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宋铮变成人


    山石滚落的时候有预警, 先是一些小碎屑滑落 ,接着是三三两两的小石头掉下来,这时候已经引起士兵们的警觉了。


    要出谷的队伍立马退回到葫芦谷内, 在谷外负责接应的则立即赶着马群往安全处跑,但是人多马多,行动再快也没有山石滚落得快。


    隆隆滚石带着震动地面的咆哮而来, 宋铮使出浑身解数站起来。


    “快快!”小士兵费劲儿得拽着牵马绳,“我们赶紧走!”


    嘭!


    一声巨响传来, 滚落的石头中有两坨巨大的相撞在一起, 一块被另一块撞飞,直接呈抛物线砸向他们。


    咚!巨闷响响彻在小士兵脚边。


    小士兵被震得耳朵嗡嗡响, 死神与他插肩而过的瞬间脑子都是空白的, 待看见自己离大石头才几寸的距离时心脏才活过来, 但狂跳不止。


    他对自己该不该投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不是他没有勇气上阵杀敌, 而是老天爷好像有点意见?


    第一颗大石头的滚落也惊得马匹们四处逃窜嘶鸣,但宋铮不逃, 只有嘶鸣,比任何一匹马叫得都凄厉。


    “乌云!”


    霍霁风的吼声比滚石还要响亮。


    宋铮听见了。


    “咴————”


    “咴——————”


    霍霁风生平头一回听懂了马语, 是乌云在朝他求救, 他交代身边的人找掩体掩护, 随后自己冲向了滚石堆。


    陆十九没有听命,作为属下他怎可让大将军冒险, 二话不说也冲了过去,两人武力值很顶, 以小石头撞击大石头的方法,让大的滚石偏移方向,或者击出裂缝后使得滚落途中四分五裂成小石块, 减少伤亡。


    有两位将军顶着,刚才没有逃脱的士兵立即牵着马匹躲进安全地带。


    霍霁风也找到了宋铮。


    小士兵正急得团团转,他怎么拉眼前的这匹马,马儿就是不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起来啊,刚才没把我们砸死,是不幸中的万幸,你坐着不动就只有不幸了!快起来!”


    “他快被压死了还怎么起来!”


    一道浑厚冷硬的声音陡然从士兵身后传来。


    紧接着士兵双脚腾空,被霍霁风拎起来放到了一边,小士兵还没回神,肩膀上又是一沉,原本绑在马背上的昏迷伤员转移到了他身上。


    陆十九与霍霁风也一人背起一个,宋铮卸掉了压力,终于能起来了。


    “前面的路被封了,我们退回谷内,”霍霁风道。


    宋铮紧跟着他。


    进到谷内,小士兵看着来回检查马儿是否受伤的大将军很纳闷。


    “那个校尉大人,”小士兵来到还在扭腰的李校尉身旁,悄悄问,“大将军为什么对这匹马如此在意?”


    李校尉理所当然:“乌云是大将军的坐骑,那肯定在意,万一伤了残了不得心疼?”


    “啊?”小士兵大惊失色,“大将军的坐骑不是飞天吗?”


    李校尉指指头顶:“飞天已经是前前任,早飞天了。”


    “原来如此。”


    对话全部传进宋铮耳朵里,整个马又不好了,霍霁风虽然厉害,但是克马,大难不死,必有后劫。


    “哎”宋铮叹气。


    这次意外过后,又多了些伤员,好在没有人被砸死,都在可救治范围内,谷内谷外的人也能靠着喊话传递讯息。


    霍霁风让外面的人不要等,先返回军营,山匪的老窝里多的是吃的喝的,就是在这里过完冬天都不成问题,只是还有部分伤员皮肤抓得溃烂都送回营里抓紧救治,否则感染后有性命之忧。


    那边得令后不敢耽搁。


    山寨。


    七名昏迷的山匪被拖到场地中央。


    霍霁风抬手示意。


    立马就有士兵提起装满水的桶朝着昏迷的人泼去,七人慢悠悠转醒,一糙汉子呵呵冷笑:“老子不怕死,你们要杀就杀!”


    霍霁风翻转手里的长刀掷去,顷刻间就割了这人喉咙,喷出的鲜血就像霎那启动开关的喷泉。


    噗——!宋铮两眼一黑,咴咴两声往后退。


    霍霁风回头看他,对陆十九道:“把乌云的眼睛包起来。”


    “是,”陆十九照做,左右看看,没找到合适的布条,上前就要扯山匪的裤子。


    这可比看霍霁风杀人还让宋铮不能接受,两只蹄子高高扬起,马儿不语,只是一味地嘶叫。


    刺啦,霍霁风撕开自己的袖子,布条扔给陆十九:“乌云爱干净,用我的。”


    小士兵不理解且大受震撼。


    马有这么爱干净吗?


    一匹马爱干净,大将军就要撕了自己的衣服??


    而那些山匪连命都快不保了,哪里还会去在意一匹马,听到同伴稍微嘴硬就上了黄泉路,再不敢说什么要杀就杀之类的蠢话,因为霍大将军比他们大当家还杀人不眨眼。


    待陆十九将宋铮的眼睛蒙上,霍霁风对另一副手下令:“动手!”


    士兵从剩下的六个人里拉出一个,二话不说看砍了他的手臂,先是左手臂,后是右手臂,接着是双脚,最后用短刀剜了山匪的两只眼睛。


    接下来是第二名山匪、第三名山匪


    等到第六人时,心里防线已全然崩塌,他前面的兄弟全部没了四肢,但仍旧活着,还有一口气在,瞪着两只血淋淋空洞洞的眼睛在地上蠕动哀嚎。


    别人问话,是先问,再用刑。


    懒得废话的人是先用刑,再问话,例如霍霁风。


    他问剩下的一人:“葫芦谷有没有通往谷外的密道,老老实实说,本将军可以好手好脚饶你一命。”


    “我说我说,”山匪立马讨饶,指向他们的兵器房,“确实有一条密道,兵器房里东面的墙壁,后头有入口,可以一直通到山谷外。”


    说完,霍霁风了结了他性命,说话不算话。


    这场问话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宋铮虽然没有目睹全过程,可是耳朵都听到了,场面该有多血腥残忍,可能超乎他的想象,即便审讯结束了他也没敢把眼睛的上布条蹭下来。


