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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填饱肚子,季胥不忘收拾那些鸭蛋。


    季凤正惦记这事,喜道:“阿姊可是要做那吃食了?”


    两个妹妹都好奇不已,跟前跟后的。


    只见她从屋下的柴草里头,抽了一把松柏枝出来,冲洗干净在陶釜里头熬煮,得到半釜黑漆漆的水。


    看得季凤直皱眉,却见那黑水放凉了,被季胥倒进石灰里头,过上一会子,又加了盐,甚至灶膛里的草木灰,如此用木棍搅拌一番,得到一盆灰黑灰黑的浆。


    那原本好好的鸭蛋,一个个到那浆里裹上一圈,又沾上层掺了稻壳的草木灰,被搁在罐子里头。


    季凤满是疑惑,“阿姊,这鸭蛋沾了石灰,还能吃吗?会不会烧坏肠子?”


    石灰可是用来灼蚀腐肉的。


    季胥笑道:“能吃的,这石灰方才遇水已经变成熟石灰了,阿姊要做的这皮蛋,石灰可是关窍。”


    关于皮蛋,最早的文字记载是明孝宗十七年的《竹屿山房杂部》:“混沌子:取燃炭灰一斗,石灰一升,盐水调入,锅烹一沸,俟温,苴于卵上,五七日,黄白混为一处。”文中的“混沌子”便是皮蛋的雏形。


    西汉是没有皮蛋的,季胥想着,这买卖兴许可做,家里要尽快攒钱盖瓦房,自然得寻些别的进项。


    “皮蛋?”凤、珠二妹异口同声,睁圆了眼。


    季胥点头,只见皮蛋尽数裹浆存在罐里,她又去屋后挖了些黄泥巴来,用来密封罐口,一面道:


    “如此等上二十日左右,便能启开来,吃上皮蛋了。”


    妹妹们听了,后来对着搁在里屋墙角的陶罐,摸了又摸,这心里又是好奇,又是企盼。


    因着这场秋雨,凉意从坛口窗子涌进来,她们睡着睡着,不知不觉便像猫儿似的抱在一处取暖。


    好在次日是个大晴天,天上挂起轮日阳,晒着水潮潮的泥巴地。


    乡市的白玉蒸饼没有前些天好卖,接连两日,只卖出四十个,比不上前头能卖大几十个。


    眼下刚缴完赋税,大多数人家无异于脱了层皮,勒紧裤腰带过活,连稻米都省着过冬,先吃些豆饭度日,哪里有余钱去买面食这样精细的东西;


    至于肉馅儿蒸饼,到乡市有些凉了,且价钱贵些,只卖的十五个,其中十个还是家底相对殷实的李屠夫买去的。


    数了数,如今家里有二百四十钱,离买瓦的四千钱还远着,眼看这天就要凉下来,越早盖房才算了却心头大事。


    不过季胥也没有气馁,房暂时盖不起,就先做秋衣御寒,只有一身衣裳实在太窘迫了,卖完蒸饼便去到陈家。


    院门敞着,西屋传出织机声,她至院内喊道:“庄婶儿在家吗?”


    机抒声停了停,庄氏从西屋出来了,一身粗布襦衣,发髻上没有余的装饰,眉眼笑起来透着股质朴,


    “胥


    女?快进屋坐,前儿你送来的水引馎饦,我们一家子吃了,都说很好。”


    她招呼着,一面捧出珍贵的鼠脯来招待她。


    时人食鼠,尤其是田鼠,陈家耕了田,稻子一结穗便引的田鼠来偷吃,粮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陈老伯并陈大便会设陷阱捕了来,一来保住了粮食,二来还能开个荤。


    这鼠脯,是把肉切成块,煨了姜椒盐豉来煮熟,再晒成脯干,如今盛在陶盘里,一粒粒的,和后世的牛肉粒有些相像。


    这是秋日里做的,一直存着舍不得吃,原是要元日过后,方拿来款待亲戚的。


    庄氏还要拿碗倒水与她,季胥拉住她,


    “婶儿先别忙,我有事想先问问婶儿,您家可有麻布卖?我想买个半匹,与我们三姊妹各做身秋衣。”


    “有的有的。”庄氏忙不迭点头。


    如今秋收过去,她在农事上也清闲下来,得空便在西屋纺布,如今家家户户都种粳稻,也种苎麻,纺了麻布自家穿,余的再拿去乡市卖钱贴补家用,她君姑吕媪正是因此,才到处捡些零零碎碎的野麻回来。


    “家里正有纺好的半匹多布,原想攒够一匹拿到布肆去卖的,你若要半匹,可巧家里有。”


    庄氏喜不自胜,布肆要满一匹才收,她手上功夫再快,纺够一匹也还要半个多月,如今能卖半匹,得些银钱,家里日子也好松泛些。


    “那婶儿家的半匹布就卖与我吧。”


    庄氏织布的手艺在本固里是极好的,她这就拿出备好的二百钱。


    “要不了这么多,一匹麻布,我卖到乡市的布肆,能得三百钱,


    半匹的话,你给一百五十钱便足够了。”


    庄氏从西屋将半匹布抱出来,说道。


    “我若是去布肆买,得二百钱才买得下半匹布。”


    她今日去乡市里的布肆打听过行情,原都准备掏钱了,想着陈家兴许有卖,两头直接买卖,还省去中间店肆赚差价。


    庄氏年年纺布,如何不知,但她不能昧良心赚钱,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我原就该出这笔钱的,来找婶儿,是想让婶儿赚这钱,婶儿就收下罢。”


    季胥惦记昨日雨中修屋的情,陈家自己都过的捉襟见肘,还能这样雪中送碳,令她着实想结陈家的好;


    再者,绩线织布是个精细活,很是费眼,坐久了腰酸胳膊疼。


    妇人一日最多才能织出二尺布,忙完农活、每日做炊,一年到头有时间能织出八匹布就算多了。


    这织的布,能全拿去换钱?自然不行,全家丁口一年四季的衣裳、被褥还指着这些布来做,有的人家丁口多,自家做衣裳都不够,哪有余的卖钱。


    再者家里就那么一亩三分地,种了苎麻来稻子就少种了,都是紧巴巴的匀些犄角旮旯来种。


    像陈家,丁口多,麻田少,又缺钱,他们则是穿那陈年的旧衣裳,补丁叠补丁,以此省出布料来去卖钱贴补家用。


    “不成不成。”


    庄氏见她塞给自己,忙的将手一背,临到关头嘴笨,也不会说灵俐话,只一味倔着不收。


    见季胥将钱搁在苇席上,急的攥住她,她做惯农活,气力足,季胥抱着布想走也不成了。


    眼前的仿佛是翻版的吕媪,她无奈发笑,取回二十钱,商量道:“那婶儿便收下一百八十钱?”


