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吧,尹星觉得身份尊贵的玄亦真,她确实有可能不知道这件人尽皆知的小事。
    毕竟玄亦真她生来就不用打工,想来认知有些代差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尹星善解人意的委婉出声:“亦真,其实我的伤一点都不碍事,再说总是待在院里很没意思呀。”
    “你若是觉得乏味无趣,可以来别院,那里有很多小园可以观赏游园。”
    “……”
    尹星望着好像没懂自己意思的玄亦真,只得坦白道:“可太久不去大理寺,到时我的俸禄都会被扣光呀。”
    玄亦真轻笑不语,美目低垂,葱白指腹拨弄尹星纤细腕间的红绫丝带,徐徐出声:“你若想要俸禄,本宫别院里的女官和护卫都是有官职,虽说比不得大理寺少卿,但本宫会额外多给你赏赐,如何?”
    眼见话题再一次绕到别院,尹星才确信玄亦真她并非不懂,更像故意!
    “怎么,你还是舍不得大理寺少卿的官职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亦真说的那些不像是工作。”
    玄亦真微微抬眸,眼露疑惑的看向尹星,询问:“为何?”
    尹星望着玄亦真如漆点缀的沉静美目,因晕染烛火而泛着柔光,清丽婉约,风姿绰约,稍稍避开花痴目光,指腹轻握住她搭在腕间温凉的手,迟疑出声:“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工作获取报酬是理所应当,但是朋友之间如果掺杂报酬,似乎就会变的很奇怪,亦真能明白吗?”
    语落,玄亦真眼露茫然的应:“你是说不想要本宫的打赏,还是不想在别院为本宫打理事宜?”
    “如果亦真有需要,我当然会无条件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但是工作报酬的事,它不一样。”
    “所以你只是不想进别院么,那如果再遇到伤亡危险,你也不后悔?”
    尹星看着突然话题直转的玄亦真,明明她的神态如常,眼角眉梢的幅度分毫不差,可幽深眉目里却霎时覆盖氤氲流动的冷雾,似笼罩冷月光晕,无形之间分外疏离淡漠。
    “亦真放心吧,我会小心,这回只是意外而已。”尹星猜想也许是玄亦真担心自己,才会看起来有些严肃,暗自平复心境应声。
    玄亦真薄唇轻抿,抽离被握住的手,目光望向盲目乐观的尹星,直白询问:“你有没有想过国都坊市里街道纵横交错,又有那么多家木材店,怎么就你停留的地方突然出意外?”
    见此,尹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更不好再去拉玄亦真的手,只得思索应:“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情况有点乱,很多人都惊慌失措,兴许是我倒霉吧。”
    “可本宫的暗卫昨夜抓到偷袭你的杀手,所以你本是会被蓄意当街谋杀。”
    “什、什么?”
    尹星瞠目结舌的望着神态严肃的玄亦真,暗想自己的行程完全是随意安排,除非有人跟踪自己。
    “难道是最开始追杀我的那批坏人?”尹星不记得自己有招惹旁的人,除了最初下狠手的那批人马。
    “当然不是,这回是不同的人手,所以你现下应当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还要拒绝本宫的提议,往后就再不管你的死活。”玄亦真偏头不再去看不知形势的尹星,很不高兴她的再三拒绝。
    语落,水榭内一片寂静,外面的蝉鸣蛙叫声充斥其间,甚是喧嚣空旷。
    尹星心间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招惹如此多仇敌,更没想到温柔平和的玄亦真会这般冷脸不悦。
    寂静处,水榭外的残月光辉落在池面,散射细碎银光,无声映衬在玄亦真面颊,清晰描绘她的美丽清冷容貌,宛若光风霁月仙人,却少见流露几分情绪。
    尹星探身凑近,指腹轻扯她衣袖,软声示好唤:“亦真。”
    玄亦真不为所动,视线投落在地面两人倒映身影,眼见尹星像小猫儿探着脑袋凑近而来,神情微怔,稍稍偏头,便望见眼眸闪烁光亮的尹星,她满眼笑意盈盈,灿若繁星,不自然的出声:“你笑什么?”
    “因为亦真是天底下最温柔善良的好人,而且把我当成朋友在关心安危,所以我很开心。”
    “可你这般一而再的不听话拒绝,本宫并不高兴。”
    尹星难得见玄亦真会用言语表露情绪,明眸眨巴的望着她清丽面颊,小脸凑近道:“那亦真就捏我的脸解气吧?”
    玄亦真无声望着近在咫尺卖乖的尹星,自然知晓她的面颊有多柔软,指腹难耐摩挲,同她熠熠生辉的眉眼对视,轻声道:“你以为本宫如此好糊弄么,难道就不怕本宫将你绑进别院?”
    明明话语很不讲理,可偏偏玄亦真的语调轻柔而温婉,尹星听的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她有点怪可爱。
    尹星抬手解下腕间的红绫丝带,很是配合出声:“好啊,那就绑一块吧,这样亦真会开心些吗?”
    因着玄亦真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表露喜好情绪,总是波澜不惊的平和淡然,所以尹星对玄亦真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是直觉她好像挺喜欢系结。
    玄亦真望着尹星交付掌心的红绫丝带,指腹勾住一截,掌心握住尹星的手,并不迟疑的应:“当然,不过你确定不后悔,或许会是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不会,我喜欢跟亦真待在一块,但是我还是想要完成三公主游船事故结案文书。”
    “看来还是直接绑成死结的好,否则你总是异想天开的不知死心。”
    尹星见玄亦真自顾系着红绫丝带,明显能感觉她的专注,抬手贴心帮她扯住一端红绫丝带,笑盈盈的好奇唤:“亦真,你为什么会喜欢系丝带呢?”
    虽然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喜好,但是尹星想要更了解温柔平和的玄亦真。
    她就像是一处覆盖云雾的雾霭山岭,寂静幽深,却又不怎么主动与人亲近,颇为神秘。
    前些时日尹星没有任职,几乎有空就去别院找玄亦真,可她从不让尹星留宿。
    而现在,尹星给玄亦真写信,她也基本都不回信。
    不过尹星知道玄亦真会看自己写的信,她兴许只是没有同人往来的经验,并非冷漠无情。
    毕竟玄亦真知道自己受伤,她哪怕深夜也会悄悄来看望,这样的温柔善良,所以尹星很愿意力所能及的做些让她开心的事。
    玄亦真轻巧的将红绫丝带穿过结扣,将两人腕间的距离拉紧,呼吸不自觉放低,眼眸浮现微芒,神情却依旧平静,语气如常的应:“这些好看的结让人觉得安心呢。”
    很快,两人手腕之间繁复缠绕的丝带系成结,尹星拉着玄亦真的手观察新的结,暗叹精细复杂,并未多想的出声:“嗯,样式是挺好看,不过亦真怎么会觉得不安?”
    “没什么原因,只是有的时候而已。”玄亦真应的迟疑,眼眸浮现幽暗吞噬一切,转瞬即逝,缥缈空灵的喃喃道,“人一旦意识不清,就容易茫然无措,总归需要一个给予安全的存在物。”
    这声音说的后面越发微弱,几乎像是呢喃,尹星没太听清,偏头看向沉静内敛的玄亦真,不解唤:“意识不清,亦真是病的很重吗?”
    从初见起,尹星就一直知道玄亦真在用药熏,她的住处会有药物熏香,身侧也会系着药丹挂件,平日里闭门不出,想来也是因为身子不好吧。
    玄亦真神情平静的看着尹星流露疑惑关切明眸,倏忽间,朝她流露浅笑,柔声应:“没有,只是偶尔不舒服,难免胡思乱想罢了。”
    尹星看着玄亦真莞尔一笑的清丽面容,她眉梢眼角都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令人心思荡漾,当即并没有多想,指腹拨弄红绫丝带的结,自责的唤:“那亦真来看我,肯定很费心神,我去倒茶。”
    说罢,尹星想要起身,却发现红绫丝带的存在,行动着实有些不方便。
    “一块去吧。”玄亦真轻笑起身。
    “哦,好。”尹星发现玄亦真的情绪相较先前缓和许多呢。
    两人一道落座桌前,尹星用左手别扭的倒两杯茶水,自己将一杯畅快饮尽,偏头见玄亦真螓首蛾眉,弯眉浅饮,举止端庄,静谧自然。
    相比之下,尹星才发觉自己方才有点粗鲁,连忙抬手给自己又续上一杯,有样学样的小口饮用。
    “你很渴吗?”
    “嗯,是的吧。”
    尹星心虚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讪讪的笑,不敢去偷看玄亦真。
    玄亦真眼底的笑意在尹星移开目光时,悄然淡去,顾自垂眸望着茶水倒映的面容,恍若无事发生般的木然。
    而尹星的视线随意落在先前一张绘制商标的纸张,垂眸观望转移心神,忽地眼眸一亮唤:“亦真你看,这是我在大量的游船残骸图卷中看到唯一有字符的标志,所以我才会骑马去人多眼杂的坊市,可能是凶手一直在跟踪呢。”
    原本尹星想去查关于游船残骸商标,结果半途而废,现在想想确实那场意外蹊跷的很。
    现下听玄亦真提及是有人故意下手,尹星才觉得自己大概瞎猫碰上死耗子。
    玄亦真收敛心神,偏头看了眼纸上的图纹,目光轻移向尹星欣喜面色,疑惑道:“你好像不害怕被凶手追杀?”
    “我当然害怕,但是凶手在偷袭阻拦,说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朝着正确方向探查呢!”
    “可你就没想过也许是因为本宫的原因才遇到谋害?”
    尹星神情一愣,不明所以的看向玄亦真,脑袋一片茫然,坦诚道:“没,我想不明白这跟亦真有什么关系。”
    见此,玄亦真轻叹,美目流露无奈,只好尽可能直白解释道:“本宫的两位准驸马离奇丧命,而今朝你又是唯一获得金签者,难保不准会被针对而有性命之危。”
    语落,尹星下意识心慌,圆眸眨巴的看向镇定自若的玄亦真,随即小声唤:“亦真,你是不是得罪什么坏人呀?”
    两个准驸马接连丧命,这分明就是不想让玄亦真出嫁,或许是有变态阴暗觊觎美丽温柔的玄亦真呢!
    一般的王朝公主们,早就换过好几位驸马,按理玄亦真也该定亲成婚才对。
    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否则尹星相信那些世家公子,但凡有眼睛都会倾慕玄亦真,而不是听信流言。
    当然这话尹星没有证据,因而并不好对玄亦真轻易推断猜测。
    “谁知道呢,总之对方来势汹汹,你若是害怕跟本宫往来,大可断绝关系。”
    “别,我不怕的。”
    尹星掌心紧紧握住玄亦真的手,生怕她会伤心难过,解释道:“亦真,我肯定找出凶手,你相信我吧!”
    语落,玄亦真微微失笑,美目低垂落在两人缠绕红绫丝带的手,语调温柔的应:“嗯,不过你现在都自身难保,还是先保护自己吧。”
    “放心,以后我改坐马车出门,这样会安全许多,不过亦真这么有权势地位,难道查不出半点凶手消息吗?”
    “国都之内龙蛇混杂,很多势力盘踞其中长达数百年之久,并非轻而易举就可以探查到消息。”
    尹星一听,更是担心的小脸发愁,清亮悦耳声音颇为老气横秋的念叨:“唉,连掌握泼天富贵权势的万俟世家都没有办法,那亦真岂不是也会很危险吗?”
    那个变态说不准在阴暗角落偷偷窥视玄亦真的一举一动!
    玄亦真美目映衬尹星充斥忧虑的漂亮眉眼,像宝石一般清透光芒,淡然道:“或许吧,这泼天的富贵权势不仅吸引无数人的觊觎杀戮,有时连掌握者也会遭受钳制反噬呢。”
    话语清浅,微弱的仿佛毫不在意,尹星却听的只觉骇人。
    或许玄亦真这些年一直都有遇到危险,所以她才总是深居简出。
    那个可怕又严肃的掌事女官,又在其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呢。
    尹星思绪繁杂,抬眸,却见玄亦真美目间并无任何情绪波澜,空幽飘荡,仿佛一缕随风而去的青烟,指腹微紧握住她温凉柔荑,生怕她消散眼前,踟躇道:“亦真,我们以后还是一块离开国都吧。”
    “离开国都,要去哪?”
    “天南海北,*总会有没有坏人和危险的地方。”
    玄亦真薄唇轻扬溢出淡笑,如水滴声般透着清灵冷冽,迈步同尹星回到榻旁,徐徐道:“傻,世上大抵没有你说的这种地方,更何况本宫就算离开国都,将来也要回万俟世家做家主,你应当多少听闻过流言吧。”
    尹星随从落座,蹙眉念叨:“可是刚才亦真不说泼天富贵权势也会有危险嘛,那回到万俟世家会安全些吗?”
    不知为何,尹星总感觉神秘的万俟世家跟玄亦真的关系并不好。
    也许是那个掌事女官的压迫感太强的缘故,以至于尹星觉得她背后代表的万俟世家像是在时刻约束玄亦真的言行举止。
    最初尹星听闻的那些流言都是说玄亦真拥有万俟世家巨量的财富权势。
    可现在尹星却发现玄亦真不像是拥有财富权势,更像是被财富权势所挟制,仿佛独处于金山宝石堆叠的极山之巅,却也被困守在此,不得逃脱。
    正当尹星五味杂陈时,耳畔响起玄亦真不紧不慢的淡然话语声。
    “若是能安全回到万俟世家的领地,自然不会有性命安危,但是事情往往没你想的这么容易。”
    “我也发现亦真的事情,好像都很复杂的样子呢。”
    说罢,尹星整个人卸去力道倒在矮榻,只觉自己好像帮不上忙,有点失落。
    可那只被红绫丝带系住的手却依旧同玄亦真的手相贴,温凉柔软。
    玄亦真垂眸看向随意躺在矮榻的尹星,轻声道:“这世上再复杂的事都会有缘由,就像看起来繁复的绳结,只要足够耐心细致,迟早会解决。”
    “说的也是,亦真要一块躺下来休息吗?”尹星觉得自己干着急也没有,便缓和心神的问。
    玄亦真摇头,端坐在旁,抬手轻触腕间缠绕的红绫丝带,神态安宁静谧。
    见此,尹星探近脑袋,视线仰望玄亦真面目神态,并无发现,闷声唤:“亦真,如果我做大理寺少卿会给你带来麻烦,那明日我就去辞官吧?”
    虽然没有俸禄很可惜,但是尹星不想自己的无知给玄亦真带来意想不到的困扰。
    那两个准驸马的死,已经给玄亦真带来很坏的谣言,自己总得替她考虑名声。
    玄亦真抬手轻触尹星温软面颊,指腹轻柔她先前被纸飞机撞过的地方,目光落向她略显灰暗的眼眸,淡声道:“可你不是很想要完成三公主游船事故的结案文书么?”
    “我完成那份结案文书是想得到亦真认可,以及不想让大理寺官员轻视,并不是想给亦真带来麻烦和担忧。”
    “这样么,那你继续吧。”
    尹星对于玄亦真的回答着实出乎意料,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玄亦真的态度明明还很是坚定,怎么一下就三百六十度大变化?!
    玄亦真饶有兴致看着尹星的神态变化,视线落在她原本耸搭的无辜眼眸,轻柔道:“大理寺的调查时限,等月底就要到期,你在此之前是否能够完成,那就要看你的能耐。”
    闻声,将脑袋抬起的尹星,凑近枕着玄亦真的膝,不敢置信的笑道:“亦真,你太好啦!”
    “可别开心太早,如果月底没有进展,你就辞官搬进别院,不许食言。”玄亦真迎上尹星恢复光彩熠熠生辉的漂亮眉眼,美目微弱映衬浅淡笑意,将掌心轻贴着她白净面颊,动作就像她昨夜主动贴近掌心的姿态,“天色不早,睡吧。”
    不知为何,玄亦真觉得尹星有时很像婴孩,让人会想要很小心的触碰她。
    尹星被玄亦真这般温柔安慰动作弄得面热,眼眸眨巴的看着眼前清丽面容,到底还是配合的闭眼,提醒出声:“亦真,我们手腕的红绫丝带睡前要解扣,否则会不舒服。”
    “知道,你上回已经说过了。”
    “那你不留下来一块睡吗?”
