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吃完早饭,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门,于绍言腿长脚快,很快就没影了。袁锦悦个子小腿短, 自然落在后面。
偶尔于哲骑车去上班,还能看见袁锦悦慢腾腾地在路上溜达。
“丫丫,我送你去吧!”再走下去, 都要迟到了。
夏天坐在自行车前杠是享受,初春气温低, 坐在前杠是折磨。袁锦悦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那要不要我陪你走出校门?”于哲对袁锦悦十分殷勤。
“不用了!”袁锦悦转身走进绿化带的另一条路。“我一个人挺好。”
于哲只有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形单影只地走出校门, 拐弯上学。
放学时,于哲特意来接两个孩子, 可袁锦悦仍然躲得远远的。
“你们是闹矛盾了吗?还是你欺负她了?”于哲觉得有错一定在儿子。
于绍言委屈极了:“我们没有闹矛盾, 我更不敢欺负她。就是开学第一天我们一块儿走,有些爸妈是省大的同学说了些闲话。”
“说什么了?”
“嗯!没什么好话。”于绍言抬头看了看父亲凝重的眼神,吞吞吐吐地说。“就说她妈妈是个女工人,配不上大学教授, 不知道是什么狐狸精来的。还有说我以后有了后妈, 就会被虐待,让我小心别当灰姑娘的。还有……”
“我知道了, 别说了……”于哲没想到小孩子们居然这么八卦, 更八卦的是同住在省大院子里的同事们。“那你怎么做的呢?”
“嗯, 开始还反驳了几句, 可这些流言太多了,我哪里禁止得过来。”于绍言心想,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堵住别人的嘴吗?
“儿子啊!流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于哲拍拍于绍言的肩膀。“无论怎样, 我们和阿姨、丫丫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应该一致对外。这些流言伤害了我们的家人,作为家里的男人要拿出我们的态度。”
于绍言挠了挠脑袋,文莉君和于哲确实算是一家人,文莉君照顾于绍言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可连哥哥都不愿意喊的袁锦悦,怎么算是一家人呢?
可亲爹说了,他得拿出态度,于是他准备好好拿出态度。
转天早上,他一直等着磨蹭的袁锦悦:“再不出门,要迟到了。”
袁锦悦没想到他竟然在等自己:“你着急就先走。”
六年级要考初中,功课紧,袁锦悦四年级,迟到一点儿也没关系。
“你不是要提前考初中吗?不早点去努力怎么行。”于绍言用老师教的话忽悠袁锦悦。“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多美好啊,头脑多清醒啊!”
袁锦悦就在于绍言的唠叨中出了门,食指插在耳洞里,一目了然的不想听他啰嗦。
于绍言见她堵着耳朵,更来劲了,搬了好多大道理,和袁锦悦一路走一路唠叨。
快到小学校门的时候,学生们多了起来。袁锦悦突然拔腿就跑,把于绍言甩在了人群里。
再主动和你说话,我就是狗!于绍言气呼呼地上学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文莉君和袁锦悦到学校申请跳级考初中,校长惊讶于袁锦悦的志气,同时提出让她先去六年级适应适应。
“直接跳两级,我们没有这个先例,要不让悦悦在六年级试读一段时间,根据半期考试成绩来决定是直接考初中,还是先跳六年级。”
虽说袁锦悦有这个信心,可确实需要见时一下题型,调整生活节奏。母亲更担心女儿和高年级大孩子相处困难。
母女俩同意了校长的方案。开学两周后,袁锦悦借读在六年级一班,也就是于绍言的班级。
当老师把个子小小的姑娘带进教室的时候,全班都炸了。
小家伙不怎么和别人交流,就是听课刷题。一个月的几次单元考试下来,袁锦悦的语数成绩排名逐渐攀升,已经到了班上的前十名。
于绍言无所谓,可同学们不乐意了。敢跳级的孩子,都是冲着重点中学省大附中去的。名额有限,多一个竞争者,少一个机会。
班上成绩拔尖的几个同学,顾及自己的面子不愿真动手,只是暗地里传起了谣言。一来二去,谣言愈演愈烈:大家不仅刻意避开于绍言,还纷纷议论袁锦悦是校长的亲戚,说她考试全靠漏题,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儿童,就是来抢大家名校初中名额的。
这话传得多了,竟渐渐有人信以为真。班里的男生霸王游世军、女生头领谢爱珍受这股谣言挑拨,觉得该主持主持正义,给袁锦悦一点下马威,最好能让她彻底打消跳级的念头。
游世军对谢爱珍说:“这是女生,你们更好解决。”
谢爱珍特地打听了一番袁锦悦的家世,结果发现袁锦悦居然是二婚家庭,她跟着蜀绣厂的绣工妈妈嫁进省大才当了教授女儿,冷笑着:“她妈还真了不起,只要舍得套住男人,乌鸡也能变凤凰。”
在一天中午的放学路上,她特意拦住了正孤身一人去吃包月餐的袁锦悦。
这几天袁锦悦打起精神学习,天天沉浸在题山书海里。她给自己的目标更高,不仅要熟悉小学课程,还要熟悉初中课程,准备提前把语文应背诵篇目和英语单词、政治、历史都背了,上初中的时候轻松一点儿。
走在路上,她脑子里全是功课。冷不丁看到几个女生拦住了自己,只想绕行。
“去哪儿?”谢爱珍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拽了回来。
袁锦悦抬头一看,是班上的女头头。“同学好,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你不顺眼。”谢爱珍抄着手,满脸不悦。
这么直白的欺负发言,袁锦悦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年头网络不通,信息不畅,校外小孩子们经常打架,很少有人重视,打了就打了,挨了就活该。
“那你想怎么样?”袁锦悦警惕地看看周围的人,四个女生,都比自己高大。
“滚回你的小四班去,别来抢我们省大附中的名额。”谢爱珍说。
袁锦悦笑了笑:“就算我不考,你们也没机会去省大附中吧!当然,如果你们家长是省大的职工,还是有机会的。”
这是间接说几个人是学渣,必须依靠父母吗?谢爱珍几个女生更生气了。
“过来,让老娘教训教训你!”她们围拢过来,其中一个人搭上了袁锦悦的肩膀,暗暗用力把她往她怀里拽。
敌众我寡,和这群人硬碰硬是没用的。袁锦悦抓起书包带,突然用全身的力气往后一顶,丢开书包,借着自己身材瘦小矮身溜了出来。
谢爱珍手疾眼快捞了一把,只抓住她的小鸭子发夹。
“站住!”袁锦悦顾不得凌乱的头发,拔腿就跑,四个女生一路追了过去。
幸好袁锦悦这几年比较重视身体锻炼,身姿矫健灵巧,就像一只小猫。几个大个子女生追了几百米,竟然没抓住她。让她溜进了包月餐店铺。
于绍言正和李高阳说没看见袁锦悦呢,李高阳抱怨着:“老大要提前考初中,我爸也说带我去广州读书,我们三个以后就分道扬镳了。哎!大家只能在包月餐见面,见一次、少一次了。”
“什么三个,是你们两个小屁孩儿。我和丫丫现在一个屋子里住着,永远都在一起。”于绍言还挺得意。
李高阳一听这话,眼睛红了:“言哥,你嘴巴有毒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绍言正要打趣,就看见院门被冲开,袁锦悦披头散发跑了进来,书包都没了。
“怎么回事儿?”两个男孩站了起来,于绍言赶快扶住了袁锦悦。李高阳冲出院门,远远看见几个高年级女生远远站在路边。
“于绍言,是你们班的吧!”李高阳曾经到袁锦悦班上去找她玩儿,看过类似模样的女生。
这几个女生不慌不忙地把袁锦悦书包打开,翻找了一遍,没啥值钱地、有意思的玩意儿,直接把书倒在了路上,书包扔到一边儿。
“你们干什么?”于绍言在门口大喊一声,谢爱珍轻笑一声,带着几个女生潇洒地转身离去。
“太可恶了!”李高阳捏着拳头。
袁锦悦走出去捡起书包,把书拍拍放进书包:“回去吧,吃饭。”
“你还吃得下去?”李高阳为老大打抱不平。
“有什么吃不下去的,我吃饱了才知道好收拾她们。”袁锦悦背着书包进了包月餐店铺。
于绍言和她擦身而过,什么也没说。袁锦悦也不在乎,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安静静吃饭,安安静静午睡,安安静静憋大招。
午睡结束,袁锦悦穿好鞋,背上书包去学校。李高阳站在她身侧:“我和你一块儿去,我们找老师告状。”
“好!”袁锦悦笑眯眯的,李高阳真是好孩子,哪怕他下学期就要去广州了,也认她这个老大。
于绍言在门口拦着她:“我们是一家人,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管两个人在家里如何争宠,关系微妙。可在外面,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一致对外。
“你?行啊!”袁锦悦来者不拒。
三个孩子中午到学校找教导主任告状,教导主任一看袁锦悦和于绍言的组合就脑袋痛。“你们俩今天什么事儿?”
“老师,有人欺负我……”袁锦悦可怜兮兮说了情况,李高阳和于绍言连连点头。
“还有这种事儿!”教导主任找到体育老师,去找谢爱珍几个女生谈话。
谢爱珍当然不承认,还编造谎言说自己只是捡到袁锦悦的书包,还贴心地还给她,怎么被当成了驴肝肺。谢爱珍的同伙自然支持她的说法。
这年头没监控,几个孩子各执一词吵了起来。
可除了书本脏了,袁锦悦没受伤,真没什么证据证明谢爱珍欺负人。
教导主任最后只能口头上说两句都是误会,大家以后相处要注意的话,就把几个孩子放走了。
李高阳气鼓鼓的:“怎么这些人全撒谎,老师还相信她们。”
“哎,主要是没证据。”袁锦悦摇了摇头,不过这么一闹,谢爱珍暂时是不会再招惹她就是了。
可从这天起,于绍言每天跟着袁锦悦上下学。她迟到他也迟到,她早起他也早起。在学校里,袁锦悦找到几个以前就认识的好友形影不离,谢爱珍几个女生再没机会对袁锦悦单独下手。
第142章
袁锦悦的又一次单元考试成绩出来, 继续前进了几个名次,来到了班上的前五,秒杀了谢爱珍和她的同伙, 让她们又恨又无可奈何。
谢爱珍找到游世军:“如果于绍言干扰,我早就收拾她了,你们男生想想办法!”
游世军听了下谢爱珍打听的关于袁、于两个人的家庭特殊关系, 笑着说:“行!”
状若安静了两个星期,四月的天气暖和了, 运动场上的孩子们增多了。班上的男生约于绍言踢球。半场休息的时候, 游世军状若无意地说:“听说你家和袁锦悦家组合在一起?”
“是啊!”于绍言不疑有他,坐下喘气, 男孩子们围拢了上来。
“听说她妈妈是个女工人, 很漂亮吗?”“我家就在省大,看过两次,样子挺温柔的,实际上是怎样的。”“后妈厉害不?”几个球友好奇地问东问西。
于绍言回忆了一下, 文莉君真的很像一个好妈妈。漂亮温柔, 做得一手好菜。最重要的是,她支持孩子们做任何有意义的事儿。两个月相处下来, 还挺好。
但是她再好, 也不是自己的妈妈, 她总是对袁锦悦更亲一些, 笑容更多一点。看见他的时候,有些拘谨。不会摸他的头, 不会拥抱他。
他有些遗憾:“整体而言,还行吧!”
这态度、这语言,不由自主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于哲对袁锦悦母女俩并不是绝对满意。
游世军笑了, 不满意就对了。几个凑在旁边的同伴跟着笑了。
“就是,我也觉得后妈永远不可能有亲妈好。”游世军趁机接着说下去。
“你没看我们班的周豇豆,他爸妈离婚后给她找了个后妈,开始也挺亲热的,又是做饭又是缝衣服。可后来她生了个小的,你看看周豇豆日子有多难,饭都吃不饱,所以才这么瘦。”一个外号叫曹大嘴的小孩儿大大咧咧地讲出别人家的隐私。
“真的?”于绍言知道,周豇豆本名周江,因为长得又瘦又高。被取了这个外号,是班上唯二的离婚小孩。他家离婚早,再婚更早,日常不太爱说话,于绍言并不清楚他在家的详情。
一个胖胖的男孩凑上来附和:“真的呀,你看周豇豆一年到头都穿蓝色条纹运动服就知道了,他后妈和弟弟穿得可好了。我们是一个小院儿的,就在菜市场后面。”
于绍言不说话了。
“对后妈什么的,你可得小心些!书上、电视上都是这么说的,后妈是坏人、巫婆……没一个好东西。”曹大嘴说。
游世军拍着于绍言的肩膀:“所以啊,我们几个同学六年的,才是真兄弟!你初中准备去哪儿读?省大附中,还是七中?”
“我哪儿考得上七中,能上省大附中就不错了。只要不是17中就行……”于绍言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
“真能考上省大附中也不错啊,他们的重点班和七中的水平差不多。只可惜我们学校只有前十名能去附中的重点班,竞争太大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小胖子哀怨着。
游世军眨眨眼:“听说我们学校毕业生大多数都去17中,于绍言,你爸爸是省大的老师,你读省大附中的普通班应该没问题吧。”
“是,省大教师子女能有一个免费读的名额。”于绍言就指望着这个呢!
“只有一个名额啊,那你和袁锦悦谁去?”游世军突然问道。
“谁去?还用问,肯定……”于绍言本想骄傲地说是自己,可他突然想起最近父亲对袁锦悦的态度,他有些不敢确信了。
“那肯定是我们言哥去啊,你们还用问。”曹大嘴大声说道。“袁锦悦算老几,又不是他爸亲生的。”
“那可不好说,毕竟现在于绍言亲妈出国了,后妈总是偏向自己孩子的。”游世军刻意说道。“你看看周豇豆嘛……”
“袁锦悦正在积极准备考试呢,说不定是想考前十名拿到名额入学名额!”于绍言还有些不愿承认。
“哎呀,考试这事儿谁能说得清,她想考前十就一定是前十?万一呢……”游世军在于绍言摇摆的天平中又加了一个砝码。
曹大嘴苦逼兮兮地跟着哀号:“如果少几个人考试就好了!我肯定也能当前十。”
“算了吧,除非大家都不考试,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前十……”
“哈哈哈……”
几个孩子笑闹着散了。于绍言突然觉得有些揪心,父亲,不会真的把读重点中学的名额给袁锦悦吧!他才是他的亲儿子。
回到家,于哲已经做好了饭,叫来袁锦悦和文莉君吃。“今天同事钓了一条花鲢鱼,肚腹上的肉最嫩刺最少,来丫丫来一块!”