    “不成,要不了这么多,你起早贪黑卖蒸饼得来的钱哪里是容易的,君姑要是知道我昧小女娘的钱,该骂我没良心了。”庄氏左右不肯。


    季胥想了想,看到怀里织得扎实的布,倒有了个法子,


    “实话告诉婶儿罢,这布我拿回去,家里还得置办针线,加之我在针黹女工这项上不太擅长,做起来费时不说,做的不好倒糟蹋了这布,


    不如婶儿收了这钱,替我们三姊妹做一身襦衣和裤出来?


    婶儿的针黹好,我看穗儿穿的衣裳,那针线能看得出来。”


    说着歪过去搂了她,做出央求状,“婶儿,若是你不答应,这做衣裳可难住我了,等我做出这身衣裳,怕是都冻得打抖了。”


    庄氏倒不知季胥还有贫嘴的一面,被她逗笑,点头道:


    “成,你们三姊妹的衣裳便交给我,乡里乡亲的,这余的三十钱我不能……”


    “我去喊两个妹妹来量尺寸!”季胥拔身一溜烟儿出了院门。


    庄氏对着苇席上头多出来的三十个钱,吁叹着,掖了掖眼角。


    凤、珠二个在后院的菜畦拔草,她们种的菘菜、芸苔、芹菜、蒜苗、姜、葱、椒,长势喜人。


    昨日一场雨,旁边长出来不少野草,季凤便带了季珠来拔,一听要量身做新衣,都无比喜欢去洗手。


    不过季凤又忧心起来,今日蒸饼没卖完,她担心日后蒸饼不好卖,便想省钱,


    “我还有两身衣裳换着穿,省些布料,给阿姊多做一身罢。”


    到底懂事早,虑的多,倒令季胥心疼,说是有两身,可她那衣裳还是前年田氏做的,如今都露了一截子脚脖子,料子磨得也都十分薄了,洗衣时都不敢大力去搓,怕给搓化了,哪能不做身新的来穿。


    季胥因道:“咱们一块儿做新衣,该花的得花,凤妹放心,蒸饼在乡市不大好卖了,


    盛昌里那地方要富裕得多,且多数人都还没吃过呢,定是有销路的。”


    三人同着往陈家去,季凤问:“盛昌里?那地方的人都蛮霸得很,会让咱进去卖吗?”


    “阿姊有办法,凤妹把心放到肚子里,开开心心把新衣做了。”


    庄氏用手指在她们的手臂、腰身、腿上开合着,不一会儿将尺寸量好,因道:“三日便能做好。”


    傍晌,吕媪背着一小捆野麻回来了,襦衫在牛脾山草堆里淌出些湿印,是昨日雨后尚存的露水。


    庄氏去东屋给她拿来干燥的衣裳,一面说起季胥来买半匹布的事。


    吕媪听说了,吩咐道:“做衣裳时,把针脚缝密些,穿着扎实,


    还有,那布替她省着些用,省出来二尺三尺的好布,她留着也可做巾子,或是别的用处。”


    “哎。”庄氏无不应着。


    第27章


    且说季胥想进盛昌里卖肉馅蒸饼,然她没忘记纳赋那日,逛那盛昌里的里市,萦在身上的不善目光,若是贸然进去,那可真是两眼抓瞎了。


    她对盛昌里半点儿不了解,若说本固里谁人熟知盛昌里的内情,自然属鲍氏无疑,她是盛昌里嫁到冯家的女娘。


    话说这鲍氏,自打吃过季胥做的菹菜炒大肠,那滋味魂牵梦萦,令她陶醉神往。


    但徐媪的腕子也渐好,能做饭食了,且冯家也不会日日请季胥来家庖厨,多少费了银钱,家里供老三冯恽念书,每年是项大开支,旁的能省则省。


    因此鲍氏也只是心里头念着。


    可巧后日是她娘家阿翁的寿辰,要送寿礼,她正为难。


    她丈夫冯二便在她耳边说:“你既觉得胥女手艺巧,不若我们将她请去外舅的寿辰宴上,请她做一席寿宴?既全了我们的孝心,你也能吃着了。”


    “不好,你不知我那阿翁,面子比天大,倘若教他在五十大寿的肴馔上瞧见大肠这样的贱物,怕是要掀案子,大骂你我不孝,


    自然我那些姊妹兄弟,也该嘲笑你我上不得台面。”


    鲍氏正因此而愁,这寿礼,得势派、讨喜,方能体现她的“孝心”。


    “那明儿个我找母支些钱,咱们扯一段好布料送去,听说布肆里有豫章来的鸡鸣布,很是时新,那些上了年纪的乡绅皆是爱穿的。”


    “白甚么给他花这钱?有这钱不如私下拿去孝敬我阿母,她还能少做些绣活儿,一天到晚的,眼睛都花了。”


    鲍老爷有一房正妻不算,还纳了两房偏妻,拢共生了八个子女,子女有的各自嫁娶,每天打擂台,鸡飞狗跳。


    鲍氏的阿母,是其中一房偏妻,生了鲍氏并她四兄,因性子温顺,吃了不少哑巴亏,鲍老爷只顾自己快活,概不管这些的。


    鲍氏作为行六的女儿,很是不喜这鲍老爷,奈何如今孝道重,不孝之人要被戳脊梁骨,更甚会被送官审判,坐牢吃苦役的都有,


    她面上也须敬重着,就拿这寿礼来说,不能送的太敷衍寒酸,可真要花上数百钱去扯什么鸡鸣布,她的肉儿都在疼哪。


    “这事便交给我,保管教鲍娘子这寿礼送的又讨巧又实惠。”


    季胥对寻上门来的鲍氏道。


    原是鲍氏想着季胥在长安待过,能否做些罕见的吃食给她做寿礼,所费银钱么,不能超过她给的三十钱。


    “只是要费些冯家后山头的桑葚、枣儿,和地里的芹菜。”季胥说道。


    “这些自是有的,我这就摘了送来。”


    一旁的冯二见她应的爽快,心觉她是胸有成算的,也很是配合。


    后山头的桑葚多的是,冯二这就去摘了一篮子桑葚、枣儿,并一把嫩芹菜来,那桑葚个个深红饱满,新鲜欲滴;枣儿熟透了,红彤彤的;那芹菜还带着露水,一看便是经人小心伺弄的。


    “若这寿礼送得好,鲍娘子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季胥道。


    她原想探听盛昌里的内情,想着做些菹菜炒大肠去与鲍氏交好,听冯兴霸说,当日这菹菜炒大肠的汤汁,都被鲍氏浇饭吃干净了。


    可巧鲍氏先寻上门来,说了这档子事,季胥便提了自己的要求。


    鲍氏道:“你放心,我应你的自然做数。”