    他小心地往后退退。


    马蹄子好像挨到硬邦邦的东西,抬起一点点试探。


    嗯,还是块平台,还有护栏,坐下试试。


    他试探的地方是把石头打造的大椅子,是山匪头子在匪窝里称王称霸的象征,虐待抓来的村名或者虏来的商人时,匪头就坐在这把石椅上吆五喝六。


    此时,石椅里坐了一匹马,三面被石头包裹让宋铮很有安全感,两只前蹄挂在扶手外。


    霍霁风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个字。


    乖。


    两个字。


    真乖。


    随即收回视线,吩咐人把场地上的残肢断臂收拾了,一部分士兵照顾伤员,看看匪徒窝里有没有止痒解毒的草药,他与陆十九进兵器房查看密道。


    密道确实有,也是山匪不怕死的原因之一,实在打不过就遁走,却低估军队的行事速度,想跑都来不及了。


    确认地道安全没有埋伏,陆十九把困在谷内的士兵全部召集起来,分好组,两人负责抬一个伤员,陆陆续续出谷。


    剩余人身形轻便的也可以顺着原先放下的绳索出去。


    唯一出不去的,就是马匹。


    谷口被封,马又不能攀绳,密道狭窄根本不容马匹通过。


    乌云要怎么办?


    “将军,不如你先走,让我留下来陪乌云,等入口处的石头清理了,我再与它一同回来,”陆十九主动请命。


    “不必,”霍霁风的话很扎心,“他挑得很,你想陪他他还不一定高兴,困上一天半日也不是大事,你把兵马安全带回军营,整顿好再带人过来清理乱石,就这么定了。”


    两人谈论时,宋铮在椅子里打上盹儿了。


    他半夜不睡觉,跟着军队一路进山林,累得气喘吁吁还要受到惊吓,体力和精神耗尽,不得不睡会儿休息。


    等睡醒,已察觉不到周围有人员走动的声音。


    他马上把眼睛上的布条蹭掉,黑漆漆只点着几根火把的山谷内静谧异常,只有几只鸟雀从他头顶的高空飞过。


    人呢?伤员呢?


    霍霁风和陆十九呢?


    霍霁风丢下我走了??


    “咴儿————”


    “我在这儿,”霍霁风就抱着胳膊靠在石椅旁闭目养神。


    哦,那没事了。宋铮的叫声戛然而止,甩了甩前蹄,从这张超大尺寸的椅子上下来。


    他探着脖子往周围张望。


    “晚上风大,我们去里头,”霍霁风牵起绳子带他往屋舍里面走:“其他人都从密道口出去了,你钻不了密道,明日一早等十九他们清理出条路来,我们再出去。”


    宋铮很温顺地应了两声。


    一想自己是匹马,太聪明不合适,于是又咴咴个不停,企图把刚才的回应当作是巧合掩饰过去。


    山匪们也有开会议事的大厅,大厅的门宽阔,房梁高,宋铮能轻易走进去。


    所有山匪的尸首都已经被清理掉,但地上、墙上仍有鲜红血迹,不过有霍霁风在,宋铮没有那么心悸了,虽然从客观角度讲,这些是霍霁风造成的。


    “就在这儿待吧,”霍霁风道。


    宋铮没意见,不过他打过盹儿了,现在正是无聊的时候,还有些饿。


    他走走看看,又低头在某个扔着菜叶子的篮框里嗅嗅,里头的菜叶很脏,染着泥巴,也蔫拉吧唧的,毫无下口的食欲。


    “饿了?”霍霁风伸手进怀里。


    宋铮双眸发亮,马上嘴馋了。


    霍霁风掏出了个寂寞:“今日来剿匪,没想着你能跟来,没准备吃的。”


    “”


    嗯,就算没吃的,好歹白高兴一场,没有白掏。


    “等着,我去厨房里转转。”


    说罢人已出了议事大厅,霍霁风寻了几处地方才找到厨房,拿碗盛了些煮熟的大豆,拿了一颗大白菜。


    宋铮吃完豆子,鼻子拱拱白菜却不下口,不吃,嘴里还叫唤,那就是嫌白菜没洗干净了。


    “娇气,”霍霁风道了声,转身去洗白菜。


    这处地方也是山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地方,木头搭建的大长桌子上有吃剩的饭菜,打翻的酒碗,横七竖八的酒坛子。


    宋铮渴了。


    霍霁风拿着一盆菜叶子回来时就见宋铮正凑在桌上倒翻的酒坛子里,看似要把鼻子拱进去。!


    别的马儿只会喝水,他的马儿竟然还要喝酒。


    霍霁风无奈摇摇头:“好了,你的肠道不易消化酒水,舔两口就算了,不能多喝。”


    宋铮还真没多喝,基本常识他懂,只是舔舔,而且光闻着酒香馥郁,舔了几口的味道却觉得不怎么样,难喝。


    霍霁风拿着菜叶子一张一张喂给他。


    吃完了,宋铮在屋子里绕着木头桌子溜达。过了会儿,他开始眼晕,觉得心脏突突跳,身体有疲累犯困感,于是靠着一根承重柱躺下,揣紧前蹄,低下脑袋睡着了。


    大马金刀坐着休憩的霍霁风听不到动静,掀眼皮瞧他。


    屋子里没有马,只有一个长发乌黑、骨骼纤瘦、不着寸缕的少年蜷缩在地上。


    第27章 第 27 章 霍霁风:“他太瘦了。”……


    霍霁风盯视着地上的少年。


    面上没什么变化, 内心却是平地惊雷,骇浪滔天般地吃惊无比!可以说二十几年的正常认知在此刻被颠覆。


    乌云,成精了。


    马儿的性格变化, 体力上明显的变弱,他找不到合理的原因,不得不研究《民间怪文志异》, 书里说了许多老百姓口耳相传的精怪故事,成怪成精固然荒诞, 但也不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也只有这个理由, 似乎能解释乌云的变化。


    饶是有所准备,亲眼见到也是惊异不已, 久久不能平复心里的我震撼。


    直到


    “阿嚏!”


