得它好像低低地笑了几声:
【这就对了——这是属于你的狩猎。】
【难道野外的掠食者会用严谨的公式和线索链,来论证自己的捕猎成功率吗?不,它们往往依靠刻在本能里的直觉与经验。】
【在这种时候,你要相信你的一切猜测、直觉和判断,其余任何人都没有对此置喙的余地,包括我。】
【你想要做什么,哪怕再疯狂、再冒险,都去做吧……命运会永远流向合适的方向。】
“……”
沉默一下,易逢初虽然有点受到鼓舞,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你能不能别总用动物纪录片的口吻,来描述我的行为和心理?那很奇怪。”
没有理会手机的无语,易逢初转过身,正好撞上过来找他的王霖。
王霖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措辞,就听易逢初直截了当地说:“你现在获得了异于常人的能力,也被称为‘异能’——这我知道。”
“啊?”
他一脸懵懵的表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易逢初继续道:“想活命吗?”
易逢初的语气是那么笃定、强势,似乎不留半点回转的余地,让王霖瞬间严肃起来,下意识原地立正,脱口而出:“想!”
“好,那就根据我所说的做。”
易逢初的面色和缓几分,对王霖的看法从“一个憨憨路人”,转变为“一个还算听话的工具人”。
易逢初简洁地命令道:“你嗓门比较大,和同学们也更加熟悉,快让他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拿好最贵重的物品——我们现在就走。”
“可是山里雾这么大……”王霖下意识看向窗外,生怕重复昨晚那四个同学的经历,怎么也开不出山里。
“这些你们都别管,等到了时候,这些阻碍自然会消失的。”
淡淡解释一句,易逢初直视他的双眼,黝黑深邃的眼睛令王霖不自觉震颤一下。
只听易逢初再度重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压过所有混乱的尖叫:
“——快点,不要让我重复第三次。”
第32章 “来吧,共同呼唤我的名字!”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两辆破旧的面包车一前一后,疾驰在葱郁的山林之间。
狂风在阴郁的苍穹下呼啸,压弯了道路两旁的树木, 纷飞的树叶掀起澎湃的绿色海洋,时而有摇摆的枝头刮过车窗和车身,投下一片张牙舞爪的鬼影。
“它……它们追上来了!”
驾驶座上的同学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车辆后的场景,顿时吓得脸色更加惨白几分,哆嗦着脚, 把油门狠狠地踩到底。
只见在两辆车后,有成群的飞蛾挥舞着灰白双翅,飞快地向他们追逐着。
远远望去, 仿佛无数狰狞的人面穿梭在林间, 这些飞蛾触角晃动, 竟是发出了村民们热情的欢迎声:
“蜂蟻村、蜂蟻村蜂蟻村……”
“蜂蟻村欢迎你们!”
距离最近的时候,诡谲人面几乎要贴上车辆后窗, 对着车内的人们眨着眼睛。
车里的所有人都紧张而恐惧地攥紧手, 摇晃着头试图驱逐这可怕的迎接声,他们在心里不断祈祷:
快点, 车再开快点啊——
车身在简陋的山路上摇晃, 似乎已经能够隐隐听见引擎轰隆隆的悲鸣声。
雨越下越大, 缀成串串珠帘,哪怕雨刮器正在不停来回擦拭, 前方的景象仍然愈发模糊。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群诡异的人面飞蛾, 正在离这群逃亡的学生越来越近,可他们却无计可施。
无论车辆怎么加速、怎么向前,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永远都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山林。
直到重复经过几次一模一样的歪脖子树,学生们才逐渐绝望地相信——他们似乎被永远困在了这段路上,就像传说中的鬼打墙一样……
李音坐在易逢初旁边的座位上,她的脸颊毫无血色,透出饱受惊惧折磨的憔悴。
双唇颤抖,她低声对易逢初询问,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易逢初身上,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们会活下来,会活着出去的,对吗?”
易逢初若有所思,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冷静地对前方驾驶位说:“停车吧。”
开车的同学愣住了,她几乎脱口而出质问:你疯了?想带着我们一起找死吗?
但当她的视线再度移向后视镜,和后座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眸对视,踩着油门的脚却不知不觉地开始泄力。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起了当初门外那个被易逢初驱赶——亦可能是直接杀死的邪物。
一时间,对于“专业人士”的信任和求生的本能开始拉扯,最终滑向前者。
“不管了!”
开车的同学咬咬牙,开始一边减速,一边交替打着远近光灯,试图吸引前方另一辆车的注意,“反正向前也开不出去,继续耗下去肯定也是被追上……不如赌一赌!”
“专业的东西就交给专业的人做,既然我们都不懂这些,那就只能控制自己不要添乱……”
摇晃的车身渐渐停下,前面那辆车则是迟疑着向前滑行了一段路,最终也在距离易逢初这边十余米之外的地方停住。
听话,听劝——易逢初喜欢这样的人。
于是他神情舒缓,难得赞许地看向驾驶座:“做得很好。”
开车的同学一懵,明明只是同学关系,但她莫名产生了一种自豪感,好像被什么重要的大人物褒奖了似的,简直是受宠若惊。
易逢初没有在意旁人的反应,他打开车门向外望了望,啧了一声:“没带雨伞……”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缓步踏入雨幕中,反手关上车门。
头顶是展露怒容的阴沉天空,面前即是如潮水般纷飞涌来的灰白蛾群,但易逢初还是像往常一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主动走向蛾群。
他的姿态与其说是在逃亡途中,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华美宴席。
呼啸的风吹起他的发丝和风衣衣摆,非但不显得凌乱狼狈,反而透出一种与此时此地格格不入的潇洒。
风力之中,道路两旁的树木纷纷垂下树梢,像是在对这位独特的宾客弯下腰致敬。
因雨丝朦胧,同学们难以透过车窗清晰地看见易逢初的神情,唯有这道从容的背影深深映入眼底,成为一片噩梦似的荒诞混乱中,唯一一个镇定人心的锚点。
在这样说不清的震撼里,低低的哭泣声逐渐消失,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易逢初冒雨走向庞大蛾群的身影。
在飞蛾几乎只离他一臂之遥的时刻,易逢初忽地露出一抹微笑。
他竟然不躲不避,反而迫不及待似的展开双臂,像是要迎接这群飞蛾,也像是在拥抱这场愈下愈大的雨。
——“来吧,共同呼唤我的名字!”
笑声被大风吹散,易逢初对蛾群如此说道。
蛾群骤然一静。
随即,车里的众人皆听到无比刺耳的尖叫声在雨中响起,音量大得像在他们耳旁炸开一般,震耳欲聋。
无数飞蛾皆在“有问必答”的规则之下,怨恨不甘地念出了易逢初的名字,然后便如同被无形的烈火烧灼,翅膀痛苦地抽搐,浑身化为焦黑的余烬,融化在大雨里。
灰白蛾群在易逢初身周狂乱地飞舞,试图以数量为优势吞噬他,但只能在靠近的瞬间灼烧、融化。
蛾翅抖动之间,漏下细碎的白色磷粉,如同坠落的星屑般混着雨水,洒落在易逢初身上。
特殊质地的磷粉似乎让雨水变得粘稠,渐渐粘合成一片银白的、薄膜似的外衣。
远远望去,易逢初像是身披着银白华袍——华美的银纱从天而降,一半落在他身上,更多的则伴随着雨水流淌在地,蜿蜒成银色河流。
群蛾尖叫着化为灰烬,原本遮天蔽日的族群渐渐稀疏。
直至最后一只飞蛾从半空坠落,易逢初似乎感受到背后数道惊愕的目光,转头回望。
在银白的磷粉薄膜衬托之下,他的双眼显得更加深黑幽邃,异常冰冷,让人呼吸一滞。
这种冷意,不像是淬着怒火的刀尖给人的威胁感,而是另一种更加广袤,更加漠然的……像是人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宇宙,心里油然而生的冰冷荒芜感。
这甚至令车内的同学们纷纷产生一种疑问:眼前向他们走来的,真的是他们的同类、同窗,而不是比起蛾群更恐怖的怪物吗?
易逢初走回车旁,但所有人都沉浸在某种震撼里,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安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交替响起。
只有李音很快有了动作,她打开了车门,示意易逢初快点上车。
她脸上浮现出微笑:“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活着出去……”
“不。”
出乎意料地,易逢初否定了她的说法:“出去的只会有‘我们’——不会有你。”
他不仅没有顺势上车,还握住了李音搭在门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她拽了出去。
踉踉跄跄地走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从头淋到脚。李音很明显愣住了,雨滴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很快淌出一道道水痕。
在她无措的目光中,易逢初用陌生的目光注视着她:“在这里,只要回应过虫蛹的呼唤,就会被它们取代。”
“在同学们结伴走在山林里,第一次遇到‘王霖’呼唤李音的名字时,她早就毫无防备地做出回应了,对吧?”
“李音才应该是继王霖之后的,第二个被盯上的寄体,”易逢初盯着“李音”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所有人都会活着出去,唯独不应该有你。”
“——控制这座山脉百余年之久的蛾神。”
易逢初拨开最后一层迷雾,指出躲在“李音”皮囊之下的存在的真实身份。
“李音”神色逐渐恍惚,似乎有巨大的飞蛾在她眼眸深处振翅,大片白翳浮现而出,遮蔽了棕黑的瞳孔。
“原来,你是注意到了这个漏洞……”
“李音”——不,蛾神发出轻叹:
“我本以为在突如其来的各种意外面前——尤其是在即将逃出生天的巨大惊喜之下,你能够忽略这一点。”
“可惜啊,我还为了让你放松警惕,牺牲了如此多的子嗣。这件用我孩子们的尸骨织就的外衣,不知是否合你的喜好呢?”
蛾神看着易逢初披着的银袍,语气终于脱离了伪装的惊惧不安,颇为戏谑地轻笑起来。
说着说着,祂还以一种放在人类身上十分怪异、神经质的方式,用纤细的手指抠挖起喉咙,嘴巴张合之间吐出更多新生的蛾子。
它们落出来时,甚至还在扑闪着皱巴巴的翅膀,随后孺慕地环绕在蛾神身周,既是忠实地拱卫,又是亲昵地贴近。
易逢初面不改色地回答:“多谢,衣服礼轻情意重,我还算满意吧。”
蛾神动作微顿,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子嗣于祂而言,不过是可以不断批量生成的仆役,但这并不代表着,祂能纵容其余存在随意享用它们。
这和直接踩在祂头上有什么区别?
“明明只是肉眼凡胎……哪怕有一丝真神血脉,仍然只是蝼蚁,”蛾神弯起嘴角,笑容僵硬而诡异,像是一张覆在皮肉上的笑脸面具,“是什么给你勇气,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的?”
“无论你背后的存在多么强大,你终究不是祂!更何况,‘命运’甚至漠视你来到这里,祂也未必多重视你……”
说话间,从蛾神口中落出的飞蛾已然飞快增殖,在祂身后蠕动成一团令人望而生畏的虫群:
“以真神血裔为蛹——这会是我踏上神位前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完美的破蛹!”
“对神不敬之人,我在此诅咒你,永远被‘命运’背弃,肉身与灵魂俱化作我前进的台阶!”
蛾神扇动翅膀间,狂风怒号。
祂的每一句语言都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风在这力量的影响下,如锋利的刀片一般向易逢初袭来,很快就在他的体表割出数道参差不齐、大大小小的伤口。
血珠沁出伤口,易逢初却像感受不到痛觉一样,神情平静,并不意外。
“果然,你又是佯装失手差点放我们离开,又是混入我们之中,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狩猎我……”
说着,他微微一笑,脸颊边细小的血痕令这微笑增添几分难言的危险,他眼中逐渐浮现惊人的食欲:“真巧,我也一直在期待着——吃掉你。”
蛾神还没来得及细思易逢初的话中深意,瞬息之间,祂的记忆被外力触动了。
易逢初藏在身后的手机屏幕上,倒计时终于清零,他在一瞬间以蛾神对于布莱斯的印象为锚点,让布莱斯降临在蛾神的记忆里!
