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半熟桑葚 “……是我昨晚乱动了吗?”……
翌日是工作日。
桑芙醒来前, 庄墨闻就已经去了嘉大。
她起了床,慢条斯理地准备去浴室洗漱。
刚走到浴室门口,她突然想起些什么, 脚步顿住, 犹豫着抬手敲了敲。
确定没人, 她才推门进去。
真是, 被上次搞怕了。
和金琼约定好的时间是中午, 桑芙先下楼吃了早餐。
赵阿姨正在厨房忙活, 桑芙每次都这个点下来,时间长了,她也就知道什么时候该热早餐了。
鲜肉粥和早点被端上桌,赵阿姨没急着走, 她仔细地端详了下在餐桌前坐下的桑芙,了然于心地笑:“诶,桑小姐, 你昨晚也没睡好啊?”
粥有点烫。桑芙握着勺柄,小口喝了口,很疑惑地“嗯”了一声, 看向赵阿姨,“也?”
赵阿姨眯着眼睛笑, 指了指眼下的位置,说:“庄先生今早下来时也和你一模一样,这眼睛下啊挂着两个黑眼圈, 说是没睡好。我在这干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样,这哪像没睡好,更像一宿没睡吧。”
“喔……”
桑芙埋着头喝粥, “他睡了的,可能压力大没休息好吧。”
她完全没听出赵阿姨口中的深意,回答得很认真。
他没睡好吗?
她其实睡得还挺好的,就是一晚睡就显得没精神而已。
赵阿姨收拾完餐桌离开,桑芙带着初一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窝在客厅沙发处理新书的工作。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
她合上电脑,动了动身体。
保持一个姿势久了,脖子和腰不可避免都有点酸,尤其是腰,从早晨起来的时候就泛着异常的酸痛。
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了一晚上。
抱着电脑上了楼,回到房间,桑芙对着镜子,扒拉着脸仔细看了看,昨天睡得不算早,眼下果然有乌青了。
桑芙犹豫了一阵子,还是上了妆。
……
“庄教授。”张路正打算去勤学楼上课,远远地看见庄墨闻的身影,他眯了眯眼睛,等走近了,打了个招呼。
“张老师。”庄墨闻点头致意,他拎着公文包,仍旧风度翩翩,唯有眉心有隐隐的疲态。
话落,他垂睫看了眼张路手里抓着的专业课本,“去上课。”
“是啊。”张路说,“怎么,昨晚没休息好啊?”
庄墨闻:“明显吗?”
“挺明显的,”张路握住下巴,调侃他,“这我可好奇了,能扰乱我们庄教授心绪的,不知道是工作还是家事啊?”
庄墨闻一笑而过,并不正面回答,他笑意温雅,“学生还在等我,回见。”
张路见好就收:“好嘞。”
步入大楼,庄墨闻的手机响了一声。
桑芙:[庄教授。]
桑芙:[我今天回家,晚上不在锦园吃饭了。]
光是看到她的消息,他的眼底就不由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单手回复了个“好”。
庄墨闻正要收起手机,还未息屏,又见她发过来一条:[你现在在忙吗?]
他的脚步顿住,侧身让了让来往的学生。
每个人经过他都要叫一声,庄墨闻握着手机,干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不忙。]
[你说。]
估计是他这边耽搁了,两条信息发过去,就像是石沉大海,桑芙没有再回答。
庄墨闻专心等了两分钟,依然没有回音,他才收起手机,抬步进了教师专用电梯。
他平时都会提前几分钟进入教室准备,久而久之学生们也都明白了,所以即使还没上课,教室里也乌泱泱坐了一片人。
庄墨闻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单手撑在讲台上,游刃有余地操控电脑投屏,随后上课。
课程深奥复杂,但每个老师所能转化传递出的效果又各不相同,他们只是一群刚接触物理学不久的大一生,能接受这些理念并消化的就寥寥无几。
庄墨闻的课堂并不像某些古板的老教授一般一潭死水,再晦涩的部分,经由他说出口,似乎也能变得通俗易懂。
因此大家都挺爱听他的课,虽然是一百多号同专业学生的大课,但打眼望去,几乎没人玩手机。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桑芙握着拖把,看了看初一,又看了看它身边刚刚被拖干净的地板。
“初一,你下次要慢慢地跑,这样就不会把水碗打翻了。”
她把拖把送回原处,又拿来水壶给水碗里加满了水。
桑芙捏了捏它的耳朵,眼睛弯起来:“快喝吧。”
做好这些,桑芙重新走到沙发上坐下,初一也如影随形跟着跳上沙发,桑芙摸着它的毛,从它身下抽出安静的手机,这才想起来她最初的话才说了一半。
看到庄墨闻的回复,她想了想,打字:
[没什么事。]
[就是听说赵阿姨说你看起来像没睡好。]
她眯着一只眼睛,把凑过来的狗头按回去,再一看手机屏幕,最后一句已经因为抖动发了出去。
[……是我昨晚乱动了吗?]
于是上课途中,同学们原本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倏然,人群开始变得熙熙攘攘,稀碎的交头接耳声让庄墨闻皱了一下眉。
他还没开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庄老师,屏幕……”
他转过头,就看见屏幕上方闪了闪,又弹出一行:[……是我昨晚乱动了吗?]
“……”
庄墨闻课前会习惯性地会将手机静音,这次也不例外,但微信却登陆在电脑上,没退出。
他转回来,弓身开启电脑免打扰,同时又按了下手机开机键,锁屏弹出,她的消息也恰好定格在了他看到的那一条,没再发新的过来。
人对八卦的渴望和反响总是胜过一切知识的汲取,哪怕传授知识的人是庄墨闻。台下一阵热烈的爆鸣:“wow——”
“那是师娘吗?”
“废话,不然怎么是‘昨晚’啊。”
“请问刚刚那一幕有人拍下来吗?不要告诉我一个人都没有。”
“是的,根本没人来得及拿手机。”
“所以庄老师给师娘的备注就是她的名字吗?啊啊啊我还以为会更有情调一点呢。”
庄墨闻操控着电脑,冷静地把不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东西都处理掉。
学生们的声音比课堂讨论高亢一万倍,男人从电脑里抬起头,眉眼染上淡淡的无奈。
他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教室里渐渐地安静下来。
“一上课就焉头巴脑的,”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八卦起来倒是活力四射,看来是开学布置的小组作业都完成了?”
一提起小组作业,所有人都像拨浪鼓似的猛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我们就是小小地好奇一下,是不是师娘嘛庄教授,”刚平息一些的风波又掀起来,“您都藏多久了。”
大家满怀期待地看着台上的庄墨闻,看着他铁面无私地切入了下一张幻灯片。
就在大家都以为一定没有希望的时候,他们听到他说:“是。”
“今天的事,别说出去。”庄墨闻开口,“可以做到的人,小组作业允许延期一周。”
“????”
台下再次爆发尖锐爆鸣,不约而同:“我们都可以!!!”
“不过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不能说啊庄老师!”
“是啊,咱们做人要大大方方的,更何况感情里没有哪个女孩子不想被另一方公开的啊。”有女孩子感同身受地说。
现在不都流行一段话,要是谈恋爱,对方不想在自己的朋友圈公开你,那就代表对方根本不爱你。
此话一出,整个教室无数双眼睛都盯向了庄墨闻。
在他们眼里的庄墨闻,绅士有礼,偶尔不乏风趣和冷幽默,名誉加身,是他们望尘莫及、却也都想成为的人。
这样的人,在他们的心中就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一面屹立不倒的旗帜,象征着成功、优秀,也无疑具备了责任和担当。
在学校、在课堂,庄墨闻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他的妻子,难道真的被是学校几大传言里的貌合神离派说中了?庄老师和师娘没有感情的?
所以庄老师才不愿意公开师娘。
台下众人已经在脑海里导了一出又一出的苦情戏,却见台上的男人扯了扯唇角,细微的笑容里有着微不可察自嘲。
他眼睫垂下,像是轻轻叹息了一口气。
“她还没允许呢。”
众人:“……”
敢情庄老师才是不被公开且不被允许公开的那一个!
……
下了课,庄墨闻走出教学大楼,终于有空看手机。
他何止是没睡好,他是一晚上没睡。
准确来说,原本睡着了,但从她开始动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一夜无眠。
但怕她因此再次疏远他,搬回主卧还没住热乎又得搬回去,庄墨闻谨慎地回:[没有,和你没有关系。]
[只是在想一些事。]
桑芙看到消息时松了口气,想回“那就好”,打上去忽然又觉得,好像有一种自我庆幸的感觉,于是删了。
[好吧。]
[那你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要想太多了。]
他都能想象出她是怎样一本正经的样子。
眉毛尖尖是严肃蹙起的,她会用黑圆黑圆的眼睛看他,同时微微仰起脸。
[好的。]他笑,[谢谢你的关心。]
……
桑家。
桑芙推开门进去,桑成正在窗台上浇花。
那些花最开始都是金琼养的,但是金琼是急性子,浇了两天不开花就要罢工,最后都是桑成在养着,后来他们不在家,就是桑芙养着。
再后来桑芙也不在家了,桑成就把这些花花草草都送到领居家照看。
估计今年是能在霖城住很久了,否则花也不会被接回来。
她先喊了声:“爸爸。”
“哎,”桑成回过头,洒水壶里的水洒到了地板上,他忙调转了方向,摆正放到一旁,“回来啦。”
桑芙把准备的礼物放下来,“妈妈呢?”