    这日,鲍氏夫妻坐着家里的大驴车,去了盛昌里的母家。


    只见是一座坐北朝南,二进一院的宅子,悬山式的屋顶,下头排着小小方方的窗棂。


    鲍家也就这座祖宅看着还阔气体面了,内里,鲍老爷好跟人赌戏,亏空的就剩些田产吃穿嚼用了。


    不过他的寿宴仍要风风光光,门口停了不少牛车,鲍老爷正和客人互相作揖献酬,乐乐呵呵的笑,圆脸的横肉挤在一处。


    头上那裹成圆丘状的帕头,乃是二女婿方才送的寿礼,鲍老爷见那缣帛料子好,遂换了来戴,得了宾客褒赞,很是受用。


    不过,张手看了看这身禅襦,还是陈年细布,不伦不类,鲍老爷便有些不大自在,想着,寿礼再收一身好料子的禅襦,便不错,最好是鸡鸣布的,眼下正时新。


    “予儿,来了。”


    只见鲍氏和冯二竟赶着驴车来了,那大黑驴后头牵的还是板车,不似他二女婿,牛套的带盖的轺车,别提多体面。


    冯家果真是家奴之后,上不得台面,终究冯家这门亲是他应允的,为着这份彩礼能给他还债,因此鲍老爷只好不冷不热招呼了一句。


    他那眼睛不转向盯着的,是从驴车下来的,鲍氏手中的寿礼,心内念着,鸡鸣布、鸡鸣布……


    待近前来,只见那是用柳条子编的,四四方方的食笥,连漆木的笥都用不起,看那小模小样,装的也并非布料。


    鲍老爷失去兴趣,便摆摆手,让身后卖的只剩一个的家奴拿进去,看也不看。


    “阿翁千岁,长乐无极。”


    “外舅万福,寿比龟鹤。”


    鲍氏和冯二还在说些过寿的吉祥话呢,鲍老爷就挥手催他们进去,准备迎接他最后一个,三女婿,远远瞧着是辆牛车呢。


    鲍氏领着冯二,通往院中,朝东去,直奔东厨去寻她阿母温氏了。


    如她所料,温氏挽着袖子,洗菜切肉,生火造饭,在东厨忙的脚不沾地,满头大汗,连个帮忙的人也无。


    鲍老爷的正妻自恃身份高,自然使唤偏妻去做;而另个偏妻是鲍老爷宠爱的,也不会来;至于那些男丁,更是不会近庖厨了,只有她阿母温氏,日日操劳三餐,得闲还要做针线换钱。


    “那些懒汉,个个充大爷,留阿母一人在这忙活。”


    鲍氏怨道,系上蔽膝,帮着切菜,用刀很是娴熟。


    一会儿又留意着釜里的羹,搅合搅合,觉得淡了加些盐巴。


    可把冯二看呆了,这还是他那在家时五谷不分,切菜碰手,做炊齁咸的妻子吗?


    温氏拭了汗,哄着女儿小声些,


    一面讨好的语气对冯二道:“女婿快去外头,和堂内的郎君们饮酒应酬罢,这东厨烟熏火燎的,别把你给腌臜了。”


    “怕什么,难道我和阿母就不怕腌臜?去,帮我将这把葱给洗了。”鲍予道。


    冯二愣愣接了,舀水去洗,他虽拙于厨事,但家翁去得早,他常常帮寡母徐媪打下手,这些碎活还是会的。


    温氏被唬一跳,忙道:“使不得,若是被那些连襟瞧见,该笑话女婿了。”


    “外姑,我哪怕不做这些,单因我姓冯,凑过去也是被他们取乐,倒不如让我留在这帮您。”冯二说道,便在东厨房里忙转起来。


    过不多久,鲍老爷让家奴来催菜了,好在有鲍予夫妇帮忙,豕肉稻米羹、鲤鱼脍、熬鹌鹑……被捧上食案。


    鲍老爷穷讲究,要分案分餐,家里的食案、盘盏,半数还是朝亲戚借的,他老人家端坐上席,举起耳杯,招呼宾客女婿们饮酒。


    冯二和鲍予夫妇在下席角落,备受冷落。


    冯二自是闷闷不乐,鲍予可不在乎这些,她忙着吃酒菜,还夹些给冯二,道:“再有一会子,就该咱们说话了。”


    冯二正纳闷,果听对面的鲍大在问:“六妹与妹夫给阿翁备了什么寿礼?”


    鲍大是鲍老爷正妻所生之子,仗着身份地位,没少给鲍予使绊子。


    鲍予正好也吃饱喝足了,她笑道:“身为女儿,阿翁大寿,我自是备的好礼聊表孝心。”


    闻听这话,其余两房的子女、女婿们各个都煽风点火,“阿翁,也教我们涨涨见识。”


    “对,阿翁,您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有旁的宾客也在鼓兴,


    “鲍公,这样好福气,何不呈上来,我等也一睹为快?”


    鲍老爷其实是不愿的,他可瞧过那柳条编的食笥,里外都是寒酸,这样的东西呈上来,不是打他脸面吗?


    但下面一众人都上了兴头,他也不好去驳宾客的面子,同是也在暗忖,真能是鸡鸣布?


    因而挥手,让家奴去把那份寿礼捧上来,一看那食笥的寒酸,满堂都是瞧好戏的眼色。


    鲍老爷皱着眉头,将那食笥掀开。


    “好个鲍予,随手摘了几颗桃儿,也敢豪言是好礼?”


    鲍大见那笥里盛着的竟是桃子,再普通不过的果食,这便朝鲍予问责,


    “这便是你的孝心?”


    “此乃寿桃,乃是一道面点。”


    “面点?”


    只见鲍老爷把起一只桃,捏了捏,竟是软乎乎的!


    这寿桃正是由季胥所制,揉了饼酵的面团捏出桃形,那果肉之色,便是由深红的桑葚汁,调和了黄栀子水,使其呈现一种鲜嫩的粉色。


    至于那绿叶,自然是芹菜汁,做的栩栩如生,逼真至极,那些人乍一见倒真以为是从枝头摘下来的桃儿。


    “相传,神荼郁垒二神所居的桃都山,有盘踞三千里的桃树,予送桃树之果,实望阿翁能得二神庇佑,一生祓灾呈福;再有古书云,玉桃服之,长生不死,予特拿柳笥所盛,是愿阿翁柳(留)寿益年,长生无极!”


    鲍予接道,和冯二对视一眼,悄悄的问:“我照胥女说的背全了吗?”


    冯二只挠头,羞说自己压根儿没背下这文绉绉的话。


    不过,堂内的响动足以说明一切。


    “好!好!”


    这好意头,着实令宾客拍手称妙,都夸这礼送的实有巧思,可见用心之诚。


    鲍老爷心下便飘飘然,只见他掰开一只寿桃,嚼了嚼,有麦子味,还真是面食,里头还夹了枣泥馅儿。


    他吃着滋味好极,又不好独享,只得吩咐家奴分下去与众同食。


    “鲍公有女如此尽孝,实乃有福之人呐。”


    “竟有这么软和的面食?活到半百,还是头一遭尝!”