于哲给袁锦悦夹了一块鱼,再给于绍言夹了一块。
于绍言看了下碗里的两块鱼肉,袁锦悦的鱼明显大很多。再回想起寒假期间父亲专程给袁锦悦做了很多美食,碗里的鱼都不香了。
父亲他,不会真的偏心了吧!袁锦悦会不会抢占于绍言的省大附中名额?
如果于哲把名额给了袁锦悦,让于绍言自己考。万一没考上,亲爹会不会觉得他没用?对他很失望?于绍言这个晚上失眠了。
转天到学校,于绍言就把自己的担心给游世军说了,游世军立刻表示理解,还安慰他,鼓励他自力更生,多多钻研。“要不你考一个前十看看?”
于绍言的成绩一直是中不溜秋的,骤然考前十,怎么可能?
“那就和我们一块儿去17中也不错,兄弟们互相关照嘛!”仿佛这名额已经给了袁锦悦,游世军安排好了于绍言未来的初中生活。
还是六年的同学好啊,两个人下了课越发爱在一起玩儿,好几天故意没跟着袁锦悦回家,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甚至和游世军放心大胆地踢球,回家越来越晚,直到被于哲批评。
于绍言更不服气了,于哲就是偏心。
吵吵闹闹了半个多月,明天就要半期考试,于绍言还在球场踢球。袁锦悦怕他又被于哲唠叨,有心等他一块儿回家,便留在教室刷题验算数学。
对她来说,语文相对简单,但数学已经遗忘了太久。重点小学的计算量和计算法,与当初在村小不可同日而语。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开始昏黄。
空旷的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曹大嘴冲进教室:“袁锦悦,于绍言刚才受伤了,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儿,他在哪儿?严重吗?”曹大嘴经常和于绍言玩耍,袁锦悦认识,她迅速丢下书站起来。
“于绍言和我们在学校后院儿用围墙练射门,一不小心球踢上了树,他爬围墙的时候摔到隔壁省大去了。你快跟我来吧!”男孩儿拉着袁锦悦的手往教室外跑。
袁锦悦刚想离开,又甩开他的手,回头把书本装进了书包背上:“现在走吧!”
曹大嘴心想,两兄妹果然不是亲生的,书包都比哥哥重要,拉着她不由分说下楼狂奔。
学校后院是一片泥巴地,时不时就有孩子在这里玩耍,高高的围墙被孩子们当作靶子踢球,有些斑驳。
袁锦悦跑到了后院儿,气都跑没了,根本就没看见于绍言。但能看见于绍言的书包,挂在围墙上面的树枝上。
“于绍言就是从这儿翻墙过去的,书包被挂住了。”男孩儿指着旁边的校办印刷厂的小楼房,现在工厂空无一人,工人们都下班了。
“从这儿走!”男孩儿率先顺着楼梯爬上了二楼,袁锦悦下意识跟了上去。
等到了二楼,男孩儿翻出栏杆,准备跳出围墙,还对袁锦悦伸出手:“来,于绍言就是从这儿摔出去的。”
墙外是省大一处废弃的仓库,沿墙的高大树木枝条浓密,伸展到了小学的围墙里面。灰白色的墙体大概四米多高,墙角下长着厚实的杂草,杂草下遮挡着东西,根本看不清楚。
“这墙太高了,我不去。”袁锦悦没看见于绍言,往后退了一步。
翻墙这种活儿不适合她干。何况上次为了偷窥于哲,在省大的假山发现蛇,差点让她淹死,现在她对省大没人管理的绿林绝不涉足。
“别怕,快来啊!于绍言就在草下面。翻墙最快了,我翻过的。”男孩儿再一次伸出手,袁锦悦再退一步,突然身后被推了一把,双手手腕被大力抓住了。
她回身一看,居然是谢爱珍和同伙儿,再看男孩儿闪躲的眼神。袁锦悦立刻就明白了!
“你们要干什么?于绍言在哪儿。”袁锦悦大声喝问。
“他没什么事儿,这事儿只和你有关。只要你从这围墙上跳下去就行。”谢爱珍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
袁锦悦看了一眼,围墙不算太高,跳下去肯定摔不死,但是她这样的个头和缺少运动的体能,下去受伤难免。腿脚受伤影响不大,把胳膊折了,明天的半期考试……
“搞这么复杂,不就是为了不让我参加明天的半期考试?”袁锦悦嗤笑一声。“就算我不考,你就能去省大附中了?”
这话可戳到谢爱珍的痛处了,可她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不能去,可你也不能去。你受伤了,这跳级的事儿就作罢,至少我们兄弟于绍言能去。”
“真可笑,省大附中的门开着,只要努力学习谁都能去。”
“你还不知道?省大附小对口17中学,只有省大教职工的子女和周边小学前十名的学生才能去省大附中读书。你本来可以过几年读初中,就不会抢占于绍言的学位,可你偏偏爱显摆要跳级。”谢爱珍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一出,都是于绍言的主意?让我摔下去受伤,考不成半期,被退回四年级?”袁锦悦顺势抱着栏杆蹲下,死赖着不动。“我不信,你们让于绍言出来,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谢爱珍笑着对围墙外喊道:“于绍言,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袁锦悦往下一看,围墙外的大树后,钻出几个人影。领头的正是于绍言,身后站着游世军和同班几个男生。
于绍言的脸隐藏在刘海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紧紧咬着的嘴唇。
游世军在他身后还在煽风点火:“看吧,她看见你书包挂在树上,也不愿意翻过围墙去帮你。她们母女俩就是来占你的位置,是一定要去省大附中的,这名额没你什么事儿。”
“少挑拨离间!”袁锦悦对着于绍言喊。“于绍言,你最清楚我为什么考初中,你也知道我的实力。我会考上前十,不会占用你的初中名额。”
于绍言猛地抬起头,望着袁锦悦:“万一呢!”
是啊,万一呢?袁锦悦犹豫了一下,语文没问题,数学确实有点难度。
“万一不行,你能不能?”于绍言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只是想读好学校而已,他又有什么错呢?
袁锦悦没想到于绍言这么在乎省大附中,一时弄不清他要去这个学校,到底是因为想去好学校,还是担心她占了他的名额,抢了他父亲的爱!
“我一定会考上的!”袁锦悦想给于绍言多一点信心。
“她骗你呢!谁能保证考前十?我们学校毕业班三百多号人,每个班都有七八个学习特别厉害的!”谢爱珍笑着说。
“我绝对会考上的!”于绍言迟迟不表态,袁锦悦怒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兄弟不信!除非,你放弃半期回四年级。你看,我们把理由都给你找好了,跳下来就可以了。我们会告诉老师家长,你是为了帮受伤的于绍言,所以才摔倒受伤的。你是他的好妹妹,最关心他,不会抢走他任何东西!”游世军在下面颠倒是非。
说来说去还是要她跳下去,袁锦悦没想到儿童的恶意歹毒居然能超过成年人,他们为了达到目的,能超越一切道德底线。
而于绍言的智力能力显然没跟上,被挑拨两句就开始敌对她,说了也是白说。
蠢材!袁锦悦生气了。
第143章
“我不会跳的, 我还会告诉老师,你们威胁我!离间我和于绍言的关系。”袁锦悦站起来准备离开,既然已经撕破脸了, 她不介意动手。
“想走,没那么容易!”谢爱珍显然不知道袁锦悦去年和于绍言打架的事儿,她仗着自己高出一头, 伸手去抓袁锦悦的胳膊,准备给她几记耳光。
可袁锦悦反手抱住她的胳膊, 一口就咬在了她露出的手背上。新长出来的门齿和犬齿正尖锐, 咬下去瞬间破皮。
“啊!”谢爱珍没想到袁锦悦居然咬人,瞬间发出凄厉的叫喊。
周围的人反应慢了半拍, 几个女生慌忙去拉袁锦悦, 可她就像长在谢爱珍手臂上一样。无论是拉她的书包,拽她的头发,抠她鼻孔,她都不放手。
袁锦悦不理睬任何人, 就盯着谢爱珍咬!
“打起来了!”游世军笑呵呵地说。“你放心, 珍珍她们几个会收拾她的,给你出气。”
“对, 谁叫她妈妈抢了你妈妈的位置, 后妈都是坏人, 后妈的小孩都是坏人!”几个男孩集体起哄。
于绍言抬起头, 他的眼中是袁锦悦和几个女生顽强纠缠的身影。就在去年,和她打架的人还是自己, 他也被她咬了一口,当时她很生气。
她说,他的父亲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父母的离异和别人没一毛钱关系。他们的价值观不一样,他们对生活的选择不一样。如果于哲不是遇到了文莉君,还会有别人。
父亲曾经告诉他,新家会更好,新家人会爱他,他会更爱他。
文莉君说,我支持孩子们的发展愿望,给他们一切帮助。丫丫有的,绍言都会有。
袁锦悦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三个女孩儿终于把袁锦悦扒拉下来,谢爱珍捧着手号啕大哭起来。袁锦悦吐出一口血渍,满脸凶相。
女孩子们不敢靠近,引导袁锦悦爬上二楼的曹大嘴从后面悄悄靠近,突然举高一根棍子。
“丫丫!躲开……”本能比理智先上线,于绍言大喊一声,抱着树干爬上去,翻上了学校围墙。
袁锦悦听到呼喊,就地一滚,避开了重击。
楼上的女生见于绍言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要杀人,大姐谢爱珍又被咬哭了,尖叫着跑了!
游世军连喊:“不好不好!”也带着几个男孩爬树翻墙。
女生跑了,男生还在。于绍言冲过去和曹大嘴干起架来,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袁锦悦爬起来,抡起棍子给曹大嘴的脚来了两下,把他疼得抱着腿直跳。
游世军几个人爬上二楼,“别跑!”于绍言把曹大嘴猛推倒在地,拉着袁锦悦就往楼下跑。
袁锦悦人小腿短,哪里跑得快,没几步就被拽得踉踉跄跄。
于绍言把袁锦悦夹在胳肢窝,带着她脚尖点地地逃走了。袁锦悦这才发现,于绍言一着急,爆发出来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游世军等人跟着追,于绍言慌不择路在街上乱跑。
“回家没用,去派出所!”袁锦悦指挥于绍言拐弯。
几个男孩儿没反应过来,跟着一块儿跑进了派出所。
于绍言带着袁锦悦刚拐弯进大门,就被民警抓住了:“小孩儿,干什么呢!”
袁锦悦嘴角是血,哭唧唧喊道:“叔叔,救命啊,我们被坏孩子追着欺负!”
民警一抬头,几个男孩儿刚拐弯进了派出所,一看蓝白标志和警服,又立刻转身逃跑。
都到自家门口了,怎么逃得掉呢?不仅游世军等人没逃掉,不多久谢爱珍等人和家长们也都到了。
教导主任正在吃晚饭呢,听说学校的学生们被抓进了,丢下碗骑着自行车飞快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低矮的两层小楼,一楼的审理厅里,家长学生吵成一团,闹哄哄的。
被咬了手的谢爱珍、被打肿了腿的曹大嘴和家长们闹得尤其厉害,游世军就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袁锦悦和于绍言坐在一边儿,不慌不忙说着悄悄话。
天塌了啊!
又是袁锦悦和于绍言这两个小魔神,每年都要搞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这次终于搞进派出所了。
教导主任觉得自己需要狠掐人中,才能正常呼吸。
家长们围着民警吵吵,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民警把被告家长孩子全轰出去,只留了原告一家。
文莉君和于哲两个人正在家里亲亲热热一块儿做饭呢,就听到电话响,还是派出所打来的。两个孩子都受到了欺负,两人关上煤气就跑来了。
派出所房间很小,隔音不好。文莉君气愤不已,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于哲拍着桌子,要求严惩凶手。
刚走出门的谢爱珍家长听见了:“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女儿先咬人。”
“我女儿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咬人!除非受到了生命威胁。”文莉君毫不客气朝门外吼去。
个子小的袁锦悦,唯一的武器就是牙齿,轻易不会使用。
“不可能!”谢爱珍的妈,声音尖锐。“我闺女最乖了,怎么可能做威胁人的事儿。”
教导主任听了个大概:“谢爱珍家长,你们先别闹,等民警问完了孩子,再来分辨是非。我们是不会错过一个坏人的。”
家长们不怕派出所民警,但比较怕学校,怕老师们给孩子们档案记一笔,以后不好读书升学找工作。
办案民警把两拨人分开两个房间同时询问,把喧闹的家长安顿好,派出所终于安静下来。
教导主任陪着办案民警了解事情经过。
袁锦悦将谢爱珍骗她,逼她跳围墙,游世军几个男同学打她,最后是于绍言带着她逃跑的故事讲了一遍。隐去了于绍言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的细节。
于绍言感激地看着袁锦悦,袁锦悦偏转脸不理他。
文莉君气得发抖,抱着女儿大声愤怒控诉:“太坏了,这群学生必须受到惩罚。”
于哲十分敏锐,他发现于绍言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很微妙。他盯着儿子:“你的事儿,我们回去再说,先对付外面的人。”
于绍言在老爹严厉的目光下打了个哆嗦:“是!”
另一个房间,两个民警询问谢爱珍和游世军及同伙,是怎么欺负袁锦悦的,为什么欺负,两个当然不承认,拼命喊冤枉。
他们按照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个说我们只是陪同袁锦悦找于绍言,一个说我们和于绍言玩球,最多是翻墙去找球而已。
“你们确定没有打人?那谢爱珍怎么受伤了?”民警根本不信。
这一问,谢爱珍和曹大嘴立刻就哭着把受伤的地方给公安的人看:“他们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们两个欺负我们。”
谢爱珍的妈大声嚷嚷:“我家珍珍是乖小孩,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看见袁锦悦要翻墙,怕她危险,还拉着她不要跳。结果被反咬了一口!真是没良心。”
“对!你看她把小姑娘咬得多惨。”曹大嘴的爸猛拍桌子:“你们再看看,我家孩子的腿被打得多惨,都青肿了。袁锦悦、于绍言两个小孩儿一点儿重伤都没有。到底是谁欺负谁?”
游世军的爹和游世军一般无二无赖:“这小丫头,好好的四年级不读,偏要跳级来六年级挑拨是非,连她这个兄弟,她也看不起。哎,重组家庭就是问题多啊!”