使用完布莱斯的异能,易逢初就毫无停顿地取消了降临,故而在外人眼里,他似乎只是有一刻的恍惚,就恢复了正常。
而此刻的蛾神,也完全没有余力关注这一点异常。
在祂的记忆中,那位命运使徒的过往影像似乎骤然产生了自我意识,朝着祂转过头,温和地笑了笑。
以那双血红的眼眸为原地,一场紊乱的风暴在蛾神脑海深处掀起,卷席过祂在过往各个时间段的记忆。
恍然之间,祂逐渐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处于第几次破蛹……
是第五十次,还是第十五次?
蛾神本就是在一轮又一轮破蛹中不断变强的“蜕变与新生之神”,当祂的记忆开始倒退回数次破蛹之前,祂的能力也在逐渐变弱。
原本在体内澎湃的力量如同沙粒,被记忆卷起的一层层海浪带离岸边,无论如何也无法挽留——
这让蠕动着伸向易逢初的蛾群暂时停滞在原地,陷入对于自我状态的迷茫。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肉眼凡胎——这也是我的优势啊。”易逢初喟叹一声。
他回想之前吞食海潮圣子的经历,似乎他只有深陷在“无意识”的昏睡之中,才能体验那种褪去躯壳枷锁、灵魂无比强大的自由感。
易逢初当然不可能在敌人面前自动一秒入睡,但他可以利用本身肉.体的脆弱性,强制自己进入那种“无意识”状态!
“王霖,用你的异能!”易逢初猛然转头,朝着车内厉声喝道。
现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毫无防备直视过蛾神的普通人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只有王霖因为易逢初的提前叮嘱,早早紧闭双眼、抱住脑袋,额头抵住前座靠背,不敢向外看一眼。
听到易逢初的声音,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念叨:“昏睡、昏睡、昏睡……”
他喉咙里的蛾翅疯狂扇动着,一遍又一遍发出蕴含着诅咒的语言。
虽然王霖的异能等级还不高,诅咒成形需要概率,但只要他重复尝试的次数足够多,也总会有几次成功。
随着王霖的念叨,似乎有一点微小的困意在易逢初的感知中生出,它实在是太渺小了,像是茫茫海面上泛起的一道涟漪。
若非他仔细寻找,差点把这一丝困意漏去。
易逢初抓住这一丝困意,放弃任何反抗,甚至主动抛弃了清醒,放任这丝困意的涟漪渐渐一圈圈扩大,最终掀起一阵巨浪,缓缓漫过每一寸神经。
很快,他就成功沉浸入“昏睡”状态。
而在易逢初的意识消失的瞬间,一阵恐怖的力量似乎从他体内苏醒了。
那些仿佛被刀片划出的伤口,不再流出任何鲜血,银色的光辉在一道道血痕之下绽开,恍若一枚枚藏在血肉中的鳞片——
刹那间,数不清的鎏金蛇瞳在伤口中睁开眼,无数的银蛇从血痕下伸展而出,对蛾神吐出猩红的蛇信。
真正的狩猎,现在终于开始了。
第33章 吃了一大顿很香甜的烤肉片
所有伤痕骤然停止流血, 在这些数不清的细小伤口下,生长出无数纠缠在一起的细小银蛇,睁开一双双在雨幕中泛着冰光的金色竖瞳。
这些小蛇顺着易逢初的双臂和脖颈游动, 缓缓游弋而下。
它们每向前一寸,身形就膨胀一圈,很快就从拇指大小的粗细,成长为合抱之木般的巨蟒,鳞片在地面上摩擦出深刻的刮痕。
易逢初的双眼已经合上,但在他的脸颊边上, 却裂开几道缝隙,七八只璀璨的金眸分布在两边,瞳孔翕动若一道道漆黑的深渊。
此时此刻, 任何人看到易逢初这副模样, 都不会认为还属于人类的范畴。
从他身躯之上, 几乎延伸出一座群蛇组成的小山——而他本人,则像是蛇巢本身。
“命、命运——”
顶着李音皮囊的蛾神面色僵住, 祂能在冥冥中感受到, 祂那通往神座的未来被断绝了。
祂一直以来渴求的那个层次,正像是丝线被扯断的风筝, 不可控制地消失在祂眼前。
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如潮水一般, 淹没了蛾神的心灵, 让祂和祂背后蠕动的蛾群一起,爆发出无比尖利的哀嚎。
对于这位只差一步就彻底掌握诅咒领域的伪神而言, 这声尖啸中蕴含的庞大力量,瞬间便让整座山脉的花草树木枯死, 虫鸣绝迹,土地寸寸龟裂, 被死寂所笼罩。
——而这也是蛾神在这片大地留下的,最后的讯息。
纠缠的群蛇蜂拥而至,它们吐露着猩红的蛇信、淬毒般的尖牙,瞳孔兴奋地缩成一条狭窄细缝,各自游走向中意的猎物。
这么多不断再生的蛾,足够它们饱餐一顿,比分食海潮圣子那次更加丰盛美妙。
远处城镇中的人们纷纷仰起头,惊呼声连片。
只见苍翠的群山之间,盘旋着升起灰白的“龙卷”,它们如灰烬般迅速向天空攀升,仿佛正在试图逃离什么。
然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无数在云雾中游弋的蛇群,纤长庞大的身躯正如向上抓取的手掌,将那灰白龙卷紧紧攥住、包裹起来。
这本不应降临在人间的狰狞景象,好像从大地深处拔起的,顶天立地的天之巨树。
遥隔千里,深深扎进人们的瞳孔深处,留下一枚震撼与刺痛交叠的烙印。
这“巨树”已然直插云霄,却仍然还在不断向上生长,狰狞纠缠的蛇组成遒劲的枝干,而被追逐吞噬的蛾群,则像是暴风中飘零的树叶。
蛾神的翅膀扭曲着空间,瞬息之间就从地面上,逃逸到光年之外,恒星的灼烧、黑洞的引力都无法在祂看似脆弱的蛾翅上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就在祂以为自己——至少是自己的一部分能够逃离时,一张巨大的蛇口在祂前进的尽头张开,仿佛星空都扭曲着落入巨蛇口中。
“啊啊啊——”
蛾神发出频率尖锐的声波,不可抵抗地被吞入蛇口。
……
车内。
王霖把脑袋深深埋进双臂中,不敢对外界投以任何关注。
如果说他完全不好奇外面的局面,那是不可能的。
但经过这么几天里论坛坛友们对他进行的知识恶补,王霖深知每一分每一毫的认知——只要有关蛾神、甚至是易同学背后那位更为恐怖崇高的存在,都能化作索要他性命的穿肠剧毒。
王霖还不想年纪轻轻就进疯人院或者坟地进修,所以他拼命地逼迫自己压制住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多看、不要多想。
额头抵着前座座椅,双目紧闭,王霖忽地感到浑身皮肤有些瘙痒。
他不敢抬头去看,只能闭着眼抓挠起双臂,似乎有什么薄薄的、硬质的东西从他指缝间簌簌掉落。
有过喉咙里长出蛾翅的经验,王霖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
受高位存在的力量污染,他……他的皮肤表层,又生长出了什么本不该有的器官?
对于未知事物的惊惶和好奇,屡次催促王霖睁开双眼去瞧一瞧,但都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助地抓挠着,感受到一层层薄片似的东西被他抓得脱落,轻飘飘落在脚边。
与此同时,王霖又隐隐听见,车外似乎响起了沉沉的闷响,像是正有什么重物在地上拖行。
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脆响。
“咔嚓。”
“咔嚓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口口咬着、吞食着某种脆生生的食物。
……总不会是,蛾神在被易同学,或者他背后的恐怖存在咀嚼吧?
脑海中生起这个玩笑似的念头,但随着脆响不停歇地响起,王霖却逐渐确信这个猜想。
但他仍然无法想象,能够像吃零食一样咔嚓咔嚓咀嚼那群诡谲人面蛾的,会是怎样强大而危险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祂不会同样吃人吧?
似乎有一阵电流在脊椎中流窜过,王霖感到头皮发麻,喉咙里的蛾翅大概也倍感惊惧和不安,加速扑扇起双翅,掀起咽喉深处的痒意。
时间在煎熬的恐惧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车外隐约的咀嚼声消失了。
王霖静静多等了几分钟,确认外面不再传来异常的响动,眼皮下的眼珠颤了颤,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查看现在的状况。
刚一睁开眼,他的视线就是垂直望向脚下的,恰好看清那些被他抓挠下来的薄片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片又一片轻薄的白色鳞片,质地硬中带软,像是幼蛇还未发育良好的软鳞,如同细雪一般堆积在他脚边。
数量之多,几乎铺满座位前有限的空间,脚步稍一挪动,就会发出踩上异物的轻响。
好、好恐怖……这就是易同学的血脉带来的力量影响?
如果这种影响施加的时间足够长,那他,乃至在场的所有人,是否都会彻底变成一条条只能在地上扭动的白蛇?
等等,所以易同学的“原形”,该不会也是蛇类的样子吧?
就在王霖脑海中盘旋着无数疑问的时候,忽然,他感到这辆车微微一沉,坚固的车身发出有些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什么情况?
王霖身形一僵,冷汗迅速从头顶冒出来,顺着额角滴落下来。
他意识到,好像有某个沉重的庞然大物……
正压在车顶上。
这时,距离他仅仅一门之隔的车外,似乎也有东西缓缓碾压过车门、车窗。
根据摩擦的声音,王霖判断出,正在车外活跃的生物似乎拥有坚硬的外壳,才能和钢铁、铝合金制成的车门摩擦出有些刺耳的剐蹭声。
外表坚硬,能沿着东西攀爬,从车旁延伸到车顶……
结合这些信息,王霖不难产生联想,这好像是一条蛇——
一条身形庞大沉重的,盘绕住车辆的巨蛇。
疑似大难临头,王霖甚至有这么一瞬间忘却了恐惧,诡异地有点想笑。
这现实也太狂野、太荒谬了,刚刚经历过山村人面蛾,就要迎接神秘学版本的狂蟒之灾……
“哈,也不知道过来的这位,到底是现出原形的易同学,还是他血脉的源头……”
王霖不敢抬头,银白的鳞片在他余光中晃过,恍若死神提起的镰刀终于挥舞到了他身侧。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心脏跳得都快要爆炸了,嘴巴也像是被加了马达,口无遮拦地吐出他颇为丰富激烈的心理活动:
“等易同学恢复正常人的模样,会不会惊讶地发现他的同学们全部失踪了,只剩下车?”
“不,不对,车也不一定能留下,万一这巨蛇有连铁皮一起消化的开胃癖好呢……”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说着说着,他混乱的思维几乎无法辨认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能听见颤抖的哭腔萦绕在耳旁。
巨蛇一字不漏地听完了这些话,硕大的金色眼瞳贴到车窗上,疑惑地打量车内絮絮叨叨的王霖几眼。
奇怪的人。
它们才不喜欢吃铁皮……
无声地反驳一句,这条巨蛇松开了对车辆的束缚,与它其余的同类一起渐渐变得细小,缩回了易逢初体表的伤口里。
银蛇钻入血肉中,瞬间如同融化一般消失不见,连同那些细小的伤口也一起愈合,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而易逢初的身体则背倚着树干,在路旁继续昏睡。
……
沉沉地睡了一觉,等易逢初再度清醒过来,他正坐在温暖的车内,跟随着车辆的行驶而摇摇晃晃。
由于淋了一场雨,他现在身上的衣物都是湿漉漉的,冰凉凉地贴在肌肤表面,好在有好心同学帮他披了一条绒毯,不至于让他感到太冷。
“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易逢初刚开口时,声音还透着一分困意未消的微哑。
身旁的同学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语气里带着死里逃生的轻松喜悦:“现在是傍晚四点半,你大概睡了五个小时左右。”
“我们一醒过来,那些奇怪的蛾子还有山雾就全部消失了,手机信号同样恢复正常。我们已经报了警,但这边地方偏远,他们赶过来救援也需要时间,反正我们的车都正常,就先往山下开了……你看窗外,已经能看到城镇的影子了!”