    那宾客对这面粉做的寿桃,闻所未闻,


    一时尝了,外软馅甜,都拍手叫好,夸赞不断。


    “不要掰坏了!”更甚有那孩童,不舍得将桃子给咬上一口,这么逼真,玩也要玩上一会子。


    至于鲍大那些等着数落鲍予的兄弟姊妹,个个脸黑如灶灰——


    作者有话说:外舅外姑:岳父岳母。


    《尔雅》:“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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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鲍予花了最少的银钱,出尽风头,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宴散之际,她心情畅快,寻到后院的一间小房。


    温氏向窗而坐,见她来了,搁下针黹,关起门背身在衣箧里鼓捣着什么。


    鲍予问道:“我四兄呢?散宴我撵在他后头走的,明明见他进了后院,又不知闪哪去了。”


    “你兄他这阵子又在替人做催债的活,怕你说他,故才躲着你呢。”


    “食肆里安安分分的膳夫偏不做了,去搏架斗狠替人逼债,哪天折他一条胳膊腿儿的,他才长记性!”


    温氏叹道:“我也说过多回了,不过是白费口舌,也就你的话他还听一听。”


    “罢了,不说他这晦气的,阿母你方才瞧见没?我假母他们,见我被那些宾客夸,气的连肉羹都吃不下了,直瞪我呢。”鲍予回想起来,心内犹是爽适。


    温氏把手捏捏她的鼻尖,“你哪,那样上好的面点,做的活灵活现,怕是费了你不少银钱罢?这钱你拿着。”


    温氏自衣箧里掏出来的正是枚荷包,里头百来个钱,是她做针线活,私下一点点攒出来的,没教老爷与其他两房正、偏妻以各种名目索要了去。


    鲍予推手不要,反从袖里掏出一串钱,“花了三十钱,冯家支了三百钱给我们买寿礼,


    喏,这都是余出来的,我留给阿母,平日里别总是对着针黹,眼睛都熬坏了。”


    “不好,你的彩礼大多都教老爷克扣下了,连嫁妆也不像样,你这样拿钱贴补我,女婿一家该嘀咕了。”温氏道。


    “我是盛昌里的女娘,他们冯家谁敢多嘴舌?”


    鲍予又拉住她的手,软了声口道,“冯二知道的,他也说这钱给您。”


    温氏这心肠自是百般感化,仍将自己的荷包并女儿手中的钱串,一并往她怀里塞,


    “你留着傍身,我这儿攒下点钱,不定哪日又叫他们叼走了。”


    鲍予执意不肯收,温氏便在收拾给她带去的干果回礼时,悄悄的塞在她的包袱里了。


    本固里,


    一辆驴车停在土垄上,冯二在旁等候。


    季胥送鲍予从草屋出来,两人脸畔俱有笑意。


    “那些余出来的桑葚啊、芹菜哪、枣子的,就留着你家吃罢,这东西本也要送给我阿翁那大家子的,幸好没便宜了他们那些懒贼。”


    鲍予搂着她道,“快别谢我了,我比你就大个四五岁,索性管我叫予姊罢!”


    季胥接口道:“好啊,我正想这么着,可又怕隔着辈分,唐突了。”


    鲍予笑盈盈上了驴车,回至院中,徐媪问他们寿礼送的可妥帖。


    鲍予道:“我那阿翁很是喜欢,连那些来客都赞不绝口的。”


    徐媪听着也舒心,以为小俩口照说的扯的鸡鸣布送去,她虽是心疼钱,但这是亲戚礼数,也短不了这项,自去忙晡食了。


    鲍予想了想,随前去道:“我帮着阿母打下手罢。”


    冯二便去后院浇菜了。


    刚从崔思家回来的冯富贞堵前来问:“叔母怎的从胥女家出来?”


    她那时正和崔思在她家屋前玩斗草,远远瞅见了自家的驴车,就回来了。


    “哦,胥女想盖间瓦房,手里头缺钱,偏偏才纳完赋税,家家户户都脱了层皮,咱们乡市的蒸饼生意比不得先前了,她想去盛昌里叫卖,因此托我问问内情。”鲍予道,手里在择一颗大菘菜。


    不知怎的,冯富贞听的此话,心间暗暗淌着快意,她撇了嘴道:


    “就她也想做盛昌里的买卖?咱们本固里先前有人想进里头卖瓜菜,都被伙着赶出来了,还有挨了打的。”


    鲍予道:“正因这么着,她才先问了我盛昌里的人户、各项小买卖都是哪些人在做……”


    “叔母都告诉她了?”冯富贞紧紧追问。


    “知道的都告诉她了,”


    不过鲍予可没抖落出来寿桃省钱的事,她只道,“告诉她于我也没啥坏处。”


    冯富贞便冷下脸来,“知道了她在那也绝对吃不开,她这样的灶下厨,还想盖得起瓦房?合该住一辈子茅屋草舍!”


    说罢拧身走了。


    话说季胥,已然决定明早去盛昌里叫卖肉馅儿蒸饼,但乡市的生意可怎么办?


    虽说冷清不少,但蚊子腿肉也是肉,两边俱要赶早叫卖,错过朝食的点,大家也就不会去买这类面食了,紧着这头,便撂开了那头。


    家里季凤虽说也谙世事,但到底才八岁,那么丁点儿的身板,季胥断不敢由她去卖,担心被贼人略卖了去。


    可巧庄氏来给她们送新衣,妹妹们听见声响,噌的一下从屋后弹出来,手里还有刚拔完草的泥巴。


    庄氏笑道:“快去洗干净手,来试试这衣裳,看合不合穿,不合适的话我带回去再改改。”


    “哎!”


    两个妹妹高亮应着,跑进灶屋舀水去了。


    那可是新衣啊!本固里多数人家一身衣裳要穿两三年,直到烂得露腚,才会做新,


    也就阿姊心疼她们,舍得不年不节的,这时下就给她们做,季凤美滋滋想着。


    庄氏手里除了衣裳,还捧着别的,她先拎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细绳束了口的袋子,


    “我用那碎布头,缝了个钱袋子出来,我想着,你卖蒸饼要收五铢钱,能用得上。”


    庄氏很有巧思,想着她忙起来袖中不便放那沉甸甸的钱袋,束着的麻绳便足够长,能斜挎在肩膀,这跟后世的小包没什么区别了。


    那碎布头缝合的针脚,仿佛成了形状不规则的花纹,挎起来还兼具美感,季胥很是喜欢,


    “我正缺一个钱袋呢,庄婶儿,你手真巧,针脚缝的扎实又好看,怕是本固里找不出第二个人有你这样好的针线活了。”


    庄氏被她夸的只会笑,埋脸翻弄着手里的衣裳,好半晌想起来道:


