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厚重的红木门在李公馆三楼最深处悄然合拢,将楼下觥筹交错的浮华喧嚣利落隔绝在外。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陈年的木质醇香,真皮沙发散发的昂贵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属于傅臣寒身上的冷冽雪松调。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沉入夜色的璀璨星河,室内却只亮着几盏壁灯。
光线幽暗暧昧,将空间切割成一片静谧的孤岛。
傅臣寒背对着姜璨,站在巨大的红木酒柜前。
他脱掉了晚宴的西装外套,只穿着剪裁精良的白色丝质衬衫,肩背线条宽阔而挺拔,在昏黄光线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傅臣寒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点燃的深褐色雪茄,另一只修长的手捏着一只厚重的酒杯,里面盛着浅琥珀色的液体。
他手腕微动,杯中的白兰地便晃荡出浅浅的迷离的漩涡,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轻响。
“贺延南送你来的?”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确认一个既定事实。
姜璨靠在门边的阴影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折腰的孤竹。
酒红色的丝绒礼服在幽暗中泛着沉静的光泽,颈间那串鸽血红宝石此刻收敛了锋芒,如同暗夜里的星火。
她正用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力道,轻轻揉着左手腕骨上方那片被侍者无意撞出来,已然泛红的肌肤。
听到他的问话,她指尖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向那个冷硬的背影,红唇勾起一抹带着凉意的讽笑:
“傅总不是最讲求效率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房间里带着回响,“贺公子顺路,效率自然最高。”
语气里裹着十分明显的怨气,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傅臣寒晃酒的动作停了。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将指间那支昂贵的雪茄随意地搁在水晶烟灰缸边缘。没有点燃。
接着,他放下酒杯,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沉闷却清晰的“嗒”一声。
他转过身。
幽暗的光线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寒潭,精准地锁定了她揉着手腕的动作。
他没有说话,迈开长腿,径直朝她走来。
沉稳的脚步声在厚地毯上几近无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步一步,缩短着两人之间冰冷的距离。
姜璨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后跟却抵住了冰凉的门板。
她地抬起下巴,迎视着他,眼眸亮晶晶的,没有泄露半分退缩。
然而,当傅臣寒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那股熟悉带着侵略性的冷冽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时,她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微微起伏的喉结线条。
他没有看她倔强的眼睛,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揉着的那片泛红的肌肤上。然后,他伸出了手。
姜璨以为他要碰她的手腕,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但他没有。
那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直接探向了她身侧一个极其隐蔽嵌入墙壁的暗格。
姜璨甚至不知道这里有个暗格。
他动作熟稔地拉开,里面竟是备用的医药箱。他取出一管没有任何标签的银色金属药膏。
拧开盖子,一股极淡的、清凉的药草气息逸散出来。
傅臣寒这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攫住她带着惊愕和防备的眼睛。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伸出手,不由分说,轻轻握住了她那只受伤的手腕。
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姜璨手腕一颤,想挣脱,却被他稳稳握住。
下一秒,带着清凉药膏的指腹,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柔,落在了那片刺眼的红痕上。
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皮下的灼痛,但更让她心尖发颤的,是那指腹缓缓涂抹药膏的力道。
缓慢,均匀,带着一种她从未在傅臣寒身上感受过的……耐心与温柔?
“疼不会说?”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比平时似乎哑了几分,像被砂纸磨过。
没有责备,没有不耐。
只有一句陈述般的疑问,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瞬间漾开了圈圈复杂的涟漪。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手腕上那冰凉的药膏和他温热的指腹形成奇异的对比,那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涂抹,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紧绷的神经,也拂过她心底那道名为不满的裂痕。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衬衫袖口上——那枚墨玉镶铂金的袖扣,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
就在傅臣寒专注到近乎温柔地为她涂抹药膏时,姜璨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
纤细白皙的指尖,带着点泄愤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悄然抬起,精准地戳向他西装后腰处一道因坐姿而压出的、不算明显的褶皱。
指尖陷入羊毛面料微小的凹陷里。
傅臣寒涂抹药膏的动作,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
“你让她碰你袖扣。”姜璨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没有抬头看他,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戳在他西装上的指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
这句话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一种控诉,将她压抑了许久的酸涩,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二楼回廊,白琳溪指尖“无意”拂过他肩头袖扣时,那亲昵刺眼的画面。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啪嗒”一声轻响,那管银色的药膏被傅臣寒随手掷进了身后柔软的沙发深处,消失不见。
姜璨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后颈一紧。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猛地托住了她的后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迫使她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间,她撞进傅臣寒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深处翻涌,她从未见过浓烈得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暗流。
他眉宇间那层惯有的冰冷疏离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碎,露出了底下压抑已久,带着一丝焦躁的……炽热?