    宋铮打了个短促的喷嚏。


    霍霁风猛然起立, 脱下上衣盖在宋铮身上, 想想地上终究是凉, 他又在山匪的地方找了件皮袄将人裹住,抱起来, 乌黑的发丝从少年的脸颊边滑落,露出干净透亮的五官, 骨相清俊绝尘。


    什么叫做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 这一刻在霍霁风眼前具象化了。


    “乌云?”霍霁风轻轻唤他。


    宋铮脸颊红红的,往衣服里钻了钻, 继续睡觉。


    霍霁风大概明了,许是喝了点酒, 酒量却菜如狗。


    不过乌云既已成人,出葫芦谷还需要等吗?他当即抱着人前往兵器房,打开密道, 弯腰钻进去。


    密道常年封闭,里面的味道不好闻,又久不通风见光,因此空气里十分阴冷,宋铮又往衣服里钻,只露出黑漆漆的发顶。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出了葫芦谷,出口在谷的南面,和从谷口回军营的距离差不多。


    霍霁风看着贴在自己胸膛上酣睡的人,打算就这么抱着回去,然而走到一半,他发现怀里的分量变沉了。


    须弥,重量已达到好几百斤。


    霍霁风不得不放下宋铮。


    眨眼的功夫,少年没了,他那睡得稳稳的乌云回来了,睡梦中还吧唧嘴,像吃着小零食。


    霍霁风:“”


    这说出去谁信?


    衣服和皮袄还盖在马腹上,霍霁风没拿回来,在林子里捡些干燥的树枝生起火堆,随后坐在火堆旁等着乌云睡醒。


    不多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个时辰前,剿匪的军队带着解救出来的伤员,全数返回到军营,陆十九不敢耽搁,安顿伤员的事交给其他人,立即点了一波人马重新前往葫芦谷。


    魏常听说大将军被困,非要跟着去,他那两把大铁锤真有出到力,一锤子砸下去,半人多高的大石头顷刻碎成渣渣,有他助力,乱石清理得很快。


    “将军,我们来接你了!”魏常吼着大嗓门冲进匪窝。


    接着又风风火火冲出来:“不说大将军被困住了吗?大将军人呢?”


    “将军不在?”陆十九终年不变的表情闪过诧异,吩咐其他人,“你们分散去找找。”


    “是,”一队士兵分散行动。


    一整个山匪老窝找下来,就是不见霍霁风和乌云。


    “既然大将军不在,想必是自己出去了,我看这地方也困不住大将军,”没找到人,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魏常对霍霁风的能力有着非常大的肯定。


    “那困住的是将军吗,”陆十九冷面中有着一丝无奈,“困住的是乌云,将军自然是轻而易举能出谷,可是乌云呢?你有看到它吗?”


    魏常冥思苦想。


    脑子里生成一幅幅画面。


    乌云不知为何又突然十分虚弱,气若游丝,危在旦夕,需要立马回军营救治,于是大将军带着乌云钻密道,乌云刚钻进去就卡住了,前进不得又无法后退


    第二幅画面,将军背上乌云爬绳索,乌云吊在大将军的后背,可是将军怎么也爬不上去,别说是背着马儿爬悬崖了,就是轻功再好也没法背马上天


    魏常摇头:“我不知道,我没看到。”


    天已微微亮,宋铮再次一觉睡醒,睁眼便是打着赤膊的霍霁风,与他脚边熄灭的火堆。


    再看,霍霁风的衣服原来都盖在他身上,霍霁风对他也太好了,宁愿自己在寒冷的夜里打赤膊烤火堆,也要把衣服给一匹马,但这好得有点变态了吧?


    正常人自己不穿衣服,给马穿??


    精神这么美丽的吗???


    “咴儿,”宋铮出声,甩甩脑袋。


    霍霁风是站有站姿,坐有坐姿,双臂环胸,腰背笔挺地坐在一旁,吹了一夜冷风也没让他有半分精神上的疲惫和怕冷的迹象。


    他捡起衣服穿上:“走吧,回军营。”


    仿佛昨天玄幻诡异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哦,好”


    宋铮跟上。


    突然惊觉不对,马上刹住马蹄,蹦哒着朝周围观望。


    这是在林子里,已走出葫芦谷,可是他们是怎么出来的?准确说是他一匹马怎么出来?


    “哼哧哼哧,咴儿——”


    “咈咈、嘶”


    他忘记了掩饰惊讶,嘴里不停发出声音,乌黑锃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霍霁风也觉新鲜,这头乌云怕是连自己变成过人都不知道。


    脑子里这么想的时候,他内心深处也升起怪异感,他自己也怀疑,昨夜见到的场景是不是因谷里有无法察觉的毒粉导致他出现幻觉,可是他们走出葫芦谷是事实。


    现实与不真实感交织在霍霁风脑海里。


    最终霍霁风什么也没解释,宋铮继续跟着他,一路做温顺的乖马,因为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路上霍霁风没有骑他,甚至走一段还会停下来歇会儿,趁着这间隙,他能在小河边喝喝水,啃啃嫩草,就这么悠哉悠哉回到了军营。


    他们前脚到,后脚陆十九与魏常也在山谷附近寻到他们的踪迹后快速返回。


    魏常快言快语,一见到霍霁风就问他们是怎么出的谷,霍霁风一本正经:“我的乌云变成了人,一起走的密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魏常的笑声响彻军营。


    大将军太幽默了。


    这就是典型的说真话没人信,几个将士跟着一块儿笑过后还自动帮霍霁风找好理由,大将军在山谷里发现了更大的先前无人知晓的通道,所以误打误撞就出来了。


    此事就此接过。


    这些话宋铮没听见,他一来就被阿冬给牵走了。


    从发现乌云不见开始,阿冬就着急上火,就差爬到望楼上翘首以盼了,直到见到马儿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回来,说实话比见到大将军还高兴。


    他红着眼眶,一边抬手臂擦眼睛,一边帮宋铮刷着马背。


    “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我把马厩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营内的旮旯角落也找了十几遍,就怕你野到外头出意外,你如今贼精贼精,想偷溜出去不是没可能,这次不就混在了马群里?好在你回来了呜下回可不能如此顽皮”


    宋铮很想辩解,不是他要混在营救的马队中,而是被强拉去的。


    可见阿冬为他着急上火,宋铮于心不忍,低头蹭蹭阿冬,阿冬立马喜笑颜开,抚着鬃毛夸他孺子可教也。


    实是很好哄了。


    “你看你跑出去一天,身上多脏,脑袋也乱了马蹄也黑了,我把你刷洗得干干净净,下午天气好,一擦一晒就干了,”马儿知回报,阿冬做事便更起劲儿。


    一来是乌云很爱干净,不马上洗了指不定晚上又不好好睡。


    二来正好检查身上有没有外伤,或是有皮外伤已结痂,因为他通体漆黑,很难察觉有伤口。


    刚刷完马,有士兵来传话,大将军要见他。


    阿冬忙放下水桶,将两只卷起的袖子放下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随士兵快步前往营帐,路上问道:“请问大将军突然找我是什么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传话。”士兵道。


    阿冬点点头。


    心理很忐忑,他每日的工作就是照顾乌云,结果昨晚丢了,不出意外是要训话,以大将军的脾气,他脖子上的这颗头颅不知还保不保得住。


    他进帐时两条腿都在发抖:“大将军,小的来了。”


    霍霁风将手里的一包银两抛给他。


    阿冬伸手接住,噗通就跪了,泪流满面:“小的谢大将军不杀之恩!不仅不杀小的,还给小的银两回关内安顿,谢过大将军!”