    “这还用碎布头给小珠二凤两个各缝了一对臂褠。”


    臂褠是套在臂上的,类似于后世的袖套,戴上自是能防脏、爱护衣物,庄氏连这也想到了。


    季胥心头暖烘烘的,搂着庄氏的胳膊说谢。


    这时两个妹妹也换好新衣褶裤,蹭着出来了,都低头打量摸挲着,稀罕得不行。


    庄氏拉过她们,弯了腰,各处掐了掐那大小长度,笑道:


    “合适,明年也还穿得。”


    这时平头百姓做孩子衣裳,都不会做的刚刚好,孩子蹿个儿快,情愿做宽松些,能多穿一两年,因此庄氏才会说合适,若是穿着正好,就是小了。


    季胥也换了来,俱是合适。


    季凤摸着衣角道:“这新布料就是有股子好闻的味道,是穿旧了的没有的。”


    惹得众人一笑,庄氏还把那余出来的三尺布拿给季胥,说可以做擦身擦手的巾子。


    “这可太合适了,正好能裁成三条。”季胥捧了来道。


    家里三人,就只一条擦身的巾子,还烂成蛛网一般了,好在之前天气热,洗完澡不擦也能凑合,现下天气渐凉,她原打算做了新衣后,用妹妹的旧衣裳改一改的。


    意外多了这三尺布,她厚了脸皮道:“就是要借婶儿家的剪子用一用,家里还没置办这些。”


    陶氏道:“你既决定要做巾子,


    过会子我便帮你裁了,拿针线锁了边,这样耐用。”


    季胥谢了又谢。


    原是想做三身新衣,不承想多出来这么多东西,想着自己思忖的事,季胥拉了庄氏道:


    “婶儿可愿去乡市卖白玉蒸饼?”


    庄氏惴着颗心,紧行着步赶回家中,才推院门便唤:


    “母。”


    在灶屋忙晡食的吕媪出了来,“衣裳送去了?”


    庄氏点头,激动又紧张说起季胥提议的事来:“胥女问我可去乡市帮她卖白玉蒸饼,她那白玉蒸饼做来卖一钱一个,若是卖一个,能给咱们三成的利。


    卖一个得三成,十个就是三钱,她说如今乡市里头,每日能卖得下三四十个蒸饼,今日她就卖了四十个。”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吕媪自是欣喜,可又纳闷,“她自己不卖了?”


    “卖的,不过如今乡市没有先前生意好,她打算明日进盛昌里卖肉馅儿的,能多赚些。”


    吕媪深知那盛昌里的买卖可不好做,“那里头的小贩都抱成一团,尤其排外,怎的想去那里?可别被人合伙欺负了……”


    “我也这样说,她是打定主意要去的,想多挣些钱盖房子。”庄氏道。


    吕媪明白过来,“她家住的草屋还是早年季家的柴房,年头久着了,是该盖新的,不然来年春都得教雨水冲垮塌了。”


    “既这样,你去把那竹编的篮子找出来洗干净,明儿你拿去卖蒸饼使。”吕媪道。


    庄氏踯躅着没挪动,捏了捏袖子,“母,这事我还没在胥女那应承下来……”


    在吕媪不解的注视中,她朴实道:“我没卖过,哪里会,怕是做不好。”


    庄氏常年在家耕织,像家中长久一次去乡市,卖点瓜菜、鸡蛋、布匹的,都是她丈夫陈大、或是君舅陈老伯去的,庄氏没把握跟人打交道,不敢瞎应承,特来讨君姑的主意。


    “你这笨的哟,嘴巴是做什么的?不会就多问问胥女,学学人家怎么叫卖的,


    她能选你去帮忙,是敬你为人诚厚,她先开口都不怕你做不好?你倒发怯了。”


    吕媪又道:“你只想着,若是卖得好,自己能挣的也多,


    只一点,怕是胥女过两天见盛昌里不好做买卖,自己便回来乡市卖了,到时咱们也别恼丧,人让咱卖一天,是一天。”


    庄氏听着,心里也打起几分底气,家里便由陈狗儿看着灶火,吕媪同着她,去至季胥家,郑重应承下去乡市卖白玉蒸饼的事。


    次日天微明,庄氏便挎着竹篮,里头塞些保温的禾草,来季家二房外头的土垄上候立着,


    心里谨记着君姑吩咐的,并不冒冒撞撞往季胥的灶屋去凑,万一撞破人家的手艺,反而不美。


    “庄婶儿来啦,庄婶儿进来罢!”


    季凤穿着昨日做的新衣,烧火时沾上点灶灰,这就在外拍打,爱惜极了。


    见了外头土垄上的庄氏,笑眯眯道。


    “还是二凤拿我这篮子去装吧,我就不进去了。”庄氏道。


    直到听说蒸饼都蒸好了,犹豫一下,才进来。


    她这一趟也不敢多要,怕没卖出去季胥亏了面粉和手头工夫,昨晚便说好要三十个。


    季胥便后半夜起来,做了三十个白玉蒸饼,一百个出头的肉馅儿蒸饼,后者由她带去盛昌里。


    装好两人出门,只见路口竟还站着陈老伯。


    他短白须覆面,头戴灰白帻巾,一身短褐立在那,虽已年近六旬,照样是挺拔的,毕竟年青时还曾上战场打过匈奴咧。


    庄氏解释道:“我母担心你一个小女娘进盛昌里被那些人欺负,让翁陪你一道去,倘或有人动手,也好防着些。”


    季胥几番推辞不过,心疚道:“倒耽误陈大父田头的工夫了。”


    陈老伯跟在她们后头,听闻此,嗓门倒还嘹亮:


    “不碍事,秋收后地里活计不多,阿大一人就能做的来。”


    第29章


    在岔路口两厢分别,季胥在陈老伯的陪同下进了盛昌里地界,庄氏敛了敛心,自己继续赶路至乡市。


    一起头,她当真张不开嘴来吆喝,她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曾过的性子,


    这乡市人来人往,一想到哟喝起来大家都看着她,庄氏心口跳的慌。


    可她乃是个脸生妇人,挎着的竹篮又盖着布头,一句不吆喝,谁也不会来问。


    庄氏在路旁,张嘴艾艾巴巴好半晌,想到篮子里的三十个蒸饼,没卖出去,那可是白花花的三十个钱。


    虽说季胥说没卖完的都算她的,但她这样一点也不尽心尽力,可不是白辜负了她?


    因此,一咬牙,照着季胥来时教的,笨着嗓子叫起来,


    “蒸饼!呸呸……白玉蒸饼——软乎香甜——”


    一味喊着,也不去管那心要蹦出喉咙。


    “白玉蒸饼?瞧着脸生,原先不是一个季姓女娘在卖吗?”


    庄氏面庞早已火热,忙点头道:“是她!是她做的!我是她同里的婶儿!托我来卖!”