    因着闭眸,尹星看不见玄亦真的神态,只听她清润嗓音轻声应:“本宫还要回去药浴,你先睡吧。”
    语落,尹星有些小小遗憾,还以为能跟玄亦真更亲近些呢,但也不想让她守太久,便欲装睡。
    可尹星闻着玄亦真周身衣物散发的熏香,意识微沉,不多时,便睡的不省人事。
    水榭内里寂静幽深处,夜风吹拂纱帘,案桌前的图纸微晃,飘落在地。
    天上乌云遮掩月光,榻旁长身暗影倒映在地面,玄亦真抬手解开两人腕间红绫丝带,将其折叠放置在枕旁,视线流转在尹星恬静睡容,柔缓安宁。
    一夜无梦,天光微明时,池鱼扑腾水面,涟漪阵阵,绿池盛满霞光。
    尹星醒来时,榻旁已不见那道颀长身影,腕间红绫丝带也已经解开,不见红印。
    早间,尹星洗漱穿戴,打算把昨夜绘制的那张商标图纸一块带去大理寺,没想不见踪迹。
    然而,尹星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图纸,只能作罢。
    骄阳初升,尹星出院门看着停放的一辆豪华马车,着实有些震惊。
    寻常马车多是一匹马,哪怕是大理寺四位少卿官员,他们最多也就两匹马的配置。
    可尹星想起上回玄亦真游湖上岸乘坐的豪华马车,才稍微习以为常。
    大抵玄亦真唯一的体贴就是减免悬挂金玉饰品,否则马车行走间叮当作响,场面恐怕更加引人注目。
    待到大理寺,尹星探手用腰牌登记,总觉这算是一种签到方式。
    尹星如往常进入四处办事院,却发现已经大变天。
    四处的官员们收拾常少卿的用具楼阁,吴世杰坐在首位饮茶,较之以前明显要多几分傲然。
    “小尹大人可算是病愈归来,咱们四处档案库失火,常少卿为此引咎辞职。”
    “所以吴寺丞你这是升官了?”
    尹星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仍旧更怀疑吴寺丞。
    吴世杰客气的摆手,和蔼笑应:“哪里的话,江大人交代四处要完成三公主游船事故结案文书,才会择选继任常少卿的官员,今日有位大人物要来协理办差,正好小尹大人可以接触认识。”
    “但是我今日另有探查打算,要不还是吴寺丞去接待那位大人物吧。”尹星越看越觉得这位吴世杰像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反而那位常通海更像背锅。
    闻声,吴世杰面上笑容消失,颇为语重心长道:“小尹大人,那位是负责皇室宗族事物宗正卿,同时当今长公主的丈夫,您若是将来同章华公主成亲,那他就是你未来的姑父,这层关系匪浅呐。”
    眼见话都说到这份上,分明吴世杰是非要如此,而四处官员又都以他马首是瞻,尹星才只得配合应:“行,那今日同这位姑父,不对,宗正卿大人要商谈何事?”
    真丢脸,刚才差点就被狡猾的吴世杰给说晕,玄亦真没有跟自己说成亲,这算哪门子姑父?!
    “小尹大人去前堂等候,那位宗正卿很快会一同说清事宜。”吴世杰眼眸骨碌转动,面上满是恭敬姿态,抬手示意一官吏递上小盒,“这里是笔墨以及盖有四处印章的空白文书都是作笔录之用。”
    尹星见吴世杰神神秘秘,总觉不太妙,抬手接过小盒,踏步出办事院。
    大理寺前堂,尹星刚来没多久,便看见一位身着风雅竹叶长袍的大叔,手握玉扇,身后跟随多名侍卫,瞧着来头不小。
    “你就是派来负责同本官去接洽三公主游船事故的大理寺官员?”
    “是。”
    语罢,这人都没正眼看尹星,转身踏出前堂,上门前马车,散漫道:“你这小子最好快些跟上,否则今日指不定要耽搁到什么时辰才能复命交差。”
    随即,尹星傻眼的看着马车踏尘离去,抬手挥去飞尘,心想这位宗正卿大人有点不靠谱。
    骄阳当空,临近午时,马车停在国都内城一处阔气的宅邸前,齐逸之睁开眼,悠闲出声:“那小子可曾追上来?”
    “大人,下官已经准备妥当。”这声音带着些许稚亮与好奇,颇有几分雌雄未辨的纯净清澈,坦率应话。
    闻声,齐逸之不可置信,心想自己四匹良马拉的马车,那小子瞧着白净清瘦,怎么可能如此快追上!
    谁曾想,齐逸之撩开帘布一看,对方竟然备有马车,而且是五匹宝马所设,一看造价不菲。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上卿重臣也不过四匹马,这小子什么来历!
    “你贵姓?”齐逸之弯身出马车,才正眼打量道。
    “下官姓尹,名星。”尹星应声,有些莫名其妙,并不太适应他的打量目光。
    齐逸之脚步一顿,眼露诧异道:“你就是章华公主赐金签的那个西州侯小公子尹星?”
    尹星不太明白这人前后的变化,拘谨点头应:“是。”
    “那你赶紧回去吧,本官不想招惹三公主的火气。”
    “为什么?”
    齐逸之埋汰的看着尹星,深吸一口气应:“你难道没听说三公主游船事故,最大嫌疑就是章华公主,据说两人还是因为某个小公子而起争端。”
    尹星满面凝重的出声:“大人,这流言不对吧,按理不该是大公主和三公主因为邀约下官而起争端吗?”
    语落,齐逸之如鲠在喉般噤声,视线看向细皮嫩肉的尹星,吓唬道:“谁让章华公主比大公主名头更胜,更何况你是第一个被章华公主赏赐金签,所以今日向三公主审理问话,你要是进去,待会就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这些王朝公主们仗着皇帝的宠信,一个比一个刁钻骄慢,大臣都可能吃闭门羹,寻常官吏大抵还会讨一顿毒打。
    尹星一听,迟钝反应过来,心里确实有点被吓到。
    毕竟当初尹星失约被三公主满城兵卫搜捕的事,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见此,齐逸之挥动玉扇自顾踏步,便要入正门,没想身后响起小盒里物件细碎碰撞声,随即便有轻快脚步声临近,那清亮话语声颇为郑重道:“大人,下官既然担任大理寺官职,就不能推脱卸责,所以如果有事,请您务必相助。”
    “本官为何要助你?”
    “因为您有可能是下官未来的姑父呀。”
    语落,齐逸之偏头看向这粉面白净乳臭未干的小子,只觉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心想这哪里是拜托,分明是威胁!
    早知这么麻烦,就不该接皇帝安排的这份差事。
    尹星仰头看着宗正卿神态僵硬,他的表情有点怪,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忐忑。
    糟糕,难道现学现用笑面虎攀关系话语没用嘛?!
    正当尹星感觉有点悬时,宗正卿却没有反对,而是踏步往正门行进,叮嘱道:“你小子看着朴实乖巧,没想还挺圆滑世故,待会机灵点。”
    语落,尹星掌心抱着小盒,弯眉憨笑,点头应:“是,多谢大人夸奖,下官明白。”
    闻声,齐逸之暗自咬牙,这小子颇有几分达到目的就撇清关系的嫌疑。
    尹星随从跨过正门,接连过三道门,才进入前堂,地面砖石镌刻繁纹,梁柱屏风处皆是琳琅满目的宝石,入目光芒耀眼。
    不过前堂内里所有的门窗禁闭,白日里都颇为昏暗,屏风遮掩主座人影,地面茶盏碎片正被侍女收拾干净,气氛一看就不对劲。
    “三公主多日不见,我替长公主向你问好。”齐逸之宽和出声。
    “姑父有心,不过今日既是奉父皇旨意,那就别耽误时间。”屏风之内的三公主声音带着傲气不耐出声。
    齐逸之见怪不怪的神态依旧,眼神示意尹,才开口:“好,今日只是想问三公主当夜游船蹊跷事宜,另外直言相告为何怀疑另有凶手。”
    尹星会意,抬手打开小盒,摆放笔墨砚台,根本不敢去看三公主,因为担心被认出。
    不过尹星转念又想到自己压根没见过三公主,心里也就安下心。
    “那夜游船宴会最初都挺正常,酒宴歌舞,吟诗舞剑,最后燃放烟花,第一批烟花都是没有问题。”三公主话语从轻松变的低沉,“而第二批是本宫因研制的百鸟争鸣,烟火引线点燃的一瞬,火星子蹦裂,随即火势扩散,很快到处都是震天响,整艘游船顷刻之间倒塌,这绝对是一场蓄意谋杀!”
    尹星埋头执笔纪录,齐逸之蹙眉,思量道:“第二批烟花三公主有查过吗?”
    “当然,经查证烟火里配方更改,其间掺加杂质,所以才会出现燃放事故,以至于本宫的脸被毁!”
    “那参加制造烟花的人手,可承认因何作假?”
    三公主重重冷哼道:“没有,但本宫坚信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作乱。”
    尹星顿笔,眼见宗正卿不言语,犹豫出声:“既然如此不如让大理寺来审讯?”
    “本宫早就将他们全部处死泄恨。”
    “……”
    本来觉得三公主可怜的尹星,默默撤回一个可怜,那些制造工匠的师傅们明显更无辜呀。
    齐逸之眼见并没有更多的证据,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这就不打扰。”
    尹星不解,犹豫唤:“且慢,下官还有一事想请问三公主,不知游船是否经历过翻修?”
    三公主思索道:“是,游船经历大约半年的改修,这有什么问题?”
    “现下还不知,只是烟花与火灾或许可以关联,但是爆炸和沉船似乎还另有疑点。”
    “大胆,你的意思是说本公主让游船改修才导致沉船?”
    齐逸之连忙出声:“三公主恕罪,本官会狠狠罚这小子,告辞!”
    尹星沉默,压根没想到三公主脾气这么怪,当即捧着小盒欲退离。
    三公主身旁的贴身侍者却觉这长相清秀白净的大理寺官员,模样有些眼熟,弯身唤:“主人,这人好像是那夜没来的西州侯之子尹星。”
    三公主闻声,蹙眉道:“站住,你就是那夜胆敢失约的尹星!”
    语落,齐逸之疑惑的看向尹星质询,这小子竟然对三公主失约,他真是有能耐啊!
    尹星深呼吸,只觉大事不妙,视线看向屏风之内的阴暗身影,只觉后背发凉,结巴的应:“回三公主,那夜我有事,所以才没能上游船。”
    怎么办,绝对不能透露玄亦真的事,否则还不知谣言会怎么传呢!
    “你敢失约戏弄本公主,现在还能有什么借口,莫非是去赴大公主的约?”
    “没有,我、我只是去摘了些新鲜的桃花。”
    三公主狐疑看向堂下怯生生的尹星,嗤笑出声:“那夜满城兵卫搜捕你的下落,你竟然敢说去摘桃花,那桃花呢?”
    闻声,尹星想起那些好看的桃花下场,现在还有些可惜,轻叹道:“本来好不容易才挑到那些好看的桃花,结果三公主的游船发生爆炸,连湖旁好多的楼房都在摇晃,桃花也被碾烂的不成样,恐怕只能明年才有机会去摘。”
    语停,堂内寂静,三公主目光如弯刀一般审视尹星清秀白净面颊,迟疑唤:“你真的去摘桃花,而且赶到湖畔?”
    尹星诚实的点头应:“是啊,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折的那些漂亮桃花,每一枝都很饱满好看。”
    可惜玄亦真好像不怎么喜欢的样子,尹星其实还蛮喜欢粉粉嫩嫩的花枝。
    三公主抬手试探道:“你若真有这份心思,可敢上前来看本宫的脸?”
    尹星眼露茫然的应:“为什么?”
    “你若不敢看本公主受伤的脸,方才就是虚情假意的哄骗,那本宫就将你的血肉制成花肥!”
    “……”
    这话说的尹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踏步上前。
    而一旁的齐逸之已经看穿三公主的心思松动,心想这小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待尹星踩上台阶,跃过屏风,视线落在一身浓艳华丽衣裳的三公主周身,满眼羡慕,暗叹她的衣裳都好漂亮啊。
    “放肆,你怎敢直视三公主尊颜?”侍者厉声训斥道。
    “可方才不是三公主让我看的吗?”虽然尹星嘴上的话是这么回,但双手已经先行捂住眼睛。
    毕竟已经体验上回太安郡主的可怕处罚,尹星真的很爱惜自己的眼睛!
    三公主瞧着这尹星胆小怕事的动作,轻嗤的笑道:“算了,你过来看吧。”
    尹星迟疑的放下手,迈步踏近,视线落在左脸佩戴半截金面具的三公主,紧张的出声:“三公主,真的要看吗?”
    “那当然,不过你要是流露一丝的抵触不敬,本宫照样宰了你!”
    “额、那我可以不看吗?”
    话音未落,三公主已经抬手揭下面具,尹星睁大圆眸,近乎屏息静气,视线落在红印烧伤处,肌肤像是灼烧露出血肉,失去光泽,只余嫣红血色以及点点沉墨般的杂质,嵌入肌肤混杂。
    尹星迟疑问:“三公主,这些像墨点一样的东西是烟花的杂质吗?”
    三公主视线审视看着眼睛不瞬都不曾移开的尹星,目光同她明眸对视,其间清正坦荡,良久,偏过头道:“是,所以怀疑幕后主使本意就是想要本宫出丑。”
    “可是那夜游船的动静很大,如果只是想让三公主您出丑,这闹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总之本宫知道都已经告诉你,至于幕后主使得你们大理寺去查。”
    尹星无奈,没好说您都把制造烟火的师傅全部处死,那怎么查呀?!
    见此,尹星便欲退离屏风,没想三公主忽而又道:“你后来在公主相看盛宴被谁挑选入朝中任职?”
    闻声,尹星顿步,心间一惊,有些发愁,这下要怎么瞒住自己跟玄亦真的事呢!
    可没想三公主却又摆手,颇为傲气道:“你走吧,既是被旁人挑走的东西,本宫也不屑于再要,脏的很。”
    这话说的尹星无言以对,自己怎么就算个脏东西?!
    算了,也许王朝公主们的性格都这么古怪离谱的吧。
    不过玄亦真那么温柔善良,才不会随随便便杀人,更不会宰人做花肥呢。
    从屏风出来的尹星收拾小盒,抬眸迎上宗正卿大人倾佩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待从昏暗前堂的出来,尹星才发觉外面光亮刺眼的很,而自己的衣衫微微泛凉,暗叹一口长气,真是好险!
    午后,尹星先回院落水榭打算更衣,没想却见玄亦真端坐其间,抬手煮茶,俨然一幅女主人的气场。
    不过尹星发现玄亦真投来的沉静目光颇为古怪,从上到下,缓慢游离,仿佛像是要将自己看个对穿,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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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水榭外池面因明媚日光的照映而流淌斑驳光芒,犹如碎金,其间静卧大小不一的青绿睡莲随之漂浮,涟漪阵阵。
    水声潺潺,案桌前的茶盏热雾缭绕渐散,那玉白修长的手倒着茶汤,动作娴熟而雅致,唯有腕间红绫丝带随之飘动,增添几分鲜艳,引人注目。
    尹星眨巴圆眸,心神恍惚,半晌才将视线转而落向螓首蛾眉的玄亦真素雅清丽面容,此刻她那沉静美目像是映衬池外流光的清透水镜,让人看不真切其间神思,却又那么清晰倒映自己。
    当即尹星乖巧的一动不敢动,任由沉静视线掠过周身,目光望着玄亦真比光亮更白皙的肌肤,宛若凝脂玉膏,清透莹白,心间艳羡,软声唤:“亦真,这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初见你穿官袍戴官帽的模样,颇有几分新奇。”话语间,玄亦真稍稍停顿动作,将一杯茶盏放置对面,“落座吧。”
    话语温柔缱绻,动作亲和随意,可玄亦真周身带着天然令人命令般气场,一个眼神,一句尾音,微妙变化间都带有难以言喻的清贵倨傲。
    若非这是尹星平日里的住处,大抵都要怀疑自己是在玄亦真的别院。
    “这样啊,我还以为今日亦真是有什么事呢。”尹星听从的踏步上前落座,抬手摘下官帽放置一旁,方才端起茶盏浅饮,忽地动作微顿,暗自惊诧好烫!
    玄亦真云淡风轻般问:“这茶如何?”
    尹星立即撤回原本吐舌呼气的小动作,一本正经的应:“嗯,挺好喝的。”
    其实尹星不怎么懂品茶,更何况现下天热,平日里多喝凉白开,所以大意了。
    “是么,你今日随同宗正卿去三公主府邸问询游船事故的相关事宜,一切可还顺利?”
    “唉,这事恐怕很难有结果,三公主说是烟花出问题,不过没有查到幕后主使,现在毫无头绪。”
    说罢,尹星鼓着腮帮吹凉茶水,方才小口饮用解渴。
    说起来,那三公主都没有命人备杯茶盏,真是傲慢无礼。
    不过尹星想到这里,脑袋才迟钝反应过来,玄亦真她怎么知道的自己跟宗正卿去三公主问询案件?!
    尹星前脚才从三公主府邸出来,后脚回水榭就见到玄亦真,这好像并不是巧合呢。
    玄亦真视线幽幽望着尹星面目神态变化,不紧不慢道:“莫非三公主没有认出你是失约宴会的贵族公子?”