老公安笔录了一大堆,看起来人多力量大,口径一致,证言很丰富。
笔录做完,两组公安聚在一起比对,教导主任听了被告的描述,皱起了眉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执一词。
从因果线来看,袁锦悦和于绍言逃进派出所报案,肯定是真的。
从受伤情况来看,谢爱珍和曹大嘴的伤也是真的。
“缘由说不清,也没有成年人旁观证明。袁锦悦、于绍言人少伤不重,谢爱珍几个人虽然人多,但是受伤严重。从结果看,两方人员至少是打了个平手。小孩子打架没有真刑拘的。”
老民警建议:“主任,要不您去劝劝他们,互相赔礼道歉认个错,这事儿就算完了。你们学校怎么处罚都可以。”
教导主任思索良久,确实也没办法理清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和老民警一块儿,先做谢爱珍、游世军等人的工作。
“这事儿有游世军、谢爱珍几个孩子的责任,放了学不回家在学校后院躲着踢球,还翻墙到隔壁大学找球,都是违反校规的。如果没有翻墙找球这起因,后面也没有袁锦悦说她被谢爱珍骗到二楼让她跳墙的事。”
主任不愧是经常做学生工作的,她才不管谁各执一词。有因才有果,就算是误会,也是游世军、谢爱珍先犯的错。
“所以你们要先道歉,不该带着于绍言翻墙,不该和袁锦悦拉拉扯扯。她要翻墙就翻嘛,摔伤了也是影响自己。干什么去拉着她,让人说不清楚你们是拉她别跳,还是逼她往下跳。”
谢爱珍张了张嘴,最后撅了噘嘴:“可她下手也太狠了。”
“就是,她也必须道歉,还要让她家长赔钱,我们要去打狂犬疫苗。”谢爱珍妈妈心疼地为女儿吹吹。
曹大嘴伤不严重,嘟嘟囔囔看着游世军。
游世军知道这事情本就是他们设的坑,让于绍言看清袁锦悦的真面目,两人反目成仇;袁锦悦摔伤退出半期考试,让出考重点中学的名额。
只可惜袁锦悦看着人小,却机灵得很,还手快,下口还特别重,根本惹不起。于绍言临时倒戈,反过来帮袁锦悦。这小子优柔寡断,以后也不能当自己人。
哎,失败了能有这结果也不错,他轻轻点头:“这事儿确实有我们的错,可于绍言是自愿和我们一块儿玩的,也是他把球踢出院墙的。”
“就是,就算犯校规,也不只是我们家孩子!那两个,也要受惩罚。还要给我们道歉,看看把这几个孩子伤成什么样了。”游世军的父亲抱臂。
主任和老警察对看一眼,这工作按照计划完成一半了。
本以为下半场更轻松,可文莉君和于哲寸步不让。
于哲作为父亲,代表家庭发言,语言简洁犀利:
“我儿子于绍言说得很清楚,他和同学一块儿玩,是他们故意传球踢出院墙的,也是他们带着于绍言翻墙的。怎么变成了我儿子是主犯,他们成了从犯?而且他们带他翻墙,目的可不是找球,是为了威胁袁锦悦。
我家袁锦悦更是清白。她惹了谁,好好在教室学习,跑到印刷厂二楼找于绍言,差点儿被推下楼去,就为了不让她参加半期考试,不和他们竞争省大附中。
这些坏孩子预谋已久,分工明确,完全是个团伙犯罪。我们不道歉,还要追究他们的责任。就算法律管不着,学校也必须给他们处分!”
“可是,这也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你们的证据在哪里?”教导主任嗓子都说冒烟了,只想早点结束。
老警察也劝:“都是小学生,差不多就算了。你女儿儿子把别人揍得好惨,你以为不付医药费吗?”
于绍言确实没想到解释成这样,仍然不能让警察和主任辨清事情的真相。如果他当初没有帮袁锦悦,她是不是已经摔伤了,而且百口莫辩?如果自己还站在她的对立面,她是不是更可怜?
他心中泛起强烈的愧疚感,逐渐红了眼圈:“是我,都怪我!如果我没有相信他们的鬼话就好了。他们接近我,和我玩儿,就是为了栽赃陷害我们。我居然相信他们说的话,相信他们能理解我的处境,相信他们想帮我得到属于我的东西,是我太蠢了……”
袁锦悦除了最开始录口供,一直坐在角落冷眼旁观。
现在她抬起头,看向于绍言。
忏悔的泪水顺着少年的脸滑过,从下巴滴落到深色的裤子上,晕染出一个个圆圈。袁锦悦知道,是她出手的时候了。
第144章
诺大的一个审讯厅, 于绍言鼻涕眼泪横流,哭得可太丑了。
“于绍言,现在明白了吧!”袁锦悦站起来, 走到于绍言旁边,递给他一张草纸。“你相信外人,怀疑家人, 就是这个结果。我被冤枉了,靠嘴皮子根本说不清, 就算你反悔也没用。”
于绍言望着她, 眨了下眼,又一颗泪珠滑落。“对不起, 丫丫!我真没想到, 他们会颠倒黑白。”
于哲看着儿子的蠢样,握着拳头捶在了膝盖上。“你啊!”
“回去再给我道歉,今天这事儿肯定不能这么结案。”袁锦悦站起来,摘下书包。“这年头没监控真麻烦, 所以上次我输给了谢爱珍, 就是因为没证据。可我绝不会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一群人看着小姑娘从书包里不慌不忙翻出一个黑色的盒子。刚才在仓库被推时,她死死护着书包, 就怕里面的东西摔坏。现在黑盒子放在了谈话用的木桌中间。
很多人不认识, 一个年轻女民警一瞅:“哟, 最新式的便携录音机!”
“说对了!”袁锦悦笑着按了倒带键, 然后又按下播放键。“是误会还是预谋,你们听听吧!”
安静的会客室里, 呲啦啦响声后,磁带里谢爱珍尖锐的声音响起:“只要你从这围墙上跳下去就行。”
游世军嬉笑的声音更残忍:“她们母女俩就是来占你的位置,是一定要去省大附中的, 这名额没你什么事儿。”
“你们不要把我推下去……”
房间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于绍言的头越来越低,他的拳头紧紧握着,是他的愚蠢和嫉妒,让袁锦悦遇到了这样的危险。
袁锦悦关掉磁带:“怎么样?这案子能判清楚了吗?”
警察们真没想到,一群12岁的少年少女如此恶劣。他收起收音机:“这下能弄清楚事情经过了,谁也逃不了。”
教导主任木然地看向袁锦悦。她的眼睛里毫无儿童的惧怕,只有对她作为教师,辨不清是非黑白,还要和稀泥的蔑视。
文莉君轻拍桌子,所有人看向她:“必须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知道了!”教导主任和民警离开了。
文莉君脸上露出一个笑:“丫丫,你也太厉害了,什么时候买了个便携录音机备着,花了不少钱吧!”
“也没什么……”女儿最喜欢亲妈夸夸和贴贴了,她坐在母亲的腿上,依偎在她怀里。“您知道的,我经常在城隍庙电子市场倒卖磁带,买个走私小录音机很容易。”
袁锦悦在谢爱珍处吃过亏,早就想给她弄点儿证据了。可她居然隐忍不发,还和游世军勾结做了一个大局。
只可惜,小孩子们虽然坏透了,可并不知道,耍嘴皮子、强词夺理是没用的。
剩下的事儿就是派出所和学校的了,于哲终于能扬眉吐气地带着家人回家。路过隔壁会客室时,只看见一圈儿家长、孩子围着录音机听得脸色铁青。
磁带里,孩童残忍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跳下去!”“不要占我们的初中名额!”“退出去,别考了。”“跳下来就可以了。”
还没听完,曹大嘴的亲爹已经举起铁拳:“你居然真干了这事儿!”
砰砰几下,是人和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房间里乱成一团。
袁锦悦轻笑,等待他们的,绝对是这个年龄能得到的最高惩戒。
……
夜已经深了,回家的路上,于哲忍不住怒气。“说说吧,这次错哪儿了。”
于绍言走在父亲旁边,只想把自己再缩小一点儿:“我不该听信别人地谎话,不该让丫丫遇到危险。”
“如果不是丫丫机灵,录音保留证据。你就是个吃里爬外的坏东西,还要连累你爸。你再犯糊涂,别怪我要外来的女儿,不要亲生的儿子!”
父亲这一句相当刺人,儿子低着头,眼圈儿瞬间红了。
活得患得患失,在利益面前总是怀疑父亲的决定,还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啊!
于哲摸着儿子的头叹气:“儿子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爸爸永远爱你呢?”
于绍言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再也忍不住了:“我错了,我就是害怕。我看你对丫丫更好,给她的鱼都要大块一点儿。”
“儿子,我们家是两个孩子,爸爸和阿姨已经尽量做到公平分配了。可你们毕竟男女有别,体型食欲差别很大。
你不看看你吃的饭菜是丫丫的多少倍,以你吃鱼吃肉的速度,我再不给丫丫挑两块好肉,一盆子菜都能给你一个人吃光了!”于哲觉得儿子简直是睁眼瞎。
小少年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是这样。一上桌,父亲就会给袁锦悦赶快挑两块好肉,剩下的,好像、大概、似乎、确实是全部进了自己的肚皮。他只记得开头,不记得结尾。
呃,没想到真相是这样,于绍言不说话了。
“再说,我对丫丫好,文阿姨是不是对你更好?你想想,我们说好了一视同仁,东西都一样。可你不爱干净又爱淘气,你的衣服是不是经常破?
文阿姨给补了多少补丁,又改了多少我的旧衣给你穿?丫丫一件衣服穿两年都不需要补,你文阿姨用绣熊猫的时间给你补了几十件。
还有,你的书本文具和丫丫一块儿买的,结果你的用几天就乱糟糟了。还是文阿姨给你的教材每一页的边角都贴上透明贴纸,隔几天就用报纸挂历给你折换个新书皮。
还有你的房间、你的游戏机……”
于绍言脸色都变了,和袁锦悦比起来,他确实任性恣意多了,也确实得到文莉君的各种关照。“爸,你别说了!”
“你啊,不长眼睛,也没有心。爸爸好不容易给我们找的家人,你别给我气走了!”
“啊?文阿姨会为这个和你生气吗?她们会离开我们家?”于绍言睫毛上挂着眼泪,吓傻了。
父亲看着儿子萌蠢的模样:“你以为男人是家里的权威,好处占尽,别人还必须听你的?你错了,男人应该是家的支柱,遇到困难和危险应该是我们先上,有好处应该是我们最后拿。父亲和哥哥,不是荣耀,是一种责任。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不就是以为自己没机会去省大附中和我置气吗?那你怎么不主动问问我,会怎么安排你和丫丫,就知道争风吃醋!”
“我不敢问你,丫丫聪明好学,我好吃懒做,小心眼,还,还贪玩!”于绍言又哭了。
你还知道自己缺点多多啊!于哲笑了,拍怕儿子的后背。“本来我觉得你成绩一般,就别去重点中学了,压力大,你不一定过得好。读书这件事,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可丫丫早就和我说了,她准备自己考省大附中,不占你的名额。万一你长大了懂事了,喜欢学习了呢。总要给你留点儿机会。绍言,你不像个哥哥的样子,但丫丫像个大姐姐的样子啊,你白白多长几岁。”
没想到袁锦悦说的是实话,她真的不会抢占他的位置:“可,如果她考不上呢?”
“丫丫说,考不上明年再考就是了,她才四年级,可以考很多次。”于哲慢悠悠地说。“多有志气的孩子啊!”
于绍言脸红了,父亲的言下之意,他其实也可以拼命学习搏一把,而不是指望靠父亲的名额去上重点中学。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于哲拉着于绍言走得很慢,昏黄的路灯拉长两个人的影子。就看见于哲絮絮叨叨,于绍言的手擦过脸颊,一次又一次。
他们身后,女儿拽着母亲的手,问出天真的问题:“妈妈,如果这次推我下楼的人里面有于绍言怎么办?”
“如果他真的伤害你,我肯定和他爸离婚!”文莉君毫不犹豫。
袁锦悦没想到母亲这么坚决,反而有些犹豫:“嗯,您就不先和他说清楚,让他好好教育儿子。他们俩不一样,于哲是于哲,于绍言是于绍言。”
文莉君摇了摇头:“他们是父子,也是这个家庭的父亲和兄长,他们有义务保护你。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人只看重利益心长歪了,必然是家里无穷无尽的祸根,欺负你一次,就能欺负你无数次。尤其是于绍言,他还年轻,就算他爸活着时能压制他,我们都死了,他也能欺负你。”
“可您不是喜欢于哲吗?就为了于绍言,舍得吗?”
母亲看向女儿,她明亮的眼睛里全是担忧:“丫丫,大人的感情是二婚家庭最不重要的东西,爱过了,也就过了。你才是妈妈最重要的,如果你不安全,我不会留在于哲身边。”
母亲坚定的话语,抚平了女儿一晚上揪着的心:“幸好,于绍言最后跑来救我,知道他错了,还算有点良心。”
文莉君点头:“这样看来,绍言本性还是好的,就是耳根子太软了,别人说什么就信了。我们好好教他吧,看在去年他跑进跑出照顾外婆的份儿上。”
想想于绍言去年的担当,还有他知晓真相后在派出所后悔大哭,哭得难看死了。袁锦悦忍不住笑了:“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不能让他再起二心。”
“那我们就给他一次机会再看看……”文莉君看向远方的路。二婚家庭的组合,就像一台拼装起来的二手车,跑起来晃晃悠悠、哪哪儿都在响,时不时需要修一下,时不时需要人下车来推一推。
只要这辆二手车向着一个目标前行,那就是一辆幸福的小车。
于绍言一夜间知道当哥哥和当独子的区别,碗里的饭菜,是需要给人留一份的。身上的衣服,是需要爱惜,让家人少操心的。两个孩子间,父母自有比较。会给更弱的孩子,更多的帮助。
袁锦悦身体弱,于绍言生活习惯差,于哲在吃喝上多照顾袁锦悦,文莉君在生活上多照顾于绍言。学习能力上,袁锦悦更强,所以家里人放开手支持她,同时会尽量拉扯于绍言,给他兜底。
多子女家庭里每个孩子就像星星一样,占据着不同的位置,各自发亮。不存在谁更好,谁更糟。家长也好、孩子也好,如果用生活中的小事去一一比较,每件事都要公平,只会得出扭曲的结论。
于绍言责怪自己相信了别人关于后妈的鬼话,怀疑袁锦悦,害她差点受伤。幸好她聪明机敏,吃一堑长一智,知道用上便携式录音机存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越想越后悔,辗转反侧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两只眼睛像桃子一样,红亮亮的肿着。
一家人正在吃早餐,看见他这样,都笑了。
“哟!造型挺别致。”袁锦悦咬着筷子头打趣。
于绍言羞愤不已:“我错了,你也别笑我,我诚心诚意弥补,看看我怎么赔偿你,你才满意?”