“给你买排骨去了,估计快回来了。”桑成说,“回自己家买什么东西啊。”
桑芙笑笑:“你们回家也总给我带礼物啊。”
桑成说:“你是我女儿,带礼物不是很正常?”
“所以女儿给爸妈送礼物,也很正常的。”
桑成就笑了:“行,收了。”
桑成性格比金琼柔软很多,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
金琼的性格太强势,遇上一个更强势的,没人让步,这段关系迟早会崩盘。
桑成不一样,桑成是很会给金琼让步,而且不是满腹怨怼,是开开心心、理所当然地让,让得金琼心里也舒坦的那一种。
她爸是家里的独生子,爷爷奶奶对这桩婚姻却从没有半分不满,在桑芙很小的时候,她听到爷爷奶奶调侃过金琼和桑成,说他们两个人,就是天造一设的一对。
她不懂就问:“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什么意思?”
爷爷哈哈一笑,碰了碰奶奶:“这怎么解释?”
那是正逢中秋,奶奶就随手将月饼掰成两半,其中半块递给桑芙,她自己则举着另外半块。
两块月饼在空中相碰,原本被掰得毫无规则和美感的月饼,却在此时,每一条沟壑与起伏都被彼此完美地填满。
那时的爷爷奶奶都还很年轻,奶奶弯下身子,眼角淡淡的纹路因为和蔼的笑而皱起来。
“你看,它们两块的边缘,是不是各有凹凸?”奶奶低着头,给她细细地解释。
桑芙懵懂地点点头。
奶奶说:“如果两半月饼都是凹进去的,那必定不是原来的那一块了,合起来就一定有空隙。你看我们俩手中的这两块,它的凹的地方,另一块就凸;反过来也一样。
即使有的月饼凸的面积很大,但只要有能够容纳它的那半块,也能组成一块完整的月饼。”
“这就叫天造地设的一对。”
被自然掰开的月饼,总有一块会多一些,一块会少一些,但只要纹路契合、起伏契合,就总是彼此缺少的另一半。
第62章 半熟桑葚 纵容
家里的阿姨在楼上打扫, 金琼还没回来,桑芙干脆和桑成一起浇起了花。
家里的洒水壶有一大一小各两个,起初是只有一个的, 金琼没了兴趣以后, 桑成就给小桑芙也买了一个。
现在她长大了, 那个曾经对她来说很大的洒水壶, 也仅仅只有她的手那么宽。
“你王叔叔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吧, ”桑成感慨说, “春天要来了,马上该开花的都要开花了。”
细细的水流浇灌进土壤里,打在翠绿的叶子上,植株微微摇颤。桑芙盯着出神, 过了几秒才认同地“嗯”了一声。
她想到锦园院子里的那些蝴蝶兰和瓜叶菊。
那是十二月份的时候庄墨闻亲自种的,现在花期都快过了。
但她还记得盛开后的景象,那些花朵就像夏天夜里的星星一样多, 一簇一簇,涌动在翠绿的幕布上。
每次经过那里,心情都会很好很好。
“要不这回你回去, 带几盆走,”桑芙挑挑选选, 选中几盆,“喏,长势喜人的都给你。”
桑芙帮着养了好几年, 也没养出摆弄花草这种修身养性的爱好来,这一点她倒是随了金琼。
她只是觉得不浇水它们就会死,所以于心不忍地定时浇浇水而已。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上的兴趣班。
舞蹈、钢琴、书法……别的孩子学的, 她都要学。只是她也没有感兴趣的,她唯一的爱好就是一个人坐着看看书。
但是不去的话,爸爸妈妈会不高兴,就想着学吧,于是很多特长一学就是很多年。
不过一直到大学填各类调查表,问到她的爱好,她也还是只有看书这一项。
“不要,”她拒绝了,“还是给王叔叔养着吧。”
“小芙,跟你爸聊什么呢?”
金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个人的话题到此为止。
桑芙扭过头,喊了门口的金琼一声,和桑成一起走过去分担她手里沉甸甸的东西。
“我们在聊那些花。”桑芙说。
金琼看了眼那些盆栽,果然兴致缺缺:“喔。”
桑成拿着肉类先进厨房清理去了,金琼目光又落回来,把桑芙上上下下端详一遍,锐利的眼眸一眯:“是不是又熬夜了?”
一针见血。
遮瑕果然不管用。
桑芙说:“忙了些工作上的事,晚了一点。”
“说了多少次要早休息早休息,熬了夜损坏了身体,永远都补不回来。”又是同样的话,桑芙听得沉默,“你小时候就总生病,我和你爸多发愁你的身体,你难道不知道吗?”
桑芙低着眼睫,等金琼的话音都落下了,她才开口:“我知道的。”
金琼看了她一眼,气消了一些。转头去隔壁房间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给她,“你爸专门托人给你带的,补气血很有效,你自己要坚持喝。”
她双手接过来,“我知道了。”
桑成在厨房里就听到外面的声音,叫桑芙,“乖女儿,进来给老爸搭把手。”
桑芙应了一声,“妈妈,我先进去了。”
金琼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
桑芙记忆里的金琼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只是她的眉心总是锁着,好像有忙不完的事,解决不完的难题,“去吧。”
进了厨房,锅里咕咚咕咚煮着一锅,桑成在备菜,指给她一堆菜叶子——桑成每次把她叫进来,就让她择菜洗菜,有时候就是让她进来陪他说话。
“你妈又讲你了?”
桑成问。
“是我做得不对,”她说,“知道今天要回家,前一晚就应该早点休息。”
桑成掀开锅盖看了眼沸腾的水,桑芙语气里没有一丝反讽,但他还是没忍住笑:“你这意思,敢情不回家,就能放飞自我天天通宵?改天我是不是要把小庄叫出来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纵容你的?”
“咔”。
她手里没控制好力度,菜的茎叶蓦地折断了。
“没有。”桑芙顿了下,小声说,“他没有纵容我,不关他的事。”
桑成切着配菜:“护着他了?”
桑芙飞快地说:“没有。”
毕竟是亲女儿,桑成看破不说破。
他笑了笑:“时间真快,小时候还缠着我要我把你举到天上飞,一转眼你都成家了。”
那都是幼儿园的事了。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光不是没有过,但是从桑芙读了小学开始,次数就一年比一年少了。
桑芙想着,还没有回答,就听到桑成说:“去冰箱里给爸爸拿颗洋葱。”
“好。”她走开几步去拿了递给他。
至于那些没成型的话语,索性就不想、不说了。
桑芙继续低头洗菜,桑成在一旁说:“我和你妈都清楚,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很懂事,很听话,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
他喃喃:“就是长大了,和爸爸妈妈好像没有小时候那么亲了,小时候你不是什么话都会和我们说的吗?”
菜叶子绿油油的,在手里滑溜溜的。
桑芙说:“那都是很小的小时候了。后面你们太忙了,我怕打扰你们……而且也没有很重要的事说。”
她的衣食住行,有阿姨在管,就算她不给她们电话,阿姨也会把她的情况汇报过去。
她每天都过一样的生活,枯燥到习惯了。他们很忙碌,如果每天电话过去都是一样的话,不如不说。
“小芙,”厨房里静默了许久许久,桑成才开口,“你有没有怪爸爸妈妈,那天晚上没有回来看你?”
桑芙问:“哪一天?”
“你九岁的时候,霖城下了很大的雨,家里停电了,阿姨说你摸黑出来,崴了脚。”桑成想起来,自己心尖都疼。
他和金琼就这一个女儿,却从小和他们聚少离多,若不是万不得已……又怎么会听着女儿在电话那头哭却不回去。
桑芙说:“应该有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她只是记得那天确实很痛很痛,痛到有时候会在梦里重演。
小时候当然会怪了,理由各种各样,五花八门。怪昨天没回家,怎么今天也没回家,明天是不是还不会回家?一个人吃饭真的好无聊,想他们,阿姨做的饭都快吃腻了。
“不过长大后没有怪过。”她低着眸说,口吻平静。
小时候那些情绪,与其说是怪,不如说是小孩心性的委屈。
她看过很多书,心理学的也有。
问题也是具有很多方面的,一些问题注定是无解的。
这些问题只能说使桑芙成为了现在的桑芙,是她如今性格形成的因素之一。
但是她很爱他们,就像她清楚他们爱她一样。
可能有些别扭,有些疏离。
也习惯了,保持一定的距离。
……
月色皎洁,云影朦胧。
锦园。
桑芙在家吃了晚餐,又和桑成金琼一块在小区里散了步,才回来。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轻轻地推开门。
初一不在客厅,庄墨闻的车停在外面,人也不在。
这个点,估计是遛狗去了。
她撑住墙壁,低头换拖鞋。金琼喜欢她整齐板正的模样,桑芙在她面前常常是扎一个马尾,这次也一样。
马尾扎了一天,有点松塌,掉下几缕碎发,如同一层薄薄的纱,遮住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桑芙随手扯掉发圈,肩膀传来头发落下的重量,她理了两下,捏着包的肩带,低头一步接一步地往楼上走。
她心里没想什么,抓不住的思绪像是一股股不断膨胀的气体,撑得脑袋昏昏沉沉,集中不了注意力。
直到卧室门开,她一头撞上男人的胸膛。
她捂着额头,愣愣抬头。
“庄教授?”