    尹星收敛心神看向神态温和的玄亦真,又看不出她的太多情绪,如实应:“本来没有,结果有个侍者指认我,今日差点就被三公主宰掉做花肥呢,亦真怎么知道如此快啊?”
    现在想想,那三公主是个狠人,以后还是要多远离多远吧。
    玄亦真镇定自若的看着尹星后怕模样,抬手给她续茶,茶水声潺潺,清润嗓音缓缓出声:“本宫收到护送你的暗卫飞信,原本以为你会吃些苦头。”
    尹星听到话语,了解情况,得知玄亦真时刻关切自己动向,又想起她昨夜闷闷不乐的说不管自己死活,分明言不由衷,简直不要太可爱。
    “我就知道亦真是天底下最善良温柔的人,所以今日是关心我才来的,对吧?”尹星禁不住弯眉憨笑,清灵眸间笑意盈盈,远比水榭外金灿池面更耀眼。
    “你说是就是吧,所以到底是怎么安然无恙的离开三公主府邸?”玄亦真迎上尹星灼灼目光,有些晃眼,幽静眸间映出些许浅浅笑意,配合道。
    尹星望着玄亦真温婉柔美神态,又见她直白承认关切自己,顿时面热心跳的厉害,老老实实的应:“其实我也不知那性情狠辣的三公主怎么就愿意放过我,不过我担心牵扯亦真,所以对于三公主的问话都避开亦真。”
    说罢,尹星一五一十将自己跟三公主对话复述给玄亦真,以免她担心自己礼数不周得罪三公主。
    待尹星絮絮叨叨把话语说完,才想起自己回水榭的原因,出声:“当时我都被三公主吓出一身冷汗,所以就回院换衣衫呢。”
    随即,尹星便起身去内里更衣,虽然那个三公主说自己是脏东西,非常的莫名其妙。
    但如果玄亦真也觉得自己很脏,那对尹星而言,无异于一顿伤心暴击!
    玄亦真听着尹星的话语,心有疑惑,踏步跟随行进,视线落在她轻快步伐,询问:“三公主她就这般放过你,没有别的苛刻要求么?”
    “没有,三公主很奇怪呢。”应完话,尹星从柜中取出衣衫,转过身,才发觉玄亦真悄无声息跟进内里,可她的神态如常,仿佛并没有别的在意,只是闲逛而已。
    “怎么?”玄亦真回神,视线迎上尹星眨巴的圆眸,不明所以。
    尹星看向玄亦真清明澄净的美目,犹豫的出声:“我想擦洗换身干净衣衫,亦真不如去外边坐坐吧?”
    玄亦真美目轻眨,视线打量尹星的古怪反应,随即脚步轻移至屏风外不远处的软榻,悠然落座,轻声道:“无妨,来人备浴汤。”
    原本只是想简单擦洗的尹星,想要劝阻的话语,根本来不及说出口。
    因为辛管事很快领着侍女进入内里,氤氲水雾缭绕,水声哗啦作响。
    不多时,众人退离内里,尹星望着闲坐软榻的玄亦真,她侧目望向窗棂外池景,很显然好像没有听懂自己忸怩的客套话。
    因而,尹星只得踏步进入屏风,转过身自顾更衣,虽然并不懂玄亦真的心思,但是也不好让她等太久啊。
    寂静处,衣衫外袍搭在屏风,纤细抽长的轻盈身影,若隐若现,玄亦真视线追随移动,试图探寻一二。
    待一截红绫丝带搭在屏风,尹星入水,抬手拨弄水面,掌心拧着帕巾擦洗。
    玄亦真目光投落屏风内里,并不见尹星任何异常,心思更是不明她先前的避讳,仿佛像是有意隐瞒。
    半晌,尹星光溜溜钻出浴桶,抬手用帕巾擦拭水珠,便利索的穿上衣衫,总隐隐感觉有目光。
    不多时,尹星踩着木屐从屏风出来找寻外衣,便见玄亦真垂眸看着软榻旁摆放的一些文集。
    因着尹星最初不认字,所以随手的地方都会放些文集,用于勤勉翻翻。
    尹星看着玄亦真垂眸翻阅书卷,娴静淡雅,像是专心致志的学者,不禁懊恼自己方才疑神疑鬼。
    偷窥什么的,玄亦真才不是那种恶作剧的性子呢。
    “亦真,这里面有水气会很闷热,不如去外面看吧?”
    “好。”
    玄亦真缓缓偏头看着白净面颊泛着桃红的尹星,青春朝气,氤氲水雾并未晕染她的亮眸,反而更显漆亮,唇红齿白,分明就是遮不住的少女娇态。
    斜阳投落光辉,热雾无声翻涌,变化清晰,因着些许水珠的浸染,少女单薄衣衫透出些许轻盈身段的变化,光照之下更是明显。
    玄亦真指尖微紧的握住书卷,纤长眼睫遮掩眸底不明神色,自顾放下书卷,起身向外行进,脚步微急。
    尹星望着玄亦真似一轮冷月穿过水雾远去,视线落向摆放的文集,圆眸眨巴,有点懵。
    待尹星穿戴整齐,识趣抬手把书卷捧在怀里,跟随踏步,心间暗叹公主大人可能没有自己拿东西的习惯吧。
    难怪王朝公主们身旁有诸多的侍女随从,看来都是用来打下手的呢。
    两人一前一后从较为暗处来到光明处,水榭外的风吹动纱帘微晃,将潮湿闷热驱散不少。
    尹星见玄亦真独自坐在矮榻,身姿端正,神色淡然,美目映衬水光潋滟,平静而空幽,宛若一尊静谧幽美的玉像,便将文集摆放她面前小桌,又去倒茶水,端糕点,可以说是体贴周到。
    待一切归置齐全,尹星便要落座,没想却听玄亦真淡淡道:“香炉。”
    尹星动作一顿,目光望着神态安宁随和的玄亦真,暗叹公主大人的静坐,看来不简单啊。
    于是尹星殷勤的去搬那制作精细繁纹的香炉,将其小心的放置案桌,弯眉笑问:“公主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坐吧。”
    “好的。”
    虽然玄亦真仍旧并没有抬眸看尹星一眼,不过她倒是一点都不介意称呼玩笑。
    尹星盘坐在一旁喝茶解渴,眼见玄亦真垂眸安静翻阅文集,仿佛不打算说话,颇有几分清傲凌然风骨。
    见此,尹星便也不好打扰,抬手转而打开小盒,取出纪录文书翻看。
    寂静处,只余书页翻动声,尹星抬手拿起松软甜香糕点塞进嘴里咀嚼,一块又一块,待再度伸手,却蓦然落了空。
    尹星疑惑的探目观望,才发现糕点碟被移至另一处,而玄亦真不知何时放下文集,神态平和的出声:“你很饿么?”
    “嗯,有一点。”尹星其实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
    “那就用膳,总贪吃这些甜食,很容易让人怀疑你的身份。”玄亦真地心绪渐而平复,眼底清明,才坦然看着尹星稚气未脱的眉眼,语气透着无奈的提醒。
    尹星一听,悻悻笑应:“放心,我在外面不怎么吃甜食,不过今日院里的饭点已经过时,辛管事一般不会特意准备饭菜,还是别麻烦。”
    对于饭点这件事,尹星过去提过几句,因知道是玄亦真的安排,哪怕古怪却只得慢慢适应。
    “可本宫先前得知你乘马车要回院,便已经命辛管事准备膳食,看来你不饿,那就作罢。”
    “别,我饿!”
    玄亦真迎上尹星眼巴巴目光,虽介怀先前莫名的不*适,但到底没再戏谑捉弄她,抬手将文集归置一旁,视线略过那盖有大理寺印章的文书,不紧不慢的出声:“辛管事上膳。”
    尹星开心的帮忙整理案桌物件,视线瞥见很快入内的辛管事,鼻尖已经嗅到香味!
    很快各样碗碟入桌,香气四溢,辛管事退离内里,心间暗自惊讶章华公主对尹星的纵容,两人同榻而坐,几乎没有尊卑之分。
    而尹星目不转晴的看着各样菜肴,才发现玄亦真面前也有碗筷,稍稍停顿动作,询问:“亦真也没吃午饭吗?”
    玄亦真见尹星眼睛亮闪闪的望着膳食,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心思,淡笑应:“嗯,你不必拘谨,用膳吧。”
    “好。”尹星执筷先尝带有荷叶鲜香的鸡肉,软烂可口,而后又小口吃着粉蒸牛肉,清香滑嫩,顿时顾不上慢条斯理,埋头干饭!
    原本因着没有胃口只饮参汤的玄亦真,眼见清瘦单薄的尹星大快朵颐进食,仿佛眉梢都透着满足雀跃,脸颊鼓鼓囊囊的咀嚼,明明瞧着安静却又那么繁忙。
    玄亦真饶有兴致的执筷,同她依次尝一样的菜肴,不紧不慢品尝滋味,却觉很是寻常,不禁失落。
    池面睡莲上白鹭高抬长颈,轻巧的飞扑水中小鱼,引得水面涟漪阵阵,模糊其间水榭倒影。
    待尹星心满意足的停筷,辛管事入内撤下碗碟,备上清茶,添上熏香,知趣领着人退离。
    “你不喝茶水吗?”
    “不,我有点撑。”
    哪怕尹星已经渐渐习惯清淡口味,仍旧觉得盐放的太少,所以并不会觉得渴。
    玄亦真见此,没有多言,顾自浅饮茶水,视线掠过她那随意晃悠的赤足,粉白小巧,单手可握,倒是很适合佩戴些物件。
    尹星闲着无聊,抬手翻着纪录的文书,思索不得,嘀咕道:“亦真,你说谁会想要狠心害三公主毁容出丑呢?”
    那夜尹星被三公主的兵马全城搜捕,可见她的周围必定守备森严,寻常人肯定无法悄无声息达到目的。
    “或许你可以查谁跟三公主有仇怨?”
    “不行,这一查可能会牵扯到亦真呢。”
    闻声,玄亦真停顿动作,美目轻眨,闪过幽光,视线望着小脸发愁的尹星,不解道:“此言何意?”
    尹星稍稍探近的出声:“亦真,你都不知道呀,现在国都流言有多可怕,大家都说因为我而引起公主争端,当初明明是大公主和三公主的较劲,不知怎么换成亦真被推上风口浪尖,实在太可恶。”
    “这样么,本宫早就有所听闻,你很担心?”玄亦真目光审视着尹星白净面目上神态的变化,眸间闪过幽光,浑不在意般的应声。
    “当然担心啊,那夜事故伤亡达数百,动静之大,国都人尽皆知,这等恶事若栽赃到你的身上,必定传的很难听,说不定还会招来处罚呢。”尹星看着玄亦真仿佛不知事态严重的模样,心间更是着急。
    或许就是因为玄亦真太过温柔善良,所以才会总是被陷害泼脏水。
    玄亦真轻笑,抬手落在尹星额旁,指腹轻触她发际那道泛白伤疤,掌心相贴面颊安抚,柔声唤:“星儿,你这也是在关心本宫,对吧?”
    尹星望着眼前淡然处之的玄亦真,清晰感知贴在脸颊的温凉掌心动作,面热的颔首应:“嗯,我不想亦真被别的坏人欺负,所以还是得尽快去查清事实。”
    “可三公主都没有办法查到谁想要害她,大理寺的证据又被烧毁,你现下怎么查?”
    “虽然烟花的事三公主藏的严实,不许别人干涉,但是我觉得还有两个发现可以尝试去查。”
    说话间,尹星稍稍退离,不太好意思接受玄亦真像安抚小孩般的动作,抬手转而轻握住她的手,解释道:“档案库失火,常少卿引咎辞官,但是吴世杰却相安无事,他很可疑。”
    “你还是怀疑他跟游船事故的幕后主使有关?”玄亦真指腹划过尹星绵软掌心,仿佛不甚在意的应声。
    “嗯,另外还有三公主的游船曾经历大修,也许跟游船四分五裂会有关联,只可惜三公主像是很抵触探查问询,并不愿交代更多,实在不明白。”
    “王朝公主的用度向来都有规制,小到金玉银铜,大到船的长度重量,所以有专门的制造司坊,或许三公主是违规修缮,所以她才不想朝廷经手吧。”
    尹星一听,眼眸眨巴的望着闲散姿态的玄亦真,倾佩般的出声:“难怪大理寺总是用游船残骸跟原本的图纸对比,想来大修是私人船厂经手,所以内部面目全非,亦真你可能帮了大忙!”
    玄亦真迎上尹星满眼喜色,指腹轻点她挺翘鼻头,慢悠悠道:“你别高兴太早,本宫没想助你探查,更何况已知游船事故的关键是烟花掺假,那幕后主使何必再去动游船手脚,岂不多此一举?”
    语落,玄亦真指腹并未离开尹星鼻头,玩弄般的游走在她的鼻尖眉心,宛若绘画般描绘。
    尹星眨巴眼眸,抬手握住玄亦真作乱的手,出声:“虽然三公主只说烟花造成火星子引发火势,而百鸟争鸣的第二批烟花是放在船头,所以游船内部顷刻之间四分五裂,感觉还是跟大修很可疑呢。”
    或许就是因为游船被修的面目全非,结构大改,所以禁不起烟花火势的摧毁。
    “行,那你珍惜时间,国都大型的私人造船坊足有数十家,另外他们必然不敢承认无诏改造皇家游船,就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吃力不讨好。”玄亦真没有再逗弄尹星,神态平和的抽回手,“本宫还有事,你自己思量去吧。”
    语落,裙裳忽地被扯住一角,玄亦真停顿动作,垂眸望着尹星满眼讨好的娇憨神态,故作不知情道:“你这是作甚?”
    尹星弯着眼眉卖乖的唤:“亦真,不如再给些提示吧?”
    “本宫的提示,你就想这么白白索取讨要?”
    “那亦真有什么想要的吗?”
    玄亦真不言,垂眸宁静的看向尹星,宛若一汪幽深池水,悄无声息间,足以将人溺毙其中。
    尹星看的有些不太敢直视,隐隐感觉玄亦真气场太强,指腹扯住裙裳的力道渐弱。
    这时玄亦真却缓和道:“或许你可以去国都东南方向查查。”
    尹星乖巧点头,暗自记下,询问:“那亦真要我做什么?”
    玄亦真微微弯身而来,清冷目光带着些许侵略般强势,语调却温柔道:“本宫要你以后不许再跟三公主有任何往来。”
    “好,这个要求亦真不说,我也会离三公主要多远有多远。”尹星欣然答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亦真,为什么不想要我接触三公主?”
    玄亦真眼眸低垂看着尹星熠熠生辉的漂亮眼眸,仿佛可以折射世间所有灰暗,偏过头,喃喃道:“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吧,总之本宫很不喜欢。”
    说罢,玄亦真自顾离开水榭,只余尹星迟钝的看着身影消失眼前。
    许久,尹星满面通红的捂着脸,暗想这回答确实很有玄亦真的风格。
    盛夏热浪不停,此后数日里尹星都没再见到玄亦真来访。
    每夜的飞信玄亦真也不回,但是尹星却一点都不灰心,自我感觉她可能是不好意思吧。
    月中过后,天气越发燥热,尹星从大理寺签到,便带领护卫往东南坊市去查造船坊。
    早间,四处办事院内吴世杰捧着茶盏,视线落在三公主的问询文书,蹙眉叹:“这小子看着文弱书生,没想艳福不浅,竟然真从三公主府邸安然无恙的出来。”
    往日里大理寺派去的官员,不是被毒打驱赶,就是闭门不见,那尹星倒是有些能耐。
    “今日小尹大人还是去找造船坊?”
    “是,小尹大人这些天都在查国都东南一片的造船坊。”
    吴世杰抬手挥退小吏,满眼鄙夷,暗想尹星查造船坊,那可就相差十万八千里,南辕北辙。
    烈日当空,尹星用绣帕擦拭面颊细汗,站在一处造船坊的船只甲板,视线落在雕刻其间繁复花纹,偏头看向季老板唤:“你们听说过三公主的游船事故吗?”
    季老板面不改色应:“这事据说是放烟花造成的事故。”
    “你们这里有储存以往修缮船只的档案图册吗?”尹星从袖中掏出拓印的图卷商标一对,虽然没有字,但是花纹极其相似。
    “自然是有的。”
    “那就劳烦带来看看图册吧。”
    季老板神情一顿,迟疑应:“大人,您这是要找什么?”
    尹星主动亮出拓印的图卷商标,弯眉出声:“你可以不承认,但是官府会封存搜查,难免影响生意,所以只要交出那艘三公主游船的图册,别的不会为难。”
    语落,季老板脸色微沉,很是坚定道:“大人,这种图纹多的是造船坊仿制,再者三公主的游船是朝廷造船厂监督,私自修缮就是死罪,谁敢知法犯法?”