    “不用谢,这不是给你的。”


    “啊?”阿冬懵,“不是因为小的犯错,大将军才让小的离开军营吗?”


    “你年纪轻轻就想离开军营,做什么梦呢,”霍霁风道,“这是我的俸禄,营内的粮食按例分配,谁都不能破例,所以你拿我俸禄去关内再买些,挑乌云能吃的,爱吃的,多给他补一补,他太瘦了。”


    阿冬懵得回不过神。


    大将军竟然拿出自己私人的银钱,给乌云伙食上开小灶,而且最后一句他怎么听不懂呢。


    他太瘦了


    他太瘦了??


    “我会派两个人给你,以后定期去关内采买,银两都从我的俸禄里出。”


    “哦哦!好的大将军!”阿冬连忙擦干脸上白流的眼泪,恭恭敬敬回答。


    走出营帐。


    阿冬遇上了与他交好的士兵,他拉住对方,认认真真问:“阿原,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乌云太瘦了?”


    叫阿原的士兵挠挠额头:“你是不是养马把脑袋养坏了?乌云瘦的话别的马叫什么?瘦骨嶙峋?皮包骨头?”


    “”


    第28章 第 28 章 他的乌云眉清目秀


    当天, 阿冬就同与他护送他的两人从运送物资的侧门离开,去往关内的集市。


    他将买回来的食材搬运进伙房的仓库,又挑出些准备大展拳脚, 家里两代人都是养马的,他肚子里有的是食谱,只是像大将军先前说的, 军营的粮食分配有度,没有多余食材, 也就没有他在这方面发挥的余地。


    他先是煮糙米, 把糙米煮得异常软烂后加入麦麸。


    再另起锅灶熬制羊骨清汤,撇去浮油, 接着倒进少量胡萝卜


    伙房的香气吸引来大批士兵, 他们刚下校场, 练得一身汗, 也正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一个个眼睛冒着饿狼的精光。


    “阿冬, 你小子手艺可以啊,把我馋虫都勾出来了。”


    “你有这手艺, 将来不怕讨不着媳妇儿。”


    “还得是会做饭的, 出个远门也决计饿不死自己, 路上随手抓把野外是不是也能做出一锅美味来?”


    士兵们叽叽喳喳,把阿冬夸得飘飘然, 阿冬嘿嘿笑着,油然而生一种“我在军营里也是非常厉害的人物”的感觉。


    他挠着后脑勺谦虚。


    有士兵已等不及:“今儿什么时候开饭?能不能提早?”


    “是啊,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口水流了我三里地,就等着开饭呢。”


    这时候,士兵们头顶冒出一张马脸, 悠哉溜达的宋铮来了,见这里人多,过来凑凑热闹,兴许能蹭根胡萝卜。


    阿冬道:“快了快了。”


    士兵们摩拳擦掌,纷纷去抢碗排队。


    阿冬将胡萝卜羊骨汤倒入煮烂的糙米里,继续煮,熬成稠粥就完事儿了:“好了,乌云的午饭做好了。”


    一句话,使得排成长龙的士兵安静如鸡。


    但全部死死盯着阿冬。


    那他们刚才的等待算什么?


    夸得那么起劲儿是夸了个寂寞吗?


    你小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阿冬结结巴巴:“我、我、我我我是个马夫啊,我只能给乌云做饭”顺带把大将军自己贴银钱的事说了。


    大伙儿的关注点被转移,看着香喷喷的马儿伙食,一个个陷入沉思。


    “那个你们说嗯”一名士兵摸着下巴,“有没有可能乌云是大将军失散多年的兄弟?”


    宋铮:“”


    一伙儿士兵蜂拥而上,将其揍了一顿。


    宋铮从吵闹声又听见一句“你虽然说出了我们的心声,但你怎么能把心声说出来呢”,无语望天。


    阿冬自知没能力控制士兵们打打闹闹,捧起装午饭的大盆子:“乌云,我们走吧,等午饭放凉了你就可以吃了。”


    一人一马拍拍屁股离开。


    午饭刚出锅,很烫,可是刚煮好时香气特别浓郁,宋铮嗅了嗅,也不得不说,霍霁风自己贴钱给他添伙食,真是好得没话说。


    下午,宋铮在营内溜达,刚好撞见霍霁风又要离开军营,回来时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又去杀人了?


    也不知道是杀了谁


    以往闻到血腥味,知道对方杀人,宋铮总感觉心慌,毕竟不是切青菜萝卜那么简单,是要人性命,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相反地觉得安心起来。


    心境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哒哒哒


    晃悠着马尾,迈着小碎步跟上霍霁风。


    进入帐内,高崇山从袖子里掏出准备好的文书:“将军,以免您冲撞皇上,说辞我都帮您想好了,您就照着我的誊抄一遍,万万切记,不可改动。”


    “我看看,” 霍霁风在案几后坐下,抬手接过,翻了两页,“先生果然是文人,字里行间都是文邹邹的。”


    宋铮好奇,走到霍霁风身后,脑袋从霍霁风头顶探出来。


    看完才知道,先前霍霁风出去杀的人是李茂安,想来是这人不作为,也造福不了百姓,留着也是祸害,所以霍霁风结果了他。


    可李茂安再小也是朝廷命官,没有他上面的官员传令下来革职或斩首,岂能如此草率取他性命,一个不慎就会被按上造反罪名。


    上次绑人,还明说皇上安插眼线,宋铮就觉得霍霁风是个疯批。


    现在更是。


    他宋铮要是皇上,他也得安眼线,还得安得密密麻麻才放心。


    不过宋铮还是站霍霁风这边的。


    高崇山拟的折子里,把霍霁风杀朝廷命官的事摘得干干净净,说是山匪中有漏网之鱼,为了泄愤冒死冲进县尉府刺杀李茂安。


    大将军得知后立即赶往营救,可还是晚了一步,因此心里怀着莫大的愧疚,特意上书将事情始末交代清楚,而并非是他驻扎边关,还护不了边关的百姓与官员。


    上面的内容字字情真意切,情感饱满,且文笔流畅,逻辑通顺自洽。


    放现代写小说能挤进新书榜TOP前五。


    虽然是一本正经地一派胡言,但有现成的答案抄,霍霁风没有任何意见,握起毛笔,龙飞凤舞,逐字誊抄。


    高崇山放下心,待大将军写好,盖上将军大印后命人即刻送往都城。


    这件事办完了,高崇山还得去看看夏戎的情况如何,说到夏戎,宋铮差点把他忘了,被俘虏的人中,夏戎可是最惨的。


    他跟着高崇山就要走。


    霍霁风开口:“乌云,你等下。”