桑芙的性格淡淡的,做事也不慌不忙,不太容易急起来,走路自然也慢,所以撞上去也没撞疼,就是被他外衣的纽扣狠狠硌了硌。
比起疼,更大的是惊吓。
她还以为他出去了。
“我看看。”
庄墨闻拧着眉,拉开她捂着的手,俯下身。
桑芙还没反应过来,往后仰了仰脑袋,庄墨闻看她一眼,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定住她的动作。
“先别动。”
在他的掌心里,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僵硬。
庄墨闻微顿,却没再多说别的,视线上移,落在她的额头。
没什么大事,就是额角处磕出了一点点红,在雪白的皮肤上很显眼。
他干脆折回去,从医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油,给她用棉签滚着涂了一圈。
“怎么了,走路心不在焉的?”
桑芙包里有便于她整理仪容仪表的小镜子,她找出来对着看了看,“就是没看到你。”
药油有些味道,飘到鼻间,油油腻腻的,像糊在鼻腔里了一样。
她不禁皱了皱鼻子。
庄墨闻瞥见她的动作,大抵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抬手给她扇了扇。
“一会儿气味就散了。”
她倒是有点不太好意思,他好心给她擦药,她居然还反过来嫌药的味道难闻,桑芙连忙收起表情,说:“好的。”
“嗯。”庄墨闻低下头,将棉签和药油瓶归于原位,动作有条不紊的。
“你怎么还在这里?”
男人提起医药箱,放到原来的柜子里,他个子高,手臂一抬就上去了。
庄墨闻觉得有意思,回头看她一眼:“我怎么不在这里?我已经搬过来了。”
桑芙知道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不是,我以为你带初一出去了。”
“今天我回来得早,已经带它出去过了。”庄墨闻走过来。
她披下来的头发能看出有扎过的痕迹,发圈的印记在发丝留下弯曲的弧度,不重,不显得突兀,有种自然的凌乱。
回了家,为了放松,拆卸头发很正常。
但是桑芙从没有这样过。
以前,这间卧室就是她的小天地。她身上的外套会特意回了卧室再脱,为了美观,头发也不会提前拆。
“明天要是没消,就再擦一遍。”他指她额头上的痕迹。
她点着头说好。
“不是说吃晚饭,”庄墨闻想起她下午发来的消息,这会儿再过两个小时都快到睡觉的点了,“怎么才回来?”
“吃完去散了散步,所以有点晚。”
桑芙说完,去把包挂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背后安静了,还以为庄墨闻是走了,回过头,才发现庄墨闻还没出去。
明明一开始他们就是在门口遇到的,他分明是要出门,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动。
“我脸上有东西吗?”她抿了抿唇,奇怪地问。
庄墨闻摇摇头,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不远处,忽然抬手示意她过去。
桑芙不明所以,却还是迈开步子。
“是怎么了?”
待她走定了,他说:“你猜我口袋里有没有暖宝宝。”
桑芙感到荒谬,甚至有些想笑:“肯定没有。”
冬天最冷的时候他都没用过暖宝宝,现在都入春了,而且都回家多久了。
庄墨闻漆黑的眼里晕开些笑意。
“有的,不信你摸摸?”
很熟悉的一句话,初雪那天他也这样说过,可那天他是骗她的。
一个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吧。
桑芙看了眼他的口袋,狐疑地伸手,在外面警惕地戳了戳。
这次好像真的有个东西。
她眼睫眨了眨,“你那么冷吗?”
庄墨闻说:“给你的,手伸出来。”
桑芙看着他,满头雾水,摊开手掌。
庄墨闻把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他的手很大,即使是暖宝宝,也能被他一整个包住。
东西放在了她手上,轻的。
桑芙低头一看,哪是什么暖宝宝,是巧克力。
她竟然真的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两次。
“开组会的时候,学生买了点零食。”
庄墨闻不爱吃零食,但平时学生们买零食也会在他的位置上堆上一堆,意思意思。
不过会议结束后通常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分掉。
“这个看着像你以前经常吃的那个牌子,给你顺了几块。”
……
庄墨闻去书房处理工作,桑芙进了浴室,躺在浴缸里泡了个澡。
巧克力抵在舌尖,在口腔的温度中融化,微微苦涩的口感,中和了发腻的甜。
空气因为水蒸气而有些潮湿,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额头上,桑芙盯着头顶的灯,灯下的雾气清晰可见。
“哗啦——”她从浴缸里起来,擦干净身体,换上睡衣。
头发吹得半干,桑芙关了吹风机,站在盥洗台前刷牙洗漱。
镜子上迷蒙的雾气因为温度下降而缓缓地淡去,她映在里面的脸逐渐清晰,发丝乌黑,刚泡完澡,双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她上微博转了转,发了篇短文,回复评论期待新书的读者们稍安勿躁耐心等待,才退了出去。
盛微瑶寒假期间被她家里人威逼利诱,说考上了就送一套房,盛微瑶当即决定摒弃一切杂念,一定要上岸。
最近她们也很少联系,一是因为盛微瑶在备考,二是因为盛微瑶谈了恋爱,注意力被一分再分,和桑芙聊天的频率自然而然没有以前高了。
但她今天还是主动找了桑芙:[宝贝,你今天怎么回事?]
她上来就是一个问题,桑芙很懵:[什么怎么回事?]
盛微瑶:[我听到一些风吹草动,你怎么登上庄教授课堂的大屏幕了?]
桑芙仍然很懵:[什么大屏幕?]
桑芙:[微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盛微瑶:[你这番话,换别人我就要骂死绿茶了。]
但桑芙说这话,盛微瑶相信她真的是因为信息量太大没缓过来。
她细致解释:[就是说庄教授今天投屏上课,你给他发消息,那个消息全班都看到啦!]
桑芙看着那条消息,目光凝定住。
半响,她火速翻到和庄墨闻的聊天记录。
聊天内容分别是她要回娘家、询问他是否没睡好,然后就结束了话题。
这些差不多都是在他在学校的时间点聊的。
桑芙试图劝说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没——翻动的动作顿在了那一条“是我昨晚乱动了吗”上。
盛微瑶的消息弹在手机屏幕上方:[但是你放心啦,消息没在学校传开,庄教授貌似有“秘密封锁”,我是有人脉才知道哒!]
盛微瑶:[话说你怎么这么久不理我?你和庄教授又不熟,应该不会发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吧?]
“……”
桑芙石化着,过了很久才敲下三个字:[没有的。]
盛微瑶毫不犹豫地信了:[那就好。]
放下了手机,桑芙因为这件事口很渴,出门去接水喝。
没走两步,遇到刚从角落里钻出来的初一,桑芙心情舒缓了好多,她蹲下来,揉揉它的脑袋:“今天进门你都没有迎接我,给你打差评。”
初一用豆豆眼瞧她,很是无辜。
桑芙忍俊不禁,起身接了水,往回走。
她一边喝一边走,经过书房时,门忽然开了。
桑芙吓得一抖,脚步停下。
庄墨闻看着她身上的睡衣:“要睡了?”
她点头,想到他还没洗澡,她又说:“我睡觉对声音不敏感的,你不用管我。”
庄墨闻两步从书房里出来,随手拉上书房门,和她一起往主卧的方向走。
“好,”他语气闲散,“本来还想说要不要去客房洗。”
桑芙接的温热水,天气冷的时候,她喝凉的很容易嗓子不舒服。
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没关系的。”
他推开主卧门,回头看她:“嗯?”
桑芙走进去,水杯里的水也快见了底。
她的眼睫浓密乌黑,垂下时就像两把绒绒的羽扇,桑芙顿了顿,像经历过一番斗争,音量抬高重复了一遍。
“没关系的。”
她抬头,看着他温润的眼睛。
“我不会把你再推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我又来更新啦!嘿嘿还是肥章!
本来可以零点前更的结果晋江卡了慌里慌张果然第二天了
第63章 半熟桑葚 “我想亲你。”
不会再反悔, 不会再回避,也不会再将他从心里反反复复地推出去。
一开始就不够干脆利落,放任情绪疯长。
现在想彻底划清界限, 她做不到了。
……
浴室门紧闭, 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桑芙靠着床头刷视频, 盛微瑶很在意这个, 她希望她发给桑芙的所有的视频, 桑芙都能抽空看一遍。
她有时候忘记了, 会攒几天再一起看。
桑芙正一个视频一个视频地认真回复,忽然收到君君的消息:[芙芙芙芙芙芙——]
[急急急急急,超级紧急,需要支援!]