    “我都说只要图册,你为什么不肯配合呢?”尹星没想到季老板这么能扛事,很是无奈。
    看来还是只能先命人去搜查,尹星抬手便要下令。
    谁想大火在眼前冒出浓烟,造船坊里木材齐齐燃其大火,火势异常凶猛。
    “快救火,不能烧我的祖业啊!”季老板心疼的想要去救火。
    尹星连忙命护卫将人带走,视线回望多处火光,暗想不会有这么巧吧。
    夕阳西下,季老板呆若木鸡的跌坐在地,尹星轻叹道:“你现在交代所知道的一切,或许还能安然无恙,否则就难说了。”
    季老板满目涣散的应:“大人,当初监工的人都死光,图册被盗,小的真不知情,原本只是想挣笔修缮费,谁知道闹出这么多事。”
    “游船负责修缮监工的人,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死的?”
    “大约在刚修完游船没多久,他们都在一次修缮检查船只下水情况,莫名其妙的被淹死船舱。”
    尹星心间惊骇,烟花和游船都有问题,那岂不是验证玄亦真的猜测。
    或许并非是多此一举,而是双管齐下的害人计策,幕后主使可能有两批。
    黄昏时候,暮色苍茫,血色染红国都,尹星牵着小乖有些精疲力尽。
    马蹄声哒哒,尹星掌心摸着马背,徒步走在国都街道。
    明明幕后主使已经杀人灭口,却还要又一次纵火焚烧,真是猖狂。
    尹星回到水榭倒在矮榻一动不动,心里有些想玄亦真,便洋洋洒洒写着想念话语。
    睡前,尹星朦胧的想,也许自己该听玄亦真的话,自己这般行为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翌日,尹星踏步进入大理寺,规矩的待在办事院,哪里都没去。
    吴世杰稀奇的张望尹星坐在桌前木讷神态,有些捉摸不透心思。
    午时,吴世杰起身出办事院。
    尹星眼眸眨巴的瞅着吴世杰,探步跟着出办事院,心想游船没有消息,那就只能盯着笑面虎。
    于是这般又过数日的功夫,尹星跟着吴世杰从大理寺到住宅,近乎熟门熟路的了解他的行程。
    可尹星却面露难色,因为笑面虎每天的行程都非常的固定,他除了去书斋,几乎就是两点一线。
    如果这是真的,那笑面虎简直就是清正廉明。
    如果这是假的,尹星很显然已经暴露。
    这日尹星看着笑面虎进入书斋,便鼓起勇气跟着进去闲逛,翻翻他看过的书,停留的位置。
    眼见笑面虎拿起一本忽然转过身,尹星心跳骤停,窘迫的随机拿起一本遮挡脸。
    吴世杰瞥过尹星拙劣的伪装,摇头不忍直视,迈步去柜台。
    若非尹星这小子跟章华公主和三公主都有牵扯,吴世杰早就不耐烦。
    不多时,尹星悄悄移开目光,眼见笑面虎今日比昨天出来的早,有些疑惑。
    待见着笑面虎离开,尹星下意识要跟出去,书斋掌柜是个富态的妇人,手里握着团扇,忙出声道:“小公子这几日每天都来,不会是偷书吧?”
    “没有,您误会,请找钱。”尹星眼见笑面虎走远,只得窘迫的从佩囊里取出碎银。
    这是玄亦真体贴让辛管事给自己的零花钱,平日里都舍不得花呢。
    尹星接过铜板,视线望着妇人,好奇问:“掌柜,刚才那人也是店里常客,他一般是一个人吗?”
    掌柜不语,一味伸着指腹摩挲动作,尹星以前不懂,后来看到大理寺小吏都这样讨赏,才明白。
    尹星拮据的数落三个铜板,心生警惕道:“您不会是黑店吧?”
    这话一出,掌柜险些背过气昏厥,深呼吸道:“小子,三个铜板打发叫花子都没人要,你没钱就别穿这么华贵衣袍装阔气,那位可是官老爷,往日里都是一个人,不过他偶尔会有个书友,最近不怎么常见。”
    “这样啊,那多谢。”尹星恍然大悟的答谢,随即收起三枚铜板以及那本书,匆匆离去。
    掌柜气的猛摇团扇,从未见过如此抠门的小公子,难怪要买艳书,这样穷酸,哪家姑娘看的上!
    夜幕低垂,明月低悬,尹星沐浴盘坐在矮榻,眼见时日不多,心思低落,抬手磨墨,准备给玄亦真写信。
    风吹烛火,无声吹拂那本被冷落的书,尹星下意识去收拾,视线瞥见其间寥寥数笔勾勒的画面,顿时小脸通红,连忙啪地一下按住书面,嘀咕道:“难怪这本书卖的这么贵!”
    语落,尹星正要把坏书毁尸灭迹,没想刚下榻,却见玄亦真步履从容踏入内里,当即只得把书本藏在案桌上的文集。
    “亦真,你怎么来了?”
    “怎么,难道你在信中说想本宫是假的么?”
    尹星望着玄亦真落座榻旁,才想起自己那些书信,怪不好意思的忸怩应:“没有,我只是最近都不常见亦真,所以有些意外。”
    玄亦真视线落在案桌未收起的笔墨,很显然她是在准备写信,出声:“你可以继续写,本宫不打扰。”
    “啊?”尹星神情微怔,不明所以的看着玄亦真抬手去拿文集,心惊的抓住她的手,结结巴巴的唤,“亦真你都来了,我还要写吗?”
    “当然,你答应要写,岂有言而无信的道理?”话语间,玄亦真并未挣脱尹星的手,视线落在她满面涨红的模样,掌心搭在光洁额前,“这么烫,你不舒服?”
    尹星视线看着眼前的玄亦真,又看向那文集里的书,很是艰难出声:“没有,我现在只是有点热,不过亦真的手很凉快呢。”
    玄亦真视线望着反应古怪的尹星,掌心仔细摸了摸她的脸检查,蹙眉出声:“你就算要在大理寺办差也不必如此拼命,若是得暑热昏迷,那可就药石无医。”
    这话语相比较平时稍微多了些急躁,尹星不太适应的望着玄亦真蹙眉姿态,心生自责,脸颊贴着她的掌心,示好道:“亦真,我绝对没生病,你别担心吧。”
    不过那本坏书的存在,简直就是颗定时炸dan,可能会要自己的小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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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月夜之下,黑沉池面模糊倒映一轮银白光辉,水榭内里猩红烛火摇曳,冷寂与炽热无声角逐,争锋相对。
    玄亦真那空幽冷清美目间因烛火投映一点柔光,让她的玉白面颊瞧着不至于过于漠然疏离,难以窥视。
    纵使尹星知道玄亦真向来性子温柔,从不发脾气,哪怕自己让她担心不高兴,她也不过是说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语埋汰自己。
    可尹星还是会觉得自己太笨,总看不透玄亦真的心思,因而常会生起莫名敬畏,不敢同她沉寂凉薄眉目对视,仿佛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压,足以撕裂一切。
    “亦真,我没事的,你吃过晚饭了吗?”尹星脸颊贴着玄亦真温凉的掌心,抬手轻搭在她的手背,试图缓和气氛。
    “嗯。”玄亦真望着明眸皓齿的尹星,见她眸间清明澄净,倒映自己冷寂阴沉面色,自顾收回手,微垂着眸,眼底波谲云诡,薄唇抿紧呈现,顾自懊恼失态。
    尹星有些意外玄亦真的疏离动作,往日里她多数都不会避讳自己的触碰,否则先前关切担心也不会那般亲昵探查。
    可眼前的玄亦真瞧着神态如常,美目低垂,任由纤长眼睫投落稀疏暗影于眼底,冷月与暖烛两种截然不同的光亮于她清丽玉白面颊游离映照,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笼罩层轻盈光纱,忽明忽暗,缥缈幽静。
    不知为何,尹星觉得这时的玄亦真像是意识飘忽在外,又像是独自沉浸其中,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若与世隔绝,将要消散眼前。
    见此,尹星不知该不该出声唤玄亦真,只能眼巴巴望着她,观察她的变化。
    忽地,一阵夜风吹拂入内,纱帘微晃,几盏烛火陆续熄灭,视野霎时变的昏暗不少。
    尹星便要去重新点灯,还未起身,手臂却被温凉掌心握住,那纤长骨节摩挲腕骨,这冷不防的感觉像是被蛇寸寸缠绕,冰冷而柔软,却又那么的小心翼翼。
    “亦真,怎么了?”
    “你要去哪?”
    这清润声音说的很轻,不过语调里带着沁人的凉意,冷冷的,仿佛没什么情绪。
    许是看不清玄亦真此刻的面目,没有她那温婉柔美的神态相衬,因而显得她的声音像是透着沉寂的冰凉,无悲无喜,陌生的很。
    这跟平日里的玄亦真有些不太一样,难以形容,无法描绘。
    尹星迟疑一瞬,察觉腕间力道渐渐变重,才回过心神,微微倾身的观察,软声唤:“亦真我在呢,你是怕黑吗?”
    语落,尹星渐渐适应黑暗视野,只见玄亦真身姿端正,神态却透着木然,美目间漆黑如渊,死寂沉沉,语调却温柔的应:“当然不怕,只是担心你笨手笨脚摔倒,所以还是让辛管事来掌灯吧。”
    尹星望着眼前玄亦真违和的神态言语,心间惊骇,一时没有言语。
    不多时,辛管事入内掌灯,水榭里恢复明黄光亮,又命人添香奉茶,才退离。
    玄亦真松开手,安然饮茶,神态如常的唤:“你既然怕热,那就命辛管事备冰鉴,想来过些时日端午会更热。”
    “好。”尹星抬手磨墨准备写信,视线从自己泛红的腕间,逐渐游离的打量玄亦真神态,有些怀疑先前只是自己的错觉。
    此刻玄亦真的眉梢眼角幅度微妙而生动,可她的神态似乎总是这么的恰如其分,赏心悦目,温柔缱绻。
    可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喜怒哀乐,怎么会总是一模一样呢?
    而对于尹星的灼灼目光,玄亦真并没有避讳,抬眸落在她清亮明眸,缓缓道:“你好像总是很喜欢这样直勾勾看人。”
    闻声,尹星面热,当即低头,抬手提笔,不敢再去偷看玄亦真。
    关于每日的书信,大多都是随心所欲,并没有太多的行文逻辑。
    待尹星简单交代大理寺的日常,末尾习惯的表述关切慰问,方才停笔,等待墨迹晾干。
    没想,玄亦真却抬手拿走信,兀自垂眸观阅,沉静漆目流转间,神态安宁而平和。
    尹星视线从玄亦真狭长睫羽微微上扬的丹凤眉眼落至琼鼻,绕是看过多回,仍旧惊叹她的天生丽质。
    王朝公主们样貌虽不差,但身量气质却远远比不得玄亦真,这是哪怕再多金玉珠宝都无法修饰比拟。
    玄亦真体态颀长而窈窕,乌发高髻,螓首蛾眉,容貌生的冰肌玉骨,肤如凝脂,偏偏这些并不是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现下离期限不过数日,你能想通放弃,也是再好不过。”玄亦真玉手轻折信纸,抬眸看向尹星出声。
    “我不放弃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啊,那个吴世杰他好狡猾的。”尹星应声,迎上玄亦真雾霭弥漫的美目,像是没有星月的无垠夜空,其间只有无尽的暗,微微失神。
    神秘空幽,用来形容玄亦真的气质,大抵再合适不过了。
    或许自己搬去别院多跟玄亦真相处,兴许能更了解她的神秘缘由呢。
    玄亦真语气透着些许笑意的应:“这么丧气,可不像你的性子。”
    “那亦真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尹星眼眸眨巴的看着眼前一切正常的玄亦真,希望她能给予自己信任。
    若非先前的一瞥,恐怕自己很难发现她的不对劲。
    “你,是一只莽撞又热切的漂亮小鱼,不过有点呆,所以要很小心的照养。”玄亦真思量的缓缓应声,语调随和而亲昵,薄唇轻扬。
    “……”尹星一言不发的望着玄亦真,只见她模样并不像开玩笑,才只得相信她是认真。
    尹星小脸通红,无辜的叹道:“哎,我的眼里亦真是只藏在云雾之间身姿修长体态轻盈的仙鹤呢,这两者的差距会不会太大了吧。”
    玄亦真莞尔一笑,美目轻眨,玉白指腹轻搭在腕间红绫丝带,眸间透着真切的应:“是么,可本宫还是更喜欢养在琉璃墙内的小鱼。”
    见此,尹星莫名害臊,只觉此鱼非彼鱼,毕竟玄亦真经常如此形容自己。
    可是尹星转念想到玄亦真本来就有养鱼的习惯,心思顿时百转千回,有点烧脑。
    “你早些休息,别又把自己弄伤,否则本宫可能会不再放你出鱼池。”说罢,玄亦真看了眼浓墨夜色,顾自起身,郑重叮嘱道。
    “嗯,今夜这么早就要离开了吗?”尹星只当玄亦真在笑自己,耳热应声,迈步跟在一旁,眼露不舍。
    玄亦真抬手轻触尹星面颊,已然不再发烫,指腹划过她的眼旁,宛若摘星,柔声道:“本宫近来有些忙,所以你这回休沐日别来白跑一趟,等过些时日你搬来别院,自然有的是时间待在一处。”
    尹星望着玄亦真温柔神态,才发觉自己有点黏人,耳热的没再多言。
    随即两人出水榭,一同穿过庭院,待尹星目送玄亦真车马消失夜色之中,独自回到水榭,仍旧有些怪不好意思。
    这一定是因为玄亦真太过温柔,所以尹星每回都很想跟她多待一会。
    不过玄亦真明明这么忙,却还特意来告知自己,她人也太好了吧!
    尹星躺在矮榻满眼止不住的开心,甚至有些期待搬去玄亦真的别院。
    半晌,尹星才想起藏在文集里的坏书,抬手将其取出,心虚的左右张望水榭内里,才好奇的翻看。
    书中画的都是女子们窈窕体态,动作亲昵,皆是不着寸缕,妩媚风情,着实是画工精湛。
    不过越到后面就越发的香艳,远远脱离欣赏,甚至应该有马赛克。
    尹星小脸通红的把坏书合上,自顾下榻,目光到处张望,选择藏匿地点。
    书柜或是案桌,又或者矮榻花瓶,尹星忙碌的到处转悠,却又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
    大抵心中有鬼,所以觉得不安心吧。
    虽然辛管事并不会擅自入内翻查,但是水榭内里的柜台物件都没有锁,就怕哪日不小心收拾整理,无意间发现坏书。
    辛管事她们毕竟都是玄亦真派来照顾的亲信,自己的消息必定瞒不住。
    这般纠结苦恼到后半夜,尹星困倦疲乏的眼皮耸搭,昏昏欲睡时,忽然觉得还是把坏书退回去最安全!
    毕竟这本坏书实在贵的很,尹星想想都有点心疼。
    翌日,天朗气清,东方的骄阳还未出头,风中却已经有些燥热难耐,尹星难得没有先去大理寺,而是怀揣着书本,坐车马来到书斋。
    不过尹星刚从马车里出来,便听见熙熙攘攘话语声,书斋更是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水泄不通。
    国都的人们都这么好学的嘛?!
    从外面踮着脚努力张望的尹星,却见书斋门前大大的封条,耳旁听着周遭窃窃私语。
    “据说抄出大量不正经的艳书画图,而且那些书都是违制私印,所以查封。”
    “难怪平日有许多年轻书生往书斋里跑,原来都不是奔着圣贤书去的,读书人真是下流无耻。”
    尹星只觉怀里揣着的不是书,而是烧红的烙铁,赶紧退步,匆匆上马车离开书斋。
    因着这般插曲,尹星不敢把坏书放在马车,只得带进大理寺,暗自思量该怎么处置才好。
    待进四处办事院内,尹星坐在案桌,一动不动,如临大敌。
    “小尹大人,吴大人有请。”一官员上前唤。
    “哦,好。”尹星疑惑的起身。
    四处办事院的楼阁之上,整层原本都是常少卿的地方,如今成为吴世杰的地盘,很显然他就是下一任四处的少卿。
    待收拾思绪,尹星踏入其中,便见吴世杰一幅和蔼笑容,亲切道:“小尹大人请坐,陛下给予的限期将至,三公主游船事故结案文书准备的如何?”
    “吴寺丞,这事我如今没有半点头绪,恐怕只能像常少卿那般辞官谢罪。”尹星随意落座窗旁,才发现从这里可以俯瞰四处办事堂的情况,其中也包括自己的位置。
    难怪自己跟踪吴世杰总是没有收获,兴许他本来就有所防备吧。
    语落,吴世杰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近道:“小尹大人宽心,这是拟定关于游船事故的结案文书,只要您盖上官印,这就是您的功劳。”
    尹星收回视线,疑惑的望向满面笑容的吴世杰,抬手翻看结案文书,眼露不解道:“吴寺丞,按理该是烟花造假引发火势,怎么结案文书反倒将游船事故都推给船骨大修导致游船四分五裂?”