“真的愿意赔偿我?”袁锦悦昨天憋了一肚子气,今天正好讨回来。
“真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于绍言胸口拍得咚咚响。
“那好!”袁锦悦从房间里抱出一堆初中资料。“那就做一遍吧!”
“啊?”于绍言望着如同天书一般的数理化,脑子开始发虚,眼前开始重影。“能不能,换一个?”
“不行!”袁锦悦抱着双臂,摇着头。
“求求你了!我不想学习……”于绍言低声下气,他愿意干体力活儿,不愿意动脑筋。
文莉君和于哲笑着离开餐桌,在厨房偷看两个孩子交锋。
本就理亏的于绍言最终拗不过袁锦悦,拿起一本丢进了自己的书包,满脸怨气:“知道了,做就做。”
第145章
吵吵闹闹的早晨结束, 一家四口去了学校。
教室里,游世军等人的位置全都空缺着,袁锦悦和于绍言从容地参加了半期考试。上午先考语文, 再考数学。结束后,两个孩子下楼去找父母汇合。
教导主任似乎昨天也没睡好,黑眼圈很重。今天一大早, 就被文莉君、于哲带去找校长告状,讨要校方的说法。现在, 她代表学校宣布了处置结果。
谢爱珍欺负过袁锦悦两回, 情节特别严重,记过一次;游世军、曹大嘴欺骗于绍言、袁锦悦, 哄骗他们翻围墙, 校内警告一次。其他的孩子做书面检讨,全校集体朝会被通报批评。几家人的父母,还要准备两人的慰问品。
“丫丫满意吗?”于哲争取了很久。
袁锦悦对慰问品不感兴趣,再多钱财都不能弥补她受到的伤害。但是这群人被学校记过处分, 会放在档案里跟着他们一辈子, 以后读书考公入伍都受影响。“行吧!”
她同意了,于哲的肩膀松了下来, 于绍言握着的拳头也放开了。
文莉君伸出手, 拉着女儿:“打败坏人, 成功考试, 我们去庆祝一下!”
“好!”袁锦悦开开心心出了门,路过垂头丧气的于绍言。
“来!”袁锦悦伸出手, 拉住了于绍言的袖子。“哎,家人,一块儿去庆祝一下。”
“家人, 嗯,我们是一家人!”于绍言的泪水盈满了,亮晶晶的。
于哲牵住了于绍言的手:“走,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吃点儿好的。”
“去哪儿?”
“龙抄手、耀华、努力餐、温鸭子……想吃什么都可以。”
“那我要吃,算了,丫丫先选……”
“我呀,我就……妈妈你呢?喜欢吃什么?”
“只要和丫丫在一起,我吃什么都可以……”
袁锦悦望着母亲生动的脸庞,只要妈妈在身边,什么都可以。
四个人最后聚集在龙抄手店里,母女俩擦桌子占座位,父子俩负责排队买抄手、取汤圆,拿筷子,一家人十分默契。
袁锦悦吃着龙抄手,突然想起上周去看外婆时,她感冒了,咳得厉害还在说,“丫丫考上初中,我就放心了。”
“我给外婆报个喜吧,我能跟上小学六年级,参加今年夏天的小升初考试了。”
文莉君摸了摸她的头:“好,下周我们去看外婆,给她带爱吃的文殊院宫廷桃酥。”
“我也要去看婆婆!”于绍言觉得文莉君的妈妈,也算是他的外婆。
于哲笑了:“那就一块儿去。”
文莉君笑容满面,一家子去,当然更好了!
这年的夏天,袁锦悦如愿以省大附小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大附中重点班,于绍言虽然没有考上前十,也获得了37名的好成绩。于哲用省大教师子女的名额送于绍言去了省大附中,成了一名普通班的学生。两个孩子将再一次成为同校同学。
所有认识袁锦悦的姨姨、叔伯都为她高兴,纷纷送来了礼物,包括钱引章带来了钱多强送的一块电子小闹钟。
只有一个人哭了,就是李高阳。
他本来想继续当袁锦悦的小弟,直到六年级。可现在梦想提前破灭,他只能跟着李华去广州借读。
送他离开的时候,袁锦悦把钱多强送她的,李高阳馋了很久的电子表项链作为临别礼物。李高阳则送了袁锦悦一个铁皮糖果罐,这是他们两人在包月餐做小摊位时的第一个收钱的罐子,里面装满了88年的小硬币。
袁锦悦把糖果罐放在房间的书桌上,听硬币叮当叮当落入铁桶的声音,回想起四年前刚入小学的场景。
时间过得真快啊!来到妈妈身边,已经快五年了。虽说有点小波折,可幸福的时光总是多的。
如果可以,袁锦悦真想时光停留,亲人、朋友们永远在一起。
可惜,天不随人愿。
在得知袁锦悦考上中学的消息后,李桂兰在一个凉爽的夏日午睡时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平静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文建军开始还想偷偷办丧事,把老妈拉到文家的祖坟地埋了。结果在动土挖坑的时候,惊动了文家的亲戚,接着是镇里派出所、妇联的人都知道了。
派出所上门调查死因,妇联的人联系了文莉君。
文莉君在单位接到电话,声音都颤抖了:“我妈,她去了?我上周才去看过她的!她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妇联的同志连忙解释,经过派出所法医检测,排除刑事案件,老人确实是心脏衰竭死的。
于哲刚放暑假,听到消息赶到蜀绣厂把文莉君接回家:“我们赶快去给老人料理后事,你看看除了钱,还需要我准备什么。”
文莉君茫然地摇头,脑子里没有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她坐在沙发上反复念叨:“我妈不老啊,怎么就走了呢?”
袁锦悦听到消息光着脚从房间跑出来:“外婆去世了?”
于哲点点头,袁锦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跑回房间,从桌板下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妈,您先看看这个。”
文莉君不明所以地从信封里抽出三张纸,遗嘱、房产证、国土证。落款写着李桂兰歪歪扭扭的名字,盖着红手印。“这是……”
看完这几张纸,这回不仅文莉君惊了,连于哲都惊了:“这是哪里来的?”
“我外婆过年的时候带来的!她不让我提前告诉你。”袁锦悦盯着母亲。“妈妈,这是外婆早就想好给您的东西,时她给您的补偿,是她的心愿,请您务必接受。”
黑色的字迹和红手印异常刺目,文莉君的眼睛酸涩了。母亲李桂兰,用最后的一切,弥补了她的女儿们。“我知道了!”
赶快安排了手里的工作,文莉君带着于哲、袁锦悦去奔丧。于绍言很有家里长男的自觉,也跟着去葬礼帮忙。
这半年来,文建军两口子夹着尾巴做人,天天伺候老人吃喝拉撒,不能打不能骂,憋屈得不行。
好不容易盼着老娘嗝屁,文建军只想早点草草埋了,把家里的财产找出来转移。只可惜,还没把坑挖好,就被文家老宅的人发现了,只有老老实实打开家门迎接派出所调查。
派出所查验老人是自然死亡,开具了证明。文建军又被镇上的文家人盯着摆灵堂,接受亲戚朋友的吊唁。
亲戚邻居们来来往往,文建军装不出悲伤。他和王翠果低着头站在灵堂一侧,装作沉痛的样子,实际上盘算着房子、国土、自留地这些东西的证明文件到底被老娘藏在哪里。
文莉君一行人远远就看见门口胡乱摆放了两个廉价的白色花圈,院子里乱糟糟地摆放着折叠桌、塑料凳,来吊唁的人随处坐着吃瓜子、打麻将,扔了一地瓜子皮。
虽说巴蜀人有打麻将打丧火的传统,也不至于这么脏乱差,打麻将也是守夜人消磨时间用的,不是大白天就开始玩的。文莉君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文建军见文莉君带着于哲沉稳走来,脸色也不好。他把老娘的房间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心里揣度着,难道老娘在临死前给了文莉君?
不可能啊,老娘今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去了一趟文莉君的新家。她回来后一直没出过院子的大门,难道在哪个时候?
王翠果看向他,两人仿佛想到一块儿去了。
“三妹来了呀!”文建军假意擦擦眼角,装出悲痛的神色。“哎,爹走了,妈也走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俩了。我们只有相依为命。你有困难找我,我有困难找你。你别嫌哥哥啰唆啊,你还有两个侄儿侄女没成年呢!还需要你帮衬帮衬。”
这番话恶心至极,袁锦悦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转过脸去。于绍言看见了,拉着她往外走:“别看,外面清静一点儿。”
文帅见于绍言来了,给他搬来两个板凳,让他和袁锦悦坐在院子里。
文美丽本就躲在房间里,搭眼瞅见袁锦悦来了,更不愿意出去。这个暑假结束,袁锦悦也上初中了,而且是跳级考上的市内重点中学。而她和文帅,不过是在县上读普通初中而已。
王翠果一贯觉得丈夫没救了,但是儿女还不错。聪明、孝顺,可听说袁锦悦和于绍言双双上了重点中学后,她在家里憋不住怨气。说文帅白长个大个子,一点儿不长心眼儿;说文美丽只知道打扮、好吃懒做,也不知道努力。都是文建军遗传不好!
文美丽冤枉极了,她哪有打扮什么,明明袁锦悦穿着白色的素裙,还在头上别了一个黑色的蝴蝶。于绍言这个小帅哥坐在她旁边,一脸亲热地说着安慰话,她还是那么傲慢没一点反应。文帅这个傻的还要去凑热闹,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表妹。明明他的亲妹子在房间里,没人管!
啪的一声,文美丽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这个家里的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大人和孩子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待着好难受。
文建军还在逼逼叨,文莉君没有理睬他,和于哲向着母亲的棺材磕头、点香,穿上了孝衣,系上了麻绳。灵堂内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到袁锦悦耳朵里。
“最近团结镇来往客商少了,我家的杂货铺生意也受影响。不是故意不办丧事的,这不是没钱嘛,只够买一口棺材。还好妈可怜我,走的时候很安详,要不再去一趟医院。我家就只能变卖家产了。就算这样,这些桌椅板凳也是我厚着脸皮借的,厨房的米面菜也是我去赊的。”
“那你这灵堂花圈、香蜡纸钱、茶叶开水也是赊账来的?”文莉君站在文建军旁边,接待上门的客人。
“嗯,这些没赊,亲戚朋友送的。”
文莉君没想到,办个丧事,文建军居然一分钱都不愿意出。“二哥,你现在家里困难成这样?”
“是啊!”王翠果赶快接话。“我们店铺生意不好,好多货物都挤压一年多了。日用品还好办,食品过期吃不完,扔了不少。我想着小姑和我家建军是一母同胞,总不会看着兄弟日子不好过,就撒手不管的。所以这葬礼我们就大胆赊账了。”
“对对对,妹妹,你可要帮帮哥哥,可不能不管哥哥啊!”文建军拿出当年糊弄老娘的手段,还想对着亲妹子撒娇。
主意打到自己亲妈头上去了,袁锦悦很想给这两口子几记耳光,教他们重新做人。
根本不是因为团结镇客商减少导致的杂货铺生意差,明明就是去年文建军把亲生老娘赶出家门的事情,让全镇的人都远离他们家。如果不是李桂兰为人有口碑,连这次葬礼,文建军都赊不到任何东西。
袁锦悦刚站起来,就被于绍言拉住了:“丫丫,别急,还有我爸呢!”
果然,王翠果说话,于哲也开始搭腔:“二哥二嫂,给妈办丧事本不该由我这个外来的女婿插嘴。你们说家里困难,丧事的费用想让文莉君全出,那文家的财产是不是也该由文莉君继承呢?”
这话可捅到文建军的痛处了。
“妈没有收入,生前都是我家养着的。按照我们农村的规矩,谁伺候老人养老送终,谁继承家产。所以她死后,家里的房产、院子、铺面也理当由我继承。她没有存款,所以没钱给我们兄妹分享。”文建军无赖着,观察着文莉君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我尽义务,你享权力,是吗?”文莉君看向他,心中忍不住怒火。
“那不至于!”文建军厚着脸皮。“这丧葬费你出一半,家里的自留地给你一块。以后没事儿,欢迎你回来种种地,陶冶情操,还能吃点儿自家的新鲜瓜果蔬菜嘛!”
人能无耻到什么程度呢?为了自己的利益,是没有下限的。文建军算准了文莉君根本不可能回来耕种荒着的两块地,拿来许愿一点儿不心疼。
“看,哥哥对你好吧!不会亏待你吧。”文建军还在扬扬得意。
文莉君的眼睛盈满了泪水,亲娘还在棺材中躺着,亲哥哥已经开始算计亲妹妹了。在利益面前,血缘不过是一个笑话。她本来不想把遗嘱的事儿捅出来,可现在不行了。
袁锦悦冲进灵堂,拉着母亲的手:“妈妈,我们先把外婆的后事办了,明天安葬后再和他们计较。”
第146章
文建军是个畜生, 文莉君不是,她反手擦掉眼泪:“好!既然哥没钱,那我来。家里的事情和东西也由我安排, 房子里有些多余的东西可以抵押出去。总之,别人家白事有的,我们家也要有。”
于哲看向电视机:“这电视没人看可以卖了!”
文家两口子正准备高兴, 突然听到后半句心凉了半截。“三妹啊!可不兴卖电视啊,卖出去不值价, 买回来可就不止这点钱了。算哥嫂求你的, 您先垫垫?我们的份额,我们以后还。”
“借钱好办, 那就麻烦哥嫂签个字了!”于哲早就预测到这番场景, 摸出纸张,刷刷写了借条。“金额填多少,两百?五百?一千……”
“不不不,两百就好, 两百!”文建军慌忙写下一个数字。他没想到, 这于哲一板一眼的,还要立字据, 盖手印。书包里居然随时揣着这些东西, 就像写过字据一样。
(上一个写过字据的林暮雨同志, 在大洋彼岸抖了抖。按照协议, 她每个月还要给儿子写信表达母子深情呢!)
王翠果眼瞅着于哲和文莉君配合默契,再对比文建军, 深深叹息。她怎么就遇不到好男人呢?