    “给我瞧瞧。”


    “你瞧,你瞧。”庄氏依言忙的掀开布头。


    对方见是从前买过的模样,这便掏钱买了两个。


    庄氏收着两个五铢钱,手都在抖,她卖出去了!卖出去了!这里面,有半个多钱可以是她的。


    万事起头难,庄氏渐渐抹开了脸,白玉蒸饼本就是在乡市打开市场的,东西不变,自然有需要的照旧来买。


    按季胥嘱托的,辨清了五铢钱是否有假,方收起来。


    看的一旁卖粔籹的马氏一双眼睛通红,赋税过后,她这两钱一个的粔籹,都没几个人买得起了。


    酸不溜湫的笑了一句:“多好的蒸饼生意哪!”


    话说另头,自打季胥一进盛昌里,里市的小贩们便传开了消息,聚在一簇,像那烧沸的鼎一样。


    为首是三角眼,窄条脸,一身污了油的半旧布裳,一头发髻光溜溜的妇人。


    她是在那日季胥进里市买鸭蛋就见过的,姓蔡,因常年卖膏环,大伙儿都叫她蔡膏环。


    蔡膏环忿道:“咱们里市,绝不容许外人进来抢地盘,咱们该拧做一股绳!待那季蒸饼一进来市里,咱就将她轰出去!”


    “对!轰出去!”


    迎合的是戴着小帽儿,置烤炉卖胡饼的男人,他姓孙,大家却管他叫孙吝郎。


    因他卖的羊肉胡饼,那羊肉只捡那价贱的、不好的部位来剁碎了做馅,还只舍得放一指甲盖那么多,人家花五个钱买来,吃了嫌肉少,他便跟人吵起来,说羊肉多贵啊、涨价了这类怨气话。


    “轰出去!轰出去!”


    还有一众卖瓜菜、鸡鸭的小贩跟着附声,卖面食的季胥倒影响不到他们。


    只是在这时候,都同仇敌忾,往后若有他们这项上的外人想进来,方能一呼百应的让帮忙。


    这一商量,各路小贩便盯着里市入口,只待一来就豁啷发作。


    然而,他们等了好半天,算着时辰爬也该爬到了,却不见人来。


    一个探听消息的小菜贩喘吁吁跑进来,


    “那季蒸饼好奸贼!她就只在各家各户串走着叫卖!”


    是的,季胥就没打算进里市。


    她这蒸饼,不同要置炉现烤的胡饼、要置釜生火现煎的膏环,胜在轻便,拎篮就能叫卖。


    虽说里市人流集中,但各家各户也都有人口,她特地问明了鲍予,盛昌里哪条道有哪些人户住着。


    昨个鲍予边说,还拿草棍在地上给她画了路线图,她记了下来,如今按户一径去叫卖,压根儿不进里市去同他们叫板。


    “里市在那头呢。”陈老伯见她走的路不对,还指给她看。


    暗叹道连路都不清,还想做盛昌里的生意?


    不得被他们那些贩夫撕掉层皮,得亏他听老伴的,跟来了,他会点拳脚,绝不让这女娘受了欺负。


    “陈


    大父,我们不进里市,就这么走家串户的卖。”


    话说着,这就在路过的院外叫卖起来,


    “肉馅儿蒸饼来欸——馅多料足的蒸饼!”


    “喷香软和欸——老人小孩都爱吃——”


    陈老伯本着里市人多的想法,还没转过来她这么做的缘故,忽地只一感慨,好清溜的嗓门儿!


    话说就有孩童从院内蹿出来道:


    “蒸饼我要!”


    因季胥先头纳赋日是在晒谷场卖过一回的,不少人都吃过这好滋味,奈何没再遇过她。


    还有的则只听过同伴说起肉馅儿蒸饼多香,便问那胖墩墩的小丫,


    “哎!四儿,肉馅蒸饼真能好吃?”


    胖乎的小丫早已捧着来啃了,油滋滋的,嘴里还哈着热气,


    “真好吃啊!肉又多!”


    季胥接着吆喝道:“每月逢八,大惠顾咧!买五赠一!快来买了!”


    “逢八?今儿可不就是九月廿八吗?”


    “正是的,今天买五个便能赠一个。”季胥对答道。


    一时买的人多起来,有那孩童见人捧着蒸饼吃,便拽着家里大人来买,左邻右舍传了开,


    “那日的季蒸饼来了喂。”


    “今儿逢八买五赠一。”


    那听了信的,都撵着来找,季胥身旁扎堆聚了攥着钱的候着的人。


    把陈老伯看得乍舌,怪道说盛昌里富呢!连足足两钱的肉馅蒸饼都这么多人舍得买。


    这头卖得如火如荼,里市的小贩心里直泛酸水,他们又聚作一簇,不过这次聚笼的人明显少了些。


    蔡膏环重振人心:“咱们伙同着出去,将这季蒸饼轰出盛昌里,命她不许入内!”


    孙吝郎赞同应和。


    其余人却揣着袖子不大愿意,


    “那我的摊子谁看着哪?还得卖鸡卵子呢,谁又知道那季蒸饼这会子蹿到哪去了。”


    “小郎要买薯蓣呢?这儿这儿呢!嘿嘿来了!”还有菜翁举着手就溜走的。


    他们都不是卖面类吃食的,能帮着将人赶出里市,都是给面了。


    现在还得搁下摊子,耽误功夫寻出去,不禁劝道:


    “蔡膏环,我看还是算了罢,她又没进来,也抢不着你里市的生意。”


    “是哪,倘或她敢入里市,我们便帮你赶她。”


    如此一来,竟都散了,就剩孙吝郎还在,这些日子他的胡饼生意愈发差了,定是那季蒸饼害的,


    不由的啐道:“你们这些鼠子,往后可别想叫我帮着赶外里人!”


    “好嘞,五个肉馅蒸饼明早保管送到家门前。”


    季胥不仅将蒸饼卖个空,还许诺明日送饼到家。


    这不,便有人预定了蒸饼明日做朝食。


    说起来,季胥的蒸饼卖得快,加之盛昌里近些,倒比庄氏还先归家。


    陈老伯回至院中,吕媪凑来问长短,“可怎么样?盛昌里那头,可卖出去了?还是被赶出来了?”