说到底都是同龄人, 还轮不到姐姐妹妹的,君君和她混熟了以后,也是怎么亲昵怎么叫。
桑芙一眼就看到满屏的“急”, 没敢耽搁,马上回复她:[我在。]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
过了几秒,君君回:[嘿嘿, 四排差一个。]
桑芙:“……”
君君:[我刚也找微瑶,结果她压根鸟都不鸟我。她备考以后, 连游戏都戒了,简直太恐怖了。]
桑芙会打游戏,而且打得很不错。
可能是性格原因, 她善于保持冷静,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所以很多次逆风局别的队友心态都崩了,她也能在高压下带着大家逆风翻盘。
以前盛微瑶还活跃的时候, 常常拉着她和君君组局打游戏,桑芙不码字就会打两局放松放松。
[她不来,你有没有空来啊。]
君君发来一个“拜托拜托”的表情包:[我跟他们都吹嘘半天了,说有个朋友打游戏特别厉害呢。]
桑芙看了下时间,庄墨闻才进浴室洗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进行一局正常的游戏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暂时还不困,也不忍心看着君君骑虎难下,桑芙就答应了:[好吧,那就一把。]
她说完,上线游戏,君君迅速把她拉进游戏队伍,顺便开了个麦。
“喂喂喂,听得到吗听得到吗?”
她估计是对着麦克风在说话,麦炸了一下。
桑芙切换到队伍麦。
“听得到。”
另外两个女孩子也开了麦。
“君君,你叫的是谁啊?我怎么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也觉得,你拉的这个小姐姐是不是我们都认识啊?”
君君也算了解了桑芙的性格,知道她社恐,也没让她开口,忙站出来介绍了一下,两个队友同是当初社团的成员,参与到宣传片拍摄当中过。
她们恍然大悟:“哦!哦哦哦!原来是你啊!”
进入到游戏对局里后,桑芙就把麦又打开了,君君喜欢叫她,桑芙偶尔会应两句,然后操控着游戏人物赶过去保护她。
这一把是顺风局,结束得比桑芙想象中的还要快,等到胜利的结算界面出现,她一看时间数字才变了个位数。
重新退回房间里,几个女孩子都在央求她:“求带。”
“再来一局嘛。”
“最后一局最后一局。”
桑芙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很听不得软话的人,她戴着耳机,如今蜜酿一般的嗓音左一句右一句灌进耳朵里,哄得桑芙都快找不到北了。
“退出房间”的按键近在咫尺,她抿着唇,思来想去,还是挪开了指尖。
又看了眼浴室的方向,桑芙握着手机,视线落回到屏幕上,她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低声同意了:“真的最后一局了。”
她们欢呼着:“好耶。”
这一局游戏进行到一半,桑芙聚精会神地盯着上面人物的动向,浑然没有听到浴室的水声什么时候停了,浴室门什么时候开了。
直到——
“要玩到什么时候?”
庄墨闻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
好像在她耳边炸开的惊雷,桑芙的大脑瞬间宕机,手机被她下意识摁出黑屏。
游戏的背景音,还有零零散散的几句队友们的聊天的声音,都刹那间在耳畔湮灭。
她才发现卧室这么安静。
桑芙抬起头,庄墨闻俯身从床头取走手机,就要去了衣帽间。
他做事很有条理,晚上会提前把第二天要穿戴的衣物都单独挂出来,提高早晨的出行效率。
庄墨闻步子还没迈开,忽然意识到什么,别过头看她一眼,好笑。
有那么可怕吗?他只是随口一问,她却吓得给手机息屏了。
桑芙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她摘下一只耳机打开手机,低下眸子盯着屏幕,勉强自然地说:“可、可能十分钟。”
庄墨闻:“好的。”
他没再开口,掀开被子上床,靠在她身侧。
桑芙没忍住偏了下头,看到他抬手,从床头柜上侧抽出一本墨黑色封面的书,全英文的,辨认不太清楚,隐约能看出是和量子力学有关。
庄墨闻搬回来后,主卧里又添了很多他的书。
那书看着不像崭新的,他估计也是看了不止一遍,信手翻开,并不从第一面看起。
大约是她就在他身旁,所以看过去的动作很显眼,桑芙还未收回视线,庄墨闻就看了过来。
“看我干什么?”
桑芙顿了顿:“你什么时候睡觉?”
庄墨闻反问她:“你什么时候睡觉?”
桑芙很不好意思:“这一局结束吧。”
庄墨闻眼尾轻扬,笑了笑:“嗯,那就这一局结束。”
桑芙别过脸,盯着显示正在重新连线的游戏界面,耳根热热的,好像是泡澡的余温还没下去,“好的。”
等到再次进入对局,游戏进入白热化阶段。
她长时间离线,系统自动使她的账号退出游戏,几个队友已经找了她好半天了,都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小芙,你刚刚去哪儿了呀?”
桑芙磕磕绊绊地编了个理由:“就,网络不好,断线了。”
因为他在身边看书,她的声音压得更轻。
话落,庄墨闻转过头,看她一眼。
桑芙无知无觉,只对她们说:“不好意思。”
游戏而已,她们都是消遣玩玩,没人责怪,对于桑芙的理由,大家也没有半点怀疑,纷纷安慰: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了。”
“是啊,谁还没有掉线过的时候,正常正常啦!”
桑芙松了一口气,她操控着游戏人物行动,刚有点沉浸到游戏里,就听有个女孩子笑嘻嘻地问了句:“小芙,刚刚那个男人是谁呀?”
她动作倏然一顿:“什么?”
“哎呀,我们几个都听到了呀,刚刚你离线之前有个男人问你还要玩多久,他是谁呀?”
她们最开始还没发现桑芙离线了,只听到男人的声音就炸了锅似的讨论,问了桑芙半天没回应,她们才看到系统弹出的离线提示。
三个人里就只有君君偶然间知道桑芙结婚了,她平时是大大咧咧的,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是清楚的。
于是她就装着不知情。
庄墨闻注意力早就不在书上。
这本书是物理学领域的经典之作,只是他来来回回看过很多遍,内容早就烂熟于心,通常是睡前打发时间用的,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区别。
他懒懒地靠着床头,视线落在桑芙身上。
即使是打游戏的时候,她的坐姿也很乖巧文静,只双腿屈起,手机轻轻搭在膝盖上。
屏幕上的游戏人物远离战场,清闲得很,桑芙的动作却无声地透露着紧张,她手指僵硬,连嘴唇也不自觉地抿在一起。
好像耳机里有人对她说了些什么。
庄墨闻视线移开,若有所思地去看她红透了的耳朵。
半响,他听到她嗫嚅出声。
“……嗯,是我先生。”
庄墨闻轻轻一怔。
……
终于结束那一局游戏,桑芙赶紧关了手机逃之夭夭。
手心里都是黏腻的汗,她受不了,再者也怕庄墨闻在这时候问她刚刚的事,索性下床去洗手。
洗了好几分钟,她才稳了稳心神出去。
庄墨闻还靠在原来的位置,视线随着她的出现而抬起来。
桑芙错开他的目光走过去,绕到另一边坐下,重新躺回去。
“好了,”她背过身,紧紧地闭上眼睛,镇定地催促他,“可以关灯睡觉了。”
意料之外的,庄墨闻什么也没问,耳畔传来他的“好”,紧接着他拉了灯。
房间陷入昏暗之后,好像被容纳进了窗外的茫茫的夜色里,莫名的,比关灯之前要更显得寂静。
呼吸,心跳,男人躺下的动作,都格外清晰。
桑芙的心跳频率刚恢复平常,忽然,一道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后颈。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中拉得很近。
她眼睫一颤,睁开眼。
他的呼吸像浴室里蒸腾的水蒸气,落在皮肤上,泛起一片滚烫的热意。
腰上一沉。
大脑混乱,没有经过思考,她在被窝里抓住了他的手。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他的小臂。
庄墨闻手臂精壮,也能摸出结实的肌肉,她的手指收拢,都不知道有没有握住半圈。
“你……”
她下意识是想翻身的,但是一想到他就在她身后,翻身后的场面在她脑子里构想了一番,桑芙马上放弃了。
“你昨晚答应我的,忘记了?”
桑芙弱弱:“我不记得了,我答应你什么了?”
她认真的。
庄墨闻好心地告诉她:“可以抱着睡。”
“……”
桑芙实在想不起来有这回事了,但也不确定没有这回事,隐隐约约的。
他身上的温度传递过来,两个人都穿着睡衣,单薄的布料,和以往任何一个拥抱都更加亲昵。
隔着布料,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炽热的皮肤。
在短暂的惊诧过后,是漫天的安心感包裹过来。
桑芙很久都没说话。
她忽然想到昨晚的那个梦。
那个令她迷恋的拥抱。
原来……不是梦吗?
在意识到那不是梦之前,桑芙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它,还在期待梦境重现,希望可以再次梦到那个拥抱,让她睡个好觉。
桑芙松开他的手臂,仍由他搭着她的腰侧,她尝试着,把紧绷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你刚刚和谁在打游戏?”
“在嘉大认识的朋友。”
庄墨闻“嗯”了一声,“是那个男生?”