    “因为那家造船坊的季老板在小尹大人的英明神武的审问之下承认私改官船罪责,并且交出图册,方才证明此次事故主因。”
    “怎么会,季老板说翻修图册早就被盗,这分明是造假。”
    吴世杰抬手轻拍尹星的肩制止话语,好言相劝道:“小尹大人还请慎言,游船事故的主因不管是烟花掺假还是游船私自改修,这件事都是三公主的过错,前者追究将会牵扯更宽,更令朝野震惊,而后者相比之下已经是两害取其轻,更何况那季老板已经画押认罪伏法自尽。”
    尹星望着吴世杰满脸的假笑,全然无法掩饰他那双狠戾眉眼,心间只觉恶心,呼吸急促避开他的手,生气道:“你这是在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啧啧,小尹大人难道忘记这些时日是您带着护卫大张旗鼓的搜索国都造船坊吗?”
    “那又如何?”
    吴世杰依旧一幅长者姿态,和颜悦色的解释道:“那家造船坊是小尹大人查找发现,又恰巧发生失火一事,所以下官这里还有另外一份季老板状告小尹大人蓄意纵火的血书状词,请务必好生选吧。”
    尹星不敢置信的看着精心设计的吴世杰,只觉分外惊悚。
    他必定早就存有算计自己的计划,环环相扣,简直天衣无缝。
    “吴寺丞费尽心思让我签这份文书,恐怕并非什么功劳,而是另一场圈套吧。”
    “小尹大人多虑,下官一心办差,可是一点功劳都没有独享。”
    尹星盯着吴世杰直白道:“是嘛,所以你当初也是如此把焚烧档案库的罪栽赃给常少卿?”
    语落,吴世杰面上的笑骤然间僵硬,视线望着乳臭未干的小子,眼眸阴沉,低声道:“你都看见什么?”
    这幅恶鬼般嘴脸变化之快着实令人吃惊。
    “吴寺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现在算是知道查造船坊的那天为何遇到混乱,恐怕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吧。”尹星忍着恐惧,起身看向暴露本来面目的吴世杰,抬手拍了拍肩,“你的文书把所有罪责都放在三公主身上,但烟花和游船两件事,一看就有两批人,所以你是哪一批的人呢?”
    吴世杰意外平日里看着没脾气没头脑的尹星,竟然没有被震慑屈服,缓和面色道:“小尹大人,这话下官可就听不明白。”
    尹星看着吴世杰的变脸,慢悠悠的出声:“我才不管你是哪一批,但三公主肯定不会想看见这样的结案文书,所以请吴寺丞赶紧重新再杜撰一份吧。”
    “你!”
    “我可不像吴寺丞总是假话连篇,如果非要上交那篇状告我的血书,至少也要有活口证人才会更可信,另外我的官印在章华公主手里,吴寺丞想偷就尽管去偷吧。”
    语落,尹星踏步离开,阁内吴*世杰咬牙,掌心紧紧握住茶盏,到底忍住没砸出去,心间思绪混乱。
    这西州侯尹星背后如果只是三公主,尚且还好对付,可若是章华公主知情,恐怕事情变得危险重重,分外棘手。
    那位章华公主从来都是坐壁上观,若不是手段太狠,其她公主皇子们早就将其撕咬入场,哪里容得下这位中宫所出的独女享尽太子般的尊贵待遇。
    本以为只差最后一步的事,竟然被这小子侥幸逃脱,实在可恶!
    而从楼阁出来的尹星木讷坐在桌前,整个人心有余悸,心跳的飞快,暗想如果笑面虎真的递状词,那自己要怎么办呢!
    虽然尹星尽可能表现的不在意,但是很显然如果自己闹出这种人命官司,大抵都不用自己辞官。
    兴许到时自己会直接去坐牢。
    尹星知道自己不能慌张,更不能牵连麻烦玄亦真。
    毕竟吴世杰不会无缘无故的陷害自己,他说不定因为自己是被玄亦真赐金签,才想要让自己进浑水。
    越想尹星越觉得这场游船事故的背后龙蛇混杂。
    大理寺的档案库失火官员烧死,一位少卿引咎辞官,另一位寺丞处心积虑,立场不明。
    更别提自己遇到阻挠行刺,还有造船坊的命案与火灾,简直一团乱麻。
    尹星起身,决意去探查核实季老板的真实情况。
    可当尹星看着整个造船坊大半成为废墟,船只尽毁,黑土灰尘密布,根本不见人影,不由得灰心。
    一路从沿岸街道徒步行进,尹星垂头丧气的看着越发熟悉的景象,才发现造船坊竟然是当初的湖泊下游水道。
    水堤旁,柳树成荫,底下有不少人纳凉,还有小孩赤足踩水,玩的欢快热闹。
    “你们几个不怕死,这水里不知沉进多少水鬼,快上岸!”一大娘吓唬的把小孩们都带上岸。
    尹星望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孩童,稍微缓和心绪,视线落在她们的鞋,并非草鞋像是木屐,而且材质很好,其间刻有繁复图纹,似曾相识。
    “小孩,你的鞋很好看,从哪里买的呀?”尹星弯身笑盈盈的唤。
    “我阿娘从水边捡到的木材,让阿爹做的鞋,很多人捡到好多好看的物件,不过那几天水面有很多蜜蜂蛰人。”小孩带着稚亮声音奶声奶气的应答。
    说罢,小孩跑去别处玩闹,尹星转而望着辽阔湖泊,心想大概都是游船上的物件吧。
    从岸旁一路回到街市,猛地炮竹声响,尹星望着开业的酒楼人来人往,抬手拍着散落灰尘,心想或许那场事故三公主确实要负很大责任。
    烟花这种东西,本就应该露天敞开,而不是在游船聚集燃放。
    更被提游船的私自改修,如果那三公主行事规矩,想来更不会被人动手脚。
    那夜的宴会,要么会因大量烟花引发火灾,要么会因游船故障进水,看来三公主的仇人真是不少。
    “小尹公子,我们主人有请。”
    “你们主人是那位?”
    尹星望着突然露面的两人,下意识的警惕,视线落在她们富贵打扮,隐隐有些眼熟。
    语落,不远处的马车内传出威严而骄蛮声音,调笑般的唤:“怎么,这就认不得?”
    尹星才发现周围被侍卫清场,视线看着那佩戴金制面具的三公主,她的面具上镶嵌细小而炫目的宝珠,格外招眼。
    这位三公主真的是很喜欢宝石,连衣裳饰品都会镶嵌琳琅满目的珠石,分外妖娆。
    不过尹星记得玄亦真的交代,并没有移动步伐,只想着避讳些许距离,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
    “你好歹也是侯爵公子府邸出身,怎么行头如此寒酸?”
    “回三公主,下官正在办差,所以有失礼数,还请见谅。”
    三公主视线落在尹星规矩姿态,戏谑道:“你这样木讷无趣,难怪会被冷落,看来她对你很不怎么上心啊。”
    尹星眼露疑惑问:“她,是那位?”
    “还能有谁,自然是赐你金签的章华公主,她近来宴请三大世家,尤其跟夏侯世家往来密切,风头正盛,看来你很快要被扫地出门。”
    “什么宴会,很多人吗?”
    三公主望着全然不知情的尹星,轻蔑出声:“以她的身份,宴会自然是有许多人攀附参加,你一个小小的西州侯府公子,想来被弃之如敝屐,不足为奇。”
    尹星无辜的看着冷嘲热讽人身攻击的三公主,心想自己应该没招惹她吧?!
    不过原来玄亦真说的很忙,是因为有别的宴会啊。
    “今日不说扫兴的事,你的大理寺差事查的如何?”
    “实在一言难尽,下官已经准备写辞官文书,三公主请多注意安全,以免再遭人算计。”
    语落,三公主笑的肆意,毫不掩饰揶揄,眼底却闪过狠断,抬手道:“这处酒楼是本宫新置办的地,你若是穷困潦倒的被她抛弃,可以来求助,或许能重新在国都获得安身立命机会。”
    随即马车匆匆行驶过街道,金玉碰撞声清灵悠扬,三公主笑容消失,抬手轻抚面具,那些人绝对一个都不会放过!
    尹星不解得偏头望着阔气的酒楼,踏步离开,心想自己才不会被玄亦真抛弃。
    不过上回三公主还阴郁低沉的可怕,现在像是走出阴影,多少算一件好事吧。
    日落西山,尹星沐浴,执笔写信,不过避开吴世杰的威胁和三公主的嘲讽,尽量写些日常舒心的事。
    不过尹星想起三公主说的宴会,有些好奇在信中询问一两句。
    夜色深沉,尹星把那本坏书藏在书架最高层,方才入睡。
    不过尹星睡的不太踏实,一觉醒来,天才蒙蒙亮,苍青色中透着黑,热意却有些明显。
    早间,尹星用药膳,好奇询问:“辛管事有回信吗?”
    辛管事摇头,并没有更多的回答。
    尹星心想或许玄亦真有点忙,也许晚上会回信吧。
    可接连过去数日,仍旧没有回信,尹星不禁有些泄气,执笔停留在信纸,忽地不那么想分享日常。
    这么久玄亦真她一封信都不曾回,也许她不一定每天都会看吧。
    尹星有些颓靡的将笔放置一旁,整个人倒在矮榻,指腹数着期限,后日就是限期。
    那个吴寺丞不知要怎么交差,自己会不会被他诬陷,越想尹星就越静不下心。
    水榭里灯火通明,更显空旷,尹星想起自己来国都的第一夜,那些坊市是那么热闹。
    可自己除却忙碌大理寺的差事和跟玄亦真相处,便再没有别的事可做。
    而明天是休沐日,玄亦真说自己不用去别院,很显然她另有安排。
    所以明天可能是非常无聊又忐忑的一天呢。
    尹星撑起身不愿让自己这么胡思乱想,决定去外面逛逛夜市。
    于是尹星穿戴衣物鞋袜,刚出水榭,便看见辛管事,疑惑道:“有事?”
    辛管事看了眼身旁侍女,侍女应声:“小尹公子,您今日还未写信向主上慰问。”
    “我今日没什么事可写,所以明日再写吧。”尹星不愿说自己的心思,只得推脱解释,“现在夜里比白日里天气凉快,我想出去转转,你们不必照顾,早些去睡吧。”
    语落,辛管事却面色颇为严肃,侍女敬畏的出声:“小尹公子,您该先向主上请询,这时辰不可私自出行。”
    尹星面上神情一愣,眼眸在辛管事以及侍女之间移动张望,视线落在她们不容置疑的神情,忽地明白。
    很显然,这不是辛管事她们能做主的事,而是玄亦真定的规矩。
    “现在又见不到你们主上,写信也不一定获得回复,难道我就不能自由出去吗?”
    “是。”
    尹星沉默半晌,才只得退回水榭,视线望着案桌上的笔墨,并未动笔。
    而辛管事她们也不曾退离水榭,颇有几分看守僵持的意味。
    见此,尹星提笔写下些许字句,将纸张折叠递给她们,出声:“现在可以睡觉吗?”
    辛管事颔首,恢复往日里的和蔼可亲,领着侍女退离。
    不多时,水榭内里落的寂静,尹星独自站在原地,抬手把所有灯盏熄灭,身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残月低悬,国都街道繁华处,车马络绎不绝,深夜里别院驶入车马,玄亦真从里探身而出,步履平缓行进廊道。
    待药浴更衣过后,侍女们添香退离,玄亦真独自坐在榻旁,指间展开今夜送来的信封,美目低垂间,神情微变。
    夜色正浓,原本静谧的庭院内灯火通明,水榭里空幽无人,辛管事望着端坐饮茶的章华公主,神情凝重。
    那位小主平日里看着乖巧安静,没想竟然能躲避层层看护离开庭院,实在大意了!
    眼见夜半子时,水榭里寂静无声,玄亦真自顾起身行走内里,视线从其间各样陈设流转,声音清浅道:“退下吧。”
    辛管事颔首,腿脚略微僵硬的缓慢踏出水榭,全然不明白那小主到底去了哪里。
    整个国都街道竟然都找不到半点消息,看来她真是一点不知惹恼章华公主的后果。
    待脚步声远,玄亦真手握剪子,将内里灯盏烛火尽数剪灭,步履不急不慢的行进其间,身影颀长而窈窕,于微弱月光间行进,仿佛一点都不急切。
    水榭外清晰的蛙鸣声此起彼伏,而水榭内尹星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不停。
    原本只是想捉弄玄亦真,顺便试试她到底有没有看自己写的信。
    可现在尹星却觉得自己更像被捉弄的一方,因着昏暗加之视线有限,所以看的并不真切。
    尹星不知道玄亦真是离开水榭,还是仍旧在水榭,耳旁根本听不到多少动静。
    不多时,尹星悄悄推开半扇衣柜,小心翼翼的探出身,犹如胆小的猫咪。
    没想,眼睛忽地被温凉柔荑捂住,尹星整个人吓得身形不稳跌倒,连带身侧的人也被连累的一同摔回衣柜,呼吸间皆是馥郁的药草甘香。
    尹星第一次庆幸豪华衣柜宽敞的好处,否则两人非的磕破脑袋不可。
    “好玩么?”玄亦真指腹轻划过尹星温热的面颊,哪怕方才身形失稳,却也始终没有松开动作。
    尹星看不清玄亦真的表情,只得闷闷出声,“一点都不好玩,刚才吓坏我了。”
    刚才那样其实很危险的,尹星没想到玄亦真看着沉稳持重,没想到会这样冒险的行动。
    玄亦真溢出清浅淡笑,另一掌心安抚的轻拍她单薄身背,力道平缓,柔声道:“别怕,本宫以为你喜欢这样玩呢。”
    尹星沉默,眨巴圆眸,试图看清玄亦真此刻的神态,然而衣柜里实在太暗,才只得作罢。
    早知玄亦真猜到自己没有离开水榭,那自己何必躲猫猫犯傻呀。
    “亦真,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回信?”
    “因为本宫若有事自会亲口同你说,不想借用纸笔或是旁的人。”
    尹星听着玄亦真冷静平缓的声音,心跳渐渐平复些许,探近的望着她模糊的面部轮廓,抬手学着她的动作,摸索描绘她的眉骨,怨念的念叨:“可是你最近都好忙,而且不许我去找你,现在连出去逛夜市也不行,一点也不好。”
    说话间,尹星的指腹从玄亦真的眉骨,触碰到纤长的眼睫,才知她此刻已经默许的闭着眼,很少见的柔软姿态,尹星仿佛尝到清泉流淌过的甘甜,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满面憨笑。
    虽然有些介怀玄亦真奇怪的相处之道,但是尹星自信满满,别的人肯定不可能像自己这般能够同她随意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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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许是黑暗之中视野模糊的缘故,反而导致其它感官尤为敏锐,尹星鼻尖嗅到熟悉的药草甘香中夹杂些许清凉冷香,好奇的凑近唤:“亦真,你身上味道有点不一样哎,莫非抹了香吗?”
    玄亦真缓缓睁开眼,于黑暗处流转停顿,试探的抬手摸索,轻点尹星挺翘鼻头,柔声道:“没有,你闻到什么?”
    “我感觉是股很清凉的幽香,相比较亦真以前身上温和的药草甘香,稍显冷冽,又有点像冰封的木香。”
    “你的鼻子确实很灵,近来更改药浴配方,其中薄荷和甘松就有冷香和木香,喜欢吗?”
    尹星鼻尖蹭蹭玄亦真的温凉指腹,有些上头,整个人半依偎着她,贪婪嗅闻,弯眉笑应:“嗯,我喜欢这个味道,闻起来很是清凉解热,不如让我也泡泡药浴吧。”
    话语间,阵阵热息喷落耳侧,玄亦真微偏头,纤长指腹抵住尹星温热额前,随即缓慢描绘她眉眼弯弯的神态变化,才觉真实,薄唇轻启道:“这可不行,药浴因体质而有所差异,你若是想沐药浴,待端午时命人给你准备特制药汤,用以祛除病邪调理身子。”
    “好啊,不过亦真的药浴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尹星枕着玄亦真肩旁,看不清她的面目神态,心间有些忐忑。
    或许玄亦真那透着古怪的神态反应跟她的病有关呢。
    “没什么不同,只是安神助眠而已,但每人体质不同,药性也不一,就像你对于熏香就极容易犯困。”玄亦真话语说的平和坦荡,语调轻柔随意,仿佛并没有任何遮掩隐瞒,唯独漆目却比暗夜更沉寂冰封。
    尹星这么一听,便也没有多问,毕竟自己闻到熏香确实容易浑浑噩噩的犯迷糊。
    可玄亦真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整天都会焚香,大抵确实体质不同吧。
    语停,衣柜内里落的些许安静,两人衣衫单薄的依偎,仿若一体同生般亲密,依存在与世隔绝的岛屿。
    不过尹星担心自己枕着玄亦真太久,她会觉得发麻不舒服。
    于是尹星便要撑起身躺一旁,可原本轻拍身背的手,却悄然施力禁锢动作,随即耳旁响起柔声唤:“怎么?”