    陈老伯生来是个肃脸,叫人也看不出端底,可把吕媪急的哟。


    若说不巴望着在盛昌里能卖得好,是假的,毕竟季胥好,乡市那头也能由自家捡着来卖。


    陈老伯回想那热火朝天,说道:“不仅全卖出去了,还……”


    陈老伯嘴笨,不知如何形容季胥伶俐的就哄人定下明日送上门的事,吕媪听得更急了,恨不能自己亲见。


    只听陈老伯由衷道:“胥女是个有成算的,她倒比我还了解盛昌里,是早有准备的,


    这户有几口人,那条路好走……她都知道。”


    “这可太好了!”吕媪在家悬心半日,总算一颗大石头落地。


    话时庄氏也满脸喜色归来了。


    吕媪一瞅那竹篮空空的,亦是喜上眉梢,拉上庄氏进西屋,听她说起乡市这头的始末。


    庄氏是外人跟前磕巴,自家人面前还是嘴皮子流利的,把吕媪听得一杆子劲儿,直道“我就说你行”。


    末尾庄氏从贴身的衣襟里掖出钱袋子,倒了倒,里头可不正是九个钱,


    “卖了三十个,胥女的我一回来就先去了她家,给了她了,


    这是咱家的三成,母,你收着。”


    “才听你翁说,胥女在盛昌里那头卖得可好,这么着,托胥女的福,咱家也能添个进项啦?”


    吕媪喜的脸上褶子打出花来,这可是九个钱哪,才半日工夫。


    想她孙子陈车儿,在盛昌里的窑场里,做那下死力气,背砖的苦活,大暑天里汗都流成河了,一日不过得七钱。


    现在儿媳挣回来九个钱,且不吃力气,怎么不教她心里乐呵?


    庄氏道:“明日我想试试,卖四十个。”


    “行,四十个,母信你!”吕媪道。


    “过了饭点我再去寻胥女定下这数,方才我去,她家在忙中食了。”庄氏道,她也才知人家里要多吃一餐中食,不然也不会莽莽的去送钱。


    今日这中食,是季凤张罗的,别看她小小年纪,厨事上早早的有模有样了,是田氏在时教她的。


    “阿姊,快来,瞧我做了什么。”


    这厢季胥刚送走庄氏,便被她扳着向灶屋去。


    只见陶灶上两碗枣糒,一碗肉芹白羹,俱是时下很兴的做法。


    “亏的阿姊做那寿桃得来这么些好东西,拿来做炊正合适。”季凤道。


    枣儿和芹菜是昨日鲍予让留给她们自己吃的,她洗了来,稻米在鬲内焖煮时,铺上一层去了核的枣,焖尽了水成干饭,便是枣糒;


    肉芹白羹是拿包蒸饼剩的肉,切成丝,并切段的芹菜,与稻米煮成羹,淋了油盐。


    “枣糒是我和小珠的,记得阿姊说不喜甜的,这肉芹白羹是阿姊的。”季凤将碗放到各自面前,两眼发光看着季胥,亟待她尝一尝。


    还有什么比忙完能吃现成的更令人舒坦的,连她不好甜都虑到了。


    季胥知道季凤这是体贴她,拾起筷子来尝了一口,五脏六腑都暖了,点头道:


    “好吃极了,凤妹手艺真好,看来以后该我烧火了。”


    季凤被夸的喜滋滋的,季珠不服的道:“是小珠洗的菜!”


    “是吗?小珠辛苦了,我说这菜这样干净。”说的季胥捏捏她脸颊。


    到底是两个小孩子,得了夸赞乐的你言我语,叽叽呱呱个不停。


    好一会方捧碗吃那枣糒,时下甜味稀罕,这样拌着枣儿,甜滋滋的饭,她们爱的不行,吃了个精光。


    季胥那碗羹亦是,在盛昌里走田串户比在乡市要走更多的路,哪能不饿,有这样一碗热羹,全吃进肚里了。


    明日再接着挣钱,这盛昌里,她定要趟进去,站稳了的。


    第30章


    因这日无事发生,次日,陈老伯倒是没再同去,顺路同着的是陈车儿。


    他是去盛昌里的窑场上工的,穿着短衫,瘦黑的身子,还在喜呵呵和季胥道:


    “胥姊,我如今一趟能背的起二十块砖!不过比不上当初我阿翁在那时,他一趟能背的起三十块呢,王典计夸我倒是踏实肯干的,像极了我阿翁。”


    他说起话来手舞足蹈的,逗的人发笑,季胥塞个肉馅儿蒸饼与他吃,他倔着不要,昨日他大父亦是,


    车儿叨叨道:“留着卖钱,吃了怪可惜咧,我吃过朝食来的。”


    庄氏亦是这样说。


    季胥便道:“这我拿手抓了,不好再卖给旁人了,车儿快拿着吃去。”


    这点庄氏是知道的,她也被叮嘱,做买卖时不要用手去碰那蒸饼。


    陈车儿其实馋的很,不过不好意思吃这么贵的蒸饼罢了,听到这样说,一时没了主意,两眼向他阿母庄氏看去,庄氏也没了主意,直可惜那蒸饼来着。


    季胥便硬塞到了陈车儿手里。


    陈车儿犹豫一下,吃时两眼冒光,庄氏手里被他掰了一半塞去,舍不得吃,要留给他。


    陈车儿不肯,庄氏才细细吃起来,一面想着这可就是一个钱哪,一面吃的越发珍惜了。


    进了盛昌里,陈车儿往深处的山地去,那窑场在泥山脚下。


    季胥则在浅处的田间小陌串走,哪户人家定了蒸饼,她都记着清楚,先往人家里去,


    心里头有鲍予画的地图,哪条路近


    她都明白,一点不耽误挨家挨户叫卖。


    “瞧,蒸饼来了。


    快去开门。”


    而那蔡膏环,聚不起各路小贩来帮她去外头轰人,一想到季胥把蒸饼卖得火热,她熬得一夜都没睡,两眼猩红,推着独轮车去里市卖膏环。


    里市也分大市小市,大市三日一市,买卖人多,平时是小市,要冷清许多。


    今日便值小市,眼瞅着她的膏环摊子无人问津,她就按不下心里的酸火。


    只见她招了招手,市里游荡的两个青年凑了来。


    一个是赖子,一个叫胜郎的,都是怀弹挟丸的地头无赖,专在外头各里做些碰瓷讹人的事,


    他们其实都是盛昌里人,家中有房有地,也不穷,但就好做这行当,比正经做活来钱快。


    “作甚?”


    蔡膏环堆起笑,各递给他们一块刚煎好的膏环,可把她心疼的在滴血,她道:


    “你们竟不知?盛昌里来了个外头人,在走家串户的卖肉馅蒸饼的。”


    两人都在吃那油乎乎的膏环,煎得硬邦邦的,吃起来嗑牙,


    赖子道:“这与我们什么相干?”


    蔡膏环心骂这两个平日里讹起人来做的那么真,现下怎么呆成这样。


    她低了嗓门道:“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若是你们吃了她的蒸饼闹了肚,还不是你们要多少,她便掏多少银钱?”


    一番咕叨后,她心满意足看着两个无赖勾肩搭背出了里市。


    心道看这季蒸饼还待不待得下去,这两人可是专讹人的,平常人没有不被他们唬住的。


    隔壁摆弄炉子的孙吝郎虽未听真切,但也猜出来她的算计,心里也一派得意之情,


    要知道,他这胡饼,同样是肉馅面食,季蒸饼一来叫卖,首当其冲就是他的摊子,大家在外吃了她的肉馅蒸饼,谁还进里市来买他的羊肉胡饼?