    “咴儿?”宋铮装着听懂又好像听不懂的样子,但仍旧停下来。


    霍霁风默了默,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决定:“你若是愿意,以后可以住在本将军的帐内。”?


    宋铮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一动不动,好半晌才转动一下眼珠子。


    而后,一扭头疯跑出营帐,跟火烧屁股似的。


    霍霁风的脸色随着消失的马儿一点点往下沉。


    让你住帐里你还不乐意?


    老子的营帐不比你的马厩单间舒服?


    某人不自觉沉下脸色,从架子上抽出本兵书,粗鲁地翻看两页后塞回去,正想去校场找人比划比划时,又有马蹄声“哒哒哒”传来。


    掀开帘子,只见马儿驮着被子回来了,走到帐内的空地上撅屁股跳两下,被子滑落,然后叼住被子拖到霍霁风的床边。


    主打一个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铺好被子,宋铮看了眼霍霁风,这才去找夏戎。


    霍霁风挑挑眉梢,也大步走出营帐往校场去,不怒自威的面容中藏着一抹莫名的好心情。


    他心情好的表现就是一人单挑二十名士兵,把他们集体掀翻了都没斥责他们是软脚虾,甚至还鼓励士兵们勤加练习,有朝一日,一定能超越他。


    于是练了他们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一遍


    最后全部抬进医疗营,脖子以下全部涂上跌打损伤药酒。


    士兵们:信了大将军的邪。


    晚上。


    阿冬捧着草料站在空荡荡的马厩单间外。


    呼,夜晚的凉风从背后刮过。


    今日军营里有传言,乌云住进了中军帐,他还不信,看来是真的。


    “见过有能耐的马,没见过这么有能耐的前无古马后无来者”


    阿冬默默念着,一边挑选出最嫩的苜蓿草尖,带上煮好的蛋乳杂粮糊送往大将军帐里,到底也是他每天陪着伺候的马儿,乌云这么亲大将军,他心里还有点小小小小的嫉妒。


    戌时过后,各个营帐齐齐熄灯,就寝时间杜绝喧哗,军营安静了。


    今日霍霁风亲自巡查营房,回自己帐之前顺手取了一坛米酒。


    这会儿宋铮还没睡,又在看书,听见动静便假装是自己在玩耍,将地上的书籍拱来拱去。


    霍霁风看向他,不做声,兀自坐下喝起酒来。


    直到坛子里的酒只剩下最后半碗,他道:“乌云,你可要陪我喝一杯?”


    “我不愿意。”


    宋铮不紧不慢晃动脑袋,两只耳朵往后压再前摇,没有做出立马过来的动作,就是对酒不感兴趣,昨晚在山寨尝过,他觉得不好喝。


    霍霁风诱惑他:“我军中的米酒,是春娘亲手酿的,她家里有祖传的手艺,比外头卖的强上好几倍,不尝尝可惜了。”


    宋铮想起来,春娘就是老张的媳妇儿,帮着后勤杂役做活儿的随军妇人。


    他往前凑凑。


    嗅嗅。


    闻着清冽甘醇,好像是比昨天的酒好。


    “尝一两口,不打紧,”霍霁风说。


    于是宋铮舔了两口,霍霁风真只让他舔两口,想尝第三口时碗就被拿走了。


    霍霁风拍拍他低下的脑袋,顺着鬃毛抚摸:“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宋铮也确实累了,尾巴一甩,回到他铺被子的地方躺下,作为一匹马,能住在大将军的营帐已是破天荒的事情,没想过要霸占床位,况且对一匹马来说,床也有点小。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眼皮缓缓耷拉,迷蒙中总觉得霍霁风一直在盯着他看。


    霍霁风自己不睡?


    还要处理军务吗?


    大约过去一盏茶的时间,霍霁风把熟睡的少年抱上床,心道一声果然,乌云变化与喝点酒有关系。


    “唔”宋铮无意识地用脸摩挲着有霍霁风味道的被子,很是舒服安心。


    霍霁风帮他掖好被角,自己合衣在一旁躺下,单手枕于脑后,侧目看着露出半张睡颜的宋铮,越看越觉得他的乌云眉清目秀、煞是好看。


    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子病在身上。


    怎么看个男子还看入迷了,军营里那么多大老爷们难道还没看够??


    “啧,邪门儿。”


    第29章 第 29 章 不能质疑大将军的另类


    丑时刚过, 值夜的守兵换了一波。


    新到的两人刚立正站好,大将军提着一杆枪出来了,一套凌厉的枪法舞得风声响飒, 气势刚猛雷霆。


    守兵不由得为大将军喝彩,虽然他们文采不怎么样。


    守兵:“大将军厉害!”


    守兵:“大将军真的很厉害!”


    “都轻点说话,吼什么, ”霍霁风收起枪,小声训斥。


    俩守兵对视一眼, 连大将军说话都压着声, 难道是附近又有什么奸细?俩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觉,手里的武器倏然紧握, 全神戒备。


    接着听大将军说:“乌云在睡觉, 正好眠的时候, 莫要吵醒他。”


    俩守兵:“”


    大将军没救了。


    天不亮, 霍霁风就去了校场。


    又过去半个时辰,林六前来送早饭。


    他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将军送餐, 然后做一些打扫工作,再去校场跟着操练。午饭过后去医疗营帮忙。


    进入帐内发现没人, 林六不觉得奇怪, 大将军常常会不定时巡营, 早上不在也是常有的事。


    他放下早饭,准备擦擦桌子掸掸书架灰尘的时候, 忽然想到乌云,没压住好奇心, 伸长脖子往屏风后面望。


    他见过乌云不知道多少回了,不稀奇,稀奇的是乌云住大将军的营帐是个什么样子。


    自己也算是老兵了。


    十三岁那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在县城里当了一个小小的卫兵,后来都城军队要扩充,他又有幸被选中送去都城。十六岁被派往南边的边关营地,打了四年仗又来到西北边,入了霍大将军的军营。他见过那么多将领,没一个像大将军这样爱马的。


    就瞅一眼。


    屏风后露出的半截被子上没马。


    又往前一步。


    嚯!