    “没什么,我就是会担心压坏亦真。”尹星觉得玄亦真看起来就像尊温润美玉,珍贵又脆弱,妥妥的病美人呢。
    “无妨,你这点小身量还不足以压坏本宫。”话语间,玄亦真抬手轻落在尹星后颈拍抚,动作温柔,像在抚弄小猫儿。
    “……”尹星有些羞的俯身继续依偎在侧,总觉方才那话有点耳熟。
    半晌,尹星才弱弱辩解出声:“亦真,其实我最近身量还是有些变化的。”
    “是么,没看出来呢。”语落,玄亦真自顾自轻声溢出淡笑,缥缈空灵,若即若离,窈窕体态身段微晃,动作虽细微,却透着骨骼清晰传递到尹星耳间。
    霎时,尹星脸颊通红的厉害,眼眸眨巴望着眼前模糊的轮廓,抬手轻戳她微凉面颊,嗫嚅道:“亦真,你这样笑话我,我会不理你的。”
    “乖,不笑你。”玄亦真语调渐而恢复如常,清润而正经,完全不带先前的调笑迹象,修长手臂却悄然束缚尹星,无声蚕食她的退路。
    尹星并未察觉,只是因玄亦真这般反应羞赧又挫败,索性不开口,否则越说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良久,尹星只能微弱的感知玄亦真轻抚自己发间的温柔动作,才能判断她并没有入睡。
    “星儿,你当然可以去夜市,只不过往后要提前告知,否则不好安排暗卫。”
    “嗯,那以后亦真会跟我一块去逛夜市玩吗?”
    尹星小心翼翼的移动指腹去摸玄亦真的脸,却被握在温凉掌心,只得停止动作。
    玄亦真把玩尹星绵软的手,思量的出声:“好,不过你今夜的恶作剧要怎么处罚呢?”
    这话一出,尹星突然后悔方才没有装睡!
    “亦真,想怎么处罚?”
    “处罚,自然要视受罚者惧怕程度而定。”
    尹星沉默,心想谁受罚还得老实交代自己的弱点呀?!
    这事恐怕就只有玄亦真能够这么光明磊落的询问。
    正当尹星迟疑,玄亦真忽地撑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瞰,无声处透着森然威严。
    本来以为只是玩笑话的尹星,突然有点后怕,毕竟玄亦真她不是爱玩笑的性子。
    “亦真,我错了。”尹星毫不犹豫的认怂,试图争取宽大处理。
    “既然知错就改,那就罚轻一点吧。”玄亦真不紧不慢的应声,纤长玉手游离在尹星温热面颊,想起她怕痒的反应,心随意动的决定惩罚。
    寂静处,水榭内室衣柜里渐渐传来娇弱而短促呼声,断断续续,不曾停歇,无助可怜的紧。
    此时静立水榭外堂的辛管事,神情凝重,暗自叹息。
    不多时,衣柜仅有的半扇柜门,被粉白赤足踢开,微弱的月光透入内里,带来些许光亮。
    其间躺卧的尹星仿佛凋零颓靡般的花团,衣衫不整,清亮圆眸委屈巴巴,有气无力的唤:“亦真,我知错,别罚了。”
    语落,那作祟的指腹却透着摸准尹星的弱点,又痒又冰,这对于怕痒的人而言,简直是酷刑。
    尹星被点的整个人瑟缩的不停发抖,肌肉痉挛,又笑又惊,却又被按住无处逃脱,心间后悔当初为什么告诉玄亦真自己怕痒!
    待尹星像案板上可怜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整个人气虚力竭,又累又困,抬手防御的捧住玄亦真的手,求饶般软声道:“亦真,今夜放过一回,好不好?”
    玄亦真不言,眼睛看不太清尹星神态,却能从被她紧紧捧住的掌心,感知她的呼吸急促。
    整个衣柜,又或者自己耳间都充斥她娇软呼吸声,像潮湿又温暖的春天,仿佛能浸润洗涤一切。
    夏夜的蝉鸣喧嚣以及所有吵闹而尖锐的耳鸣,意外的都被吞没消散,只余这一声声轻喘,似潮浪般奔来,令人无所适从。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异样消退,连同那缠人的呼吸声也渐渐归于绵长。
    寂静处,玄亦真微微探身而近,视线无声落在闭眸沉睡的尹星,她白净面颊带着未散去的红晕,像明丽花团,像娇嫩春桃,让人想要去尝一口鲜甜。
    想法冒出时,齿间仿佛已经尝到甜润,喉间微紧,玄亦真漆目于幽暗处闪过微茫,宛若夏夜流星,转瞬之间却又变成狰狞暗色,茫然而痛苦。
    长夜漫漫,天际霞光撒落水榭内里,满室通明。
    池面鱼群扑腾出水声,白鹭身姿挺拔的啄食,傲然屹立睡莲之上,宛若闲庭信步,展翅高飞。
    尹星迷茫的睁开眼,有点懵,整个人翻身看向内里,早已空幽无人。
    昨夜最后怎么结束处罚,尹星没有半点印象,更被提如何回到矮榻。
    想想,大概是玄亦真抱自己的吧,尹星抬手捂住脸,有点想离开地球。
    不过尹星发现嗓子有点哑,以及昨夜笑的肚子痛,现在有点酸。
    早知玄亦真这么会挑人弱点,尹星绝对不会弄恶作剧自讨苦吃。
    因着今日休沐,尹星便又躺一会,才磨蹭起来洗漱。
    辛管事如常入内奉药膳,只是目光颇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打量意味。
    尹星以为自己昨夜讨饶的话语被辛管事听见,小脸通红,根本不敢对视。
    丢脸,实在太丢脸!
    骄阳当空,国都内因官员休沐,各处街道酒楼园内都颇为热闹。
    往日里忙碌的大理寺却显得冷清,正堂阁楼里响起落子声。不急不缓,从容自若。
    大理寺卿江正明一人独自对弈,案旁茶水被续,热雾缭绕。
    “端午临近,近来国都应该会很热闹吧。”
    “是,现在天也渐热,大人何不回府休息?”
    江正明端起茶盏浅饮,视线从棋盘望向窗外各处办事院,幽幽道:“明日就要上朝,四处要递交三公主游船事故结案文书,你说结果会是如何?”
    随侍官员面露迟疑应:“大人,只让四处办事院负责此案,难免有些捉襟见肘,陛下怕是会不满意训斥您。”
    “这桩事故就算整个大理寺来查也是没有办法,更何况你看看就单一个四处,其间牵涉闹出贿赂官员,档案库纵火,杀人灭口,所以人多未必是好事。”江正明放下茶盏,抬手拿起黑棋落子,神态怡然自得,“毕竟其中牵扯诸位公主皇子,当今陛下膝下血脉不多,这事斗的狠会杀,帮的狠也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见此,随侍官员没有出声,直至飞鸽落入窗旁,方才踏步上前取信,便要奉上。
    江正明摆手,随侍官员会意,主动展开信纸观阅,低声道:“大人,那位今早去常通海府邸。”
    语落,棋子声顿,江正明倏忽一笑,抬手捋胡,出声:“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回有动静,明日的朝事倒有些看头。”
    随侍官员疑惑,将信纸焚毁,烟雾袅袅而升,炉火跃动,掀起无形热浪。
    午后灼日当空,国都街道行人减少,吴世杰坐轿出府,闭目养神。
    待轿子拐角行进街道,吴世杰撩开帘布,望见书斋门前的封条,面色微惊,当即出声:“别停,继续往前走,绕回府。”
    “是,大人。”轿夫应声,脚步矫健,很快离开书斋前街道。
    斜阳落在西面院墙,院内花草早已蔫巴巴的低垂,屋内吴世杰独自踱步,暗觉事有不对。
    很快,屋外匆匆走来两人,神色焦急,面颊微微流着细汗,抬手合上房门,低声道:“大人,书斋前不久被查封,国都衙门内没有半点风声动静,很蹊跷。”
    吴世杰身形僵硬,缓缓扶着案桌落座,面色微微发白,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是。”两人不明所以的一前一后离开屋。
    窗外残阳如血,暮色苍茫,更是照落吴世杰惨白面色显得阴沉可怖。
    吴世杰原以为那西州侯之子尹星可以拿来做饵,兴许将章华公主拉扯进漩涡,必然是大功一件。
    谁曾想,自己才是被虚晃一枪的饵食,尹星不过是明面的幌子,现在一步步被套住,必然已是进退不得。
    断尾求生,亦或是弃车保帅,吴世杰在官场经营多年,知道事情败露的下场,也明白自救的重要。
    可该怎么断尾,却得好生思量,吴世杰并不知自己何时踏入对方的设计,便也不好推测暴露多少。
    吴世杰独自踏步站在窗旁,望向屋外嬉笑追逐的几个孙儿,神色如往日和蔼,心间却知自己必死无疑,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以求保全妻儿老小。
    天际血色晚霞湮灭殆尽,深蓝如墨的夜色覆盖苍穹,水榭里尹星执笔严谨的写着辞官文书。
    本来今天休沐日,尹星更想去找玄亦真取官印,可想起玄亦真早前就说有事不见面,才只得待在水榭。
    可惜昨夜尹星忘记问玄亦真,自己信中的问话,因而也不知她近日的宴会具体情况。
    不多时,尹星把辞官文书和信一并交给辛管事,想着等玄亦真看到,应当会同官印文书一并遣人送来。
    然而,次日尹星并没有收到任何回信,只得先去大理寺。
    早间,尹星踏入四处办事院,心间忐忑的落座案前,如坐针毡。
    天知道,今日吴寺丞上朝究竟会不会强行诬告自己。
    尹星抬手打算泡杯茶水压压惊,没想存放茶叶的柜中看到一张纸条。
    【小尹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自知罪孽深重,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祸及妻儿,吴某不胜感激。】
    尹星疑惑不解,随即一行身高马大的宫卫,盔甲声冰冷而笨重,匆匆入内,气势汹汹。
    当即尹星把柜门合上,整个人都惊出冷汗,暗想吴寺丞就算诬告自己杀害造船坊的老板,应该也不会出动宫卫吧。
    可这些宫卫并没有给予其他官员任何眼色,只快步迅速往阁楼上动作。
    众官员面露茫然的惶惶不安,尹星傻眼的看着这些像是来搜查的官卫,有点不明白现在的局势。
    当然尹星不信吴世杰那个笑面虎会突然良心发现。
    不过如果笑面虎的道歉信是惺惺作态的障眼法,那宫卫也应该抓自己,而不是搜查他的阁楼呀。
    真是令人好奇,今日早朝到底发生什么事呢?
    整个早间四处办事院都被宫卫们严格看守,风声鹤唳,气氛骤然变的恐怖。
    四处的官员们陆续被一个个召集单独问话,只有尹星仿佛透明人一般坐在堂前,仿佛在坐拥瓜田的猹。
    午后,才有些被问话的官员,陆续放回到堂内,毕竟都是大理寺审案的官员,对于推断能力并不差。
    眼见他们的议论声渐起,尹星竖起耳朵光明正大的偷听。
    “没想到常大人引咎辞官,竟然跟吴寺丞有内情,他们可是多年知己好友,实在令人唏嘘。”
    “若不是常大人以性命做赌,又以血书交代大公主受贿,恐怕谁都不知吴寺丞才是火烧档案库杀死两位同僚的真凶。”
    “据说吴寺丞也承认是大公主的人,所以才毁坏游船事故的证据,因为大公主跟三公主不合,因而在得知游船翻修恶意命人大改承重船骨,不仅木材以次从好,连漆油都造假,极其易燃。”
    尹星听的瞠目结舌,没想到其中竟然牵扯大公主,难怪敢放火杀人,除了皇室谁能这么无法无天。
    不过尹星想起上回看到的结案文书,吴世杰虽然把罪责推脱游船翻修,却也没有指向大公主啊。
    而且尹星查造船坊没有半点大公主的线索,那个笑面虎心思深沉,人证物证又都被毁坏灭口,今日怎么会改口承认罪责呢。
    不多时,宫卫们悉数离开四处办事院,尹星禁不住好奇的问:“为什么他们都不查我?”
    三两官员有些古怪的打量尹星,一人忍不住嘲讽出声:“你虽然有大理寺少卿任职文书,但是没有存入四处的官员档案,所以严格来讲,你只是个徒有虚职的闲人。”
    说罢,官员们发出轻蔑的嗤笑,尹星尴尬的待在原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自己岂不是第一天来大理寺上班就被常少卿和吴寺丞他们两画大饼忽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简直防不胜防啊。
    当初就该听玄亦真的话,早点辞官或许还能少上当受骗呢。
    尹星探手收拾桌前笔墨用具放入小盒,已经决定等今天领俸禄就赶紧走人。
    堂内四处办事院的官员们因大理寺卿的命令去前堂,不多时,才又重新回来。
    “下官拜见柯大人!”
    “此次多亏柯大人于殿前将吴世杰的阴谋一一揭露,才能还冤死者真相!”
    “是啊,四处也终于因柯大人而结束三公主游船事故这件棘手头疼的案件。”
    话语声中,堂外有一人被簇拥入内,尹星懒得起身抬眸,只想摸鱼结束最后一天。
    可一道身影却走到尹星桌前,声音沉寂低沉道:“你就是来大理寺任职的西州侯府公子?”
    尹星茫然的看向眼前官员,才想起自己踏入大理寺曾向他问话,结果被他无视训斥,颔首应:“是。”
    “今日朝事想必你已经有所听闻,常通海承认收受贿赂,吴世杰纵火杀人,两人皆已伏法,大理寺的差事远比寻常六部要更为凶险复杂,所以四处不需要你这样的纨绔子弟,另谋高就吧。”说罢,柯玉韬拂袖踏步上阁楼,堂内众官员满是戏谑低语。
    见此,尹星深呼吸的抱着小盒,踏步走出四处办事院,却又没有离开大理寺。
    因为今天是发放俸禄的日子,尹星才不会一气之下连工资都不要。
    于是尹星往库司的廊道,独自行进溜达,视线忽地停在被宫卫捆绑在大堂高处的吴世杰,不由得心惊。
    此刻吴世杰满身鲜血,脚下砖石间亦是堆积的血污,脑袋低垂,早已咽气,全然没有那日威胁自己时的狡猾奸诈。
    原来先前四处办事院的官员离开,就是来奉命观刑。
    皇帝,还真是很懂得杀一儆百呢。
    见此,尹星心绪复杂的别开眼,虽然吴寺丞作恶多端,但是那位大公主据说只是被禁足反省半年,相比之下简直如同儿戏。
    这场游船事故前前后后伤亡数百人,暂且不提那夜游船死伤溺亡的贵族子弟。
    光是造船坊的监工以及工匠就有数十人,更别提还有三公主迁怒怀疑杀死的那些制造烟花的人,数目恐怕不会少。
    这么多条性命,结果罪魁祸首竟然只是禁足反省半年,尹星觉得自己离开大理寺挺好的。
    从廊道而过,尹星其实想不太明白常少卿已辞官多日,怎么突然良心发现选择以死上书狗咬狗*。
    待尹星来到库司柜前,取出腰牌,其间两小吏取出银锭,热情恭敬道:“小尹大人,您这么早来领俸禄,今夜要去哪消遣快活?”
    说话间,小吏食指摩挲,讨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尹星娴熟的移开视线,探手将小盒递给小吏,而后双手捧住沉甸甸的银锭掂量,才又拿回小盒,弯眉灿烂笑应:“谢谢!”
    说罢,尹星转身就走,脚步轻盈跃动,生怕慢一步就怕会被讹诈血汗钱!