    两人都等着看好戏,不多时,两个就折返了。


    蔡膏环心头一喜:得手了?


    却见赖子和胜郎二个,来至膏环摊前,捂肚弯腰,面色发白,尽是痛苦之色,


    “嗳哟,嗳哟,吃了你家膏环,肚疼……”


    把蔡膏环唬了一跳,气上心来,叉腰指着他们骂道:


    “混说什么呢!我这膏环卖了十来年,竖子胆敢讹我?!”


    她心头急的不行,不知这二人怎么回事,难道讹完季蒸饼,起了贪心,还要再来讹一手她?


    “嗳哟!肚里有虫在钻!”


    二个直在地上打滚,引的里市的人都来瞧热闹,只见他们满头冷汗,身子都疼的扭曲抽搐起来。


    “她家膏环不干净的。”


    “吃了闹肚。”


    “瞧地上这二人疼的。”


    “怪呢,我说前儿我怎么拉痢疾,那日就买了她家的膏环。”


    蔡膏环见这群人信了,跳起脚来骂:


    “我呸!你拉痢疾是自己贪了坏东西,少往我家膏环上攀扯!”


    “嗳哟……不得了,吐白沫了!”人指着地上的赖子叫出声。


    只见他嘴吐白沫,连嗳哟都像蚊子似的,像是疼晕过去了。


    “就是吃的她家膏环!我才瞧见他们二人在她摊子前吃膏环!”


    “是哟,快找乡啬夫来断案!将这妇人抓起来!”


    “得找药姑来看罢!”


    人丛里七嘴八舌的。


    实则是赖、胜二人,专有种丸药,吃了能口倒白沫,额头冒汗,他们便是靠这丸药专做讹人的营生,


    就连这人群里头,也有他们一伙的托,专来煽情拱火,唬人的,少不得有被唬住的,怕吃刑役,便掏钱了事。


    蔡膏环这本里人,都被指责的冒了汗,甚至疑起是不是自己擤了鼻涕没洗手的缘故?


    好半晌才找回点神,要她掏钱绝不可能的。


    她拾掇上铁釜,推着独轮车,灰溜溜的钻出人丛,离了里市,往家去。


    幸而那帮人也没拦她,她灰了神采,迎头碰见的,却是挎着个空篮,卖了百来个肉馅蒸饼的季胥,眼睛登时聚火,能把她钉出两个洞来。


    合着那二人专就讹了她!


    照说赖、胜二人专在外做这等事,大部分盛昌里的人家都不甚了解,季胥是探听不着的。


    这还是鲍予那四兄,做催债逼人的事,恶名在外,是盛昌里这帮无赖的头儿,因而鲍予才跟着知道这讹人项上的两个主谋,前儿一并告诉,令她有了提防。


    季胥昨日便带着鲍予的口信,就在鲍家附近和鲍四通上了信。


    “你放心,赖、胜二人得了我的话,断不会讹上你。”鲍四说道。


    季胥与他几个钱,鲍四也没收,只道:“你帮了我妹子,我自帮你一回。”


    那赖、胜二人得了话,虽然眼馋这块肥肉,到底没敢打主意。


    手头没羊可宰,他们便在里市游荡,被蔡膏环叫去,刚巧吃了她家膏环,走出里市便心生一计,转讹起她来。


    只是蔡膏环到底知道他们端底,没让唬住,只是溜走了。


    蔡膏环啐了口道:“识相的就滚出盛昌里,留这没你好果子吃。”


    “婶,”


    季胥叫道,“我不进里市,买的还是咸口面食,


    你的膏环是甜口,咱们各凭本事,压根犯不上冲,是不是?”


    蔡膏环道:“这盛昌里的面食生意我能做!你不能做!做了就是抢我生意!”


    季胥也不恼,她只道:“婶有没有想过,你这膏环生意不好,也有自己的缘故?


    你这膏环,搦的粗,煎的还硬,滋味不会好。”


    “呸呸呸,你的蒸饼才不好呢!”蔡膏环觉得自家膏环绝无仅有。


    季胥笑道:“我给婶透个主意,你掺一半秫米粉去,吃起来软糯。”


    “我蔡膏环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用的着你这毛没齐全的女娘来教?”蔡膏环晦气道,推着独轮车哐当哐当走了。


    归至家中,她家儿郎喘吁吁跑进来同她道:


    “母,儿可算在本固里打听着了,这季蒸饼,乃在长安宫城为奴三年,手艺怕是在那学的!”


    蔡膏环不由的嘀咕起这话,想了半日,让她儿郎把家里秫米粉找来。


    翌日,蔡膏环惴惴不安支开摊儿。


    她这铁釜,里里外外都使灶帚刷过一遍,摊子也都抹得崭新,极为担心自己的膏环生意被那俩无赖搅黄了。


    孙吝郎倒是巴不得,嘴上仍是光亮话:“十来年了,哪能啊,你把心放肚里罢!”


    日值大市,来了不少就市购物的里民,还有那外里的,里市比昨日喧阗热闹。


    “你家换手艺啦?”


    “这膏环比先时好,软糯哏啾,再给我来一块!”


    昨日蔡膏环溜了,没叫太多人瞧见那闹事的,到底是老生意,今时还是有熟面孔光顾的。


    蔡膏环喜不自禁,浑圆的膀子搦搓着面团,来吃过的,都夸她手艺精进。


    把冷冷清清的孙吝郎酸坏了,好容易寻个空档,猴过去道:


    “我叫上我家两个儿郎,你也叫上你家两个,他们那些人不去,咱们两家自去轰那季蒸饼。”


    蔡膏环擦擦汗,显弄道:“你瞧我这生意,哪里忙的过来哪,


    那季蒸饼在外头,也碍不着你我什么,何必去赶人家呢。”


    好个蔡妇,自己生意好了,便撂开手了!


    孙吝郎心内暗骂,面上仍是好商好量,


    “我们同她都是面食,她在外挨家挨户的,谁还进这买咱的?


    照我说,趁早轰出去,粗壮的儿郎们撸起袖子,唬她一顿,看她还进来不进来!”


    “我说孙吝郎,你可积些德罢,”


    蔡膏环把手一划拉,“这不都是人?自家生意不好也别怨旁人呀。”


    孙吝郎气得翻眼,“前日、昨日也不知是谁先撺掇的……”


    蔡膏环这头又来了生意,她喜滋滋忙乎着,嘴里念道:


    “她是咸口,我是甜口,两头犯不上冲,我可不去赶人家。”


    好么,同是咸口的,不就剩孙吝郎的胡饼么?


    独他怄了一肚子气,揣着


    手回去,空守冷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