桑芙:“什么男生?”
庄墨闻听到她的回答,愣了愣,旋即低低地笑开。
不需要再多的解释了,她的反问就是答案。
他干脆顺着她说:“嗯,没,乱说的。”
“然后呢,你和她们说了我们的关系?”
“没有,”桑芙小声说,“是她们听到你说话了,所以问我你是谁。”
后面她们还随口感慨了一句,那个声音很好听,和他们学校的庄教授声音好像。
不过那句桑芙根本没敢接,幸好那个时候已经到结算阶段了,游戏一结束她就匆匆忙忙下了线。
“喔。”他说,声音有点闷,语气里笑意却浓了些。
他手臂温柔地收紧,将她搂紧了些。
“睡觉吧。”
今晚没有月亮,夜显得深沉,何况她的周身又温暖得不像话,反而催得人睡意袭来。
桑芙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春开始占据这座城市的主导权,冬天的气息渐渐模糊了。
晚饭后,桑芙闲着没事,和庄墨闻一起带着初一出来转转。
无知无觉地,又绕近了附近的那座公园。
这座公园她陆陆续续来过很多次了,从陌生到熟悉,就像锦园的一切,于最初时对她的意义都不太一样了。
他们路过一张长椅,上次坐在那里,还是桑芙新书还没有截稿的时候,他们坐在这里,她问到他外公的问题,心里在想离婚的事情。
现如今,桑芙恍然惊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到“离婚”这个词,也许久没有畅想过和庄墨闻分开后的生活了。
他一步步地入侵她的生活,不算声势浩大,也没有可怕的动荡。他好似一股刮过湖面的微风,走过的每一处都很轻,可再轻,水面也会掀起涟漪。
初一在这里不肯再走了。桑芙都怀疑是不是上次带它来,一下没看住,这片区域被它标记过了。
“坐坐吧。”庄墨闻说。
他们坐在公园的那把长椅上,手臂间的距离不近不远。
初一也乖乖地坐在长椅的旁边,竟也不乱跑,盯着远处的草坪,不知道在看什么。
夕阳西下,枝头冒出新芽,绵绵的春意荡漾,世界万物开始焕发生机。
桑芙也像初一一样,盯着远处看。
“我家附近也有一座老公园。”她很少挑起话题,这次却主动开口了。她说话声音慢慢的,听起来很舒服,“我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吃完晚饭,就会去那里坐一坐,每次感觉也没有坐多久,天就黑了,阿姨就会来找我。”
庄墨闻侧过头,看着她的眉眼五官,脑海里浮现出先前在她家的卧室里看到的那张全家福。
她小时候和她现在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是小时候更加稚嫩而已,也更加爱笑而已。
他犹记得那张照片上的她眉眼弯弯的样子。
“坐在那里干什么?”他问。
桑芙说:“什么也不干啊,就坐着,看一看,听一听。”
“那你看到了、听到了什么?”
桑芙顿了顿,没说话。
庄墨闻不再追问,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一家三口手拉手,沿着河堤有说有笑地向前走,孩子约莫七八岁,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
桑芙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把视线挪开了。
又安静地坐了片刻,小腿被蹭了蹭。
她低头,展开笑颜,去揉搓初一的脸。
以前她只敢摸头的,现在就算摸初一的鼻子她也不会害怕了。
“桑芙。”
她回头,直起身子,笑容依旧:“嗯?”
“你说,你不会再推开我了。”
桑芙说:“这个我记得的。”
“嗯。”庄墨闻偏过头看她,夕阳的橙光勾出他深刻的轮廓,他注视她,漆黑的眼瞳里氤氲着浓厚的情愫。
“什么意思?”
桑芙被问得愣一下:“就……字面意思吧。”
“这样。”他点点头。
这个时间点,公园里到处都是人,多的是年迈的老人和小孩,年轻人倒是比较少。
有来自远处的风穿过他们,庄墨闻的眼睛微眯了一下,视线却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她的脸。
“我想亲你。”
桑芙又愣了一下,心跳随之漏了一拍。
她心跳一快,就容易乱套,以至于她憋了很久,乱七八糟地回了一句:“现在吗?”
“嗯,现在。”
他的话音落下后,是漫长的静默。
桑芙的指尖轻轻抠了一下木椅。
第一次,她垂下眼睫,看向他的唇。
他的唇也并不显得薄情,健康的淡色,形状很好看,唇线清晰温柔。
桑芙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
理智在提醒她:“可是后面有人……”
话音方落,桑芙的脸颊被他的手掌覆盖,他的宽大的掌心,将她的侧脸挡个了完全。
落日,黄昏。
火烧云的霞光铺照大地,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木椅间,那个高大的影子朝另一道影子贴近。
树影晃动。
庄墨闻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作者有话说:其实有想让庄说点什么,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不会再孤单了之类的啊。但是这些誓言,写不好的话多少有点空,还是让他继续多做、多表现吧。
第64章 半熟桑葚 “我太太。”
三月中下旬, 霖城气温开始回暖。
虽不及深春温暖,但路上行人也逐渐褪掉了厚重的羽绒服,换上了较轻便的行装。
吃完晚饭, 桑芙就回了楼上收拾, 过了许久才下来。
上楼前, 庄墨闻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办公, 桑芙下楼的时候, 庄墨闻还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
听到声音, 男人微微一动,扭头看过来。
她身形单薄,背脊笔直,穿着剪裁合身的衬衫长裙, 整个人亭亭玉立。
桑芙走下楼梯,才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了一句:“微瑶刚刚约我出去。”
庄墨闻记得这个名字, 她发过朋友圈为其庆生。
“什么时候回来?”他收回视线,说话时,随手关掉平板, 搁置到一旁。
桑芙站在玄关处,选了双适配的圆头皮鞋, 想了想回复:“至少要到天黑后吧。”
庄墨闻没再接话,只是起身,取下一旁的外套穿上, “我送你。”
桑芙:“嗯?”
“我送你。”
“不用……”
“用。”庄墨闻打断她,开门,“丈夫送妻子,不是理所应当?”
明明他说得没什么不对, 但桑芙却是一阵耳热,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好吧。”
十几分钟后,香槟灰的车身缓缓地停靠在路边,前面就是一家KTV,很正规,盛微瑶给她的地址就是在这里。
是去玩的,庄墨闻也没说什么,只是偏头看她说:“回来给我电话。”
“好。”桑芙点头,抱着包下车。
脚踩在地面上,桑芙转身扶着车门,却迟迟没有关上。
庄墨闻还以为她有东西落了,刚想开口,就听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清脆而飞快地说了句“拜拜”。
下一刻车门合上。
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笑了。
“拜拜。”
……
盛微瑶早到了,桑芙到包厢的时候,她正在里面高声歌唱,里面没有其他人,就她一个。
刚在路上,看了盛微瑶发过来的消息,桑芙才知道她为什么叫自己出来。
第一是因为她备考压力大,第二又恰好和男朋友吵架了,心里实在郁闷不快,就叫桑芙出来一起唱歌。
桑芙喜欢唱抒情歌,她唱歌没什么技巧,也不是很会唱,基本都是在陪盛微瑶,她嚎那些DJ歌曲嚎累了,桑芙就过去唱两首舒缓的。
后面实在唱不动了,盛微瑶就开始喝酒。
“气死我了,不谈了,不谈了!!”
她一拍茶几站起来,怒火中烧地抓狂原地转圈,“我天天学习学习学习,你们都知道的吧?!我学得头都要炸了,他竟然还挑刺,非说我忽视他,说和我在一起有点没意思了,你说,这不是他自己没事找事找架吵吗?”
桑芙说:“是的是的是的,都是他不对,你先坐下来……”
“我要是没干正事莫名其妙不理他,这些我就认了,我在备考啊!他有没有点眼力见,他从来都不安慰我的!啊啊啊还是你和庄教授好!”盛微瑶没动,还是原地打转,“和平共处、互不干涉,多省事啊!”
桑芙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去拉她的手因为她那句话,也弱弱地收回来,有点心虚:“你之前不是还让我谈恋爱吗……”
“现实就是恋爱需谨慎,很容易谈到坏男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现在我将仇视所有热恋幸福中的小情侣!!”
盛微瑶已经微醺,一屁股在桑芙身侧坐下来,说着说着,突然扭头严肃地盯着她,“话说你和庄教授应该没有情况吧?!”
桑芙被她问得一激灵。
“没、没有吧……”
其实和庄墨闻的事,桑芙是打算随时向盛微瑶坦白的,但盛微瑶正在情伤当中,她现在说她和庄墨闻,好像不太合适。
“那就好。”盛微瑶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我上次听君君说什么,你们有一天晚上打游戏的时候,她听到你那边有男人的声音,问你什么时候结束,那声音还很像庄教授,被我糊弄过去了。
我差点就要怀疑你们睡在同一个房间了!幸好,你没让我失望。”
她说着又自己灌了自己一杯,大喊:“我告诉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许谈!!!”