    这乌云都睡到大将军床上去了!


    我滴个天呐,人不睡床马睡床,瞧乌云睡得还挺香,四只蹄子侧躺着,脖子以下盖着被子,嘴里打着小呼噜。


    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这么想着,林六给了自己一巴掌,不允许自己对大将军的另类有质疑。


    大将军有点特殊癖好怎么了!爱养马怎么了!让马睡床怎么了!要不是有大将军驻守定朔关,他们定朔关能有其他地方这么太平吗?就是大将军让乌云骑头上,他也应该夸一句“大将军好力气!”。


    把该打扫的打扫了,林六速速闪退。


    没一会儿宋铮睡醒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霍霁风床上。


    想了想。


    也许是自己梦游?


    霍霁风也不喊醒他,大约是去练兵前他还没上床,等人走后,才不知不觉上来的。


    “乌云?乌云?”阿冬在帐外喊他。


    宋铮精神饱满地下床,回头把霍霁风的被子叠好,尽管叠得不整齐,但是他尽力了。


    虽然住着营帐,可他总归是匹马,还得吃草料,喝水,肯定是直接去马厩方便。


    “来了,”宋铮甩动尾巴,眼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心情很不错。


    “走吧,”阿冬说,嘴里又开始碎碎念,“你看你,住了大将军的大帐,连马鞍、牵马绳都不给你套了,你要是突然疯跑,谁还能拦得住你”


    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两天的功夫,大将军宠马,让马儿跟自己住一块儿的事全军营上下都知道了。


    不止军营,此消息连带着那封文书一起传回了都城。


    “咳、咳咳咳咳咳咳”


    富丽堂皇的寝殿内传出一声声咳嗽,咳疾发作厉害时,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贴身伺候的太监十分小心地为皇帝捧着漱盂。


    老皇帝下首,还跪着一人。


    “属下亲眼见大将军喝下了毒药,此药服用后无知无觉,待过十天半个月才会察觉身体虚弱,手脚无力,如何诊治也不会查出是中毒所致,请皇上放心。”


    “好咳咳咳你下去吧,”皇帝摆手。


    “是,属下告退。”


    汇报的这名属下,就是那天在霍霁风的酒坛里下药之人。


    他余光瞥过老皇帝,退出门外,在宫人毫无察觉下隐入黑暗中,归位回皇帝暗卫中的一员。


    “皇上,时辰不早了,保重龙体要紧,歇了吧,”太监刘福轻声劝道。


    “是不早了,”老皇帝点头。


    此时门外有道影子,一听皇帝要就寝,踌躇着退开。


    老皇帝虽说年事已高,身体还有顽疾,可脑子依旧十分清明活络,眼神更好得很,他怒目圆瞪朝外喝去:“有何事汇报,滚进来说!”


    那道影子急忙回来,战战兢兢推门而入,身体伏得极低,不敢直视龙颜,只双手高高捧着一份折子:“回皇上,是边关急报,皇上先前吩咐过,凡边关文书必须即刻呈至御前,一刻不得延误。”


    刘福替皇帝接过递到跟前。


    阅闭。


    老皇帝气得脸上的褶子都要撑开了:“好一个狗胆包天的霍霁风,他当朕是傻子不成!明明是他亲手杀了县尉,还敢推脱得一干二净,简直咳咳咳咳咳简直胆大妄为!!”


    “朕要赐死他!”


    “朕现在就要赐死他!咳咳咳”


    寝殿内外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连裙角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被怒火牵连。


    刘福踢了一脚跪着的小太监,让他赶紧滚,小太监忙调转方向爬出寝殿,而后带上门。


    刘福替皇上顺着气:“皇上息怒,霍将军的确是猖狂,可您气坏了自个儿身子不值当,此事治不了他的罪,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老皇帝又咳嗽两声,眼神变得锐利狠辣。


    两个月后便是他的六十万寿节,宁王想借普天同庆的日子让霍霁风班师回朝,而今早他刚得消息,霍霁风私自斩杀官员,理当论罪,还能拿这个理由堵住宁王的嘴。


    现在霍霁风折子一呈,巧舌如簧地一通解释下来,加之他的眼线都没有确凿证据,一时间还真没法处置。


    皇帝慢慢耷拉松弛的眼皮,未合上的眼缝里露出老谋深算的精光。


    没过两日,边关惊险剿匪故事不知道从皇宫哪个角落里吹了起来。宫人们的八卦闲聊传进华阳公主的耳朵里。


    说到这位华阳公主,她的事迹不比霍霁风的边关传奇少。


    比如三岁爬树,五岁掏鸟蛋,六岁给看不顺眼的贵妃剃光头,八岁差点烧了太傅府邸,十二岁纵马上街追杀对她出言不敬的中书令的儿子,及笄联姻那年还将他国来使扒光倒掉在宫里,放言她若所嫁不是心仪之人,必断其命根,永绝子孙。


    联姻的云燕国太子知道此事,站在城头对天发誓,这样的女人他坚决不娶,谁娶谁倒霉八辈子!


    两国联姻失败,差点就打起来,好在有霍霁风,以五万的兵马把云燕十万的兵揍得溃不成军,云燕不得不重新谈和。


    但联姻肯定是黄了。


    “说,原原本本,把霍霁风他们如何剿匪,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本公主,漏一个字都饶不了你!”华阳提着小太监的衣服,凶神恶煞。


    “说说说,”小太监簌簌发抖,“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次剿匪的确很凶险,山匪凶险,地势凶险小太监还怕故事不够精彩,一番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加上配音,拉上宫女太监一起还原画面,任谁听了都以为他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


    华阳公主一会儿秀眉紧颦,一会儿失声惊呼,一颗心从故事开始到结尾一直悬着


    当晚。


    宫门关闭之前,有两人从西门策马而出。


    华阳不是娇滴滴的公主,她打小练武,功夫好,力气也比一般男子大,胆子更大。从大澜都城前往定朔关有一千两百多里,马不停蹄需要八九日才能抵达,她一公主只带了一名同样会武的贴身丫鬟就出发了。


    她们男儿装扮,路上很少停歇,在第九天时终于抵达军营。


    望楼上哨兵大喝:“你们是何人,胆子这么大竟敢来闯军营,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赶路九天,华阳与丫鬟都有些狼狈,但远没有到蓬头垢面的地步,她朝望楼上怒斥:“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真是白活了,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哨兵怼回去:“我看清楚了也不知道你是谁,你到底谁啊!”