    库司的小吏们被这白净清秀的笑弄得有些晃神,待回过头望着飞快离开的身影,满目匪夷所思,总算是明白这位穷酸贵族公子的名号由来。
    整个大理寺办差跑腿的小吏,还没有一个人能从这小子手里讨得半个铜板,太抠门。
    黄昏日落,尹星将散发银白光辉的银锭摆在案桌,一手执笔写着信表达自己有钱啦,打算提前邀请玄亦真端午出游,好询问时间安排。
    很快,尹星把信交给辛管事,早早沐浴,甚至已经在提前考虑准备收拾搬别院的物件。
    夜色朦胧,尹星将银锭整齐摆在枕旁,一块块的摸摸,才安心闭上眼,迷糊间想起当初吴世杰说有一份诬告自己的血书,现在也不知真假下落。
    不知为何,尹星冥冥之中觉得这件游船事故结束草率而蹊跷,很多事情无从解释。
    大公主既然已经在游船做手脚,又杀害造船坊监工盗窃图册,那就基本完成杀人灭口的线路。
    可烟花的事,三公主亲自证实掺假,并且重伤毁容,所以连公主相看盛宴都没有露面。
    这条烟花的线索比游船要隐匿的多,基本后续没有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三公主言之凿凿,可能所有人都只会觉得烟花只是意外点燃游船。
    思绪繁杂间,尹星睡意深沉,没有再多想。
    水榭之外,残月低悬,静谧处,月移星转,深墙园内,满是绿藤花株的别院主屋,其间层层门道之内,侍女们添香退离。
    待将各层门中将环扣系合,铁环声于寂静处方响起,格外空幽冷寂。
    而内室悬空烛台摇曳光亮,朦胧熏香如云雾缭绕,玄亦真独身卧在榻旁,一身月白内裳裹住曼妙体态,乌发柔顺瀑泄,如蜿蜒绸缎般叠于身侧,美目低垂望着信纸上欢快字句,指腹轻触,清丽眉目间映出浅浅涟漪,娴静温婉。
    可蓦然间玄亦真神态变化,蛾眉紧蹙,美目凝滞,身形蜷缩,视线落在手臂血肉下攀爬之物,额旁薄汗映出繁密冷光,光滑乌发紊乱落在耳颈,如蛛网般裹挟玉白玲珑身段,气息低沉而压抑,似是忍受无尽的痛楚。
    多名侍女静守门道之外,女官春离面色微沉,视线落在其间传出偶尔的异响,脚步移动却又畏惧停顿。
    现如今章华公主使用的药量,每日都在剧增,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药,迟早会难以抑制病情,一旦失效就会被反噬,痛苦不言而喻。
    浓黑如墨,夜色中的花房,绿条藤蔓宛如锁链般,牢牢攀附屋瓦梁柱,寻求支柱与攀附。
    天光微明,冰冷链条声起,门环渐开,侍女们退离,女官春离独自入内,视线落在满地鲜血,惊骇顿足!
    骄阳高升,尹星没想会收到玄亦真难得的回信,满心期盼的拆开,结果却是被回拒端午邀约。
    而且玄亦真也没提搬别院的事,尹星倒在矮榻睁大圆眸努力张望短短两行字,昨夜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失落,掌心摸着亮闪闪的银锭,根本想不明白缘由。
    上回明明都已经受到惩罚,玄亦真她向来温柔好说话,应该不会斤斤计较的呀。
    可玄亦真既然说忙碌,很显然尹星没有理由追问她。
    于是尹星无所事事的颓靡躺两日,终于还是决定去别院找玄亦真,哪怕不出去游玩,至少看看她也是好的。
    或许玄亦真是生病了呢。
    于是尹星牵着小乖出庭院,特意撑了把伞遮太阳,以免满头是汗去见玄亦真。
    不过频频有人侧目观望,尹星被看的实在不好意思,只得收起伞。
    刚从街道拐角,尹星望见许多车马穿过,手中握紧缰绳避让,视线瞥见马车挂的小牌。
    才发现都是些名门望族,连三大世家的马车都奔着一处,让尹星想起当初曾看见夏侯世家公子从别院出来。
    而三公主又曾说玄亦真在举办宴会,许多人都争先参加。
    尹星鬼使神差的牵着缰绳跟随浩浩荡荡的车马拐角,一路来到名为广白园的园门。
    这个地方据说世家贵族喜欢来聚会,皇亲国戚也时常出入,尹星听大理寺官员们闲聊提及,都说贵的要死。
    “站住,小公子贵姓?”
    “我姓尹。”
    园门小厮看着尹星一脸坦然的模样,狐疑翻阅名册,蹙眉道:“园内被贵客预订,非宴请不得入内,你小子赶紧走,别挡道!”
    尹星望着园内楼阁亭台林立,有些不死心,翻身下马,特意让开道,同小厮问询:“哎,这里是章华公主设宴请的地方吗?”
    小厮傲慢的斜眼打量出声:“怎么,你也是仰慕章华公主而来?”
    “没有,我是章华公主的朋友。”尹星莫名面热的解释。
    “章华公主的朋友,你看我会信吗?”小厮嘲笑的应声。
    尹星无奈,只得牵着小乖往园门外退远,随之发现有不少人看乐子逗留。
    一人明显瞧着像纨绔子弟,嬉笑道:“小子,你这也是想混进去看传闻中的章华公主有多美?”
    尹星摇头郑重的应:“我认识章华公主。”
    语落,周遭不少人哈哈大笑,场面很是尴尬。
    “小兄弟这是喝了几两,大白天就醉的不省人事。”
    “据说连侯爵公子都进不去,富家公子哥更没指望,还是去喝花酒,寻快活。”
    言语之间,荤腥话语不忌,尹星牵着小乖离远了些,抬手撑着伞,打算再等等。
    这一等,日落西山,暮色灰暗,许多马车陆续行进园内,消失不见。
    尹星一辆辆马车去瞅,并没有看到玄亦真,有些泄气。
    待夜幕笼罩国都上空,残月出头,周遭陷入冷清,尹星只得翻身骑着马。
    马蹄阵阵,尹星垂眸望着自己投落地面的暗影,只觉说不上来的落寞。
    忽地,身后清灵声响起,金玉碰撞声缓缓临近,尹星牵着缰绳停止转道,视线探目远远望去,一眼认出玄亦真的车队。
    尹星眼眸亮着光便想要去唤,却发现模糊烛火里倒映纱帘有两人,心间惊诧的呆在原地。
    许久,久到尹星都听不见那玉石碰撞的清灵声,车队已经消散在夜色,才回过神。
    原来玄亦真并没有生病,她只是有别的朋友,才拒绝自己的邀约。
    尹星牵着缰绳忽然有些不想回庭院,便随意行驶进坊市间。
    周遭人来人往,摊间香味缭绕,但尹星却追着花香来到鲜花市坊。
    说来,尹星初来国都就是在这里藏进花车进入玄亦真的别院。
    尹星视线落在各样花铺,看见有人在装载一模一样的花车,便向老板问询:“这些花是送哪里的?”
    “这可是位大客户,我们也不敢多问,总之鲜花市坊都是依托生存。”
    “那贵人有特别喜欢的花吗?”
    花铺老板摇头应:“没有,大多是时季的花,那贵人似乎从未有特别中意的喜好,不过今夜倒是有三车端午花额外交代送往另一处。”
    尹星疑惑的问:“端午花是什么花名?”
    “这不是花名,只是因为此花长在端午前后,所以才俗称,其实它唤蜀葵,非常古老的花。”花铺老板耐心解释,颇为感慨,“而且那贵人命人挑的都是红粉颜色,这要是细心装扮庭院,必定很是悦目。”
    语落,花铺老板看着这小公子骑马匆匆离开,全然来不及推销自己的花,颇为无奈。
    夜色之中,马蹄声渐至庭院,尹星远远望见面色焦急的辛管事,心知自己晚归,她大抵正要寻人吧。
    尹星歉意的笑笑,才将小乖交给辛管事,自顾期待的踏步入内。
    可一路从廊道行进到水榭外堂,尹星也没看见什么花,眼眸黯淡,满心失落。
    尹星自顾入内,里面没有掌灯,因而有些昏暗,无精打采的往矮榻行进。
    可还没等尹星落座矮榻,黑暗之中徐徐亮起一点微光,那远处长身静立的人影,手持灯盏,任由微光映衬她清冷容貌昳丽若仙,偏生周遭红粉花枝绚烂美艳,宛若水月镜花般的油墨画卷,梦幻瑰丽,尹星只觉心跳如雷,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欣喜若狂——
    作者有话说:以后更新时间改为10点吧[哈哈大笑][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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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夏夜的水榭外并不算安静,蝉鸣蛙声,不停叫嚷,偶尔还能听到池中鱼儿扑通水声。
    可尹星此时却觉得太过安静,只有自己心跳扑通的飞快,简直比鼓声还要响亮,掩饰般磕磕巴巴的出声唤:“亦真,你今夜怎么来啦?”
    玄亦真玉手提灯,神态安宁,于远处行走而来,月白金丝云纹裙裳微晃,似浪翻涌,话语轻柔道:“你信中提及端午出游,本宫虽是无暇赴会,所以只得来陪陪你,莫非不欢迎么?”
    “没有,我当然随时欢迎呀!”尹星都不忍惊扰像是从画卷走出的玄亦真,现下水榭内悬挂纤长绿条花枝,花团鲜艳,如此繁密装扮,简直就像梦里才会出现的花林场景,“不过为什么亦真会想要送花?”
    “其实本宫也不知,只是瞧见红粉相间的蜀葵,便觉得你应当会喜欢它们,瞧着如何?”
    “好看,我很喜欢。”
    “那就好,这些蜀葵相传在夏朝宫廷就极为盛行,花种极为古老,又逢端午时节盛开,便与菖蒲艾草等同为驱邪瑞物。”玄亦真将琉璃灯盏放置一旁,视线落在尹星红扑扑的面颊,抬手轻触,“很热?”
    尹星望着清丽婉约的玄亦真,心间更觉羞愧先前误会,眼神躲闪,低声应:“没有,我以为端午时节亦真与别人有约,所以不会来找我。”
    玄亦真美目轻眨,眸间略微茫然的望着尹星神态变化,葱白指腹贴近她温热面颊,点到为止般游离,徐徐道:“怎么会呢,最近有些事不便同你赴约出游,但本宫可未曾说不来找你。”
    “说的也是。”尹星收敛心神,积极的应声,掌心握住落在面颊的手,另一手小心拨弄垂落的漂亮花枝,张望的感慨,“不过这些蜀葵都长的好长啊。”
    待尹星以手臂衡量比对,才发觉自己身量跟这些花枝有相当明显差距。
    玄亦真同尹星闲庭信步般观赏内里红粉花枝,视线落在她的小动作,薄唇轻扬,解释应:“蜀葵的花团随着新枝节而不断由下至上增长,生命力尤其旺盛,常长有丈余高,绿枝高挑,花团饱满,若成群生长,甚为壮观,因而也称为端午景。”
    “这样啊,早知亦真准备意外惊喜,我也该准备一番。”尹星视线从漂亮纤长的花团重新落向玄亦真清丽面容,指腹触碰她温凉柔荑,有些不好意思。
    从来没有人送自己这么多漂亮的花,尹星甚至觉得自己以前送的花,有些过于简陋。
    “无妨,你能喜欢高兴就很好。”玄亦真视线流转在尹星绯色面颊,只觉她比花团还要粉嫩,不由得浮现前些时日的异常,眸间幽暗,顾自移开目光,压制般不再去看她。
    “其实只要亦真能来,无论做什么,我就很开心。”尹星满心欣喜的弯眉,未曾注意的赤诚直白应声。
    话音未落,掌中柔荑抽出,尹星不解的看着玄亦真。
    “你还未用膳,一道吧。”玄亦真话语如常,视线却不与尹星对视,柔声道。
    尹星并没有感觉不对劲,随从行进到水榭一侧露天亭,规矩落座,视线落在膳食羹汤,其中有食粽,抬手给她盛汤,嘟囔出声:“早知亦真今夜来庭院,我就早些回来。”
    幸好夏夜食物不容易变凉,否则白白让玄亦真这般费神,尹星肠子都得悔青。
    “所以你今夜去哪贪玩?”
    “没有,我本想去别院看望亦真,途中听闻你在广白园设宴,就想去瞧瞧,结果守外面半天都没能进去。”
    说着,尹星不太好意思,埋头咕噜喝着参鸡汤,掩饰尴尬。
    见此,玄亦真了然,轻笑不语,手执瓷勺饮汤。
    尹星偷瞧玄亦真染上银白月光的浅淡笑意,更觉面热,低头尝着各样菜肴,顺带默默给她布菜。
    一时之间,只余细微碗筷碰撞的声响。
    待尹星将注意力放在食粽,抬手解开绳结,鼻尖闻到清甜甘香,取出两份,将一份放置玄亦真小盘,才小口去尝另一份,入口是软糯米香,而后发现其间有红豆薏仁葡萄果干等各样小果,竟然是甜粽哎!
    “别太贪吃,少量尝鲜即可。”玄亦真视线落在尹星脸颊鼓鼓囊囊的碎碎咀嚼模样,倒是像极小动物。
    果然尹星是有些嗜甜的口味,不过西州侯府地区饮食却并非如此,思量间,玄亦真眸底渐而幽暗深邃。
    “嗯。”尹星抬眸迎上玄亦真沉静目光,忙收敛进食姿态,乖巧应声。
    半晌,尹星停筷,才发现玄亦真吃的不多,甚至比她以往吃的还要少。
    辛管事领着人,入内收拾碗碟,奉上茶水退离。
    尹星心思分神时,眼见玄亦真端起茶盏,她左手宽袖之下的手腕露出雪白纱带,蔓延深处,眼露紧张道:“亦真,你的手怎么了?”
    难怪从先前玄亦真的左手就不怎么动,原是受了伤。
    玄亦真神态如常的饮茶,美目低垂避讳尹星关切目光,缓声应:“前些日不小心磕碰,所以才暂时系纱带敷药。”
    “难道很严重,怎么会磕碰呢?”尹星印象里玄亦真周围都是侍女,基本没有需要费力去做的危险事。
    再者如果玄亦真有需要,尹星甚至觉得她可以做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完全不必抬手动腿,自有人服侍她的日常生活。
    “还好,现下已经快要愈合,只不过……”玄亦真话语说的平和而随意,视线婉转落在尹星焦虑蹙眉神态,话语一顿,“可能会留下不好看的疤。”
    尹星一愣,眼眸倒映玄亦真玉白面颊的淡然神态,仿佛看不出半分在意,心间却觉她必定很是在意,忙出声:“没关系的,亦真细心调养,肯定会恢复。”
    现代女生都很避讳留疤,想来玄亦真贵为王朝公主对于身体发肤更为在意吧。
    那三公主因毁容而性情阴郁狠断,甚至处死所有参与制作烟花的人,可见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身上落疤。
    “这伤疤恐怕有些难以调理,你若瞧见,大抵会不喜欢的吧?”
    “不会,我上回手臂摔伤就有残留的疤,其实不会很难看。”
    尹星见玄亦真这般姿态,自是想要极力宽慰,以免她介怀失落。
    玄亦真瞧见尹星满眼担心,暗觉新奇,自顾垂着眸,任由纤长眼睫投落稀疏暗影,尽显落寞哀戚,抬手轻搭在左臂,语调缓慢道:“算了,这伤不太一样,大抵你看见只会觉得嫌恶。”
    “亦真你别难过呀,我可以对天发誓,但凡有半点嫌恶就天打雷劈!”尹星焦急的想要向玄亦真证明自己,以免她独自伤心。
    语落,玄亦真感受灼灼目光的关注,清冷眉目流淌浅淡幽光,眉梢眼角幅度变化微妙,却又隐匿暗色,归于平静。
    “本宫又没说不信你,何必发这种毒誓。”随即玄亦真喃喃自语般出声,美目幽静而坦荡的凝望尹星,终是薄唇止不住轻扬,抬手抚上她额前发际的细微伤疤,“再者你若有什么不好心思,那也该是本宫来处罚,尚且轮不到上天来多管闲事。”
    尹星听着玄亦真细微温柔话语,眼眸瞧见她雾霭漆目里流淌的柔软,如沐春风,令人面热道:“亦真相信就好,不过以后可得小心些呢。”
    虽然不知玄亦真手臂的伤势情况,但是尹星感觉她应当伤的不轻,心间不禁更觉忧虑疑惑。
    “不过亦真你是不是被那位掌事女官欺负?”
    “没有,这只是意外而已。”
    玄亦真垂眸望着尹星稠密眼睫之下的清亮圆眸,似日耀般生机盎然,指腹轻触她眼底,喉间滚动,齿间难耐,柔声道:“本宫不会像你傻乎乎由人欺负,别乱想,很快就会没事。”
    说罢,玄亦真收回手,不再去碰尹星,指腹微紧,极力克制。
    尹星见玄亦真若即若离般的姿态,有些茫然,更以为她是有难言之隐。
    可玄亦真她不想说的话,自己决计问不出来什么详情。
    语落无声,黑沉池面映衬点点银白光辉,微风抚动,花枝摇曳,清香扑鼻。
    这时尹星才发现不止水榭内里,连梁柱屋瓦都密集铺设层层红粉明媚花枝,若是白日里观赏,想来更是浓烈显目。
    说来,这明艳动人的蜀葵好像跟玄亦真清静沉敛的性情,并不相符合呢。
    如果玄亦真能这般大方敞亮同自己说她的烦恼就好了。
    总觉玄亦真的心里藏着太多事,令人难以揣摩心绪,或许该多关问她的日常。
    “亦真,你在广白园设的宴会,热闹吗?”