挣不了钱,连老娘这点儿家产都弄不到手。如果有后悔药可以吃,王翠果绝对不会贪图文建军的外表和家里姐妹的支持。她会找一个勤快的男人, 穷点儿都不怕,只要夫妻共同努力,白手也能起家。
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王翠果心冷了。
有了文莉君和于哲的加入,葬礼终于井井有条起来。
文建军被安排在灵前接待亲属,王翠果进了厨房,于哲负责收取礼物和书写挽联。于绍言带着文帅把院子内外整理了一遍,给客人们端茶送水。
袁锦悦到文美丽的房前,把门拍得咚咚响:“表姐,起来了!再睡下去,分不了遗产了。”
“谁想分遗产!”文美丽气鼓鼓地爬起来。
“既然你不在乎,那就不用来了!”袁锦悦笑着说。“街坊邻居都看着呢,文家这几个子孙真是团结镇的笑料。等我和我妈走了,看看你在学校有没有人说闲话。”
除了容貌,文美丽最好面子,现在只有灰溜溜爬起来。“说那么多废话,你们要我做什么。”
袁锦悦抄着手:“去厨房劈柴烧水做饭,客人多着呢!你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别一天天当吸血鬼、蛀虫。”
文美丽嘟囔着走进厨房,王翠果忙乱中也没好脾气。“快来帮忙,熬过明天就好了。忍他们母女最后一次,拿到家产,我们两家再也不会往来。”
“袁锦悦每次看到我,都说我们是吸血鬼。既然文莉君她们来了,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文美丽把院子里的柴火带进屋。“妈,你想过没有,这个家全是你在支撑。外婆走了,我爸啃不了老的,一定回来啃你,啃我们兄妹。”
怎么办?离开吗?王翠果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不是没回过娘家,没看过同学同乡的姐妹们嫁了好人家,过上了好日子。甚至,连离婚的文莉君工作、再婚都那么顺利。让她羡慕,让她嫉妒!
文美丽早就嫌弃家里穷了,她继续煽风点火:“如果这次拿不到房子铺面,我们离开我爸,离开这个家!”
王翠果低着头添柴,没说话。
……
袁锦悦摸了摸书包里的信封,里面装着遗嘱和房产证。明天大戏开场,妈妈再也不用和文建军这家人当亲戚了。
夜半时分,客人们走了,把明天一早出殡和入土的事情安排妥当,灵堂的灯火暗下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文建军早就借口累坏了,带上老婆孩子关上房门睡了。
于哲从厨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奶汤面条:“来,吃一点儿,明天还有一场仪式。”
文莉君把白天收支的账目核对了,关上笔记本:“我没办过农村葬礼,不知道这些项目合不合规矩,会不会委屈了妈。”
“你一心一意办事,妈一定不会怪你的。真孝顺是在老人生前对他好,死了把仪式办得再漂亮,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于哲把面条筷子放在院子里的桌上,拉着她来吃,还给她扇着扇子。
于绍言和袁锦悦围在桌边,放上了一些咸菜和几块板鸭。这板鸭还是端午节的时候,文莉君来看望李桂兰时送的。
虽说文莉君早就做好了母亲离开的准备,可在端着热碗看向摆放着棺材的灵堂时,还是忍不住酸楚。生与死、热与冷、阴与阳,就在这方小院划分开来了。
于哲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轻拍了她的手背。
90年代的葬礼比70年代复杂了很多,又比解放前简化了很多。城里人会去琉璃场火葬场火化,乡下没有火葬场还是以土葬居多。亲人们遵循传统穿上了白衣,系上了麻绳,随同棺材一同前行。
天刚麻麻亮,文家的孙子文帅抱着遗像,文美丽在旁边抛洒着纸花,带着一行人出发了。
文建军混在抬棺队伍里,出工不出力。文莉君和于哲、王翠果站在棺材后,袁锦悦、于绍言站在更后面的地方。真心的人流着伤心的泪,不真心的人只能假意号啕。
一些沾亲带故的文家人,不远不近跟着队伍,沉默地前行。
镇外的大树下,杨心穿着素衣带着儿媳妇白凤林,等待出殡的队伍。
“师傅,您怎么来了。”文莉君惊讶道。
“听说你妈去了,我来送送。接下来你和你哥是不是还有纠纷,我来给你撑腰。”杨心说完,看向袁锦悦。
小姑娘回了她一个笑容,昨天下午她溜出家门,给十字街的欣欣向荣送了信。
“那谢谢您了!”对文莉君来说,杨心是她另一个意义上的母亲,而且是更加值得依赖的母亲。
有她在,文莉君心稳了很多。
哀哭、下葬、覆土、默哀、立碑……一环环折腾下来,李桂兰终于和躺在土里好多年的文壮合葬在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天不亮就起的文建军一家子饿得饥肠辘辘。葬礼刚散,院子里的纸钱灰还没被风吹净,文建军就把文莉君一家关在了院门外。“仪式结束了,三妹你们回去吧!”
衣服没换,饭没吃,急吼吼就要霸占房屋赶人走,袁锦悦知道,文建军已经装不下去了。
派出所的文伯此时还穿着便服系着麻绳,他不满地使劲拍门:“把门打开,先让亲戚朋友吃点热汤饭。”
杨心的媳妇也在门口吼着:“哪有人才入土,就把帮忙打丧火的亲朋好友拒之门外的道理。”
街坊邻居跟着叫嚷起来:“开门,要吃饭!”有现成的感谢饭,不吃白不吃。
“快开门,我可不是我妈!别想把我关在门外。”文莉君高声喊道。
邻居们想起去年文建军将老娘关在门外对抗袁鹏兄弟的事情,大家纷纷批评文建军。只管自己,不管亲人死活。
文建军被骂得脸发烧,只得让文帅开了院子门,让王翠果下面条:“少放酱油、少放盐,他们吃不了两口就离开了。”
可文建军低估了文莉君的脸皮,她早就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姑娘了,她一家子每一个是任人欺负的。
于绍言和袁锦悦把厨房的调料拿出来放在饭桌上,大伙儿随意。
亲戚邻居们终于吃了一顿舒心饭。
文建军躲在屋子里骂道:“穷鬼,都是穷鬼。”
团结镇他已经快待不下去了,他想把房产证拿着,把院子卖了,把铺面租了,去城里生活。换一个地方,别人不知道他的过往,他能从头开始。而且进了城,有的是机会。听说火车站五块石这个地方,以后会建批发市场,可以去拿一个铺子看看。
文莉君不离开,肯定对财产有所图谋。文建军让儿子文帅给几个参加葬礼的文家宗亲赶快递了话,送了包烟。
大多数人吃完就离开了,文伯和杨心,还有一些文家人留了下来。于哲把文建军叫出来,两家的当家人对坐在一张桌子上。
文莉君盯着文建军:“妈已经离开了,你说说吧,父母和姐姐留给我们的东西,你准备怎么分配。”
文建军皮笑肉不笑:“昨天我已经说过了,这一年多,是我和翠果在家伺候妈,熬粥端茶、请医抓药,哪样不是我们来?按农村的规矩,家产传男不传女,何况我还是独子!对吧,二爷、三叔、小幺爸!”
文家临时被留下来的三个宗亲老人点了头,文二爷还补充:“建军说得在理。团结镇的规矩,历来是儿子承家业,闺女泼出去的水,哪有分家产的道理?”
小幺爸和文建军关系好一点儿:“莉君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在城里过得好,有工作有房子,就别跟你哥争这点东西了,放城里也不值钱。”
“三妹啊,这事儿就这么结了。你们辛苦两天来帮忙,可以回去了。”文建军站起来。“我欠你的钱,肯定会还你的。”
王翠果也跟着站起来,这事儿有什么好争的。儿子继承家产,天经地义。
于哲看向两个人:“你们是不是不懂法律,继承权是不分男女的。莉君当然有继承权。”
派出所的文伯用手指扣着桌面:“确实是这样,除非老人立有遗嘱,说明了单独给你。”
杨心帮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气死老娘,赶走亲姐妹,独吞家产。电视看多了吧!”
文建军被气得脸涨得通红又坐了下来:“谁说没有遗嘱,我妈死前还说我是个孝顺的好儿子,以后这个家就交给我处置了。翠果,你也听见了吧!”
“是的是的!我也听见了。”王翠果挨着文建军坐下,开始编瞎话。“我妈说了,她原谅我们了,还是亲儿子亲儿媳最好。”
“口说无凭吧!”文莉君笑着招手。
袁锦悦跑上前,掀开书包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叔伯爷爷、师祖奶奶,这是我外婆立的遗嘱!上面对家里的房子有安排,这个院子和房子,是归我妈和大姨的。”
“什么,我妈立的?”文建军抢过遗嘱,白纸黑字,红手印,那么鲜明。王翠果地眼睛从不屑到震惊,再到通红。
文建军地手指划过“李桂兰”三个字,突然嘶吼起来:“我不信,我不信……我妈最爱我了,从小到大,我要什么给我什么。她明明知道我要这家产,她怎么可能把房子给别人。这不是我妈写的,她去年还说要给我留房子支持我搬进城的!”
王翠果拍桌而起:“这遗嘱是假的,我妈身体不好,又是文盲。这么多字,她怎么写得出来?”
“当然不是她自己写的,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遗嘱是法庭的张立光帮忙写的吗?她签了字,盖了手印。外婆也签了名字,盖了手印。”袁锦悦笑眯眯地一一指给文建军两口子看。“文伯伯,您也是见证人,说说呀!”
文伯从兜里掏出另一张遗嘱,平放在桌上:“去年八月我来看望李桂兰同志时,她就多次提出想请派出所帮忙立遗嘱,担心自己百年后儿女争家产。当时她说起文建军两次把她推出去挡袁鹏的事,说自己已经彻底对这个儿子失望了。这个家每次遇到难处,都是两个闺女出面解决,儿子却只知享受成果,对女儿们太不公平。
不过那时候她身体状况不好,记忆也有些混乱,我们没敢贸然帮她办。直到今年春节前,李桂兰同志身体好转不少,头脑也恢复了清醒,我们请卫生员检查确认后,才同意帮她推进这件事。这份遗嘱是法庭调解员代笔的,上面的手印也是她亲自摁的,完全合法有效。”
袁锦悦回想起春节时,李桂兰偷偷把遗嘱交给她,对她说:“丫丫,这是大姨和你妈妈挣下的房子,以后给你妈拿着。你帮外婆收好,等我死了,交给你妈妈,别让你舅舅抢了。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我希望补偿你们。”
老人的失望、愧疚化作泪水,滴落在遗嘱上,放在了天光下。袁锦悦红了眼眶:“这是外婆的遗愿,请爷爷伯伯们看清楚了。我妈妈也是姓文的,她有权继承。”
文家的几个叔伯没想到真是李桂兰临死前立下的,就因为文建军是个十足的混账。
文建军没想到忙活一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圆睁着眼睛:“不可能,不可能,这些都是我的。”
第147章
七月的天气本是炎热的, 文建军却全身发冷。
这些是他翻身的本钱,可亲妈居然给他斩断了。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呢?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在伺候她了。这一年,她要吃什么, 买什么也尽量满足了。
文莉君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二哥!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很孝顺了,为什么妈还不把家里的房产给你,所以觉得不公平?”
通红的双眼、粗重的呼吸显露了文建军的心思。他当然是这么想的, 这个家里,他才是最重要的唯一, 他是儿子, 是传宗接代的继承人。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是这么告诉他, 也是这么做的。
没钱了, 爸爸妈妈可以打工干活儿,姐姐妹妹可以卖掉。作为文家的儿子,他只需要享受和夸赞就可以了。
可自从文莉君离婚了,亲妈就变了。文莉君在蜀绣越来越好, 亲妈越来越看不起他。去年出了袁鹏的事儿, 文建军报复性地让李桂兰独自去面对。你不是看重女儿吗?看看她给你带来了什么?
可没想到,袁鹏不中用, 李桂兰被救了;于哲多管闲事, 李桂兰活了。文莉君插手了李桂兰剩下的一切事务, 找了不少人来监督查看, 每周基本上都会亲自来一趟。
他发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李桂兰的心已经偏了, 否则剩下的房子遗产就拿不到了,所以他让老婆孩子多伺候老太婆,尽量让她舒心一点儿。
可他明明这么做了, 为什么李桂兰还是不同意!
“对,我想不通!”文建军的拳头攥了起来。
乱糟糟的文家小院里,文伯和杨心坐在正中,两边是对峙着的文莉君两兄妹。
文建军的优势是传统、是男性,是面子上的养老送终,是他口中认定的母亲会把遗产给他。文莉君的优势是她曾经用嫁妆换来了家里的店铺,还有这份有着法庭工作人员书写,派出所见证的纸质遗嘱。
三个文家的宗亲此刻不说话了,安静得就像鹌鹑一样,生怕被牵扯进去。院子里本还有些街坊邻居没有离开,此刻更是舍不得走了。送上门的家庭伦理剧,谁不想看结局!
“这么多年,都是我养着我妈,就算我有点什么不对,她凭什么不能原谅我。”文建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鼓起来。
“别说笑话了!”文莉君忍不住痛斥起来。“家里的房子是父母挣的,你读书钱是卖我姐换的,店铺是卖我换的。去年暑假我妈生病前,家里的家务是我妈一个人包办。
十几年来,她没有白吃你一粒米。这一年,我前前后后送了多少东西、买了多少药,你做了什么?连端茶送水倒马桶,都是你儿子文帅做的,充其量你媳妇王翠果还给我妈做了饭。”
“不对不对,你去问我他们,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做的。有困难,都是姐妹们帮忙,镇北的天哥,他的房子还是她妹妹拿城里工资给他买的。
这镇上不独我一个人自私自利。我妈为什么不一样!她为什么不全部留给我,还要分给你。还有什么大姐,她在哪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文建军想不通,双手抓住了头发,痛苦至极。
文建军这样的巨婴,永远想不通母亲为什么最后这么做,可袁锦悦知道。
“这个家是大姨和我妈妈挣下的,外婆临终前终于醒悟过来。拿女儿填补儿子,对不起女儿,所以要平均分配遗产,弥补我妈妈这么多年来的辛苦。
外婆她对你还有最后的恻隐之心,给你留了店铺,让你不会饿死、不会挨冻。拿走你的住房,希望你重新振作,成为真正的家庭顶梁柱。舅舅,不要再当巨婴了,别让舅妈、表哥、表姐看不起……”
虽说文美丽讨厌袁锦悦,可她这话是对的,连王翠果都对她刮目相看。
“不可能!绝无可能!这遗嘱是假的,假的!”文建军冲上来抢遗嘱。吓得于哲和文伯手忙脚乱把纸收走推开。
“我妈不可能这么对我!”文建军脑子里全是小时候李桂兰对他的百依百顺。
他读不了书,找不了工作,李桂兰忍痛送走了两个女儿,为他换来了学校、住房、铺面和新媳妇。为他无私奉献一生的李桂兰才是他的母亲,这个拿走他房子的女人不是。
她变了,李桂兰变了!
“是你吧!”文建军突然看向袁锦悦。
小姑娘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我妈什么脑子,我知道,我三妹什么脾气我也知道。就算这个于哲,也出不了这么隐蔽的馊主意。”文建军放开凌乱的头发瞪着袁锦悦。
“袁鹏和我说,三妹和他离婚,全是你捣的鬼。你不是小孩儿,是妖怪!”