“终于可以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就是不知道我们当时都是怎么忽然失去意识的……”
当然是因为直面了蛾神,若非祂当时还披着人类的皮囊,那他们恐怕就不只是昏迷这么简单了。
轻则余生都受到诅咒的影响,疯疯癫癫,重则伤亡惨重……
易逢初在心里回答,表面上却做出刚刚清醒过来的疑惑模样:“你们最后的记忆停在哪里?”
“我只记得你独自下车,挡在蛾群面前,保护了我们所有人,特别厉害、帅气!”
两眼微微放光,同学又压低声音道:“放心,我们都知道像你这样的神秘大师,肯定只想要大隐隐于市的平静生活,我们不会把你的特殊秘密说出去的。”
“你的救命之恩,我们都记在心里,没齿难忘……”
易逢初能感受到,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小心翼翼地投来感激而敬佩的目光,有些不适应地咳嗽一下,转移话题:“没有人受伤吧,比如李音的情况怎么样?”
同学脸上的笑容淡去,露出一些担忧,不解地说:“李音至今还没醒,她好像有点发烧,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蛾’、‘蛇’之类的词,可能是在做噩梦吧?”
“不过很奇怪,我印象里她一直待在车里啊,为什么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
同学为易逢初指了指李音所在的地方,她被转移到了另一辆车里。
易逢初眯起眼睛,遥遥看了一眼,确认包括李音在内的所有人,命运线都恢复了正常的白色,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你的心情好像也很不错?”同学有些好奇地端详着易逢初的神色,“很少看见你表现得这么……轻松?满足?”
“还行吧。”
易逢初回味着,餍足地向后靠着椅背:“在梦里吃了一大顿很香甜的烤肉片。”
直到现在,他的胃部都有一种暖融融的餍足感,似乎有无形的力量流淌过他的每根血管,源源不断的暖意冲刷着每一个细胞,这让他不禁眯起双眼,懒洋洋地窝在座椅里。
“哦,那确实很不错。”
同学们都没有深究,随口回应一句,唯有坐在角落的王霖抖了抖。
王霖根本不敢细思,所谓的“烤肉片”究竟是什么……
第34章 达成人生成就,围观神降现场【一半论坛】
易逢初正打算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手指却在口袋里摸索到一片轻飘飘的飞蛾残翅。
他捏出这片残翅,漫不经心地低头瞥了一眼,目光却倏然定格。
“这是……”
指腹摩擦着残翅的边角, 易逢初缓缓辨认出上面模糊不清的图纹。
那是两个数字——“01”。
这像是人为利用科技手段刻印而成的,方方正正的印刷体似乎是某种未知的密码或编号,在时间的磨损中变得隐约模糊。
这两个数字代表着什么,出自谁之手,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蛾神的翅膀角落?
如果这真的是蛾神的“编号”,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02、03号?
把这个疑问留在心底, 易逢初打开手机,检查这一次手机里是否会出现新的变化。
果然,在屏幕右下角的小玻璃展柜中, 除了那颗从鲸骨水族馆副本得到的金色眼球, 还多了一件整整齐齐叠起来的银色外袍。
雪银布料在展柜顶部的灯光下, 表面像是正流淌着波纹般的光泽,如同银河涓涓。
易逢初试着点了一下两件“收藏品”, 旁边瞬间浮现出相关信息:
【收藏一:凝视命运的眼睛】
【介绍:祂静静睁开鎏金的眼瞳, 看见了众生命运上演的轨迹,于是祂俯下身, 观赏起这奇特的演出。】
【收藏二:诪祸之衣】
【介绍:来自蛾神的最后遗物, 是诅咒领域的不完整权柄。披上这件外袍, 或许你可以掌握语言中的毁灭力。】
一个“命运”,一个“诅咒”么。
易逢初若有所思地想, 看来这几天还是收获颇丰的……虽然还不知道这两件强大的收藏品有什么用。
面包车一路摇晃着,飞快抵达最近的城镇。
刚刚靠近镇子边缘的建筑, 就能看见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停在附近等待,车顶闪烁的醒目光芒划破暮色, 给一行刚从险境脱身的学生们带来几分安全感。
两辆面包车减速,最终停在警车面前。
医务人员首先一拥而上,为几个受惊严重的同学披上温暖柔软的毛毯,轻声细语地询问他们的状况,并把疑似高烧、深陷梦魇的李音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
而几位警官则面色沉凝,与鞠老师及两个开车的同学交谈许久,似乎正在了解情况。
易逢初对他们的交谈不太感兴趣,百无聊赖地靠在座椅上,默默裹紧了绒毯。
忽然,他若有所感,视线掠过几辆警车,注意到后面一辆通体漆黑的公务车。
公务车的玻璃上大概是涂了防窥图层,易逢初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景,只能隐隐瞧见几道微微晃动的人影。
不知道为什么,某种直觉告诉他:车里有异能者,而且还是与他有些联系的异能者。
易逢初只盯着看了两秒,就懒懒地收回视线。
反正又不能吃,他看他们干什么?
……
王霖缩在角落里,足足放空大脑两三个小时,才终于从面临未知生物的冲击和惶恐中缓过神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王霖总觉得易逢初给他的压迫感似乎更加强大了,光是共处在一辆车上,他喉咙里的蛾翅就皱巴巴地蜷缩起来,时不时颤抖几下,似乎对易逢初充满了恐惧。
应该是错觉吧……
王霖努力说服自己,易同学明明就是平易近人的好人,不对,好非人类啊!
在车辆驶离山脉的刹那间,游乐场系统的声音便在他脑海中响起,结算面板紧接着浮现而出。
「恭喜您通关特殊副本“蛹中回音”,评价结算中……」
「探索度:20%
任务一:活着离开蜂蟻村所处山脉(完成)
任务二(支线):未解锁」
「评价:你的大脑空空如也,探索度和任务完成全靠队友的帮衬,以及论坛众人的支持,唯有幸运值得称道。
很好奇当你摇起脑袋的时候,是否会听见水波翻涌的声音?」
「恭喜你获得积分三百点;额外奖励特殊称号“命运的疑惑”,该称号无特殊效果,可自行选择是否佩戴展示,现已存入系统背包。」
「因伟大的命运主宰的介入,该副本BOSS“蛾神”已消失,副本永久封存,不予重启。」
「最后,祝贺你成功活下来。」
被系统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一顿,王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呃,虽然他好像确实没做成什么事,但他毕竟还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嘛……
能够在神仙打架之间幸存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如此乐观地想着,王霖打开系统商城,用为数不多的积分购买了一两件保命道具和救命药品,时刻悬在心头的紧迫感终于消失,让他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打开系统背包,几十个小格子出现在他眼前,几乎是一片空荡荡。
他点开那个名为“命运的疑惑”的特殊称号,纳闷儿地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奖励。
「特殊称号:命运的疑惑
稀有度:SS(举世罕有)
特殊效果:无
介绍:你的部分表现,让命运轻微地疑惑了一下,因此系统特颁发该称号。」
命运,也会感到“疑惑”?
王霖愣了一下,随即回想起系统所说的,蛾神是因“伟大的命运主宰”的介入而消失的……
难道这里所说的命运,就是掌握着命运权柄的神秘神明,也是易同学背后的那位“家长”靠山?
有了这个猜测,王霖再度进入系统论坛。
一登录进论坛,他就收到了许多坛友的“热切关心”。
№303:
楼主失去音讯的第七个小时,想他。
№304:
唉,楼主看着人不大聪明的样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点蜡)
№305:
永远怀念,这个帖子也算是年度精彩帖之一了,也是楼主来过这里的证明,人走帖还在,经典永流传……
№306:
怀念+1
看到这里,王霖实在是憋不住了,急匆匆发言,证明一下自己尚且还在人世。
№307(楼主):
我人还好端端健在呢,别点蜡烛怀念了!
№308(楼主):
对了,我们一帮同学和带队老师都幸存下来了,目前最严重的受害者也只是在发高烧,大家状况都不错!
№309:
哇!楼主回来啦!!
№310:
庆祝楼主和同学们平安生存!
№311:
真是超乎预料的生存率了,第一次见到一个普通人都没有丧命的副本,而且这副本的危险程度还不低……
№312:
E同学要占很大功劳吧,没有大佬镇场子,我看这群年轻学生也是生死难料。
№313:
赞美E同学!
见论坛提及易逢初,这不免勾起了王霖对于那阵“咔嚓咔嚓”疑似嚼蛾神的声响,以及后来缠绕车身的巨蛇的回忆。
现在回想,他仍然心有余悸,手都有些哆嗦,但还是把事情经过清晰地整理好,分享给论坛众人。
王霖本人在现实中不善言辞,文字的表达能力也十分平庸。
尽管如此,论坛坛友们仍然能从简单的语言表达中,窥见惊险的一幕幕。
在山林中穷追不舍的人面蛾群,E同学背后的神秘神明,曾一圈圈环绕住车辆的巨蟒……
№320:
楼主,要不是我知道你耿直的秉性,真的都要怀疑你在编小说了……
№321:
真是一次副本顶人家三年啊!
№322:
这么看来,E同学的真身,可能是类似于蛇一样的生物咯?
№323:
想象一下,倒是颜值挺高的……神性生物中的颜值担当!
№324:
这么一看,蛇吞蛾子,好像也很合理啊(点头)
我猜,说不定巨蛇缠住车其实是E同学还不太熟悉原形,迷迷瞪瞪爬回来,想要上车呢?可怜车里的楼主被吓个半死哈哈哈哈
№325(楼主):
……唉,你们不懂,当时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要葬身蛇腹了,都在心里起草遗书了。
№326:
怜爱楼主了,大家都不理解他的悲伤,大家只想笑哈哈(憋笑)
№327:
只有人家心疼楼主giegie~
№328:
你看开点啊,就算被吃了,那也是进熟人E或者他家长的肚子里,算是进同学家一游了。
№329:
到此一游但是单程票的那种,对吧?楼上你也没放过他。
№330(楼主):
你们别开我的玩笑了,说一点正事吧……请问一下“称号”是什么东西?
№331:
称号啊,就是在副本里满足某些特定条件、达成少见的成就之后,系统可能会颁发的。
楼主才经历第一个副本,这么快就得到称号了??
№332:
哇哦~称号一般都会附带一些特殊效果和影响吧?好东西啊,楼主拿到的是什么?
№333:
回想一下楼主的表现,感觉也没做什么啊,除了抱E同学大腿。
№334:
该不会,称号就是什么“抱大腿专家”、“神子伴读”之类的吧?
№335:
咳咳,也可能是“神裔起居记录者”,感觉楼主遇见什么都要来论坛说一声,明明素未谋面,我却有种早就认识E同学的错觉……
№336:
呜呜呜E大佬,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老同学啊!能不能也来副本捞一捞!
№337(楼主):
我获得的称号也挺奇怪的,SS级“命运的疑惑”,但是没有任何附加效果……
王霖把这个称号的介绍发出来后,众人莫名安静一瞬,接着——
№338:
我去,本来只是开玩笑的,结果现在看来E背后真有一位货真价实的真神啊啊啊!
№339:
这样莫名其妙的称号,也只有系统在舔各位神祇的时候会颁发了。这系统高傲得很,但凡位阶低一点,它都不带看一眼的……
[系统警告:该发言带有不友好信息,已屏蔽;一周内屏蔽三次及以上,将封号三天处理。]
№340:
所以最后应该是命运领域的那位真神直接神降了,干掉的蛾神。
楼主你达成人生成就,围观神降现场了啊!
№341:
看来E真的挺受重视的?神性生物多,但真正如此受优待、还能时刻引起真神亲自下场的神性生物可不多啊……
№342:
真正的神之爱子,论坛太子出现了(吃瓜)
№343:
楼主你要珍惜这段缘分啊,可遇不可求的大腿就摆在你眼前了……
话说如果你不珍惜,能不能换我来?