    华阳倒吸气。


    丫鬟立即驱马上前:“公主,边关的士兵不一定有天大的福气见过您,不识您的样貌倒也正常。”


    华阳憋闷了会儿:“行吧。”


    丫鬟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你眼前之人你乃是都城来的华阳公主,公主亲临定朔军营,还不快去禀报你们大将军,请他出来迎接。”


    哨兵一板一眼:“两个男子,休要一派胡言!”


    丫鬟:“我与公主为出门方便,才作的男儿装扮,骗你做什么!”


    哨兵:“那你说她公主就是公主?证据呢?”


    丫鬟:“你怎么这么拎不清,谁敢假扮公主闯军营,不要命了吗!你叫你们大将军出来,他一眼就知道真假,你墨迹什么!”


    在营里溜达的宋铮刚好听到他们吼来吼去的声音,他站在大门内吃瓜凑热闹。


    哨兵与外面两人掰扯,把人气得跳脚后才不情不愿通知人去请大将军,他也好奇,来人是不是真的公主,皇宫的公主又长什么样儿?


    为什么不好好在皇宫里待着要跑来军营?


    为谁而来?


    霍霁风?


    不多时,一群高级将领浩浩荡荡地来了。


    宋铮乖乖走到霍霁风身后站好。


    军营大门在隆隆声中开启,华阳轻夹马腹,“恰”一声后急急冲进来,不等将领齐声喊完“恭迎公主”她又在霍霁风面前勒马停下,问道:“夏戎呢?”


    “在自己的帐里养伤,”霍霁风吩咐一名士兵,“带公主去见夏将军。”


    “是!”士兵一抱拳,立马在前面跑步带路。


    霍霁风一句:“都散了,高先生留步。”


    大家各司其职。?


    宋铮呆呆的,迎接公主这么大的事就这么草率结束了吗?


    夏戎刚刚换好药,正系裤腰带。


    他被山匪头子吊起来打得皮开肉绽,这些都不算什么,气就气在下手之时也不挑挑位置,屁股也挨了不少鞭子,导致他走路怪异,站站不好,坐坐不安。


    忽然帘子一掀,一道人影冲进来。


    “韶清哥哥!”


    华阳直扑他怀里。


    夏戎被撞得后退,墩地跌坐回凳子上:“啊———我的屁股!!!!”


    第30章 第 30 章 霍:“我有一远房小亲戚……


    “你的屁股?你的屁股怎么了?让我看看!”


    华阳很着急, 说着就要往夏戎屁股后头摸。


    夏戎顾不上痛,呲牙咧嘴地把人推开:“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还望公主自重!”


    “自重什么自重,我就是知道你去剿匪受了重伤,我才千里迢迢赶来, 否则我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张嘴就能吃口沙子, 你不知道一路上我有多辛苦。”


    华阳是个直性子, 又记着夏戎的伤,“算了, 不说这些, 你快让我看看你的屁股!”


    夏戎板起脸:“公主莫要胡闹!”


    “我胡闹怎么了?边关我都来了, 一个屁股我怎么不能看!”


    “公主, 微臣是男人,您是女儿家, 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动不动看男人的屁股,还有没有点公主的样子!”


    “别人的我不稀罕, 我就看你的!”


    丫鬟守在帐外, 听面里屁股来屁股去的, 不禁捂住脸替公主害臊。


    再睁眼时,身边多了一匹漆黑如墨, 皮毛水亮的骏马,不过马儿没有脑袋, 因为马脑袋钻进了帐内。


    丫鬟:它在偷听吗?


    不,宋铮在光明正大地吃瓜。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大学里哪个学弟追学长, 哪个老师出轨,哪个系的人打架,他都没有兴趣,可军营生活实在是枯燥乏味,不找点热闹看看,准要憋出病来。


    一个个路过夏戎帐前的士兵都对宋铮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刺溜,又一匹马钻进来,脑袋叠在宋铮的脖子下方,它比宋铮矮,只能往下钻。


    宋铮低头与它招呼:“你好。”


    “你好,”这匹马也很有礼貌,问道,“你在看什么?”


    此时夏戎被公主扭住胳膊摁在床上,裤子已经扒了再查看伤口,宋铮看得出来,夏戎就算有伤在身,对付一个没有战场上历练过的公主是小菜一碟,是他有意让着她。


    宋铮不好意思再看,对跟着他的马说:“我随便凑凑热闹。”


    两匹马退出去,到一旁聊天。


    白马向宋铮请求:“你毛发油亮,吃得壮实,一定是军营里的上等马,上等马地位好,兴许能帮上我的忙。”


    “帮什么忙?”宋铮问。


    “我想留在军营。”


    “我认为你不太明智,”宋铮劝说,“待在军营里随时都要上战场,今天有说有笑,明天指不定就马头落地,朝不保夕,你是外面来的马,过几天就可以离开军营,没什么大意外的话可以活到老,比军营安稳得多。”


    “可是出了军营我会被公主骑死。”


    一句话把宋铮噎住。


    好残酷。


    宋铮动动耳朵,忽然捕捉到空气里“霍霁风”三个字,是公主在骂人。


    “这个混蛋霍霁风,他手底下那么多人,凭什么要你去剿匪,看把你伤的,我现在就找他去算账!”


    夏戎拦住她,一张脸因为刚才被扒裤子羞耻得红里透黑:“公主,剿匪是微臣主动请缨,和大将军没有关系,区区山匪也用不着大将军出马。”


    “不用他出马,那最后他怎么又出马了呢!”


    华阳的意思,是霍霁风既然可以搞定,那么早前就该自己出手,何必让夏戎在前面遭一番罪。


    夏戎理解的意思,华阳认为他弱,所以就不该去剿匪,最后没成功还落一身伤。


    男人的尊严何在!