袁锦悦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她了,她现在和同龄人的生活方式一致,心态上也回归了童年,变得纯粹、洒脱、无畏。超越时代的特征被她很好地掩饰起来。
“你胡说什么!说不过我,就骂人!”袁锦悦抄着手侧转脸看向于绍言。小男孩儿憋不住笑了。
“就是你!破坏我的家……”文建军迅速跳起来,伸出手掐住了袁锦悦的脖子。
嘴皮子再利索,脑瓜子再聪明,袁锦悦的身体依然是最弱的。她来不及反应,就被文建军掐着脖子摔倒在地上。
离她最近的于绍言最先反应过来,赶快扑上来拉住文建军的手:“放开她!”
疯狂的人力气好大,于绍言这个少年根本拉不开。
文莉君惊呼着,手忙脚乱拉住文建军的另一只手,于哲和文伯一左一右拽住文建军的胳膊,硬给拉开了。文建军还要扑着上前。
三个大男人扭打在一起,文莉君冲上前把女儿拖出来抱住。袁锦悦的小脸已经通红,好不容易能喘气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妈妈,妈妈!”袁锦悦缩进文莉君的怀里。
于绍言气得头上青筋鼓起,唰地站起来,对着文建军狠狠踹了几脚。
王翠果被这番场景吓傻了,丈夫好吃懒做、拖沓无赖的表象下,是破罐子破摔,是我得不到就要毁灭一切的恶霸巨婴。他居然动手杀人!
她赶快大喊:“帅帅,快去借辆板车!美丽、美丽,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外公家去!”
听到王翠果要带着孩子离开,文建军更愤怒了:“王翠果,你敢走!我弄死你。”
眼看着于哲和文伯压不住,文家这几个老头子也冲上来,一块儿压住了文建军,还纷纷劝阻着。闹财产不过是家庭纠纷,要杀人性质就不一样了。
文建军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脑子里只有完了完了,全完了。
院子外的邻居赶快跑去报了派出所,年轻警察一来,几个老头终于松了口气。
“呜呜呜……”文建军被压住,再不能动弹,身上的勇气像潮水一般退去,剩下的全是恐惧。
未来怎么办?没房子、没钱。他大哭起来,唯一的救命稻草是王翠果:“媳妇、翠果,你别走,别走……”
可惜他看不到王翠果对他深重的失望,只看到长子文帅红着眼圈无可奈何地摇头,文美丽对他的嫌弃。
文建军被控制住,于哲冲过来看见小姑娘脖子上的几大块红痕,他一把抱起袁锦悦:“先去医院!”
在父亲般温暖安全的怀抱里,袁锦悦忍不住靠了进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于哲突然觉得满心欢喜又酸涩,小闺女终于认可他了呀。
文莉君擦了一把眼泪,被于绍言拉着跟着于哲跑去了卫生院。等到了卫生院,于绍言才发现,已经拉着文莉君走了一路,就像真正的母子一样。
袁锦悦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担忧的脸,看着他们默契地为她忙碌,好像有一个坚硬的壳,在温暖的热流中一点点碎掉了。
文建军被拖着去了派出所,他仍然不明白,文莉君其实并不在乎这座房产,为什么就不能给他。
板车来了,王翠果翻出藏在糖罐子里的生活费,又摸出褥子下藏的私房钱。
为了自己的利益,文建军能把亲妈推出去,能坑亲妹,还能下手掐侄女。如果她和孩子们,与文建军利益不一致。她们会有什么下场?
王翠果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几个值钱的细软包袱和孩子们跳上车。
“走了还回来吗?”杨心关切地问道。
白凤林对王翠果说。“这房子院子,以后是我师姐的,有东西赶快都拿走。”
“不了!”王翠果心中一片冰冷,丈夫是烂泥扶不上墙,家里姐妹不愿管他,父母都死了,更没人托底。
如果被文建军缠着,一辈子就全完了。趁着年轻,她还能改嫁,还能做自己的事儿。“我们再也不回来了,我会离婚的!”
王翠果就这么决然地走了,只有文帅哭了两嗓子,还被文美丽呵斥:“你要跟着你爸,你就下去!”
文帅虽然淳朴,毕竟年纪慢慢大了,他知道别人家的爸爸是什么样的,自己的爸爸是什么死德性。他以前靠外婆,现在靠亲妈,将来一定会寄生在自己和妹妹身上的。
“我只是想外婆了……”文帅真心希望,外婆永远都在,家里的丑陋永远都藏在阴暗处,无人知晓。
文家的小院子里,灵堂的东西还没拆,就这么人去楼空了。
为袁锦悦做了检查上完药,已经是傍晚了。
文莉君带着袁锦悦、于哲、于绍言走回李桂兰的院子。大家默默地打扫、整理。院子里值钱的电器器皿都被王翠果带走了,剩下的细软被打包放进了文建军的杂货店里。
院子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屋、家具。可夏日里的树木花草还正艳丽,袁锦悦指着墙角的老槐树:“外婆以前在这儿给我摘槐花。这棵金桂可香了,我以后要经常回来浇水。”
于绍言蹲下来,摸了摸李桂兰种的月季花:“我帮婆婆浇过花,捉过虫。我和你一块儿回来照顾。”
文莉君看着两个孩子,突然觉得母亲没走,还在这院子里看着他们。
“等我退休了,就回来住。”文莉君对于哲说。
于哲拉着她的手笑道:“我陪你!”
……
派出所批评教育、拘留十天后,文建军出来被毒日头一晒,人已经恍惚了。他回到家,发现院子门紧锁,门上贴着法院的字条。从门缝看进去,里面空空荡荡的。
李桂兰的遗嘱已经强制执行,他只有离开。
走回店铺,隔壁店铺的老板赶快把钥匙递上:“你媳妇让我把这个给你。”
打开门,店铺里值钱的货物被搬空了,角落里用床单裹着他的被褥和衣服,锅碗瓢盆随意摆在柜台上。
进门的台面上,赫然放着离婚协议,上面写着财产分割计划,孩子归王翠果,店铺的一半产权也归王翠果。如果要拿回这一半铺子,就出钱赎回。
房子没了,铺面被分一半,文建军已经没了掐死袁锦悦的锐气,他只能哭,在店铺里哭,拉着隔壁店老板哭,到李桂兰坟头哭。
父母都不在了,婴儿哭又有什么用呢?团结镇上的人对文建军避而远之,都知道,他精神垮了,离疯不远了。
文莉君拿到了李桂兰补偿她的房子、院子,自留地。还从李桂兰的衣柜里翻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李桂兰保存的大姐文兰君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扎着麻花辫,和自己很像。布包里还有一封信,是大姐 1980 年写的,字迹娟秀工整:我在湖北嫁了个老实人,婆家对自己挺好,以后会回来看妈妈和弟弟妹妹的。
信封上有个地址,于哲拿去拜托湖北的同学故友寻找。也许姐妹相聚的日子,终会来临。到了这一天,李桂兰将不会有遗憾吧!
……
“吃瓜了!”于哲从厨房切了西瓜走进客厅,一家子守着电视机看重播的《西游记》。
刚端上茶几,于绍言和袁锦悦纷纷伸手去拿,于哲赶快抢了一块大的给文莉君:“这块甜。”
“你刚才在想什么?”于哲轻咬西瓜,甜滋滋的汁水灌满口腔。
“没什么!”文莉君抛开刚才的烦恼,大姐需要时间找,文建军暂时威胁不到她。“嗯,这块西瓜好甜啊!”
“我这西瓜买得好吧,新疆的……”于哲笑着,凑到文莉君面前轻吻她脸颊上的红色水滴。“确实好甜。”
文莉君脸红成虾米:“孩子们还在呢!”
于绍言和袁锦悦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看,余光中,袁锦悦看到于绍言红着脸,对她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重生五年,十岁的袁锦悦觉得现在的生活虽然有点遗憾,已然是最好的结局,妈妈有事业、有亲人、有爱人、有朋友,坏人统统得到报应。
希望未来永远这么简单和睦就好了。
第148章
1992年8月底, 袁锦悦和于绍言一块儿去省大附中报到,一个上重点班,一个上普通班。
为着于绍言以后方便出国, 他的户口继续留在了林家。林暮雨出国后跟着罗文应工作的大学住在L市,为了办绿卡暂时不能回来。因着太远了,她和儿子只能写信, 打电话太贵会被罗文应啰嗦,只能躲着他少打。
也许是在外的人才能感受到故乡的好, 也许这场婚姻里, 林暮雨总是处于弱势,不让她爽快。
所以, 林暮雨开始怀念蓉城的美食, 于哲对她的好,于绍言的乖巧可爱。林暮雨在电话里和儿子倾诉在M国的不容易,也夸张描述L市的好,期望能接儿子到M国生活。
于绍言心中对母亲抛弃他们父子去M国一直耿耿于怀, 这几年和文莉君相处得十分融洽, 内心已经认可了这个母亲,和亲妈的通话也不过是草草了事。
林暮雨越发觉得应该把于绍言接出去陪她, 她独自在外, 一个亲人都没有。
可于哲听到她得抱怨, 并没有答应, 孩子还小呢,长大了再说。
附中距离现在的教师宿舍区较远, 交通成了最大的问题。走路大概半个多小时,骑车不过十分钟的距离。
刚上初中,比同龄人小三岁的袁锦悦, 远不到骑自行车的年龄。每天为了保证睡眠,是被于哲用自行车载着去上学的。
开学那天,袁锦悦在省大校外的街上看见游世军、曹大嘴背着书包往 17 中走。听说他们因被警告过没通过省大附中的审查,只能去普通初中。谢爱珍更惨,成绩差还被记过,最后托人找关系才去了郊区的乡村中学。
坏孩子再也不能对袁锦悦构成威胁,十岁的她一到新学校受到了老师同学的特别关注,让袁锦悦的初一生活十分顺畅。
初二时,于绍言开始猛涨个子,而袁锦悦始终保持着小孩模样。于哲出差或者特别忙碌的时候,就由于绍言骑车接送。到初三的时候,于绍言已经成长为一个称职的专业车夫了。
中学同学弄不清两人之前的渊源,大部分人都以为两个孩子是亲兄妹,一个跟着爸爸姓,一个是超生的,跟着母亲姓。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就是长得不像。”同学们向两个少年打趣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否认。
有袁锦悦作为比较,于绍言初中三年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想偷懒都不行。可就算这样,他自觉很努力了,成绩始终比不过袁锦悦。
中考的时候,两个少年顺利考上了省大附中的高中部,这一次两个人都考上了重点班。只不过一个是重点班的前几名,一个是重点班的倒数。
高中时,袁锦悦满十三岁,突然开始窜个子了,于哲送了她一辆崭新的粉色捷安特作为生日礼物。
于绍言终于结束了当车夫的日子,变成了大小姐的陪驾,护着她在慢车道内侧行进。
“路上看着点丫丫!”每天清晨,于哲几年如一日地叮咛儿子。
“知道了!”有个跳级读高中的妹妹虽然令人骄傲,可更让人操心。于绍言就算是长到17岁,一米八的大个子,仍然跟在袁锦悦身前身后。
高一时,袁锦悦突然就长开长高了。狡黠的眼睛依然明亮,粉嫩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如同一颗水蜜桃般让人欢喜。
加之她比同班的同学年龄小上两三岁,右侧脸上的小酒窝时隐时现,却特别睿智会说话,这样的反差感几乎让所有认识她的男生女生都喜欢她。
于绍言除了陪驾,突然就转向了保镖工作,隔绝所有不怀好意靠近袁锦悦的男同学、男学弟,负担越来越大。
到了1997年的高二冬天,于绍言还要负责处理写给袁锦悦的情书了:“你这情书也太多了。”
从来没有这么被男生喜欢过的袁锦悦还挺得意,上辈子的桃花运全聚集在这一世了。“我高二才收这点儿,没你多!”
当初初二的于绍言一年长了12厘米,突然拔高一大截,他阳光爽朗的模样,温和带笑的容颜,让情窦初开的女生们仿佛发现了一个宝藏。
巴蜀女儿向来胆大,第一封粉红色的情书,出现在于绍言的语文书里。
当时把他吓了一大跳,转头交给了老师,被老师上课时不记名地批评。让小女生偷偷掉了眼泪,此后就没人敢再写情书给傻大个于绍言了。
可到了高中,重点班会照顾妹妹的于绍言,比光是脸好看男同学受欢迎多了,从入学第三天就收到了新情书。
这回他长大了些,不会轻易告诉老师了。可他又不敢带回家,或者随意扔掉,全交给袁锦悦帮忙处理的。
“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别告诉我爸!”
文莉君和于哲的育儿理念,仍然是谁的娃犯错谁管,于哲对亲儿子从来不客气。
“啧!”袁锦悦戴上口罩手套耳罩,全副武装保护好自己,才不耐烦地推出自行车,和于绍言一块儿回家去了。
随着大学逐年扩招,省大的教学楼和宿舍区早已不够用。学校先扩建了大片教师宿舍楼,还把于哲原先住的老房子区域拆掉,改建成了学生宿舍。除此之外,新的教学楼、体育馆也在同步施工,如今整个省大,乃至整个蓉城,都像一块大工地。
借着搬家早,袁锦悦的阳台窗口还能看着美丽的静湖,不用去看乌烟瘴气的建筑施工现场。
于绍言拿着书本作业,挤进了袁锦悦的阳台:“我窗户外面在修房子。太吵了,借用一下你的桌子。”
袁锦悦习惯地往左挪了半米,给于绍言留了一个位置。
没多一会儿,于绍言写完一张物理卷,回头一看,袁锦悦已经抱着兔子玩偶,挂着耳机,蜷缩在软椅子上睡着了。
她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说明睡得并不安稳。于绍言笑着去拿毯子给她盖上。不小心,碰到了她饱满的脸颊,他的心突然停了一拍,有种想要捏一把试试手感的冲动。
他赶快站起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烧。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迫使他快速离开了房间。
文莉君和于哲正在厨房忙碌,周六两个高二孩子在家吃晚饭,要给做点儿有营养的。
于哲看着于绍言路过厨房去了客厅:“作业写完了吗?”
“哪儿写得完!”于绍言选了个舒服的沙发位置,躺了上去。“袁锦悦睡着了,我也睡一会儿。”
“回你房间睡啊!”于哲压低声音说。
“我房间外面施工还没停,太吵了!吃饭再叫我。”于绍言把脸埋在枕头里,闭上眼睛。刚才手指的触感,太奇怪了。
文莉君对着于哲做手势,孩子们上课太累了,别吵。
于哲做了个ok的手势,两个人关上了厨房的门,一边做饭一边说着悄悄话。
“还没恭喜你,当上主任了!”于哲一边忙着处理手中的老母鸡,一边真心祝贺。
“哎,这主任现在可难当了!”文莉君戴上手套,帮着淘洗蔬菜。
“怎么说!”