“……”
桑芙满头大汗,忙安抚她:“好好好,我不谈,我不谈。”
好不容易把盛微瑶按抚下来,时间差不多了,桑芙给庄墨闻发了消息,说要准备回来了。
那边很快地回了句好,等我。
关了手机,桑芙唱了这么久也口渴了,喝了口水缓了缓,才去把盛微瑶从沙发上扶起来。
“微瑶,我们回去了。”
庄墨闻从锦园过来也就十来分钟,她们先下去等方便些。
出了包厢,桑芙的余光瞥见别的包厢里也正好出来一支队伍。
她没偏过头去看,却有人认出了她。
“诶,那是不是我们班的桑芙?”
桑芙听到声音,步子一顿,没有回头,继续搀扶着盛微瑶往前走,不料盛微瑶却拉住她的手,左右张望,“谁啊,有人叫你,宝。”
桑芙说:“不用理,我们先下去。”
“桑芙!”
就这么一个停留的时间,有人追上来,绕到她面前。
桑芙抬起眼,看向他们。
过去好几年了,那些名字她都记不太得了,但脸却是有印象的。
“真是你,刚刚叫你怎么不理我们呐。”挡在她前面的男生嘻嘻哈哈地说,“你现在怎么样,工作都顺心吗?我们几个打算再去吃点夜宵,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桑芙静静地说,“我们要先回去了。”
身后还有几个声音,男男女女,附和他。
“桑芙,高中毕业这么久,大家都好几年没见了。”
“都是老同学,一起吃一顿嘛。”
“高中?”
身旁的盛微瑶像触发了关键词,突然昂起头,骂骂咧咧,“那群王八蛋还敢出现在咱们面前?”
最前面的男生瞪大眼睛:“不是,你骂谁王八蛋呢?”
“谁接话骂谁!”
“你——!”
盛微瑶本来平时就虎,一醉更加没遮没掩,什么话都往出冒:“怎么,现在能好好说话了,不是一群目中无人的哑巴了?然后我们家桑芙就得受宠若惊地上赶着舔着你们是吗?你们想得未免太美了!”
大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男生被激怒了,大概也是想起些前尘往事,脸色“唰”地一下转红:“你再说一句试试?”
盛微瑶伸长脖子:“来啊,我还怕你吗?正好我一肚子火没处发呢,你来啊,咱们今天就警察局见!”
敌众我寡,不适合硬拼,桑芙忙把她拉回来。
那一边,剩余几个人也拉着男生:“别一般见识,别一般见识。”
那男生没胆子动手,只是嘴上吓唬,一拉给了台阶就停了,他理了理衣服,冷哼一声,正想放一句今天就放过你之类的狠话,一抬眼,盛微瑶挣赖桑芙,正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啊——”
桑芙拦都拦不住。
场面一度混乱,桑芙手忙脚乱,去拉醉醺醺的盛微瑶,男生被几个人钳制着,硬生生地挨了盛微瑶好几下。
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要暴起甩开旁边的人,桑芙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把包砸到他脸上并同时拉着盛微瑶跑路。
就在她举起包,准备这样做的时候,耳畔倏然传来一声高喝:“你们在干什么!”
走廊里所有人都静止了,看向大步流星走来的男人。
桑芙见状赶紧把盛微瑶拉回去。
其他人齐声喊:“庄教授!”
庄墨闻他们谁不认识啊,虽然他们来自不同的大学,但是基本每所大学都盛情邀请过他去开讲座。
庄墨闻在他们眼里是权威的,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男人走过来,却没看他们一眼,而是拧眉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人,“没事吧?”
桑芙摇摇头。
她们是没事,别人是有事了。
几人目光游移不定地盯着两个人的动作,庄墨闻和桑芙还认识?一上来就关心她,不止是认识,还很熟的样子。
“庄教授,你来评评理,我就在这好好站着,这女的就过来挠我,”男生说,“这事儿我总得要个说法吧!”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从不打没错的狗!”盛微瑶说,“高中的时候我就想揍你了,就是你带的头,害得我们桑芙……”
庄墨闻目光一顿。
“微瑶。”桑芙拉了她一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要是男生报警的话,盛微瑶今晚别想睡好觉了,毕竟原则上来说是她先动手的,怎么也要挨一番教育批评。
桑芙不是怕他,只是盛微瑶今天确实不清醒,她不想她不明不白地给人生留下污点。
“微瑶今天喝了酒,多有得罪,”桑芙开口,“我们愿意赔付给你医药费,你看行不行?”
男生身上实质性的伤口基本没有,盛微瑶被酒精控制,哪有什么大力气。
庄墨闻转过身,看了看男生裸露的皮肤,抓出了红痕,破皮是没破的。
男生自然也知道就算去警局,也没太大的作用,倒不如拿点钱,“好,加上精神损失费,我要两千块!”
盛微瑶:“好一个狮子大开口!我撕了你的嘴——”
桑芙也皱了下眉头,这点钱是不多,但对比他的伤势,就很多了。
但转念一想,两千块买了盛微瑶揍他一顿,挺值得。
并不想节外伸枝,桑芙掏出手机准备支付,下一秒“滴”的一声,男生递出的收款码被伸出的手先扫了。
男生也愣住了。
庄墨闻扫码,支付,一气呵成。
“庄、庄教授,我是让她们付,您这是……”他都觉得那转账烫手。
支付成功,庄墨闻把手机屏幕利落地转过去,给他们看了一眼。
“我替我太太付,有什么问题?”
巨大的信息量让众人惊得回不过神来。
太太?哪个是庄墨闻太太?
他们知道他去年结婚了,可是伴侣的消息一直没传出来。刚刚是桑芙准备支付医药费,难道他的太太是桑芙?!!
男生半句话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得罪庄墨闻,只能毕恭毕敬地:“哎,哎,好。那谢谢庄教授,我们先走了。”
“等等。”男人冷声,“我让你们走了吗?”
等他们几个不知所措地停下来了,他才偏头看过来:“高中的时候,什么带头?”
一码归一码,他的事了了,还有事没完。
那个男生赔笑:“没什么啊,那都是她乱讲的。”
其他几个人压根不敢吱声。
庄墨闻依次看了他们几秒,目光微动,转向一旁沉默的桑芙。
她想是也没意识到他会追问这些,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里面的光点轻轻地颤抖着。
如果真是子虚乌有的事,不用别人喊冤,桑芙一定是第一个出来解释的人。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他。
他心脏倏然一紧。
庄墨闻别过眼。
“道歉。”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道歉,但触及到庄墨闻沉冷的目光,他顿了顿,万般说辞都憋了回去,“对不起。”
桑芙没应。
庄墨闻看向旁边那些人。
一个个眼睛里充满了心虚,几乎是不打自招。
究竟有多少人?
他忍耐着难得浮现的不耐,一字一句清晰冷冽。
“其他人,但凡参与过的,向我太太道歉。”
……
等他们都道完歉忙不迭地离开了,桑芙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庄教授,你帮忙照看一下微瑶,我去一下洗手间。”
庄墨闻看她一眼,“好,去吧。”
盛微瑶打完架,反而清醒了些许,她自己靠着墙发愣。
正好有服务生路过,庄墨闻抬手叫住:“你好,麻烦给她接杯水。”
服务生很快接了水回来,递给盛微瑶。
“谢谢啊。”她接过服务生的水,两口喝光,“唉,庄教授你人真挺好的,幸好她是选择了你假结婚。”
她再也不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了,庄教授就是好东西……不对,不是东西……是东西。
总之是个好人。
庄墨闻盯着洗手间的方向,她去了有几分钟了,“刚刚究竟怎么一回事?”
“今天是我冲动了。那几个是小芙的高中同学。”盛微瑶说,“她肯定没跟你说吧,不过她高中那几年过得真的特别难……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问她吧。”——
作者有话说:红包红包~
第65章 半熟桑葚 “我想抱你。”
夜幕低垂, 公寓楼下。
桑芙去解安全带:“微瑶,你别动,我送你上去。”
“别送啦别送啦, 我又没喝多, 记得住在哪一层楼, 也能自己上去, 你就放心好了。”
盛微瑶还没到没法自理的地步, 就没让桑芙送, 摆摆手自己飞速跳下了车。
桑芙一直趴在车窗前朝外看,庄墨闻侧过头去看她。
光线朦胧,她发丝乌黑,额角处泛着微微湿润的光泽。在卫生间她不仅洗了手, 还洗了把脸。
她仰着下巴朝上看,等到盛微瑶所在楼层的那扇窗户亮了,桑芙才转回头, 对庄墨闻说:“她到了,我们回去吧。”
“好。”
庄墨闻启动引擎,驶进主干道。
一路上, 彼此都很沉默。
桑芙低着头,打开手机, 去外卖软件给盛微瑶点了份解酒药。
“今天要谢谢你。但是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帮我付,”做好这些, 桑芙手指继续操作,“钱我已经转给你了。”
话音落下许久,庄墨闻也没回复她。
安静得出奇,桑芙顿了顿, 偏过头去看他。
车却在此时忽然变了道,他们从车水马龙里抽身而出,眼前飘逸而过的景色缓缓停住,庄墨闻踩下刹车,车在路边就近停下。
“怎……”
她有点纳闷,下一秒就见庄墨闻拿起手机,解锁,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
盖在腿上的手机振动一声,桑芙翻过来一看,他把钱退回来了。
桑芙一愣:“你干什么?”