王霖正沉浸在论坛里,忽然,他旁边的车窗被从外敲了敲。
疑惑地降下车窗,王霖就看见一位警官神情严肃地向他出示了证件,随后后退半步,像是在为上级让路。
从警官身后,缓缓走出一个身着长款大衣,眼前却蒙着白纱布的青年。
明明他的双眼藏于白布后,王霖却莫名觉得,对方应该是正在仔细地注视、观察着他。
“你好,我是来自国家异能研究及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江宥。”
蒙着眼的青年朝王霖伸出手,礼貌性地交握一下:“关于蜂蟻村发生的一切,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第35章 神与人之间的关系
“闭上眼, 深呼吸……”
“你感到一阵温热的潮水缓缓漫过头顶,就像母亲孕育生命时的羊水一样——所以这里是安全的,你可以正常呼吸, 甚至感到比任何时候都更轻松、更舒适。”
在异能管理局分部,一个年轻男人闭着眼躺在医疗床上,接受局内“窥秘”领域异能者的诊疗和调查。
该男子是蜂蟻村山脚附近城镇的居民,在目睹群山间不可思议的异象后,他表现出神志不清和试图自残的倾向,被当地警方移送给异管局处理。
沈媛坐在床边, 循循诱导的声音像是拢着一层薄雾,弥散进男人潜意识的深处:
“不要害怕,也不要产生抗拒, 在这里, 没有人能伤害你……”
“现在告诉我, 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男人半梦半醒地开口:“我看见,群山深处长出了一棵、一棵巨树, 它在不断生长, 很快没入云层,遮蔽太阳……”
“你应该还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能否试着描述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
“它, 它的树皮是银白色的,表面起伏不平, 四处都垂挂着藤枝。树叶好像是灰白色,在空中异常剧烈地抖动摇晃……”
渐渐的, 年轻男人缓缓皱起眉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几乎要把洁白的床单抠出洞来。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急促、惊恐,声音刺耳地刮过旁人的耳膜:
“不,不!那根本不是树——那是蛇!”
双手挥舞到半空,男人比划出凌乱的线条,愈发凄厉地喊叫着:“好多好多大得难以想象的巨蛇!那树干是蛇组成的,垂下来的藤蔓也是蛇!它们从山底攀爬而出,正在追逐着猎物……”
“好,我知道了,”沈媛安抚他,“还记得吗?虽然你所见的存在很可怕,但现在你处于母亲的羊水里,母亲会保护你的。”
“渐渐忘记这一切噩梦,然后出生吧——作为一个崭新的、健康的人,回到正常生活中。”
在沈媛“心神透视”的视野中,盘踞在男人精神中的负面影响逐渐散去,男人浑身泄了力道,缓缓放下双手,重新安静下来。
为了确保他已经恢复正常,沈媛继续观察了十五分钟,见没有进一步的异常,终于松了一口气。
诊疗室的门被打开,闻声一身医用白大褂,踏入房间。
他瞥了一眼静静昏睡的年轻男人,问道:“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
沈媛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回答道,“幸运的是,他目睹的存在没有主观上的任何恶意,而且当时双方距离遥远,中间有云雾阻隔……不然就不是做一个心理净化这么简单的事了。”
说着,她耸了耸肩:“要是他真的正面直视了一位神明,那就算局里给我批一百年的带薪休假,我也不敢对他进行任何形式的‘透视’和询问。”
“哈哈,我想也是,”闻声赞许道,“有福气也得要有命享才行。”
闲聊几句,沈媛询问:“队长他们那边的调查怎么样了?”
“希望他们最好不要接触危险的污染力量……不然又要由我负责精神检查和疏导。”
“那你恐怕要准备好加班了,”闻声摩挲着下巴,面露惋惜,“商议之后,江队还是决定亲自前往‘那位’降临的地点勘察——我刚刚送他们过去。”
“江队认为,同为命运领域的异能者,他或许能够在祂降临之处,观察到更多细节。”
沈媛闻言,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真是敬业得不要命。大家一起避开高层次的斗争,适当划划水、准时上下班,难道不好吗?”
“看来又得加班了……”
烦躁地抓乱头发,沈媛摸出诊疗记录本,重重拍在桌子上,似乎颇有怨气:“等我写完有关城镇居民的3000字观察汇报,希望能赶得上在八点前吃晚饭。”
……
孟司游缓步行走在山野间,这里的景象如果让一行学生看见,必然会大吃一惊——
只见漫山遍野的茂密山林尽数枯萎,焦黄枯死的野草倒伏在皲裂的土地上,浑然看不出先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原本郁郁葱葱的山脉,如今已经彻底化为一座死山。
而对于孟司游而言,他本能够听见万事万物的“声音”,此刻耳旁却唯有一派死寂,变得异常清净。
“诅咒领域的力量,以及……”
孟司游抬头望向前方,能够看见一抹属于他自己的虚影。那影子一边面色凝重地四处观察,一边双唇微动,似乎正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以及来自那位的,命运的力量残余。”
看着这些熟悉的虚影遍布山野,演绎着未来、现在和过去,孟司游笃定地下此判断。
他继续向前走,踩着满地落叶枯枝,穿过死寂的树林,来到两辆面包车曾停下的位置。
在这里,土地上仍然留着轮胎碾过的痕迹,四周不少树木被拦腰撞断,仿佛有某种庞大的生物在不经意间抽打过它们。
眼蒙白布的青年站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对着眼前的景象陷入思索。
孟司游停在青年身边,恭敬地垂了垂头:“江队长。”
江宥应了一声,问道:“山上的景象,你也都看到了。可以确定是上次你们所遇见的那位吗?”
“力量残余的形式完全相同,基本能够确认。”
点点头,江宥低声呢喃一声:“吞噬了蛾神,祂基本能够掌握命运、时间和诅咒三个领域,真是可怕……”转而又问,“蜂蟻村村民那边,情况如何?”
孟司游微微一顿,面色不大好看。
在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贫困破败的蜂蟻村,以及屋檐下悬挂着的、随风摇晃的人皮……
——没错,等孟司游带人赶到的时候,那些与蛾神联系过深的村民们,已经把自己的皮囊生生扒了下来。
“嘀嗒,嘀嗒……”
淋漓血珠沿着人皮的边缘滴落,薄如蛾翅的材质暴露在光线下,显出人类皮肤特有的纹理。
这些人皮就这样一张张挂在窗前,山间微凉的风一吹,它们便像纸扎的灯笼那样,簌簌飘动着……
孟司游一板一眼地汇报了现场情况,并加以补充解释:
“我们抵达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全部救不回来了。哪怕他们有幸恢复生机,蛾神的诅咒也在他们血脉中流淌,甚至会蔓延向他们的亲朋好友、子嗣后裔……”
“至于余下的村民,则或多或少带有蛾神的力量影响,需要进一步监控。”
“部分村民为了表达认罪的诚意,如实交代了蜂蟻村这些年的罪行。”
“每隔十年,村民们就会在蛾神的示意下,引诱山外的人进山,成为孵化蛾的活人蛹,帮助蛾神向神位更进一步;如果外来者数量不够,他们甚至会献祭村内的新生儿,填补空缺……”
“光这三十年,就有至少五十人遇难,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孟司游回头看着三面环绕的山脉,只觉得这就像是一个牢笼,困住了五十多条鲜活的生命……
一想到这样血淋淋的事实,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江宥并不感到意外,叹了口气:“与邪神结缘的后果,往往便是这样——将刀刃一遍遍对准自己的同类、同胞甚至是血亲,以此卑微地祈求祂们的仁慈与恩赐,最终却仍然难逃死亡的结局,肉.身与灵魂一同泯灭。”
“我会以该事件带队负责人的身份,向局长申请,尽量让村内无辜的孩子们回归社会、正常生活,但这希望恐怕不大。”
江宥神色凝重,语气中透出几分怜悯,“最坏的结果,就是所有孩子都将一辈子处于严格的监禁中,在他们祖辈罪孽的阴影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孟司游也跟着叹息一声,目光落在远方鸟兽绝迹的死寂群山中。
沉默片刻,他随即想到江宥负责与幸存学生之中唯一的游玩者沟通,不禁有些好奇:“队长你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看来讯问进行得很顺利啊。”
“咳咳,不。”
干咳几声,江宥对此的态度有些微妙:“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审讯。”
“事实上,只要打开系统论坛,看新人求助区的热帖,任何玩家都能看到事件的前后经过……”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东西都往网上发啊。”
江宥感叹。
愣住一下,孟司游不敢置信地依言找到帖子,一目十行地补完楼中的所有信息和猜测。
帖中表现最为突出显眼、孤身一人力挽狂澜的,显然是楼主口中的“E同学”,而这个打码在孟司游眼里,几乎就是无效的明码,明晃晃地把易逢初的身份都抖出来了。
翻着帖子,孟司游的表情愈发失控,双眼缓缓瞪大,下巴就像脱臼一般合不拢。
……啊?神子?
啊?神性生物?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一无所知、身处局外的老同学吗?
之前孟司游就调查到,易逢初曾经在深夜来到滨海车站附近,因此还怀疑易逢初或许受到了未知存在的引导。
现在看来,他的这个怀疑不仅是正确的,甚至还不够大胆?
毕竟孟司游至多只是猜测,可能是有强大的命运领域异能者出于某种目的,正在幕后引导易逢初的部分行为……
但他万万不敢猜测,易逢初背后的存在可能是一位真神啊!
他更不敢相信,曾经冷淡低调的高中同学,隐藏身份居然是一位神祇的血脉后裔……
甚至是能够直接令祂神降庇护的“爱子”!
要知道,在许多神明眼里,子嗣不过是一件永远不会背叛的趁手工具,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然后在完成相应使命后死去。
如果不幸殒命一两个子嗣,那就像流水线上的个别残次品遭到意外毁坏了,不值得祂们多加关注。
有些子嗣也会被选为神明的备用躯体,诞生于世的唯一意义,就是承载神明的力量和人格,最后彻底被同化成神的一部分。
可是看易逢初疑似经历过“神降”之后,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样子,他根本不像是什么消耗品。
甚至,他对于那位“叙事者”、“轮回衔尾者”而言,可能有格外重要特殊的意义……
孟司游正处于震惊之中,就听到江宥轻声念出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易逢初——你认识他,对么?”
怔怔地点头,孟司游看向江宥:“所以……他也会和蜂蟻村的幸存者一样,以后都处于监视和控制中吗?”
江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出手,解开遮挡在眼前的白布。
纱布缓缓滑落,底下露出的却并非是眼睛——而是空荡荡的眼眶。
干涸的血迹和碎肉还堆积在眼眶深处,其中夹杂着被生生扯断的眼部神经,显出一种猩红近黑的颜色。
猝不及防看到这样的场景,巨大的视觉冲击力使孟司游不由得惊呼一声:“队、队长!”
江宥微笑着解释:“在城镇里,我只是隔着车窗看了那位‘神子’一眼,双眼就炸成一摊血肉模糊,这让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把眼球破碎的残渣清理干净。”
“你知道,我也是属于命运领域的异能者——仅仅一眼,就是如此下场,就像是位于领域顶端的那位神明,正在对我发出无声的警示。”
在孟司游的认知中,江宥的实力无论是在异管局中,还是放眼这整个世界,都无疑是处于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批异能者。
但就是这样的本世界强者,却几乎难以扛住来自“叙事者”的一个眼神、一个威慑。
这一刻,孟司游终于无比鲜明直观地感受到,那位存在与他们之间的差距如隔深渊……
他们甚至无法理解祂的威能,就像一粒尘埃,注定无法理解一颗星球的永恒。
江宥重新系上白纱,继续说道:“所以,我们无法监视他、控制他,甚至没有能力采用任何强硬的手段,而让他去做他所不情愿的事情,就是绝对的力量差距。”
“来自上位者的威慑决定了,我们异管局与易逢初的关系,不可能是常规的执法者和执法对象之间的关系——”
“而是神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们需谨慎、需敬畏。”
第36章 可以当作是来自雪山的孩子
易逢初一行学生离开蜂蟻村之后, 就享受到了最高级别的医疗与防护待遇。
从霖河县回到A大的一路上,都有警卫人员跟在他们车后保驾护航;
据说等回到A大,也会有专业人员把所有人安排进当地医务资源最好的医院, 并免费提供一整套全身体检。
这让一群学生感到受宠若惊,捡了便宜似的感叹“现在福利真好”,刚刚经历过危险事件的惊惧也消散许多。
唯有易逢初明白,这些措施不只是出于保护和安抚——
更是出于观察的需要。
按照惯例,异管局会对于经历污染级别事件的幸存者,进行至少一周的秘密观察, 时刻警惕他们受到邪恶存在的污染而不自知,最后把灾难带给更多普通人。
在吞食蛾神之后,易逢初的感官就变得更加灵敏, 其中视觉的进化尤其明显。
在黑夜, 他甚至能像野外擅于伏击猎物的蛇一样, 直接看到热成像一样的图像,清晰地勾勒出事物的轮廓。
而在白天, 那些时不时从四面八方投向他们的、谨慎观察的视线, 更是如同黑暗中亮起的探照灯,以一种显眼的姿态落在易逢初眼里。
易逢初当然不喜欢时时刻刻被视线打扰, 但幸好这些目光似乎总会若有若无地避开他, 哪怕无意间触及, 也会很快转而望向别处,这让易逢初不至于感到太过烦躁。
唯一的插曲, 发生在路途中休息的服务区里。
那时易逢初拐进便利店,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 正好发现对面的收银员是经过乔装改扮的异能者。
于是,当易逢初把矿泉水递给对方时, 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是在观察我吗?”