“经济情况不好了呗。”
五年了,文莉君没了前夫和亲哥的烦恼,只有于哲一如既往地大力支持,全力向着事业前行。
她给自己定了每年刺绣一个新作品的计划,不断开拓蜀绣的新题材、新技法。1992年,她和崔碧泉一起完成了锦纹绣《西游记》,接着又刺绣了锦纹绣《红楼金钗》,两幅作品先后获得了全国工艺美术百花金奖。
93年,她和韦青合作刺绣了大小熊猫异色双面绣,被选为了国宾礼物,漂洋过海。同年启动和韦青最后一幅大作品的合作,韦青画了四年的锦鸡繁花《繁华锦绣》,以后韦青就只画熊猫挣零花钱了。
94年,95年……
文莉君陆续荣获了省级、国家级的工艺美术师称号。成了蜀绣厂当之无愧的技术骨干,车间主任。
她和于哲的关系愈发融洽,两个人偶尔还会抛下孩子,来个双人旅行。重组家庭在人间烟火中前行,一切都是幸福的味道。
就在文莉君以为蜀绣会继续繁荣时,没落的信号突然就来了。
80年代末,国际制裁中国的时候,蜀绣活着。90年代初,发达国家针对中国、制裁中国的时候,蜀绣活着。可全球经济下滑,外国客人访华大幅减少,蜀绣的寒冬来临了。
“从去年春天开始到今年的一月,蜀绣已经一年没外宾车来了,厂里吃着前几年的老本,勉强发着工资。现在靠着和苏绣联手,还有一点国内市场份额,也抵挡不过电脑刺绣越来越受人欢迎。
上个月广州来的客商说,他们服装厂用机器绣被面儿,一套成本才 20块钱,我们手工绣的要 100块,人家批量订了十万块的机器货。咱们的绣工半个月才绣一幅,就算接下来也根本拼不过。蜀绣二厂、蜀锦厂去年彻底关停。
我们厂里的成品双面绣屏风和单面绣挂屏,在好几次全国的展销会上的销路也不好。大家好像更喜欢洋玩意儿,洋品牌,舍不得给蜀绣花钱。我觉得我们厂子也快关了。”
文莉君现在不光是关心技术、职工培训。还要关心国家大事。个人的命运总是被裹挟在国家命运中的。
于哲很好奇:“可是你师傅家的店铺为什么还活着?”
杨心的欣欣向荣店已经彻底交给媳妇白凤林管理了,退休的老人没事儿的时候就带着零食来找袁锦悦玩,和她说话。
“蜀绣厂的绣品成本高,价格高。可我师傅店铺可以根据市场调节价格,绣工们有得挣就行。同样的产品,价格有优势。可是她店铺里的东西也没前两年好卖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文莉君知道,十年前她一幅绣品售卖的价格,按照物价涨幅情况,现在应该翻一倍,可现在最多涨三成。
“也不要为了挣钱把眼睛熬坏了,太便宜的单子就不要接了。”于哲心疼不已。“我的工资现在涨起来了,还有项目津贴和版权费。你不上班,我也养得起。”
文莉君腾不开手,用脸颊蹭了蹭于哲的胳膊:“别担心,我有分寸。丫丫和绍言明年就要读大学了,家里要给他们准备一点儿。”
于哲低下头,也蹭了蹭她的头顶:“家里的困难,你别一个人挑,我多上几节课就行了。咱们还有点存款的。”
现在市场经济繁荣,只要人勤快,拉得脸皮,有很多赚钱的机会。
“嗯!”两个中年人不过片刻安宁,又开始忙碌。
饭做好了,文莉君去叫袁锦悦,看她盖着毯子睡得正香。“乖女,吃饭了!”
女儿虽然大了,文莉君还是忍不住亲亲抱抱她。袁锦悦在母亲响亮的亲脸颊声中睁开眼睛。
“妈你回来啦。”袁锦悦不觉得自己已经快一米六了,还当自己是五岁的小宝宝。十年如一日地抱着母亲贴贴撒娇。
母女俩亲密,父子俩简单得多,于哲到客厅一脚轻踹儿子的腿:“醒醒,吃饭了!”
两个疲惫的中年人,和两个困顿的少年,不声不响吃完了饭。
幸好美食一贯安慰人心,吃完后,一家人活了过来,四个人放下生活中的烦恼,打开录像机。周星星的《食神》笑料百出,又直击心灵。
几个人笑过哭过,压力丢下,生活继续。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1997年的春节,蜀绣厂破天荒地只发了一袋米。是文莉君入职十年来,最少的一次。
“有总比没有强,现在奖金都没有了!”张娟安慰自己,反正她家的主业现在是火锅店。每天晚上生意兴隆,挣了不少钱。
几年前,关雨婷初二的时候,家里太小了,无处复习。张娟很羡慕文莉君家住的大房子,关松一咬牙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经济适用房,搬到了火锅店附近。
“哎,好怀念以前的蜀绣厂的福利啊!那是我一整年的盼头,有米有面、有鱼有肉。”刘卉现在也不缺钱了,金大勇的搬家公司越来越红火,不过几年时间,已经有二十多辆卡车,近百名工人了。
因为刘卉舍不得张娟,金大勇的房子就买在张娟家隔壁小区,一个新修的两百平米的商品房,还带着一个屋顶花园。两家人离省大宿舍也不远,三家人不过十几分钟车程。
“今年我们过年在谁家过?”文莉君回忆了一下,自从她搬家后,三个好朋友轮流做东过年请客。“是不是在我家?”
“不是,今年是卉姐家!”张娟毫不客气地给刘卉说。“卉姐,我要吃龙虾,吃螃蟹!”
“行,都吃都吃。”刘卉家里最有钱,住房最大,请客最大方。
三个好朋友笑着商量了一下,约定了过年聚餐的日子。
第149章
几天后, 三个好朋友齐聚刘卉家。女人们在客厅休息聊天,男人们系上围裙熟练地去厨房准备晚餐。
几个小孩儿挤在金豆豆的房间里,吃零食玩游戏。
金豆豆和关雨婷十年来几乎在一起同吃同上学, 比亲兄妹还亲。
“我要吃薯条,还有可乐。”关雨婷习惯指挥金豆豆。
“好!还要不要别的什么?”金豆豆放下电脑,看向关雨婷等着下一步指示。
“哎, 婷婷,我和豆豆的电脑游戏才玩了一局, 我们高二学生学业紧, 不比你们高一的,难得痛快玩一次。”于绍言抱怨道。
九十年代末个人电脑还属于奢侈品, 好不容易能见识见识个人电脑, 可不得多玩一会儿。
“没事儿没事儿,我去拿就好了。我是当主人的,可不敢怠慢大家。”金豆豆没等关雨婷和于绍言吵架,已经站起来出去了。
“就你话多!”关雨婷气鼓鼓地站起来, 追着金豆豆而去。
小时候, 金豆豆就对关雨婷言听计从,指哪儿打哪儿, 关雨婷习惯跟着金豆豆, 盯着他干活儿, 指手画脚。可现在两个人一个十七, 一个十六,正是青春期避嫌的时候, 还这么亲近。
“这两人是准备一辈子这样?”于绍言打趣道。
袁锦悦的眼睛从杂志上移过来:“这样一辈子也不错,知根知底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于绍言后知后觉。“张姨和卉姨不反对?”
“应该是知道的,反正还小, 大家顺其自然吧!”袁锦悦收回了眼睛。
于绍言放下游戏机,盯着门外两人的背影,再回头看向袁锦悦。她的脸躲在杂志后,只留下白皙纤细的手指。
知根知底,青梅竹马,两个人的情分确实和别人不一样。金豆豆和关雨婷是这样,袁锦悦和他也算是这样吧!
新年饭桌上,菜色增添了不少,除了传统的鸡鸭鱼,还有张娟点的大龙虾和海螃蟹。
文莉君尝了尝,龙虾味道尚可,螃蟹的海腥味她吃不惯,于哲也不喜欢。
袁锦悦曾经在广州生活多年,对这个味道十分熟悉,忍不住大快朵颐。
于绍言想吃又不知道如何下手:“这螃蟹怎么弄?教教我。”
“这都不会!”袁锦悦吮吸掉手指上的汤汁,用纸巾擦干净,一脸嫌弃地教于绍言拆螃蟹。
金豆豆看见了,主动拿起一个螃蟹对关雨婷说:“我帮你拆,这个会弄脏手。”
“好!”关雨婷甜甜地笑,给金豆豆倒了一杯可乐。“谢谢豆豆哥。”
两个人的甜蜜对答,让于绍言和袁锦悦齐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肉麻。
近年来生活条件好了,几个年轻孩子随便吃了一点儿东西,填饱独自就去客厅看最新出的vcd电影,吃零食。家长们还在饭桌上,边吃边讨论。
关松的红灯笼火锅店生意兴隆:“我准备搬到大一点儿的店铺去,想要要多招一点儿勤快的工人。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好推荐。”
“我的搬家公司也缺人,年前有人干不了走了,给不了你。”金大勇的老实人搬家公司年后又要加入两支车队,需要更多身强力壮的。
“火锅店不要男的,女的就行!”关松看向张娟。“你们单位最近几年效益不好,有没有工人想出来干?用熟人总比用生人好。”
张娟咽下嘴里的龙虾球:“哎,这事儿说来真伤心,我在蜀绣厂工作十年了,什么时候工厂这么萧条过。以前大家都是赶工刺绣,现在一点儿都不着急了。一年到头订单都没几个,没活儿干白刷着拿工资,当然这半年也没有奖金就是了。今年工资一分钱没涨,连过年福利都发不起。工厂里的姐妹人心惶惶,都说工厂快垮掉了,又还想再等等看形势。老关你也别请外面的工人了,我来店铺给你帮忙就好了。”
“真的这么严重?蜀绣厂这么老牌的集体企业维持不下去了,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吗?”金大勇看向文莉君。
文莉君默不作声,用筷子戳着肉块,就像戳着她的痛处。
于哲和文莉君经常交流,他是知道的:“国际形势不好,外国人都收紧钱袋子了,新闻说了,这对我国旅游业冲击太大了。除此之外,广东那边的机器纺织绣花技术成熟起来了,生产线扩大,产品品类丰富,对手工业冲击极大。双重冲击下,蜀绣和苏绣算是坚持很久了。”
关松对媳妇说:“既然这样,娟子别去上班了,回家里火锅店当老板娘有什么不好!”
金大勇也对媳妇说:“阿卉,你也别干了,回家带带豆豆,享享清福吧!”
客厅里貌似看电视录像的几个小孩儿,实则一直在偷听大人谈话,关雨婷低声问于绍言:“如果蜀绣厂垮了,你爸什么意思?”
张娟与关松,刘卉与金大勇都是原配夫妻,生儿育女很多年,夫妻感情和谐。曾经妻子们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借着改革春风,丈夫们陆陆续续接下家里重担,自然应该照顾妻子。
可于哲和文莉君是半路夫妻。
“我爸虽说写书挣不了几个钱,不过这几年工资奖金不错,科研项目也有几个钱,养活我们一大家子应该够了。”于绍言看向袁锦悦,两个人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家住在宿舍区,水电气费用都是最便宜的,家用电器齐全,只要不买房、不买大件,生活上完全没问题。
果然,于哲也是这么想的,他对文莉君说:“要不,你也回家吧!”
金大勇也跟着说:“丫丫前几年让你在我公司入股,这分红的三千块钱我还给你存着呢!莉君做点小生意都够了。”
文莉君停下筷子对腊肉的摧残:“谢谢大家,我还想继续待在蜀绣厂!”
袁锦悦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对她的回答了然于心。母亲对蜀绣厂的感情,和工厂的其他人不一样。
“蜀绣厂是我的娘家,在我和丫丫最困难的时候,庇佑了我们母女,给了我们住房和户口。高志川书记虽然退休了,但他提拔了我,帮助我打官司、照顾我母亲,给我撑腰……他走之前,让我好好干。”文莉君忍不住心痛。“我现在是工厂的技术骨干,我要再努努力……”
于哲伸出手揽住文莉君的肩膀:“没事儿,没人逼你走。”
“莉君不走,我也不走。”刘卉和文莉君的心情差不多,当初金大勇在部队,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宿舍,家里有什么事儿都靠蜀绣厂的同事和工会。
“我们是喜鹊合作社的姐妹,一块儿考进了蜀绣厂。这十年是莉君带着我提高技术,给我找设计师搭档做项目,也是莉君在大勇不在家的日子里安慰我,帮助我照顾婷婷。反正家里也不指望我挣钱,我留在蜀绣厂,跟莉君一块儿想想办法。”
张娟看了看两个好姐妹:“哎,我没啥文化,也做不来伺候人的活儿,还是在厂里继续刺绣吧。实在没活儿干,我就看小说、唠嗑,陪着两个姐姐玩儿。”
“嗯,卉姐,娟子……谢谢,谢谢。”文莉君没想到两个好朋友如此仗义。
十年的时光,不长不短,会有很多美好的过往让人依依不舍。文莉君的眼眶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哎,都是我嘴欠,胡乱说话。你们愿意留就留,愿意走就走。我们做家属的,只有支持。”关松使劲拍打自己的大腿。
金大勇拿出啤酒,端出新菜:“大过年的,大家不提工作,只谈论吃喝。来来来,尝尝我买的威海海参,味道很正。”
于哲去找袁锦悦:“来帮帮忙,劝劝你妈妈。”
袁锦悦丢下抱枕,于绍言跟着起立。关雨婷和金豆豆看了一眼,也跟着前往。
“妈妈,我不劝你留下或离开,只要你需要,你的家人朋友都在。”女儿从后面抱住母亲的脖子,给她力量。
关于蜀绣厂的走势,袁锦悦真不清楚。她只知道在她的时代,蜀绣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受到很多人追捧。
可现在蜀绣遇到的困境是实打实的,不仅仅是蜀绣厂,连蓉城东郊的很多工厂都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工厂养着很多工人,停工开销大,开工开销更大。生产出来的产品市场不需要,或者找不到合适的销路。挤压起来的东西堆成山,工人的工资却拿不到。
老工厂倒闭、变卖、分流、下岗,一个接一个。
新的经济模式正在打破重建,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每个人奔跑前进,必然有些人会头破血流。
“再坚持坚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女儿的话给了文莉君信心。
“嗯!”文莉君知道自己有些任性,蜀绣厂的没落在粤绣没落时早已初见端倪。
她勉强挤出笑容:“年前的行政会上,张厂长说我们申请了国际金熊猫展示会,就看能不能起死回生了。”
“嗯,希望如此。”于哲连忙安慰。
关松抓紧说了几个火锅店发生的笑话,金大勇也感叹起搬家时发现的穷富差距变大,终于把几个女人的注意力转走了。
大家聚集在客厅,看了一部外国电影《碟中谍》。男人们感叹电影的打斗精彩,男孩们感慨其中的高科技,女人们惊叹阿汤哥的绝世容颜。
这个团圆夜终于欢欢喜喜结束了。
临别前,金豆豆对关雨婷说:“这电影刺激,想不想体验一下?”