    “公主,军营你也来了,该看的你也看了,即刻启程回去吧,”夏戎拿出军人的气魄,一板一眼,公事公办。


    华阳很气闷,杏眼圆睁:”韶清哥哥,我刚来你就要赶我走,是吗?“


    夏戎的嘴比死鸭子还硬:“公主,微臣早就说过,您认错人了,微臣不叫韶清,也不认识叫什么韶清的人。”


    “哼!”华阳冷哼,“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前两年我秘密回都城办事,化个妆你就不认识了。”


    “你”华阳一拳捶他胸口,“你是韶清也好,夏戎也好,总之我华阳这辈子非你不嫁!”


    夏戎道:“我打完仗就出家。”


    他们吵得太大声,在帐外听得一清二楚的宋铮:“”


    不愧是当副将的人才,真刑。


    在都城里人人都惧怕的公主殿下被气得眼圈发红:“好,你要本公主走,本公主现在就走,不管是半路上我被掳了抢了卖了杀了死了,你都不许管我!”


    说罢已冲到帐外。


    宋铮想告诉刚才与他说话的马,让它别着急,他马上想办法,但一看。


    马呢???


    夏戎帐前的马只剩下他一匹。


    华阳是练家子,来到宋铮跟前,不论宋铮有没有套马鞍,她一跃就轻而易举坐了上去,两手抓住鬃毛:“恰!”


    追出来的夏戎,一看公主骑的是乌云,心里一下就踏实了。


    乌云根本跑不动。


    夏戎:“公主好走,恕微臣不便远送。”


    华阳气煞:“本公主骑马能日行百里,你别后悔!恰!”


    宋铮不想凑个热闹而已,还能把自己搭进去,冲出营是不可能的,可马背上的是公主,不跑又不行,于是哒哒哒


    去找霍霁风。


    “咦?”华阳诧异,“你往哪儿跑呢?!我要出营,不是那个方向!!”


    哒哒哒


    “你这马怎么不听使唤?!你什么马?!你谁的马啊!!!”


    这会儿霍霁风正与高崇山商议事情。


    高崇山正襟危坐:“将军,您有何要事吩咐高某去做,直说无妨。”


    霍霁风为高崇山倒上一杯酒水,道:“帮我搞一份户贴。”


    这是真直接了。


    高崇山在投到霍霁风门下前,曾在自己老家锦州做过县令副手,会户口调查、登记造册,熟悉这套流程,只是狐疑:“敢问大将军要户贴做什么?”


    霍霁风撒谎不眨眼:“我有一远房的小亲戚,许多年前家里遭难,从此后一直流落在外,如今来到了定朔,我将他安排在一农户家中,但他老家已将他消籍,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不如编入军营。”


    “高某懂了,要编入军营就要有户贴,这才让我重新帮他登记造册?”


    霍霁风拿出自己的令牌:“高先生可携我令牌,走一趟府衙,就把他的户籍改为定朔。”


    有后门走就不用那么多繁琐的程序,也不用去小亲戚的老家重新上户,当然,也没什么真正的老家,都是霍霁风编的。


    原因就在昨晚。


    自打霍霁风试探乌云喝酒会变人后,就笃定了与喝酒有关。


    可奇异的是,昨夜三更时分,睡着的乌云嘴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咴咴”叫着,类似说梦话,并且在没喝酒的情况下也变成了人,熟睡到今天天光破晓才恢复马身。


    由此看来,喝酒是个变化的契机,但不是唯一的契机。


    乌云成为人的时间也再变长。


    霍霁风的担心来了,军营里的士兵人人都有户贴,也就是身份证明,没有户贴的一律会被当成奸细或者流民抓起来,他作为大将军,要以身作则,绝不能包庇来历不明之人,因此得早做准备。


    “此事倒是简单,”高崇山捻捻小胡须,“那将军的这位小亲戚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男是女呀?”


    这把霍霁风问倒了。


    他一夜未眠,担心这担心那的,把杜撰名字的事给忘了。


    马上想:“我大澜男儿铁骨铮铮,就单名一个铮字,至于姓挑一个军营里常见的,宋吧,一抓一大把。”


    “年纪呢?”


    “正值成丁之年。”


    “这”高崇山面露凝重。


    “高先生,有何不妥之处吗?”


    “不不,”高崇山忙道,“将军要办的,是小事一桩,可高某听将军说来,您对这位小亲戚是一点不熟,连他的名字都忘了,此人又是说出现就出现,极有可能是北梁的奸细或者是要害将军的小人,不可不防啊。”


    “高先生多虑了,”霍霁风道,“他的身份,我已查得仔仔细细。”


    “那您怎么不知道他的姓名?”


    霍霁风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高崇山的皮紧了紧,忙把方才的将军令牌收起来:“将军交代的事,高某定当完成,不过还请将军定要小心为上。”


    “有劳高先生。”


    “大将军不必客气,今日华阳公主到访,将军您怎么看?”


    说曹操曹操到。


    帐外传来哒哒声,马儿“咴儿咴儿”的叫声与华阳公主的怒斥,高崇山只觉眼前猛然刮过一阵风,大将军就不见了。


    宋铮到帐前,气喘吁吁停下:“霍霁风,江湖救急”


    华阳公主当即下马:“什么马嘛,只会乱跑。”


    哗,帐子被掀开,见来人,宋铮松口气。


    “公主骑我的马作甚!”这不是疑问句,是凶巴巴的陈述句,霍霁风上前抚摸马背,仔细检查马儿是否受伤。


    华阳睨霍霁风一眼,拿出公主架势:“你管我做什么,本公主想骑就骑,对了,既然本公主到了你的军营,你抓紧给我安排住处,离夏戎越近越好。”


    上一秒要离开,下一秒要住下。


    宋铮想起了一首歌里的歌词:离开是为了被挽留。


    别人不留,那就自己留。


    霍霁风不置可否,只问:“公主来军营,可有得到皇上的允许?”


    “当然没有,”华阳理直气壮,“父皇怎么可能让我来军营,我是私自跑出来的,想必宫里已经发现了,可是没关系,我只想来看看夏戎好不好,见过我就放心了。”


    “公主,您贵为金枝玉叶,却不远千里为男人而来,传回宫中会惹不少闲话,这不是为夏戎好,是在害他。”


    “那我不说是来看夏戎的,我就说是来看你的。”


    这晚,华阳公主的营帐被安排在军营的东北角,离夏戎的帐子隔着用直线量的最远距离,绕行就更远了。


    “霍霁风,我华阳与你势不两立————”


    吃晚饭的宋铮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公主的怒吼。


    好大的肺活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