他敢发誓,他的态度不能更和善了——但脸上的微笑映在对面异能者的眼里,却变得诡谲、阴暗而可怕,似乎与极度的危险挂钩。
只听“哐当”一声,对面的异能者手一抖,矿泉水滚落在桌上。
“我、我们,不……”
异能者惊慌失措地摇着头,不自觉地缓缓后退,好像面前微笑着的黑发青年,下一刻就化身为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一口咬断他的脑袋。
易逢初伸手扶住险些滚到桌下的水瓶,无奈地安抚他:“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快点结账吧。”
自那天之后,易逢初就发现,周围观察他们的异能者数量骤降,只剩下两人轮班,且这两人还目不斜视,生怕眼睛看到什么不应该看的东西似的。
如此一路平静地向前,回到A大。
……
医院某间办公室里。
宽大办公桌上,铺满了那些学生的详细体检报告。
江宥和孟司游站在桌前,一一检查过报告,确认除了王霖之外,似乎没有普通人生长出不属于人类的器官,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那位’对人类应该没有恶意,甚至可能有意控制了力量,没有波及他们……这应该算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感慨过后,两位官方异能者对着属于易逢初的那份报告凝视许久,一时间谁也没有动手。
孟司游语气弱弱地试探:“这个,我们还看吗……?”
“……”
江宥刚刚凭借着异能者超常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重新长出一双正常的眼睛,他可不想又一眼爆炸。
易逢初瞥过来的那一眼,几乎已经成为江宥短时间内难以克服的心理阴影。
光是一想到他,江宥几乎就要被拉回那个痛苦的时刻——
双眼仿佛被投入烈火中烧灼,四分五裂,脓水和血液从眼眶中涌出,精神更像是被重锤击中,在一瞬间扭曲、破碎、发出无声的哀鸣……
江宥甚至认为,和这种直面本领域上位者的恐怖和痛苦相比,大概连死亡都会显得温和许多。
于是江宥珍视万分地隔着眼皮,抚摸着完好无损的眼球,嘟哝道:“完全不看会显得不负责,但是看吧,好像也不太好……万一人家对旁人的窥视感到格外冒犯呢?”
纠结再三,他决定:“小孟,由你随便看几眼吧,注意不要用上任何异能或道具。只看基础的信息,应该就没问题,不然医生护士也无法安全做完检查了。”
嘴角抽了抽,孟司游快速扫了几眼彩超,“和任何正常人一样,看不出什么问题,心、肝、肺都长在应该长的位置。”
江宥闻言,忽然陷入沉思。
良久,江宥惊讶的声音响起:“……他居然有心脏?”
“队长,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有心脏呢?”
孟司游放下.体检报告,感到纳罕,“我们以前一起上高中,肯定也会经历各项体检,要是他连心脏都没有,一定早就被当成异常生物上报了。”
江宥无意识地摸着眼睑,回忆道:“因为在我看他的那一眼里,他的胸膛内就是四条中心交叠的衔尾蛇,它们在本应是心脏的位置相互缠绕、共同旋转……”
“这让我以为,他作为神裔诞生之初,心就与正常人类有所不同。”
孟司游沉默一下,猜测:“或许是你同处于命运领域,所以更能看见他的本质吧。”
“同窗三年,我现在却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不,或许连他自己,也对自己的特殊之处知之甚少。”
孟司游继续翻阅易逢初的体检档案。
不知不觉中,就从最近的报告,一直翻到了来自多年前的、纸张陈旧泛黄的档案记录。
‘2002年11月6日,易逢初在A市公安派出所登记户口,父不详,母系A市xx区户籍易眉山。’
“等等……”
孟司游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没有出生信息?”
“他在哪个医院、什么具体时间出生的,负责接产的医生又是谁,为什么这些基本情况都没有任何记录?”
只有户籍登记信息,就好像易逢初这个个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根本没有经历被孕育的过程,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就是一个婴儿了……
江宥面色严肃:“其实我一开始就想问,他为什么会有‘母亲’?”
神明留下血脉的方式很多,祂们与子嗣之间的关系也与人类不同。
所以在江宥最初的猜测中,那位“叙事者”对于易逢初而言,应该既是父,又是母。
所以在易眉山的人生经历都清晰可循、显然是一个普通人的情况下,她为何会获得这样的“殊荣”,成为一位神子承认的母亲?
思忖半晌,孟司游下意识地拿出平时调查的态度:“易眉山的体检档案,医院里应该能够查到……”
“停,”江宥向他摇了摇头,“你又忘记了,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越过他做任何调查,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冒犯。”
“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试图与他友好地、温柔地交谈。”
孟司游挑起眉,开玩笑道:“就像面对一个易碎品?”
“不,”江宥无可奈何地叹息,“是我们的世界,就像是一个易碎品——说不定我们在易逢初的事情上处理不当,‘那位’就会把我们一起炸了。”
“所以,让我们小心、小心再小心一些吧。”
……
易逢初和同学们刚刚体检完,在医护人员的嘘寒问暖中回到病房,暂作休息,等待最终的体检报告出来。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异管局的有意安排,易逢初所处的病房是唯一一间单人间,让他感到舒适而自在。
舒舒服服地躺了大半天,易逢初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他离开病房,在四周随意地转悠起来。
路过肿瘤科的一间诊室时,恰好坐班的刘医生正敞开着门,头靠着U型枕休息。
他远远地看到易逢初的身影,猛地从座椅上跳起来,格外热情地打招呼:“诶?是小易吗?看着眼熟啊……”
易逢初对待长辈,一向比较礼貌。
此刻他同样停下脚步,礼貌地与刘医生寒暄,看着刘医生光溜溜的脑袋在他眼底下激动地一跳一跳。
在说出“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之类的常见话题后,刘主任切入正题,小心翼翼地问:“小易啊,你母亲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易逢初不明所以:“她身体一直很好,近几年又在国外四处旅行。”
“哦,那真好啊、真好。”
刘医生一脸感慨:“好多年前,她在我这边查出肿瘤、病情不断恶化,我们都以为她撑不过两年……没想到,现在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你都长大了,她倒是越活越精神。”
易逢初心里倏然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神情严肃起来:“关于肿瘤这件事,您能否具体说一说?”
“你居然完全不知道吗?”刘医生讶然,“就是可能二十多年前那会儿……”
半小时后,易逢初带着几张留有折痕的病历存档,离开肿瘤科。
回到单人病房,他坐下仔细看母亲曾经的病例单。
看着看着,易逢初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了。
‘2002年9月10日,易眉山于A市人民医院,肿瘤科刘主任处确诊脑部恶性肿瘤,病情不断恶化,主治医生态度并不乐观。’
在易逢初的认知中,他是在11月6日出生的——那计算一下时间,当时的易眉山应该已经怀孕至少六个月。
但是,看她当时的体检报告,各项数值显然不是一个临产孕妇应该有的。
更像是……母亲根本就没有怀过孕、至少没有怀过他。
易逢初骤然回想起小时候,他曾在放学的路上,好奇地询问父亲的下落。
而母亲则笑眯眯地回答:“我们小易啊,可以当作是来自雪山的孩子——不如就把雪山看作是爸爸吧?”
后来长大了,易逢初也对探究自己素未谋面的血缘另一半提供者没有任何兴趣,不再询问类似的问题。
以前,易逢初只以为母亲是一向不着调地开玩笑,现在看来……
他别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甚至非生物“生出来”的吧?
第37章 从今以后,它信仰的对象只会是他。
易逢初感到, 自己似乎坠入了一场梦境。
涟漪在眼前一圈圈漾开,翻涌出巍峨高耸的山峰、万里冰封的雪原,以及如山峦崩摧般向下碾压的冰雪。
——这是一场雪崩。
祂伸展着长长的身躯盘绕在山侧, 将中段的躯体舒舒服服地浸泡在火山内温热的岩浆中,尾巴尖随意地搭在某处圆顶的山峰上。
雪崩,对于人类而言是死神亮出的雪白镰刀,可对祂来说,不过是一场为他清洗鳞片的“按摩”。
经历过咆哮而下的雪粒和石块洗礼之后,祂感到浑身鳞片都被擦得更加雪亮, 在一澄如洗的天空下反射着近乎耀眼、神圣的光泽。
那个被祂随手救下的登山者,仰面躺在祂的尾巴下许久,四肢呈大字摊开, 一动不动的, 险些让祂以为这人还是难逃死亡的捕捉。
终于, 登山者撑着登山杖,艰难地站起身, 缓缓靠近祂。
祂随意地低头瞥了一眼, 这是一个年轻人类女性,帽子和雪镜的缝隙间漏出两捋卷曲的黑发。
虽然看不清具体面目, 但只需看她口罩下露出的双唇——似乎天生带着笑意, 就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个开朗爱笑的人。
但易逢初只觉得, 她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居然孤身一人攀登到这种高度,简直是寻死。
年轻的登山者仰起头, 仰望着祂庞大的身躯,口中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世界上居然存在这么巨大的蛇吗?您是雪山中的山神吗?难道, 传说中环绕人世的‘耶梦加得’是真正存在的?”
“是神救了我啊,我还以为, 我会死在雪崩的那一刻——其实,我也正是为死亡而来的。”
“向死亡朝圣,听起来很浪漫吧?但我的疾病可一点都不浪漫,肿瘤……山神也会知道,肿瘤是什么意思吗?”
大概是由于生命早已进入倒计时,登山者没有表现出太多恐惧和敬畏。
她仰着头,几乎是以一种观摩天神的目光,絮絮叨叨地向神说出死前的一切执念。
那一切悲伤、愤怒和不甘。
易逢初静静听着,鎏金的眼瞳大得像是一池平静的湖泊。
祂自山巅垂下目光,倒映在登山者漆黑的眼睛中,就像是黑夜中的两点星火。
说了很久,登山者沉默下来,继续再开口时,说的却不再是她自己的事情。
“一直以来,您就一个人、呃不,一条蛇待在山里吗?”
“……”巨蛇没有回答。
祂的身影隐没在云雾后,远远望去,就与起伏的雪山融为一体,像是自然的一部分,又像是早已超越了自然。
登山者说:“我从您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忧郁和迷茫,您似乎完全与世界割裂开,找不到任何驻足的理由和锚点。”
“您的身形无比伟岸、强大,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但您也困于某种孤寂之中——困在这座山里。”
闻言,巨蛇渐渐伏低上半身,头颅停留在登山者面前数米之前,若是祂有吐息,那大概已经掀起又一阵风雪。
这样的视角,登山者像是下一刻就要葬身蛇腹,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遵循内心说道:
“据说有些山中的神灵,只有在人的邀请下,才能跟人一起走出山野。当然,我认为您和传说里那种受限巨大的‘神’定然不同,您要更加神秘强大……”
“但我还是想问一次,您是否想和我一起离开?”