庄墨闻看着她。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可在模糊的光线里又变得不太清晰,桑芙只能看见他眉宇间那丝轻微的皱痕。
“说好了不推开我,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桑芙还是愣的,被他看着,她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百口莫辩:“……我没有想推开你。”
“那为什么把钱退回来?”
“我就是想算得清楚一些……”
在她看来这就是和庄墨闻没有任何关系的,他没必要承担这些,仅此而已。
庄墨闻问她:“那这钱,你会让你朋友还给你吗?”
动手的又不是她,照她那个逻辑,出钱的也不该是她了。
桑芙摇摇头。
庄墨闻:“为什么?”
桑芙毫不犹豫:“因为她是我朋友啊。”
“朋友。”庄墨闻点点头,又问:“那我呢?”
桑芙一下子语塞:“你……”
她现在和庄墨闻的关系有点复杂,夫妻不像夫妻,情侣不像情侣,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定义。
大概也想到了她的想法,庄墨闻不轻不重地握住方向盘,温声开口:“抛开其它,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妻一体,要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之前我就说过,我们之间不必要划分得这么清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何况,对于你的事,我做不到坐视不理。”
他情绪稳定,全程连反问都是不急不躁。
对庄墨闻而言,在得到她的第一句回答后,所有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只要她主观上不想远离他,都没关系。在感情里她不懂的、生涩的地方,他可以一步一步,慢慢地教她。
“还是说,以后如果是我遇到你这种处境,你也会和我撇清关系?”
桑芙立刻:“当然不会!”
他抿唇笑了,脸上的笑意温柔模糊,“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
庄墨闻看了看时间,尚早。
车里多少有点闷,他转而问她:“要不要下车去走走?”
……
这几天昼夜温差较大,白天穿得单薄也适宜,晚上气温便极速降温到个位数,桑芙是下午出门的,所以特意加了外套,穿得还算厚。
不远处正好是一条新美食街,距离吃晚饭已经有好几个小时,再加上香味刺激,桑芙还有点饿了,路上买了几份小吃,边吃边走。
庄墨闻不饿,帮她拿着剩余几份。
她吃相特别斯文,也可能和胃口差有关,庄墨闻从没见过她大口吃过东西,更别提狼吞虎咽,永远都是一口嚼完,再吃下一口。
他侧脸看了她一会儿。
“好吃吗?”
桑芙吃的是羌饼,要的分量不多,老板给她切成了小块的,方便吃。她觉得味道还可以,点点头,“你要试一下吗?”
“可以。”
桑芙听了,就拿走自己咬过的那一块,正要把纸袋递给他让他自己拿,下一刻却发现纸袋很轻,低头一看,里面空了。
一开始她买的就是单人份,她食量又不大,所以很少。
“没有了,”她脚步顿住,转身试图寻找原来的那家店,“你想试的话,我们可以回去再买……”
话未说完,桑芙忽然察觉到手腕被人轻轻按住。
她回头,看到的就是男人漆黑的头顶,和他挺直的鼻梁。
他微一张嘴,吃掉了她咬过的那块。
她一下想起当初在庄家的那块鸡蛋饼。
“你……”桑芙大脑空白,定了几秒,她视线上移:“你很饿吗?”
庄墨闻直起身子:“没。”
“那、那其实你可以再去买一份的。”桑芙隐晦地暗示他:“这个我咬过了。”
虽然他都吃掉了,现在说也没用。
“没关系,我只是急着想试一下。”她手上空了,庄墨闻把其它小吃递给她,“那个羌饼你还想吃吗?想吃我去买。”
桑芙连忙摇摇头,拒绝:“不想了。”
她就是尝个鲜,再吃其它的小吃都吃不完了。
他们慢条斯理地把整条美食街逛完了,桑芙也吃完了小吃,两个人绕回相对僻静的街道,往停车的方向走回去。
夜风习习,庄墨闻站在风吹过来的方向,挡住大部分冷风。
“今天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桑芙一顿,然后缓缓地摇了下头。
“但是我想听。”
第一次,庄墨闻没有顺着她的意思,他轻声追问:“只是同学,你朋友为什么会激动到动手?”
庄墨闻明白,她一定经历过很多事。他来到她身边的时间太晚,那些事早已过去,他无法陪她经历。
可他想知道。
想听她亲口说。
所以在那时候,在走廊上,对那些人他没有逼问到底。如果真的是很糟糕的事,由他们来阐述和公布,对她而言,无疑是又一次酷刑。
桑芙沉默了须臾,其实这些事,她是打算忘记了的。
而且她也做得很好,毕业这么多年,她没再想起过那段时间,也没再向任何人提起过那些事。
但她说不会再将他推开,他说他想知道。
桑芙如实说:“她在为我打抱不平。”
“因为什么?”
她看到他的眉头,又像在车上时那样拧起来。
“我现在真的不在意了。”桑芙抿了抿唇,她的口吻很平静,“但一定要说的话,班上的同学那个时候似乎都不太喜欢我。”
庄墨闻没开口,听她说着,只是眉头愈锁愈紧。
“我当时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虽然也没相差多少,但或许他们觉得和我聊不来吧,班上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和他们说话,他们也爱搭不理的。”
“最开始开学那两周是最严重的,总有人在上课的时候扯我的头发,或者是拿笔在我的课桌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的确是不在意了的,可一回想,伴随着回忆如潮涌来的,还有仿若身临其境的迷茫、痛苦,那些情绪对当时的桑芙来说是不可解的。
也许它们早就沁入她的骨髓,像她身上一块不再痛痒、却不可磨灭的印记,构成了现在的桑芙。
“我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被那样对待,我当时还想过,难道是因为他们高一已经同了一年班,而我是跳级上的高二,所以他们和自己还不熟悉的原因吗?”桑芙说。
“可过了一周,我发现情况仍旧没有好转。他们还是会弄我的头发,画我的课桌,在我进教室的时候突然陷入安静。”
她说得很慢,像是边说边在回忆或思考。
说这些话的时候,桑芙神情平静得不可思议,那种平静不是像讨论别人的那种割裂感,而是由内而外的一种平和。
她说不在意,是真不在意了。
但庄墨闻却觉得自己喉咙里像堵着些什么,他望着她,她越平静,他的心口就越刺痛。
“然后呢?”
“我爸妈那个时候都在外地,忙不过来。我就找了个时间,自己去找了校长。”
桑芙感慨:“幸好那个校长是个好人,他帮我叫了那些人的家长,做了记过处分,说再有类似行为就会勒令休学。”
“后来没人扯我头发了,也没人在我的东西上乱画,不过班上更没人理我了。”
“当时是想交朋友的,不过后面也觉得无所谓了,”她说,“我还有微瑶呢,她还去带我做了陶瓷,你还记得那个小熊摆件吗?”
庄墨闻看着她,说:“记得。”
“就是她和我一起做的。”
桑芙抬起头,才发现庄墨闻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眼睛漆黑,凝望她的目光就像沉沉的暮色,是那么安静而深邃,装着她整个人的模样,又含着说不清的伤情。
桑芙有些怕看到这样的情绪。他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仿佛一颗落进她心湖的石子,原本风平浪静的湖面由此波动不止。
她移开眼睛。
“在同龄人里一骑绝尘,都会引来一定的愤懑,何况你比他们还要小。”庄墨闻终于开口,嗓音低沉有力,他三言两语抓住最根本的原因,“他们排挤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太优秀。”
桑芙惊愕:“你怎么知道?”
庄墨闻:“对吗?”
她摸了摸脖子:“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他们说,我总是‘出风头’什么的。”
因为成绩好,桑芙从初中起便小有名气,后来升了高中,成绩优异到跳级。
她读书不耍花招,聪明,但也很勤奋用功,这样的好苗子,老师当然会很喜欢,所以就经常让她代表学校参加各类竞赛演讲,什么活动都第一个推荐她上。
导致引来了很多不满。
桑芙至今也不清楚班上是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不过那些不满的声音大了,中立的便也不敢发声,很正常。
她能管得了别人不对自己动手动脚,却管不了别人的刻意疏远和冷落,那是一种无形的暴力,密密麻麻地贯穿她整个高中生涯。
这也是为什么桑芙根本没有高中同学联系方式的原因。令她意外的是,今天重逢,他们竟然可以那样热评地向她打招呼,询问她的近况,邀请她一起吃夜宵。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可能呢。
她的平静和不在意是她自己的努力,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从没打算原谅。
路灯洒了一地的光,行人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
“可是桑芙,你很棒。”
庄墨闻注视她,声音有些轻,却足够被风带到她的耳畔:
“即便是如此,你还是一直在发光。”
桑芙露出错愕的表情。
人人心里都有一扇门,也并不是每一个来访者都有钥匙。
桑芙的那把钥匙没给任何人。
他在门口耐心地等待了很久很久。
她心甘情愿给他开了门。
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沙沙”声中,桑芙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庄墨闻没听清,俯下身:“嗯?”