“姜璨。”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
然后,在她惊愕睁大的眼眸注视下,傅臣寒低下头——
带着灼热气息的吻如同烙印,不容置喙地落在了她手腕那片刚刚被他涂抹过药膏,还残留着清凉触感的红痕之上。
唇瓣的温热与肌肤的微凉瞬间交融,激起一阵强烈的战栗。
那吻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仿佛在吻去所有的不安。
他抬起头,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专注。
托着她后颈的手掌微微用力,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颈侧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电流。
“现在,”傅臣寒的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砸在姜璨骤然失序的心跳上,“碰回来。”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因惊愕而微张的红唇上,暗示不言而喻。
那眼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傅总,而是一个被她的
委屈和占有欲点燃怜惜的男人。
姜璨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耳膜嗡嗡作响。手腕上被他吻过的地方,那片肌肤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后颈被他掌控的力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和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那线条冷硬,此刻却仿佛带着致命的诱惑。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酸涩,在这片被雪松气息完全笼罩的、与世隔绝的幽暗空间里,都融化成了指尖细微的颤抖和心口疯狂擂动的鼓点。
她像被蛊惑般,忘记了所有言语,只是顺从着本能。
或者说,被他眼底那片炽热的暗流所牵引,慢慢地、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抬起了另一只未曾受伤的手……
指尖微颤,带着初雪般的凉意。
轻轻地、带着无限迟疑,触碰上了他衬衫领口下。
那枚冰凉的、墨玉镶铂金的袖扣。
一室旖旎-
等傅臣寒出来,贺延南已经燃完半盒烟了。
他倒是穿得人模狗样的,被他抱在怀里的姜璨就没那么幸运了,头发凌乱,白皙的脸蛋上浮现一层不太自然的绯红,得以可见余韵绵长。
贺延南只是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李老爷子让你去接的?”
“算吧。”傅臣寒单手抱着姜璨,“还有母亲的意思。”
贺延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多问了。谁能看不出傅大小姐的意图?他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必要。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傅臣寒对姜璨有多上心。
“那时候她们两位在谈话,估计是赵韵晚在先前出言不逊,得罪了小璨,”贺延南一顿:“——毕竟,小璨一般不会主动挑事。”
至于有侍者上来把酒水洒在姜璨裙摆……
“琳溪说她很抱歉,那原本是她喊上来想谈和的敬酒,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她想和你道个歉。”
傅臣寒身影微顿:“她还在上面?”
“嗯,看到你把姜璨带走后,她便在上面安慰赵韵晚了。”
傅臣寒沉吟片刻,眉间稍稍蹙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让她别担心了。”
傅臣寒把姜璨送进车里,“小事而已,舟车劳顿,让她尽快回酒店休息吧。”
“至于道歉……”傅臣寒垂目,从车窗往里看了眼脸颊微红、不太舒服的姜璨:“受委屈的人不是我。不需要向我道歉。”
贺延南挑眉,也顺着他视线看了眼车里那位睡美人。他笑了笑,了然傅臣寒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站在车窗外细声交谈,其中不乏夹杂姜璨不太舒服的嘤咛。
她其实很困,喝了点酒又经历了情绪剧烈波动,加上和傅臣寒这样那样……神情恍惚之前,似乎隐约听到很熟悉的名字-
金阙天宫。
主卧厚重的遮光帘隔绝了月光,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晕开暖黄的光圈。
空气里残留着晚宴的香氛尾调,混合着姜璨身上未散的、带着点负气意味的玫瑰沐浴露香气。
她侧身躺在巨大的床榻边缘,裹紧了丝绒薄被,把自己卷成一只拒绝沟通的愤怒蚕蛹。
酒红色真丝睡袍的腰带在她腰后系成一个紧绷的死结,仿佛在无声控诉。
身后的床垫微微下陷,带着熟悉的冷冽雪松气息靠近。丝绒被被掀开一角,灌入一丝微凉的空气。
“傅臣寒,你聋了?!”
姜璨猛地翻身,动作带着刻意为之的力道,用裹着薄被,硬邦邦的脊背狠狠砸向身后男人的胸膛,像投掷一块愤怒的石头,“我今晚这么狼狈,你看不见吗,你那位……”
她咬牙切齿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后半句控诉被柔软的羽毛吞噬。
从她回家清醒到现在,姜璨不知道已经在他耳边念叨过多少遍那位白姓小姐就是故意的,傅臣寒不给她做主就算了,现在沉闷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姜璨长这么大还没真憋屈过!
姜璨怒火中烧着想,要是傅臣寒再不憋出两个字,她现在就去白琳溪住的酒店把这个女人给亲自扒出来——
预期中冷硬的回应没有到来。
温热有力的手臂却环过了她的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僵硬的身体往怀里带了带。
紧接着,一个带着微刺胡茬的下颌,轻轻地、沉沉地抵在了她的发顶。
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透过颅骨,带着细微的震动,直接传入耳膜,像低音炮在胸腔里共鸣。
“这么生气干嘛。”
傅臣寒的声音很平静,“之前不是还和贺延南打听过我和白琳溪的关系吗。我亲自告诉你,怎么样?”