“……”
易逢初没有梦到他是怎么回应的了,梦境像是被搅乱的池水,迅速破碎。
——他醒来了。
坐起身,床头柜上还放着母亲的旧病历,易逢初凝视半晌,将这几张纸锁进柜子里。
手机似乎有些诧异:【你不打算打电话给你母亲,问问这件事了?】
易逢初锁好柜子,随意道:“无所谓,无论问不问,她都是我妈啊。”
“——就是她把我带来人世的。”他语气异常笃定。
手机:【……也是。】
过了一会儿,手机上收到一条入款到账通知。
这是来自异管局的“工资”,但考虑到易逢初几乎没有任何任务,说是“供奉”或许更加准确。
想到这回事,易逢初还是不禁感叹,力量就是如此奇妙——
它可以让一个低调的人不再低调,瞬间处于万众瞩目之中;
但绝对的实力威慑,同样可以让所有人一齐自觉“失明”,对易逢初的所有异常视而不见,并不约而同地缄默于口。
异管局不敢擅自插手真神与血裔之间的事,但也不能对此完全不关心,放任易逢初带着他背后“叙事者”的注视到处乱窜。
经过几个日夜的多方商议之后,异管局得出了一个对策:
以高薪和福利聘请易逢初,让他以“特聘咨询师”的身份,挂名成为异管局的合作对象,以此表达立场上的友好。
除了发工资的时候,异管局就主打一个不打扰、不打听、不多问。
所以,易逢初没有被安排任何硬性工作,也没有所谓的上司能够管他,就能够过上时不时有一笔额外收入的生活。
“……”
当时,双方签署合同时,易逢初沉默许久,问道:“好处说完了,那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对面代表异管局的异能者一愣,不知所措。
——他们哪里敢对易逢初提出要求啊?
易逢初只看到几人交头接耳一阵,最后异能者代表小心翼翼地提出,如果他觉得太闲,可以每个月随便过去逛几圈。
易逢初当即眼前一亮:闲啊,他很闲!
他对异管局搜集的各势力高位者情报,可是好奇很久了……
当天下午,他就在知情者们的胆战心惊的目光下,来到A大附近的分部报到,悠哉悠哉地转了几圈。
原本,许多对易逢初的来历不知情的工作人员,对这么一个空降的薪水小偷还是有点意见的——
直到易逢初路过档案室,一向群魔乱舞、各种知识污染齐飞的档案室忽然安静了。
由于档案中所记录的危险知识,档案室向来与道具库并列为异管局的高危禁区。
档案室里惯有的场面,是文字如同蚯蚓一般蠕动,纸张吐露魔鬼的话音,资料架之间浮现出隐约的幻影,向人招手……
时常有轮班值岗人员遭受蛊惑、伤害甚至残杀,让管理档案室成为异管局内最危险的工作之一。
哪怕A市这里是分局,档案比起总部要少很多,但仍然常有人员伤亡。
但易逢初只是普普通通路过,档案室就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幻听、幻视全部消失,纸张和文字恢复了它们本该有的模样,安安静静躺在架子上,安分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下,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任何意见了。
甚至在易逢初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依依不舍地挽留,希望易逢初有事没事多过来看看。
“易先生,有空常来啊!A城分部,永远是您背后的港湾。”
分局工作人员们纷纷眼含热泪,热情地握着易逢初的手表示。
孟司游、江宥等知情人:“……”
真是不知者无畏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可以轻松镇压禁忌知识的,是更加禁忌危险的存在?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想,目前易逢初白拿钱又能混进档案室,异管局也与他们猜测中的“神子”达成微妙的共处——双方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皆大欢喜。
易逢初看了一眼收款通知,满意地喃喃:“可以让妈别再打生活费了,我现在另有人养。”
手机对他的高速适应感到无语:【所以,你就默认他们都以为,你是你自己的儿子了?】
“无所谓,他们在想些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意地耸耸肩,易逢初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基督教教义里,都有‘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说法,如果让我做自己名义上的子嗣,能获得许多便利——那我完全不介意。”
“反正我也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这些谣言啊。”
【哼,诡辩。】手机如此评价。
墙上的时钟指针不停转动,很快就到了中午饭点。
易逢初一如既往走进厨房,然后对着满冰箱的食物发愁。
吞食掉一个蛾神,似乎已经足够他消化许久,像冬眠中的蛇一样无需进食,以至于这些日子里他一直没有什么食欲。
就在这时,易逢初忽然听见一声缥缈的祈祷声,断断续续地在耳畔响起。
“伟大的命运祭司……观测未来的孔雀翎……”
“族人们正在绝境中坚持,祈求您的归来……”
易逢初的第一反应,是奇怪谁在叫他。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尊名,其中“孔雀翎”的描述显然与他无关。
他明明是蛇……不对,是人啊。
应该只是因为祈祷中包含关于“命运”的描述,这祷告声才会传入他的耳中。
好奇心的驱使下,易逢初不禁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倾听这祷告。
随着祷告声愈发清晰,在他眼前,渐渐浮现出一抹影像——
首先是一个从高空往下俯瞰的视角,那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在易逢初眼底展开。
那里地形奇特,大地上深渊纵横,将整片陆地整整齐齐地划分成一个个方格,仿佛一块巨大的棋盘。
其中绝大部分方格似的陆地被一种异常的、充斥死亡力量的黄昏笼罩,万物似乎都在昏黄的光芒中走向寂灭,寸草不生。
视角的高度不断降落,向仅存的黄昏之外的陆地靠近,最后停在一座像是由白色石块垒成的神庙中。
穿过一根根苍凉矗立的石柱,在易逢初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背后垂着洁白羽翼的身影,羽毛末端点缀着以灿烂金边勾勒的“眼睛”——看着像是白孔雀的羽毛。
这半人半鸟的生灵跪在祭台前,虔诚地紧闭双眼,一遍又一遍祈求着神明的眷顾与奇迹。
易逢初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听着它祈祷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却仍然没有停下,似乎会永远、永远地祈求下去,直至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易逢初宽容地决定——
虽然它所信仰、祈求的对象或许不是他,但既然这祈祷被他所捕捉到,那他将回应它。
信仰不同?没关系。
从今以后,它信仰的对象只会是他。
第38章 您忠诚的信徒恭迎您的到来。
“伟大的命运祭司, 观测未来的孔雀翎,来自黄昏末日的预言家,您的族人们都在等待您的归来……”
收敛起背后宽大的羽翼, 库尔特跪在祭台前,一遍又一遍祈求着奇迹的降临——
它需要一个,能够把所有族人从死亡绝境拉回来的奇迹。
根据先祖们留下的图腾和文字记载,它所属的族群原本诞生于一片水草丰茂的大陆,这里曾有青山绿水,日升月落……
虽然时至今日, 古老传说中的“太阳”和“月亮”都不再存在,但库尔特仍然能想象,那应该是如同明珠一般美好的事物。
至少, 定然比可怕的“黄昏”美好。
就在日月消失之后, 地面上出现了横贯的地缝, 像是巨大的刀刃生生劈开了土地,将完整的地形分为数个小区域。紧随其后的, 是一片带来衰亡和死寂的黄昏笼罩了大地。
所有暴露在昏黄光线中的生物, 都会在瞬息间失去生机,化为一捧黄土。很快, 黄昏统治的地带便变得寸草不生, 没有任何动植物能够在此生存。
这就是库尔特的先祖们面临的第一场浩劫, 环境剧烈变化,同时生存的资源也骤然减少, 族群的规模缩小了近乎一半。
它们眼前的世界,似乎就在瞬息之间, 变化成了它们所陌生的狰狞的面貌。
然而,灾难远远没有结束。
更可怕的事实是:黄昏起初只占据陆地的一半,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昏正在蚕食剩下的土地。
这让族群不得不一次次集体迁徙,迁徙向黄昏之外的安全地带——这里则盘踞着与死寂相对的,异常的“生命”力量。
这里的植物和动物生长、繁衍得异常迅速,体型异常庞大,寿命被延长到曾经的数倍,并且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产生着超乎寻常的进化和异变。
生命的伟大之处正在于,无论处在怎样的恶劣环境中,只要存在着一线生机,生命就会紧紧抓住它,踏出一条求生之路。
库尔特的先祖们同样如此。
它们奇妙地利用了这片土地“生命”的力量,主动寻求一个更加符合生存需要的变异。
于是,第一位首领沉沉地看向远处的黄昏,它说:“我们可以变成常年生活在大地之下的生物,那么黄昏就无法再照见我们的踪迹。”
因此,黄昏降临后的第一代族人体型逐渐变小,口腔长出便于啃食植物茎块的门齿,尖利的爪子善于挖洞……
它们近乎变成了鼠类的模样,只有面部能依稀可见曾经的特征。
族群的生存地带自地上转移到地下,生活在地底错综复杂的地洞中。
可惜,当黄昏笼罩它们头顶的土地,地下的生物将一同死去。
这是第二场浩劫,使绝大多数坚守阵地的族人都消失在地底,只有小部分族人幸存,逃往远处。
繁衍生息之后,第二位首领被选出。
它的视线环绕一周,停在了那些葱郁接天的大树上。
它说:“我们因‘生命’的恩赐而存活,而绿树是祂的选民——我们可以向树木靠近,希望‘生命’能永远庇护我们的生命。”
因此,第二代族人长出坚硬厚重的树皮,双手变成枝叶茂盛的树冠,双脚化为树木的根须,深深扎进大地。
它们笔挺地矗立在林中,与万千树木一同向天空生长,啜饮着雨水甘霖,汲取着土壤间的养分成长。
百年之后,第三场浩劫如约而至。
深扎于土地的根须,令它们无法轻易逃离。它们拼命吸收着“生命”的力量,试图抗衡毁灭一切的“黄昏”。
但在生长和衰亡的拉锯战中,最终还是衰亡取得胜利,只剩下一棵棵枯死的巨树留在原地。
好不容易恢复繁盛的族群再度枯萎,幸存者寥寥无几。
正当所有族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位前所未有的预言者诞生了。未知的奇遇落在它头顶,带它进入一场名为“诸神游乐场”的游戏。
预言者一度消失在族人们的视野里,而等到它重新出现,它身披雪白的羽毛,羽毛末端是一双双绚丽的、灿金色的眼睛,看上去像是一只神圣的白孔雀。
这些眼睛拥有看破未来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让预言者能够轻而易举地预测出,黄昏将在何时进一步靠近、又会最先蚕食到哪片区域。
因它的精准预言,族群一次又一次提前逃过黄昏的笼罩,渐渐壮大起来。
这一次,族群的异变方向是“白孔雀”,它们在向它们之中的救世主靠拢。
为了表达赞美和爱戴,族人们为预言者建起高耸的祭台、壮美的神庙,以一切最珍贵的东西献给它,尊它为唯一的首领和大祭司。
大祭司欣然接受,并许诺:它会不断在“诸神游乐场”里寻求彻底解救族群的机会——只要它不倒下,它就会永远庇护它的族人们。
这个诺言点燃了族人们心底的希望和渴求。
彻底被拯救?这可能吗?
如果它们能不再被黄昏追逐,不再过着每隔多年就要迁徙的日子,能够再次拥有先祖记载中的大片秀美陆地和日月星辰……
那该多么美好?