    “宴会么,大多热闹又嘈杂,不过你还是别去的好。”
    尹星微愣,视线落在神态如常的玄亦真面颊,眼露疑惑问:“为什么?”
    玄亦真美目轻转,其间幽静晦暗,语调却温柔缱绻,缓声应:“因为你去会学坏。”
    尹星痴痴的看着跃动烛火覆盖玄亦真清冷玉白面颊,那美目如漆点缀,缥缈朦胧,神态看起来不像玩笑,心生狐疑出声:“那亦真就不怕学坏?”
    闻声,玄亦真并未立即言语,只淡淡的莞尔一笑,远山黛眉舒展,视线落在眼前灿若繁星的圆眸,才不紧不慢幽幽道:“或许是本宫比他们更坏吧。”
    “我不信,亦真明明是最温柔善良的人,那大公主害的三公主和那么多人伤亡,才最坏呢。”
    “是么,那你现在可知为何三公主游船宴会被成功算计?”
    尹星早已不知自己被玄亦真转移话题,思索的应:“我想是三公主太过傲慢大意,所以给大公主可乘之机。”
    游船翻修被动手脚,按理如果多加上心,应该能查出端倪。
    至于烟花,更是三公主的重头戏,却还是被人掺假,实在疏忽。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永远都会留有可乘之机,所以这并不是三公主犯的最致命错误。”
    “那亦真觉得三公主被人算计最致命的错误是什么?”
    玄亦真沉静的望着满心信赖的尹星,若有所思的出声:“三公主太过招摇的暴露她最得意的事物,以至于所有人都知晓她的宴会烟花是关键,群起而攻之,自然只会防不胜防。”
    尹星微怔,目光望着从容自若的玄亦真,只见她仿佛洞若观火般清明,迟疑道:“莫非亦真也觉得三公主的游船事故中,并非只有大公主参与?”
    “无凭无据,不可妄自议论,你为何不信大理寺的结案文书和皇帝的诏令?”玄亦真目光望着尹星疑惑道。
    “我也不知,兴许是三公主说的烟花掺假一事,根本完全没头绪吧。”尹星想不明白,所以才向玄亦真询问。
    玄亦真轻笑,黑沉眸间似是云雾散开些许,却露出更为幽深处,散漫道:“或许这件事只有三公主知道吧,毕竟所有参与烟花制造的人手都由她处置,大理寺都没有接触到相关证物。”
    尹星见玄亦真自顾饮茶,视线流转在她美丽温柔面颊,宛若观望水中明月,朦胧幽远,好奇出声:“亦真,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吴寺丞试图威胁我的事?”
    那张纸条,尹星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情况。
    毕竟那个笑面虎如果不是遇到致命死局,想来不会一百八十度转变态度。
    所以尹星怀疑吴世杰在上朝之前似乎已经知道他的死期。
    玄亦真微颔首,平缓应:“嗯,从你被吴世杰带入四处着手处理三公主游船事故的结案文安,本宫就知道他们已经盯上你。”
    尹星意外,却又不那么震惊,毕竟玄亦真对于很多事总是一幅了然姿态。
    虽然玄亦真从来不显山不露水,但尹星没来由相信她的一切判断。
    “那亦真告知国都东南的造船坊,岂不是故意?”尹星现在事后知道吴世杰跟踪自己,甚至派人行凶阻挠。
    可玄亦真应当更早就知道吴世杰,所以他的一切动作近乎毫无遮掩暴露眼底。
    这般一想,尹星自己都觉吃惊,想来吴世杰只会更加惊悚。
    玄亦真神态淡然应:“本来没想告诉你,但是你问的紧,又已经要查造船坊,很显然必定会有人阻拦,只能将计就计。”
    尹星望着玄亦真,有些窘迫,自己如果不追查造船坊,好像确实也不会被吴世杰套圈,明眸眨巴的悻悻笑:“还好有亦真,否则我可能会糊里糊涂的坐牢呢。”
    “你想的太简单,这件事故牵扯的官员下场只有一个死。”
    “说的也是,现在吴世杰的尸首还挂在大理寺,不知大公主会不会派人收葬。”
    玄亦真望着尹星怜悯的嘟囔,犯傻的很,轻叹应:“吴世杰不是大公主的人,否则他最初就不会想把事故引向游船翻修,表面上是推脱三公主罪责,实则他才是你心心念念烟火掺假的关键。”
    尹星傻眼,目瞪口呆的望着玄亦真,脑袋有点没转过来,不可思议道:“那他岂不是栽赃陷害大公主?”
    死前,都要玩这么一出,笑面虎太狠了吧!
    “大公主游船翻修动手脚是真,所以她才向常通海行贿烧毁档案库,不过没想到会被吴世杰间接利用,反而得知造船坊的事。”
    “这么说吴世杰其实是在给另一位凶手打掩护?”
    尹星眨巴亮晶晶的圆眸望向玄亦真,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好奇探索。
    玄亦真微微失笑,指腹难耐轻点她光洁额前,戏谑道:“你以后少这样看旁人,否则根本藏不住身份。”
    “嘿嘿,放心吧。”尹星憨笑应声,眼见玄亦真愿意摸自己,才抬手握住玄亦真右手,等待解惑。
    “如果不是三公主违抗圣命,把制造烟火相关人等处死,吴世杰原本应该会有更大的用处。”
    “更大的用处,这点我一直想不明白,烟花掺假有问题,三公主查不出来,却怎么也不肯交给大理寺。”
    玄亦真指腹轻触尹星温热掌心的纹路,不紧不慢的应:“这也是另一个凶手的高深之处,烟花以及各种原料是管制物,尤其是火硝,若查源头三公主只会被揪出更多问题,对方笃定三公主不会透露烟花问题,也知道三公主会料理相关人等,所以容易隐匿。”
    尹星有些怕痒的轻捏住玄亦真的手,感慨的出声:“这个凶手好狡猾,简直完全拿捏三公主的心性,并且没有露出一丝马脚,看来已经逃之夭夭吧。”
    “是么,其实倒也未必。”
    “现在圣旨都已经下发定案,难道还有翻案的可能吗?”
    玄亦真神态平和,指腹却缓慢反握住尹星的手,宛若玉白绫带般悄然而动,徐徐出声:“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兴许三公主回过神会有发现说不定呢。”
    尹星崇拜的望着玄亦真,热切追问:“亦真,所以另一个凶手是谁呀?”
    总觉玄亦真好像已经知道另一个凶手,否则吴世杰也不会放弃威胁自己,转而找寻大公主做替罪羊。
    玄亦真美目倒映尹星亮晶晶的眉眼,禁不住吓唬的应:“国都之内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你莫非还想给本宫招惹麻烦不成?”
    尹星顿时乖巧的摇头,噤声应:“没呢,以后亦真让我往东就绝不往西!”
    虽然尹星很好奇真相,但是更惜命,尤其不想牵连玄亦真。
    风吹云动,月光被遮掩,国都内各处庆祝端午佳节却有一处死寂沉沉。
    大公主府内冷清至极,侍女们奉茶入内,满是警惕。
    “皇妹这是来恭祝佳节,还是来秋后算帐?”大公主坐在案桌,修长护甲于烛火下光芒耀眼,举杯饮酒笑道。
    “皇姐不会以为禁足半年就能一笔勾销吧?”三公主面色阴沉的冷冷道。
    语落,大公主稍稍直起身,视线落在三公主佩戴半截面具,显得双眼阴郁可怖,神色迟疑的出声:“或许皇妹不会信,但本宫只是想破坏游船宴会,最多就是烧死些无关紧要的贵族公子,但真想害你的人手段高明着呢。”
    三公主轻嗤一声,抬手掀翻酒壶,怒斥道:“罪证确凿还想抵赖,真以为人人都是傻子不成?”
    满堂动静引得,侍卫们纷纷而入,大公主抬手挥退,视线看向气势汹汹的三皇妹,脸色不太好。
    “皇妹请想想,既然游船已经做好手脚,又何必在对烟花掺假,那可是你的特制烟花,一般人能懂的这么深?”
    “可你需要火烧游船,烟花自然是最好掩人耳目的法子。”
    大公主蹙眉道:“失火而已,直接命人在内舱打翻烛台即可,再者那艘改修的游船承载不起你那夜的人数,所以湖中央也会沉船,到时目的一样达成。”
    语落无声,三公主死死盯着大公主,出声:“如果不是你,烟花掺假的事是谁干的?”
    “那个污蔑指认本宫的大理寺寺丞吴世杰必定有鬼,他背后之人应该就是幕后主使。”大公主沉声分析道,心间亦是不痛快,自己这回承担所有罪责,简直名声尽毁。
    “吴世杰不是你的人,那他何必多此一举烧毁造船坊杀死老板灭口。”说罢,三公主神情:凝重的起身,居高临下的阴沉看着大公主,“这件事没完,往后小心些吧。”
    大公主面色不佳,傲然出声:“若你非要斗,自是奉陪到底,不过老二那人绵里藏针,心思远在你我之上,还是思量清楚吧。”
    说罢,两人不欢而散,三公主乘坐车马出府,掌心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多年来的争斗,大皇姐的能耐手段,确实做不到如此周密,毫无破绽。
    那个吃斋念佛的二皇姐,真是藏的深,竟然如此狠辣。
    待马车驶离大公主门前街道,堂内侍女们收拾残骸,不敢言语。
    大公主斟酒饮用,满心愤恨,自己这回被当刀使唤,老二真是可恨!
    “滚!”大公主怒上心头,手中酒盏被狠狠砸落,一侍女额前砸出鲜血,地面酒水与鲜血混为一体,映衬狰狞面容。
    死寂沉沉处,二公主府邸内木鱼声渐起,熏香缭绕,巨大的菩萨画像悬挂堂内,侍女们动作细微,不敢惊扰。
    “主人,探子来报,三公主已经离开大公主府邸,估计已是剑拔弩张的气势。”一侍女低声道。
    “人,找到了吗?”一身道衣的二公主问询。
    侍女面色一顿,迟疑道:“未曾,这事恐怕有变。”
    二公主手中拨弄的禅珠动作一顿,幽幽道:“那处别院呢?”
    “那位近来有些行为蹊跷,频频都在广白园同世家公子宴请,并不常待别院。”侍女格外小心的应声。
    “那个疯子从来都不与人往来,行事诡异,她现下还在广白园?”二公主不悦的问。
    侍女畏惧的应:“广白园的探子一个未回,不知去向。”
    语落,气氛明显冷寂压抑,二公主握紧禅珠的手微微发抖,手臂伤处隐隐作痛,只得舒缓心神,呼出长气应:“那人落在谁的手里都好过落在那疯子的手里,一定要盯紧,否则不知生出多少变故。”
    “明白,这就加派人手。”侍女会意退离。
    待脚步声远,二公主闭眸,回想那夜亲眼所见的游船事故,仍旧有些惊诧。
    预想之中,游船的事故应当是船毁人亡,无人生还。
    父皇必会下令彻查三皇妹的死因,吴世杰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揭露烟花背后屯聚火器原料等禁物。
    到那时大皇子必定被父皇猜疑失宠,错失储君之位。
    可那夜游船并没有按照预订和设想,大量火油反而提前从内部底舱爆破,动*静震天,却反而破坏原本火油烧船大好机会。
    毕竟所谓烟火掺假不过是导火索作用,真正的危险是内里的火油桶,只可惜全被湖水稀释破坏力。
    三皇妹没死,反而立即处置烟火相关人等物证,成为完美受害者。
    关键棋子吴世杰却被揭露罪证身死,这场浩大的事故,竟然只在大理寺内部化解,并没有波及朝野。
    简直就跟游船事故一样,像是被无形的人错位的掐灭威力。
    这阵子二公主想了许久,才想到有人故意改变火油的威力效果。
    那夜玄亦真出现在湖畔景楼,绝对不是巧合。
    她那个疯子可以为了乐趣,费尽心思搅乱一切计划。
    越想,二公主越气,面色苍白,将手中禅珠摔落在地,周围侍女纷纷跪伏。
    二公主不甘心,却心知玄亦真最是喜欢像看蝼蚁一样看所有人不死不休的争斗。
    明明都是身份尊贵的王朝公主,玄亦真凭什么生来就可以睥睨一切!
    必须得先对付玄亦真,否则她总是能破坏自己的计划,这样下去只会沦为她打发乐趣的玩意!
    寂静处,红宝石禅珠翻涌滚入浸染冷白月色的地面,宛若鲜血滴在纸面,触目惊心。
    残月低悬,池面光晕随着涟漪而摇曳变化,夜风稍稍凉快许多,矮榻上的尹星念叨:“不知什么时候辞官文书才会批准,我想搬去别院早些陪你。”
    玄亦真坐在一旁,任由着尹星脑袋枕在膝上,抬手摘下一朵蜀葵递给她,悠然道:“不急,本宫觉得你还是先住在这里的好。”
    “为什么?”尹星掌心接过蜀葵,探目望着玄亦真,有些不解。
    她前些时日几乎总是提让自己搬去别院,怎么一下变卦?!
    “你的身份入住别院,容易招惹目光,会有诸多不便。”玄亦真任由尹星观望,神情坦荡,指腹轻触她脸颊细发柔声道。
    尹星不明所以的看着玄亦真,难掩失落的出声:“我会给亦真带来麻烦吗?”
    “当然不是,只是现在还不可以,你暂且住在这里吧。”玄亦真迎上尹星沮丧眉眼,指腹怜惜的触碰,心间不太束缚。
    “我知道,亦真你有秘密,对吧?”尹星望着玄亦真沉静漆目,掌心握住她的手,搭在自己眼前,遮掩落寞,“没关系的,每个人都会难言之隐,所以不用解释,我会等亦真愿意的那天再搬去别院。”
    语落,尹星于幽静处听到玄亦真轻声道:“好。”
    尹星心间复杂,原来玄亦真确实有难言之隐呢。
    “你会不开心吗?”
    “不会,其实我想搬去别院是希望亦真开心,因为朋友就是能够互相让对方开心的人。”
    语毕,尹星眼前的手被移开,眼前落入些许光亮,视线落向又一次收回手的玄亦真,总觉她好像在很犹豫的触碰自己。
    玄亦真垂着眼眸俯瞰看向安静的尹星,只觉心间绵软,翻涌异样,忙转移心神,低声问:“朋友,都会互相做些什么开心的事?”
    “很多,一块做有趣开心的事,比如逛街游玩,总之有很多的事都可以互相配合帮忙。”尹星被问的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总结。
    毕竟三岁小孩都会知道朋友的意义,可尹星望着玄亦真那覆盖苍茫雾霭的美目,却看出几分求知探索,心间意外。
    也许玄亦真从来没有交过朋友吧。
    “这样么。”玄亦真话语很轻的喃喃道,眸间有些茫然。
    “亦真,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事吗?”
    “你都会做什么?”
    尹星以为玄亦真在考自己,稍稍撑起身,抬手掰扯,正经交代道:“现在会骑马,射箭蹴鞠也会一些,打马球难度太高还不会,你喜欢玩什么,我陪你呀?”
    玄亦真弯眉溢出轻声浅笑,声音清灵空幽,右手下意识抬起,想捏捏她的脸,却又克制的收回垂落,神情淡然道:“可本宫不喜欢这些,你倒是很适合做四公主玩伴。”
    语落,尹星有些发愁,眼眸眨巴的看着温文尔雅的玄亦真,又看了看她受伤左臂,又觉得她好像确实不适合玩这些游戏。
    毕竟玄亦真她的身子不好,若是磕磕碰碰,很容易受伤。
    “那还是踏青赏花游船观月更安全呢。”
    “这些本宫也不喜欢,该怎么办?”
    尹星有些语塞,视线游离在玄亦真清丽秀美面容,若非她神态坦荡,真的很怀疑她在为难自己。
    于是尹星思来想去,只得转换思路,出声:“亦真平日里都做什么?”
    玄亦真看穿尹星的心思,美目幽静轻转,慢条斯理的应:“大部分时候都在处理折书,闲时赏花养鱼,偶尔练琴绘画,所以不想再做同样的事。”
    原本还打算迎合喜好的尹星,听到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呆若木鸡。
    常做的,玄亦真不喜欢做。
    不常做的,玄亦真也不喜欢做。
    尹星突然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折磨自己,整个人重新躺回玄亦真膝上,绝望的埋头,哭唧唧念叨:“呜呜,我好像不适合做你的朋友。”
    玄亦真抬手轻戳尹星白净面颊玩弄,眉目温柔,淡笑道:“不会,你这样就很讨喜。”
    语落,尹星停止假哭,无辜的眨巴圆眸望着玄亦真,心想她这是什么奇怪喜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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