姜璨一噎,神色慌张,虽然她也没想过贺延南会帮她保守秘密瞒着傅臣寒,但是傅臣寒知道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有点想否认,但傅臣寒已经徐徐而来,却又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十二岁那年,被人用一管丙烯颜料把我琴房里那架斯坦威的琴键全涂花了。”
“?”
姜璨挣扎的动作一滞,埋在枕头里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底疑惑。
什么东西,不是要讲过往情史吗?谁要听他小时候这些无关紧要的破事!
“哦?这么惨,傅总从小就冷着一张冰块脸,被人看不惯也是正常。”
她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挤出来,带着发泄的怨怼,手指却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光滑的真丝枕套,指尖陷进昂贵的面料里。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哼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
“当时的玩伴们嫌我弹的肖邦练习曲太吵,连续弹了一下午,白琳溪说像有一万只鸭子在吵架。”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掌动了动,温热的掌心带着安抚的力度,熨帖地覆在她因为紧绷而微微发僵的后腰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带着魔力,瞬间瓦解了姜璨背上硬邦邦的棱角。
“哈?”姜璨疑惑了一下。
总看见他们那群共同朋友无比怀念又遗憾这两人的过去,姜璨还以为他们是有多么旷世虐恋情深阴差阳错身不由己爱人错过物是人非……怎么从傅臣寒嘴里出来就不是这个味呢?
“你是不是搞删减版了?”她的声音依旧闷着,但那股尖锐的怒气明显消散了不少:“我怎么听着一点cp感都没有,她不应该温柔的听你弹一下午然后你俩看对眼吗?”
姜璨又抓住重点:“唉你弹琴很难听吗?怪不得你书房外面那架钢琴从没见你坐过呢……”
“……”傅臣寒脸色有点不好,但又缓了过来。
他的下颌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示意她安静一点的意思,继续他的睡前故事。
“后来我十七岁,大学预科毕业答辩,关于一个城市地标建筑的概念设计,头天晚上整理好的最终稿和模型说明……”
他故意停住了。
姜璨的好奇心彻底被吊了起来,她忍不住微微侧了侧头,耳朵更贴近他震动的胸腔:“怎么了?”
“嗯。”傅臣寒的鼻音带着点肯定,“第二天打开文件夹,里面塞满了……她和我的同学们不知道从哪里剪下来的、各种建筑评论家的批评文章。”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愤怒,反而有丝荒诞的好笑,“每一篇都精准地指向我设计中可能存在的缺陷。”
姜璨笑了出来。
她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少年傅臣寒打开文件夹,面对一堆“哗众取宠”“结构异想天开”“毫无实用价值”的剪报时,那张万年冰山脸上可能出现极其罕见的裂痕。
这简直比当面挑衅还损。
她心里的憋屈瞬间被这突如其来关于傅臣寒“黑历史”的爆料冲淡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幸灾乐祸。
你也有今天啊!
“后来呢?”她的声音越发的轻,像裹了一层蜜糖,含糊不清地问,揪着枕套的手指也彻底松开了。
覆在她后腰的手掌传来更沉稳的暖意,傅臣寒的声音也放得更低缓,像一首低沉的催眠曲:“后来?他们把那些剪报收
集起来,请人装裱好,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当作贺礼送去了我刚成立的工作室。”
姜璨的呼吸明显一滞,似乎在努力想象那个场景。
“裱框的标题是——”傅臣寒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无奇,“傅臣寒成为霸总前珍稀罕见黑历史[绝密文档]。”
“……”姜璨似乎想笑,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咕哝,像小猫满足的呼噜。
不知道怎么说。
如果在傅臣寒的视角下,白琳溪和他的故事如此泛善可陈,姜璨连听都懒得听了。
紧绷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像一块融化的奶油,完全偎进了身后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抵着他胸膛的脊背变得柔软温热。
傅臣寒等了片刻,没有再听到追问。
他微微偏头,借着夜灯微弱的光线,看向怀中人的侧脸。
浓密的长睫像安静的蝶翼,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早已沉沉合拢。
呼吸均匀而悠长,带着进入睡眠的安然。
红唇微微张着,卸去了所有防备和棱角,显出一种近乎稚气的柔软。
她本就没彻底醒酒,眼下睡的也毫无预兆。
刚才还气得像只炸毛小兽的人,此刻睡得香甜无比,仿佛那些关于白琳溪的憋屈和不甘,都随着那个黑历史裱框的故事,烟消云散了。
傅臣寒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静静注视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涟漪。
他维持着环抱她的姿势,没有动,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片刻,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无声地动了动唇:“——纯真。”
低沉的气音消散在静谧的空气中。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只空闲的手,越过她的肩头,精准地按灭了床头那盏散发着暖黄光晕的壁灯开关。
咔哒。
轻响过后,房间彻底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
床边垂落着深咖色的窗帘,衬帘是淡黄色的,虚幻无常、若有若无。
柜上摆放着一盏小巧的水晶台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芒,将整个房间笼罩在温馨的氛围中。
只余下怀中人安稳的呼吸声,和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交织成一片静谧的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