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那族内的新生儿们,就再也不会因梦见黄昏而啼哭惊醒;
行将就木的老人,也无需为了节省生存资源,迈着蹒跚的脚步主动走进黄昏……
大祭司承诺的美好未来出现在每一个族人的美梦之中,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两百多年前,浑身雪白的大祭司最后一次与它们告别,然后再也没有回到这片土地。
大祭司招来所有族人,神情凝重地叮嘱道:
“我将奔赴终局的对弈,若是顺利,我会成为真正的‘命运’。”
“唯有成为真正的神明,才有可能在黄昏天灾、生命之树两位神祇的手下,拯救我们的族群。”
“记住我的尊名,在遇到危难的时候就向我祈祷,只要我还活着、清醒着,就一定会回应你们的祈祷。”
——现在,是距离大祭司消失的第两百三十六年。
黄昏的威胁或许即将临近,而族群已经退到夹缝中,无处可逃。
面临绝境,库尔特作为这一任的暂代祭司,决定布置好正式的祈祷仪式,然后跪在祭台前,做出最后的求救。
只要没有得到回应,它就不会放弃希望……毕竟,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了。
“我们希冀您的平安归来,更祈求您能够再度眷顾您的族人们……”
库尔特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喉咙像冒了火一样干燥疼痛,祭台上的一圈蜡烛快要燃烧到尽头,光影摇摇晃晃,落在以所有族人的鲜血写就的尊名和祷告词上,显出几分诡谲。
就在库尔特的羽翼无力地垂下,它快要精疲力尽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一道恢宏而缥缈的声音凭空响起:
“——我已听见你的祈求。”
这声音层层叠叠,如圈圈涟漪般回响在寂静的神庙中心,像是千万人共同发声,声带共鸣着传达祂的意念。
库尔特不由得睁大双眼,在它眼前,蜡烛烛心的火苗猛然蹿高、拉长了一截,形状瞧着隐约像是……
——是蛇。
那种擅于潜伏在茂密树林中,随时可能无声地伸展开有力的身躯、绞杀猎物的冷血生物,瞬间浮现在库尔特的脑海。
这陌生而危险的形象,让库尔特脸上的惊喜笑容僵硬一下,心底生出莫名的寒意。
而祭台上,用作书写颜料的鲜血开始弯曲、扭动,猩红的色彩仿佛受到某种未知的力量牵引着,汇流到一起,最后组成两条身形修长的红蛇。
红蛇摆动着纤细的尾巴,身姿优美地游弋到库尔特面前。
明明这两条蛇由鲜血构成身躯,脑袋上根本没有长出眼睛,但库尔特还是坚定不移地推测出:祂正在凝视着它。
库尔特感到毛骨悚然,因为在前人们留下的记载里,没有任何一条会以蛇描述那位失踪的大祭司。
或者说,但凡大祭司是蛇的形态,那它们族人现在也不会形如孔雀,而是应当拖着长长的蛇尾了……
所以,此刻回应它的祈祷、正在与它对话的……究竟是什么未知的存在?
祂是会像大祭司一样,拯救它们于水火,还是会像可怕的“黄昏”那般,瞬息间带来致命的浩劫?
对于未知的恐惧笼罩在库尔特头顶,它不自觉攥紧爪子,尾羽微微炸起,但它不敢逃,甚至不敢擅自做出任何反应,生怕触怒这位陌生的神祇。
库尔特清楚,作为族群与未知神灵对话的代表,此时此刻它的反应和态度,恐怕将直接影响整个族群的生存或灭亡。
在红蛇的注视中,库尔特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
冷汗迅速冒出,微微濡湿它身上雪白的孔雀翎,库尔特只迟疑一瞬,便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朝着祭台叩拜而下,勾勒着灿金眼瞳的羽毛在它背后四散开,如同华美的衣摆。
“伟大而仁慈的神灵啊,您忠诚的信徒恭迎您的到来。”
第39章 “来自黄昏末日的预言家”
“伟大而仁慈的神灵啊, 您忠诚的信徒恭迎您的到来。”
库尔特的额头贴在祭台下,石料冰凉的触感让它一哆嗦,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未知的神明仅仅沉默一瞬, 便已经让它倍感不安,它感到自己像是走在一根摇摇欲坠的丝线上,下方即是万丈深渊。
另一边,易逢初陷入短暂的沉思中。
他刚刚只是俯瞰了这块形似棋盘的大陆一眼,甚至完全不了解祈祷者和它的族群所面临的“绝境”,以及那大片异常的黄昏究竟是什么, 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但库尔特眼中的上位者——一位神明能够透露出自己的无知吗?
那必不可能!
就像真正掌握知识领域,可以称得上全知的唯有真神“真理之谬”,但几乎所有神明的圣典中, 都会吹嘘祂们的无所不知、甚至无所不能一样。
易逢初想要在这片陌生的大陆得到初始的尊敬和发言权, 那就定然不可能露怯。
好在, 他也算有充分的伪装经验,在片刻沉吟之后, 便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我能看到, 灾难的命运正在你们头顶盘旋。”
库尔特仍然维持着叩拜姿势,心中紧绷的弦却松了松。
祂的态度似乎是温和的、可以正常沟通的, 应该没有恶意……它如此判断。
当然, 如果这种存在怀有戏弄它们的心思, 在最后时刻撕下和善的面具,以它们濒临死亡的痛苦哀嚎取乐……那它们也根本无力反抗。
库尔特已然没有别的选择, 它现在能做的,唯有把一切赌注押在这位未知神明的仁慈上, 并尽量说服自己,信任祂的所言所行。
接着库尔特斟酌语句, 将族群所面临的危险娓娓道来。
库尔特不愧是暂代祭司,专门研习过与神灵这般存在沟通的技巧。
它的言辞简要而精确,从远古时期“黄昏”的降临,到如今大祭司消失而灾难将至的窘境,一切都以文字为媒介,生动详实地浮现在易逢初眼前。
易逢初都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就不知不觉地听完了这片大陆、这个族群的存亡史。
几乎不歇地说了这么久,库尔特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但它还是态度谦恭,鼓起勇气祈求道:“不知您是否能够为我们这些寻不得出路的族人们,指引生存的道路?”
话音落下,祭台上两条血红的蛇静静地望着库尔特,没有立即回应。
易逢初觉得,这件事毕竟事关人家存亡,他还需要好好翻一翻自己积累的各种道具和收藏品,与手机从长计议。
实在不行,就到了布莱斯登场的时候了,他可以把库尔特的所有族人都装进布莱斯的记忆里,带出这个世界……
当然,在库尔特面前,他不能直接表现出这种“不确定”,那反而会让库尔特等人再度陷入惶恐之中。
于是易逢初保持神秘,模糊地回答:“生的道路,也正在你们眼前,只是你们仍需等待,直至被蒙蔽的双眼能够看见它。”
易逢初的意思,其实是先委婉表示,让它们等等——等他回去先想想办法。
但这话落在库尔特耳中,却是来自一位神明的深奥箴言,万万不可能只是字面意思!
生存的希望,“正在眼前”……只是它们暂时忽略了它?
库尔特绞尽脑汁地想着,一直思索到祭台边缘的蜡烛逐一熄灭,血红的蛇身形溃散,重新变为一池鲜血。
或许是经过神明力量的洗礼,这鲜血在暗红之中,还有丝丝缕缕的银光在流淌,像是漂亮的银白流星划过暮色苍穹。
良久,库尔特怔怔地直起酸痛的腰背,目光投向前方,上下左右地飘移了一阵,最终缓慢停在祭台上。
正在眼前……
对,眼前!
此刻它眼前的祭台上,不正有最为宝贵的东西吗?
——那可是在一位神明的降临中,曾经承载过祂意识的“神圣之血”!
一抹光逐渐在库尔特碧绿的双眼中亮起,它欢欣地叫起来:“赞美您耐心的启示,和宽容的恩赐!”
易逢初刚刚打算断开联系,忽然动作就顿住了。
他迟疑地回想着,自己刚刚到底给出了怎样的启示和恩赐?他难道不是初步打听了一下情况吗?
在易逢初微微困惑的注视中,库尔特恭敬地膝行到祭台边缘,用爪子捧起一点鲜血,就像掌心镶嵌了一颗镀着银边的流光溢彩的鸽血红。
然后,它以一种万分虔诚的姿态,仰头将掌心盛着的鲜血一饮而尽!
这一系列的过程很快,易逢初根本没有回来阻止的机会,只能沉默着注视这一切。
反正也只是它们族群的血液……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易逢初不确定地想。
鲜血如同滚烫的流火,顺着库尔特的咽喉淌下,缓解了喉咙干燥的不适感。
随着圣血入腹,无形的力量似乎在它的身躯内涌动,流过它的五脏六腑,迅速改变、重组着它的身体结构。
库尔特渐渐弯下腰,下半身雪白的羽毛像是落雪似的,簌簌凋零掉落,很快就在它脚边堆积成柔软的羽毛堆,最后只剩下尾椎部位的华美尾羽。
这陡然发生的异变,令易逢初不敢置信地愣住了:是他……他的力量让人家掉羽毛了?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脱毛脱发的功能?
库尔特全然不知易逢初的茫然,它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进化的喜悦之中,它异常亢奋狂喜地瞪大双眼,眼前浮现出一条庞大的河流。
这条河冲刷过万事万物,裹挟着众生的命运前往既定的某一方向,曾经库尔特也是无知无觉被裹挟的一员,可现在它却能看见这条河流,甚至步入河中——
这是名为“命运”的河流,流淌于尘世之上,无形无状,亦是无处不在。
凝视着这条无形的河流,库尔特近乎热泪盈眶。
土地拒绝庇护它们,生命不愿拥抱它们,天空则被黄昏统治……
唯有命运,唯有命运在绝境面前,为它们宽容地敞开了门扉!
朝着命运之河,库尔特本能般地摆动起尾巴——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的双脚已经彻底并拢,血肉生长在一起,又被细密的鳞片所覆盖,成为一条有力的蛇尾。
它游入无形的河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生命极限的轻松畅快,简直如鱼得水。
从此,黄昏将无法再威胁它,甚至空间和时间都将无法再拘束它;
它将永远追随着伟大的“命运”,游弋在祂的领域、祂的河流之中!
易逢初有些惊诧地目睹了全程。
在库尔特游入虚幻的空间之后,它的生命形态似乎就发生了改变,变成无需依靠物质生活的虚空生物,所以普通的肉眼根本无法观测到它的活动。
易逢初也不知道它去往了何处,他只是……仍然能“看到”库尔特的一举一动。
甚至比在物质世界所见的,更加清晰。
这让易逢初不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库尔特踏足的地方完完全全属于他——
不,更准确地说,库尔特像是踏足、融入了他意识内部的一部分中。
怀着这种奇怪的感觉,易逢初见证库尔特从半人半孔雀,变异成一个人身而鸟翼,华丽孔雀尾羽下拖着银白蛇尾的“四不像”。
与此同时,手机发出祝贺:【恭喜您获得一位狂信徒,库尔特·白雀。】
【您的狂信徒,目前在白孔雀族中暂代祭司一职,拥有一定的声望和号召力。】
【相信,它必然能让您的威名迅速扩散开来!】
……啊?
短短的一分钟之内,都发生了什么?
易逢初难得一时间没有回过神,而重获新生的库尔特已经从尘世之上的命运之河,回到现实中。
它捧起银制的祭祀圣杯,让祭台上的神圣之血盛满杯子,透着丝丝银光的猩红在容器内摇晃,似乎蕴含着未知的力量。
“赞美您,”库尔特对着空荡荡的祭台喟叹,“我会在族群中传播您的恩赐,让所有人接受圣血的洗礼……”
“等您再度降临,我敢保证,没有一个族人胆敢不尊敬您的力量、不感激您的恩惠。”
“只希望到那时候,您能允许我们知晓您如今真正的尊名,成为侍奉您的信徒……”
易逢初打量着库尔特崭新的外表,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它到底顿悟了什么,但它似乎已经想明白了族群的出路。
那就是好的结果吧……应该?
虽然中间的过程,有些出乎易逢初的意料……
同时,易逢初也从库尔特的话语中,敏锐地意识到,它大概率已经察觉出他并非真正的“大祭司”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委婉地表达,想要知道他真正的尊名。
或者说,从一开始起,易逢初独特的蛇形标志就已经暴露出他的身份,只是库尔特出于敬畏和讨好,没有直接揭穿罢了。
毕竟在现在的情形下,无论大祭司在历史上有多么重要的意义,都要让步于整个族群的生存延续。
——只要庇护它们族群的,就会是当之无愧的保护神。
想明白这些,易逢初就断开了联系,打算过段时间再回去看看近况,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然而,库尔特的效率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时间才刚刚到夜晚,库尔特大概就已经让全部族人喝下“神圣之血”,变异成同时带有人、孔雀和蛇三类生物特征的种族。
顿时,几条新消息就同步出现在手机上:
【白孔雀族资料变更,正式改名为“孔雀冠蛇族”。】
【族群介绍:从此,它们不再被困于单一的某个世界,甚至不再生存在尘世的土地上。在命运之主的首肯和恩赐之下,它们自由地游弋在祂的河流中,穿梭在各时各地,传颂祂的仁慈和威能。】
【恭喜您获得虔诚的眷族——孔雀冠蛇族。】
易逢初点开“眷属点评”软件看了看,果不其然,属于他的眷属里新增了许多名字。
高度热烈的信仰,使这个族群的名字都呈现出醒目的鲜红色,仅次于拥有使徒一职的布莱斯。
【信仰程度:狂热。】
【您赋予它们全新的生命,让它们饮下含有特殊力量的圣血,因此它们会全心全意侍奉您,直到己身泯灭、意识不再。】
易逢初若有所思,信仰么?