关雨婷莫名其妙:“我们还能去电影里?”
“猛追湾游乐园翻滚列车,比这个还刺激。要不要一块儿坐坐?”金豆豆发出邀请。
“豆豆,你让女生坐什么翻滚列车,你邀请我坐才对嘛!”于绍言大言不惭。
“你想去吗,那就大家一块儿。你们看年后哪一天,我们四个人一块儿去,我请客。”金豆豆大包大揽。“婷婷,丫丫,大家都来啊!我买个套票,所有项目都能体验一遍。”
这一年,游乐园摩天轮要五块,超级秋千要二十,翻滚列车项目一个二十五,所有项目的团票要一百。几个孩子和同学们相约去玩,最多坐两三个项目,就把钱包榨干了。
有金大款撑腰,关雨婷羞涩地答应了:“那我要坐摩天轮,坐两遍。”
袁锦悦当然不会扫大家的兴趣。“那就都去!”
“这可太好了!”于绍言和金豆豆商量了个时间,几个孩子回家去了。
大年三十,文莉君跟着于哲回了婆家。
前两年联大也开始集资建房,于哲文莉君出了一部分钱,给于翰林换了三室两厅的房子,带一个超级大的阳台。老人养花养鱼,还养了一只猫咪。
袁锦悦以前去于家总是拘谨,毕竟不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可有了这只纯白的猫咪,她就能和猫玩很久。
苏雅琴每年都会给袁锦悦偷偷塞一个特大红包,因为文莉君每一年都会抽出点儿时间给苏雅琴单独刺绣一张熊猫。
现在新房子的客厅里,摆着好几副精致的双面绣熊猫座屏,就像一个小型展览。连于哲都无比羡慕地说:“妈,莉君对你真好,我家才三个绣品,你这里就有六个。”
“媳妇对我好,还不是儿子你的功劳。”苏雅琴笑着打趣老儿子。“你们两口子和和睦睦的,我和你爸就放心了。我们开心了多活两年,退休金存起来,都是你的。”
这一年春晚,唱响了《春天的故事》,拉开了经济加快发展的序幕。可蜀绣厂的春天,到底没有来临。
第150章
一家人传统过年节目是观灯会。
今年的灯会叫国际金熊猫节, 除了文化公园主会场,造型复杂的灯组、展览遍布整个城市。顺城街的体育中心的主会场里,蜀绣的展览十分显眼, 参观的人很多。
虽说叫国际节,外国人并不多,基本上参展商是本地企业, 参观者是巴蜀市民。于哲带着于绍言楼上楼下逛着,找今年最火爆的展厅观看。
文莉君带着女儿徘徊在蜀绣展场外, 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门口的双面绣刺绣屏风十分吸引人眼球, 展柜里摆放着不少实用的生活用品。大红的丝绸龙凤被面儿,绣着梅兰竹菊和精致花边的丝绸手绢, 成排的几何花纹刺绣领带, 还有香包、睡衣。
只可惜,隔壁的摊位售卖化纤毛围巾,十块钱一条,客人抢着买。蜀绣的售货员在柜台后打着哈欠。
好不容易来几个客人, 对着展品指指点点, 可掏钱包的很少。
袁锦悦忍不住靠近人群,就听见有老人告诉年轻媳妇:“看见这被面儿没有?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有, 还是结婚的时候做的。这是两层, 丝绸的在上面, 纯棉的在下面。每次用需要针线把两边缝上, 塞进棉絮,清洗前必须拆下来, 还只能洗白色的被单。这刺绣的丝绸被面儿,一沾水就全完了,又贵又不方便。现在谁还买这个……”
又听见男人说:“除了干部开会, 有几个人用得上领带。广州的西服加领带,一套才80,这条领带就要80,太贵了。结婚倒是用得上……”
还听见小姑娘问:“妈妈,为什么不买这条手绢呢,好漂亮。”
母亲告诉她:“现在市场上的卷纸便宜柔软,擦完就扔了,买条手绢弄脏了还要洗,好麻烦,这丝绸手绢不能用洗衣机,需要手洗。”
这几样最实用的产品没人买,别的更是无人问津。
别的展厅展柜门庭若市,蜀绣的展厅更像是历史回顾的文化展览。
文莉君拍拍站久了的腿,对袁锦悦说:“回去吧!”
“晚上去看文化公园灯会吧!”这是母女俩的传统节目,袁锦悦希望妈妈开心些。
“嗯,好!叫上他们一块儿走。”文莉君再也不忍心看琳琅满目的展厅,产品堆得越高,说明销路越不好。
于哲和文莉君汇合后,发现她脸色很不好:“我们去吃喝玩乐一番,工厂的事情你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文莉君仿佛很冷,抱着双臂,点了点头。
到了文化公园,袁锦悦和于绍言自觉占领了小吃街的座位,两个大人去排队买美食。
于绍言发现袁锦悦情绪不高:“阿姨刚才是不是不高兴,蜀绣厂的展位销路不好吗?”
“是吧!”袁锦悦趴在桌子上。“我看了这展位都难受,两个小时,就卖出去一件小屏风。售货员高兴得什么似的。以前在蜀绣厂的销售部,我亲眼看见一个旅游团队就能把货柜扫空。”
“风水轮流转啊!”于绍言让袁锦悦起来,掏出草纸擦干净桌子,再让她趴着。“你说这世道变化也太快了吧,前几年我爸的工资低,阿姨的工资高。现在我爸的工资高,阿姨的工资奖金都快没了。丫丫,阿姨真的决心坚持到底?”
“应该是的,不试试,她不会死心的。”袁锦悦也在叹气。重生十年,上一世的好多无关记忆都模糊了,她当初在南方,根本不知道蜀绣厂怎么衰落的,还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办法。
“阿姨为什么一定要在蜀绣呢?”于绍言虽然知道蜀绣厂庇佑了文莉君,仍然不能理解为蜀绣拼命的想法。
“你不懂,蜀绣是我妈妈的命,她和蜀绣早就分不开了。”袁锦悦摇摇头。
文莉君不仅仅想要保住蜀绣厂,还希望蜀绣永远存在,发扬光大。
于绍言盯着她稚嫩的脸,听她说着看透世事的言论,好像窥到内里的另一个她。
小时候只是觉得袁锦悦天生聪慧,学东西特别快,懂的知识特别多。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袁锦悦做着同龄人的事儿,可心态完全不一样。
学生们讨厌的学校生活,袁锦悦很感兴趣,乐在其中。学生们喜欢的吃喝玩乐,袁锦悦兴趣缺缺。她并不是不喜欢享受,而是这些东西她仿佛早就体验过了。
同学们凑在于绍言面前,他能把他们猜透大半,知道男生喜欢什么,女生大概喜欢什么。
于绍言和袁锦悦在一起生活五年,越来越弄不清她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很难猜透她的心思。
她明明才15岁,可已经能和成年人平等地讨论问题,提出见解。身边的成年人也会向她咨询,请她提建议甚至采纳。
这种极大的反差,吸引着于绍言盯着她看,挪不开眼睛。
袁锦悦抬起眼皮,就看见于绍言含笑望着他。“你看着我做什么?”
“哦!”于绍言收回目光。“我在想快点长大就好了,我多多挣钱,让我爸和阿姨都好好享清福,不用操心蜀绣厂垮不垮了。”
“你还怪孝顺的。”袁锦悦看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变成更可爱的大男孩,露出了然的笑容。
袁锦悦冷漠的时候居多,这个突如其来的微笑差点让于绍言呼吸停滞,他赶快扭过头:“他们回来了,我去接一下。”
于哲和文莉君捧着小吃回来了,还是老三样:三大炮、荞麦面、酸辣粉。
“我要吃烤鱿鱼!”于绍言过了喜欢吃甜食的年龄,爱上了吃烧烤。
“要吃自己买!”于哲放下碗筷,拒绝再排队了。
于绍言刚想撒娇让老爹跑腿来着,就听见袁锦悦说:“我也要吃,买了分我几串。”
她一如既往喜欢三大炮,也一如既往会尝试新鲜菜。
于绍言立刻站起来:“烤香肠、羊肉串也不错,要吗?”
袁锦悦嘴里塞着三大炮的糯米团子,猛点头。
“好!”于绍言赶快排队买烧烤去了。
于哲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欣慰:“臭小子,终于有点当哥哥的样子了。”
“你别老说他,孩子长大了,要面子的。”文莉君帮忙分着美食。
虽然当初错过最佳改口时间,袁锦悦从没喊过爸爸,也从没喊过哥哥,于绍言也没喊过妈妈和妹妹。可两个大人没有勉强孩子们改口,只要默认了彼此的关系,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了。
吃完饭,于哲牵着文莉君沿着路慢慢看灯,于绍言和袁锦悦并肩落在后面,边吃边逛。
在纪念府南河改造工程的“府南河之春”的大型灯组前,一家四口亲亲热热拍了合影。
家里过道的墙面上,贴着这几年一家四口集体去玩的各种照片。合江亭、九眼桥、塔子山公园、青城山、都江堰……还有于哲出差去过的各种打卡照。
照片错错落落贴在一起,看起来生气勃勃、蒸蒸日上。
文莉君抚摸着一张张照片,看到了在94年天安门前的自己,神清气爽。
这是她和崔碧泉到北京参加工艺美术展领奖时拍的,此后蜀绣厂一直在走下坡路,就算得奖也没经费出差了。
“明天陪我去看看高书记、韦老师他们吧。给他们拜个年!”文莉君对于哲说。
“好!”于哲把照片贴在墙上,揽住文莉君的肩膀。什么话也不需要说,文莉君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支撑。
春节假期最后两天,于哲陪着文莉君分别拜访了高志川、何东妹等人。大家对于蜀绣厂的现状都唏嘘不已,也无能为力。
韦青还在给杨心的刺绣工坊供应画稿,就算退休了依然生活无忧。她甚至一个人活得更潇洒,经常都不在蓉城。
“人与人有缘分,人与单位也是有缘分的。就算我们再努力,工厂依然要走向没落,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不是文莉君想听到的话,她还指望韦青能出出主意呢!
韦青一瞧她这样就笑了:“莉君啊,我以前也怕退休,怕自己没用了,怕自己回家寂寞。可退休后我发现我一样能画画生活,还能结识很多新朋友。你师傅杨心介绍我认识了很多民间画家和绣工,并不比蜀绣厂的差。你不要把眼睛只盯着蜀绣厂看,你的事业说不定还很远呢。”
“我不会离开蜀绣厂的,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十年了,每一个绣绷,每一颗花草都认识。”文莉君期盼地望着她。“我舍不得,您帮帮我吧……”
既然会失去,为什么要让人拥有呢?可人生而为人,本就注定什么都带不走。
哎,韦青长叹一声:“我答应你,如果你需要我,我一定会拼上老命的。”
在文莉君夫妻拜访退休老人的时候,袁锦悦和于绍言到游乐园与金豆豆和关雨婷汇合。
金豆豆果然买了四张套票,所有器械都可以坐一次。四个人优先选择了排队少的疯狂米老鼠、小火车、小飞机。虽说和小学生一块儿挤有点幼稚,可是一样很开心。
接着四个人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伍,坐上了摩天轮,等轿厢攀到最顶层,两个男孩就像土包子似地欢呼:“好高啊,风好大呀!”
关雨婷坐不稳,缩在壁角:“你们两个男生,坐下!坐下!别站起来到处跑,太晃了!”
金豆豆闻言马上坐下了,于绍言一个人站在轿厢还扭了扭:“哎,豆豆,你可真没意思,太听话了吧!她是你什么人啊?”
关雨婷不仅被晃得心惊,更是被这句话戳中心思。有些事可以做,但是不能说。“胡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好朋友,豆豆和我都认识十年了。快别晃悠了!”
“我不信!”于绍言少年心性,虽说停止蹦跶了,还是要跳过去挤在金豆豆身边对他耳语:“哎,说说呗!这里有没有大人,你们俩究竟怎么回事儿?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儿了?”
“你这张嘴,你才王八呢!这有什么好说的呀,我和婷婷就像你和丫丫一样,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金豆豆憋出一个解释,转脸求助袁锦悦。“丫丫,你说对不对啊?”
袁锦悦笑着看他们三个人闹,带的小孩儿终于情窦初开,她十分欣慰。“对,大家都是好朋友。绍言,别闹了,这轿厢悬在半空,危险得很。”
“就是!我看着这么高都害怕,待会儿翻滚列车我不坐了。这么刺激我受不了。”关雨婷抱着袁锦悦的胳膊,埋头在她的肩膀后遮住视线。
“你不坐,那我陪你去坐碰碰车。”金豆豆安慰关雨婷。“我也有点恐高。”
这金豆豆还真是关雨婷的跟屁虫。袁锦悦无语,刚想说自己也不去了,就看见于绍言哀怨的目光:“丫丫,你陪我去坐翻滚列车吧,我最想坐这个了。”
“你一个人也可以!”袁锦悦对翻滚列车有些发怵,她上一世没机会坐,这一世还没来得及坐。万一出丑尖叫,那不是抹黑她一直以来的高冷形象。
一个人多不好玩儿,尤其是这么好的机会能和袁锦悦单独在一起。她如果害怕就更好了,于绍言正好展示他男人的气概。
于绍言低头凑近袁锦悦的耳朵:“他们俩要单独玩儿,你就不要去当电灯泡了。还是跟我去坐翻滚列车吧。”
袁锦悦看着金豆豆和关雨婷,两个人自从下了摩天轮,就一直在一起。金豆豆就买了一碗炸土豆条,两个人你一根,我一根,蘸着辣椒面吃得正开心。
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看对眼很正常。连两家大人都不反对,袁锦悦这个大姐姐只有支持的份儿。
不过这个支持可不是呐喊助威,而是不干扰不贬低而已。
可于绍言这个萌蠢的青春期男孩儿,非要把这事儿挑破。袁锦悦只有答应他:“走吧,去坐翻滚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