按照许多故事中所编写的,汇集的信仰可以反哺神灵,让被信仰的对象更加充满力量。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易逢初静静地感受了一下,这些狂热的信仰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感觉和影响,最多算是多了一群可以下达命令的仆役,让他不必凡事自己想办法。
“也对,如果信仰真的很重要,那诸神也不至于完全不在乎众生的死活,并且平等地伤害每个生命了……”
易逢初轻声嘀咕几句。
就在这时,一道清风拂过他的耳畔,带来一句轻得近乎难以捕捉的叹息:
‘感谢您履行了最后的承诺……’
手机卡顿一下,又传来一条消息:【恭喜您获得一段残破的命运——“来自黄昏末日的预言家”。】
【您能够以此填补虚假身份的过往空缺,让编造的身份从各个方面看,都显得天衣无缝。】
第40章 黄昏睁开了眼睛。
神庙之外, 一群白孔雀族人正在焦灼地等待,时而发出窃窃私语之声:
“祭司大人这次的祈祷,会得到回应吗?”
“天神保佑……我能感觉到, 带来死亡的黄昏离我们又近了!”
“黄昏……该死的黄昏迟早会笼罩每一片土地,吞没我们所有人……”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两排高大的石柱之后,有人一眼瞧见它,惊喜地呼唤了一声:“库尔特祭司!”
然而,随着那人影逐渐靠近, 族人们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滞了——
来者背后垂落着熟悉的宽大双翼,但它“行走”的姿态却颇为奇异,没有步伐交替之间的自然摇晃或起伏, 而像是一根被风吹拂而来的轻盈的丝带, 拖出优美而蜿蜒的痕迹。
库尔特此刻的模样, 令所有族人们感到陌生。
它手捧着一只雕刻华美图纹的银杯,银杯中隐约可见鲜红液体, 双腿被一条修长而有力的蛇尾取代, 缓缓来到它们面前。
黄昏已然蚕食到远处的土地,一轮异常巨大的太阳低低悬挂在地平线上, 像是一个炽热滚烫的、埋葬万物的大熔炉。
库尔特就背对着这样末日将至的景象, 背着光展开洁白的羽翼, 将银杯递到众族人面前。
它的声音中盛满了喜悦和崇拜,说道:
“我已得到伟大神祇的启示与恩赐, 将求生的道路盛放在你们面前。”
“蜕去沉重无用的双腿吧,与我一同脱离这个走向衰亡的世界, 前往祂的领域侍奉祂!”
此语一出,族人们纷纷面面相觑。
有人注视着库尔特虔诚至狂热的面容, 不禁踉踉跄跄地后退半步:“祭司大人……您真的没有被未知的邪神蛊惑么?祂真的会庇护眷顾我们吗?”
库尔特静静地垂下眼,与质疑它的族人对视。
它的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只有母亲看待不懂事的孩子那般的怜爱。
库尔特轻轻道:“那是所有生灵命运的主宰,所有人都会用一生的长度走向祂,我们只是比那些庸庸碌碌之辈更早一步。”
“祂是仁慈而温和的,我在祭台前祷告千千万万遍,唯有祂愿意耐心地倾听,并给予恩赐——祂会是我们族群的保护神,也会是我们永远侍奉的伟大存在。”
“你们看——”
库尔特指向它背后的黄昏,“黄昏即将逼近,我们这里的光线也会很快染上昏黄,最终成为我们的坟墓,唯有喝下圣血、获得新生之人能够逃脱。”
“在祂的庇护下,我们永远不会被困在贫瘠的土地上,无需时时刻刻担忧黄昏的到来,能够得到宁静的、幸福的归宿。”
说着说着,许多族人们的神色开始动摇。
求生的本能让它们迫切渴望逃离黄昏,而如果代价仅仅是饮下那未知神灵赐下的圣血、世代侍奉祂……那似乎也未尝不可。
毕竟,在它们的文化里,已经没有什么能比黄昏更加恐怖了。
于是躁动的族人们逐渐安静下来,听着库尔特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魔鬼的蛊惑:
“我们的族群是最为坚韧勇敢的,否则也无法挺过一次又一次黄昏的侵袭。”
“所以在这终末的时刻、在死亡面前,你们是否还能鼓起孤注一掷、追随祂一同离去的勇气,接受圣血的洗礼?”
一时间,所有族人都陷入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它们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催促它们尽快做出抉择。
不知过了多久,先是一个族人从人群中走出,紧张地来到库尔特面前,请库尔特将圣血赐给它。
然后人群就缓缓动了起来,站出来第二个、第三个……
族人们逐一喝下圣血,神圣的力量迅速改造着它们的身体结构——乃至是生命形态,让它们拖着长长的蛇尾,获得游进虚空的本能。
最后一个来到库尔特面前的,是神庙的守庙人。
据说它是如今最长寿的族人,自大祭司仍然活跃的时代,它就已经守卫着神庙。
只是那时,它还是神庙中年轻的学徒,而现在,它却已经是最年迈的守庙人了。
守庙人拄着木杖,步伐蹒跚地在库尔特面前站定,略显浑浊的双眼仰望着它:“大祭司……不可能回来了,是吗?”
库尔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它的问题。
但有些时候,沉默同样是一种回答。
叹了口气,守庙人絮絮叨叨地喃喃:“在消失之前,大祭司就曾经说过,在它争取成为‘命运’的道路上,有一个给它带来前所未有威胁感、可敬又可怕的敌人……”
“现在看来,大祭司终究还是输了。”
就在库尔特认为,面前的老人或许会垂落下怀念而悲伤的眼泪时,老人却倏然笑了笑:“太好了,原来大祭司没有放弃我们,也没有背弃承诺。”
“它只是……难以再回来了。”
库尔特静静看着它,微笑的嘴角透出某种悲悯:“那么,你想喝下圣血,与过去告别吗?”
“不。”
意料之中,守庙人迟缓地摇了摇头:“你们已获得新的救赎,那很好——可神明不会允许我,一个心里早有信仰的异信徒,踏入祂的领域。”
“这座神庙贯穿了我漫长的一生,在你们走后,我也会与神庙一同迎接黄昏。”
守庙人的叹息消散在风中,它迈着缓慢苍老的步伐,走回神庙背后的阴影下,靠着高大的石柱不动了。
它像是沉入了静谧的睡眠,又像是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届时,这里的一切都会被黄昏笼罩、掩埋,唯有徘徊在荒野之上的风会记得:
这里曾有一个半人半鸟的种族挣扎求生;
也曾有一个身披雪白孔雀翎的大祭司睁开洞悉未来的眼瞳,寻求族群生存的希望。
守庙人喷出沉沉的鼻息,无声感叹,一个时代即将迎来终末了——
或许往后,新神将步步走上台前,举起力量的权杖,划出一个崭新的时代。
……
等易逢初再度联系上这个世界的时候,库尔特已经带领所有喝下圣血的族人,跪在神庙中静静等待。
神庙以大块整齐的白色石块垒成,显出一种粗犷原始的恢宏。
内部石壁上绘满图腾和壁画,原本描绘的是展开尾羽、仿佛背后布满灿烂眼眸的白孔雀;但如今,却以最为珍贵的金、银两色颜料,画上了两两对称交缠的蛇。
易逢初到来时,颜料似乎还未完全干透,在摇曳的烛火中,反射出朦胧美好的光晕。
事实上,若非时间来不及,这些被神明赋予新生的狂信徒们,甚至想要重新建立一座神庙,连初步的图纸都画出来了——
那会是一座纯白的高塔,白得如同神明赐予它们的鳞片,高塔外侧将用尽最为精巧的技艺,雕刻出一条环绕塔身的巨蛇雕像。
巨蛇会从塔底开始,一直盘绕至塔尖,随着白塔一同螺旋着指向天空。
见祭台边缘的蜡烛再度拉长成蛇形,库尔特等人连忙激动地叩拜几下,最后由库尔特作为代表,恭敬地开口道:
“至高至伟的神祇,我们已饮下您恩赐的圣血,完成生命的蜕变。”
“请求您能告知我们,您真正的全新的尊名——也请允许我们追随您、侍奉您,为您掸去冠冕上的尘埃,让您的威名传遍各界各地……”
“你们做得很好。”
库尔特只听祂温和地轻叹一声,语气中略带赞许:“我应允了。”
于是火苗倏然高涨,火光漂浮在空中,游动着组成一行行文字——这种文字方方正正,横平竖直,不属于库尔特族群所见过的任何文字,但它们偏偏能够读懂。
怀着激动喜悦的心情,库尔特深吸一口气,记下火光组成的尊名:
游离于生死之外的见证者与叙事者,盘踞位面边界的轮回衔尾者……
群蛇之王……
“命运的主人,请允许我们永远侍奉您!”
蜿蜒的字迹映在族人们碧绿的眼瞳深处,让它们不由自主地齐声赞颂。
说话间,远处的黄昏忽然恍若活了过来。
昏黄黯淡的光线如巨大的罗网,向它们铺天盖地袭来。
在易逢初的允许下,库尔特带领族人们正式与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告别,游弋到世界之外,进入磅礴的命运之河。
瞬息之间,黄昏笼罩住神庙所在的区域,坚硬的石料和石柱陡然变得脆弱不堪,让高大神圣的庙宇迅速坍塌。
石块轰然崩裂、坠地,库尔特族群世世代代积累留下的璀璨文化和艺术,如今转眼便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余晖投射进废墟,其中已经是空无一人——仅仅有一条火焰组成的长蛇,缓缓游出神庙的残骸,似乎正在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
易逢初透过火蛇的“双眼”,眺望着天边异常接近地面、庞大得出奇的落日。
那熔炉般的黄昏微微动了动,内部横着裂开一条缝隙,竟是张开了眼睛,暗红的瞳仁冰冷地俯瞰着大地。
——这应该就是“黄昏天灾”吧,他曾经在游乐场副本中听闻过这位掌握衰亡的神祇。
易逢初这么想着,心里却没有什么直面神明巨眼的恐慌,甚至颇为悠闲。
反正他本体又不在这个世界,他怕什么?
况且,黄昏天灾是一位神明又怎样?现在看来他的身份也未必比祂低……
双方对视一会儿,黄昏天灾出声了——其实易逢初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出声”,只是听到一阵耳鸣般的尖锐声响,随后对方的意思就传达到他的脑海中。
‘命运……’黄昏如此呼唤着他,似乎有些疑惑,‘你为何要闯入,我与生命的棋盘?’
易逢初立即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片陆地会存在着无数地缝,被整整齐齐分成一个个小方块。
原来这里,正是两位神明闲暇时对弈的棋盘!
无数生灵的生死存亡、颠沛流离,在祂们眼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棋盘上微不可查的细尘,没有关注的必要。
这盘棋下了至少几百年,而看这黄昏侵蚀的状况,恐怕黄昏天灾的棋艺要胜生命之树一筹……
易逢初一时没有回答,黄昏天灾又慢吞吞地猜测:‘哦……命运你也想加入我们的棋局?’
呃不,他目前对祂们的游戏没有什么兴趣……
生怕再沉默一会儿,就要被迫加入祂们的“棋友会”,易逢初嘶嘶着回应:“不需要,我只是前来带走我的新眷属。”
说完,组成蛇身的火焰便倏然溃散,像流星般散落一地,然后渐渐熄灭。
‘唔……’
悬在地平线上的巨眼慢慢地眨了眨眼,像是感到些许困惑,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黄昏彻底笼罩了整片棋局,这一局,是衰亡吞没生命。
从此这里不再会有生命诞生或存在,唯有苍凉的风日复一日吹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