她耳根飘着粉,不好意思地重复一遍。
“我想抱你。”
庄墨闻微怔。
下一瞬,眉梢一松,他轻笑着展开双臂。
桑芙迈开步子,慢吞吞地走到他怀里。
他用大衣包住纤瘦的她,风也被隔绝在外。
她闭上眼睛,抬手抱住他劲瘦的腰。
陷进无与伦比的安全感里——
作者有话说:我们小芙也算直球女孩,不服就干,想要抱就说
第66章 成熟桑葚 “你还有我。”
不知道抱了多久, 被他的衣服包着,桑芙觉得身体也暖融融的,他身上的气息变得热热的, 贴在脸颊上, 随着呼吸一点点沁入她的肺腑和血液细胞。
人类都是天生依恋温暖的动物, 温暖代表着安全, 代表着舒适, 轻易不愿再割舍。
桑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想抱他, 硬要说一个原因,也许那一瞬间迸发的冲动让她这样做了。
在抱住他以后,她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闪过很多个画面,最清晰的就是初雪那一天。
那天, 桑芙被他抱住,整个人都不明所以。只知道他身上特别暖和,让人不想离开。
现在, 她抱着他,还是那样灼热的体温,填满她荒芜的心。
桑芙蓦然发觉, 记忆里永远孤零零的自己,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 身边多了道身影。
失意也好,得意也罢,这些生活轨迹, 他一直参与。
也许是冷空气倏然被阻隔不太适应,她鼻子莫名有些酸,埋在他怀里深深地呼吸。
过了很久,后脑勺被轻轻地拍了两下。
“先回车里。”
桑芙才懵懵地, 在他的大衣里仰起脸。
她皮肤白,一闷就红,脸颊晕红。
庄墨闻俯身,附在她耳畔,热气洒下来,他的声音极轻。
“大家都看着呢。”
桑芙一僵,偏过头去看周围。
他们已经是站在人行道最里边,没挡着道,也不高调,但毕竟是在外面,人来人往,不免多看过来几眼。
她觉得自己身上像爬了好几条毛毛虫,钻在衣服里爬,一下子哪哪都不自在。
桑芙几乎是弹跳开两步,迅速和他拉开距离。
她连说话都羞于启齿,干脆就点点头,木着脑袋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肩膀又被人握住。
庄墨闻把她的身子转向另一边,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边。”
桑芙:“……”
他停车的地方,没什么人路过。
桑芙正要拉开车门,突然听到身后一路没开口的庄墨闻叫她。
这边没人,她放松了很多,扭头去看他,腰忽然被人扣住。
呼吸微凝滞,他把她带到身前,却又抵着她的鞋尖让她后退半步,桑芙的后背紧贴在车门上,下一刻,男人温热的吻落下来。
两人一起跌进车身落下的阴影里,他一身黑,肩膀宽阔,将她的身影遮了个完全,行人望去,压根就看不见他怀里还有个桑芙。
桑芙身体后仰,他其实吻得很轻,也不深,可只是唇瓣厮磨,她就有点迷迷糊糊了。好不容易他给她喘口气,桑芙撑着他的胸口,“有人。”
“没有人。”他温声,拉开她的手。
“会有的。”桑芙仍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微微别过脸去。
庄墨闻看了她两秒:“好吧。”
听到他妥协,桑芙也就打算直起身,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庄墨闻毫无征兆地再次倾下身,偏首吻上她。
“……!”
他搂着她腰的胳膊微用力,桑芙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两步。
同时,身后的车门应声而开,桑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稳稳地推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原来,原来是这种妥协吗?
她晕乎乎的。
他吻过她的脸颊,耳廓,找到她颈侧的那颗红痣,垂着眼轻轻地亲了一下。
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脖颈,那里的皮肤下,是她疯狂跳动的脉搏,桑芙始料未及,很痒,却躲也躲不掉。
他的唇贴在那里,开口,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在她心里磨出些痕迹。
“桑芙,”他低声,“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
四周安静,静到只剩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在耳畔交替。
桑芙没说话,她想了很多,却又觉得不必要想那么多。对于庄墨闻,她是可以做到毫不犹豫的。
所以她点点头。
“好。”
……
三月底。
网红餐厅装潢洋气,色调偏亮眼,整体风格年轻化,走进去到处都是应季的鲜花,五颜六色的,附和当下的潮流和审美。
桑芙提前到了,去了楼上的空桌等待。
服务员问她要点什么。
“一杯柠檬水就好。”她想等君君和盛微瑶到了再点其它的。
等待的时间里,她去微博上发了篇新写好的短文,想和读者们互动聊聊天。
上一本书已经结束了,桑芙其实没想好新书写什么,但也不能停下来,闲着的时候要经常写点什么,手感才不会丢掉。
她这写短文完全是练手的,为了保持手感而已,偶尔也会写一些没有故事性的随笔,并不指望讨论度。
因为更新频率不高,一般这种评论区下会有很多读者向她分享这阵子的日常趣事。
桑芙发完等了一阵子,看到评论区逐渐涌进了大量评论,她点进去,正想看看她们发来的生活图片,却发现热评和她想象中有些出入。
[好吃……这个月的两篇的感情流畅得不可思议。]
[早就知道太太学习很牛,这就是所谓学霸的题海战术吗?进步得超级明显好吗…]
[只有我觉得是太太有情况了吗……之前的对白和细节写得就像机器人谈恋爱,现在突然活人感出现了,男主还会准备惊喜了,言情里的活人感多难得不用多说了吧。]
桑芙:“……”
这是在夸她吗?
她点进自己发布的那张长文图。
写的过程里,桑芙也没有去刻意地设计过,这种短文,她多是行云流水地写下来,检查后没有错别字,没有病句,基本上就不会再去修改了。
如果不是读者指出来,桑芙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进步。
真的变了吗?
她也不清楚是因为写得多了,还是另有原因。
一个合格的作者,要具备丰富的想象力,还要有对生活的体悟,想象力让故事宏大,而对生活的体悟则让故事落地。
在感情这一块领域,桑芙一直缺少的就是第二点。
但不知不觉里,这一块的空缺好像也被填上了。
“叮。”
桑芙正想挑几个评论回复一下,忽然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看清名字,她动作轻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进去。
庄墨闻:[到宜城了。]
庄墨闻:[位置信息]
庄墨闻:[这段时间会住在这里。]
桑芙点进那个位置信息看了一眼。
定位是当地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就这一眼的功夫,庄墨闻把门牌号也发了过来。
工作需要,庄墨闻要在宜城出差好几天。
昨天晚上他们一起出门遛狗,回去的路上她临时接到的通知。他解释了什么会桑芙也没记得,只知道今天中午结束了嘉大的课程,庄墨闻就得马不停蹄离开霖城。
桑芙本来想送送他,庄墨闻觉得来回太折腾辛苦,就拒绝了。
她就没坚持:“哦,哦,好吧。”
初一在前面走,庄墨闻牵着绳步子慢悠悠,长绳绷得有点直。
“就没了?”
视线从初一一扭一扭的屁股上挪开,桑芙偏头看向庄墨闻。
落日的余晖把他的发丝都镀了橙金色的光,他的身影高大而温柔,眉眼深邃,盯着她时,目光里有淡淡的情愫流动。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桑芙也觉得自己该再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
她的视线移走,又飘回去,摇摆不定。
庄墨闻没动,一直盯着她看,眼里笑意浮现。
“那,”桑芙卡壳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那你到了宜城记得告诉我。”
“还有呢?”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不再难以启齿,桑芙说:“回来的时候也要告诉我。”
庄墨闻本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脸上挂着淡淡的消息,语气正经回答:“好的,一定。”
桑芙心想,她只让他到了告诉她,好像没让他连着酒店、门牌号都告诉她。
她又不会跑去宜城找他。
虽是这样想,但桑芙看着那一连串消息,还是没忍住抿抿唇,轻轻笑了笑。
[嗯嗯。]
回完这个消息,服务员的柠檬水也上了上来。
饮品是酸酸甜甜的口感,她咬着吸管,点进日历。
指尖在日期上戳戳点点。
庄墨闻好像是说去四天。
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
那就是大后天才回来……等等。
她在想什么?她突然开始数日期干什么?
桑芙一下子回过神,关掉手机,扣在桌面上,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喝了小半杯了,手机振动一声,桑芙还以为是君君和盛微瑶发过来的消息,翻开一看,是出版社那边的。
她目光一顿。
上面写着:[桑小姐,校对工作快结束了,我们这边会尽快给您邮寄实体成品样书。]
……
聚会完,桑芙给君君和盛微瑶两个人先分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勉强集中注意力开车,直到回到了锦园,才放纵自己放空大脑。
初一凑过来舔她,桑芙打开柜子给它添粮,蹲下来抱着腿看它吃,初一吃东西的鼻子会一皱一皱的,特别可爱。
桑芙一边摸摸它的温温热热的耳朵,一边纠结地呢喃:“初一,你说我要不要跟他讲呢?”
如果不是今天的这条消息,桑芙都快忘记他们结婚前就做好的那些约定,签署的合同。
新书的过程,每一步桑芙都会让庄墨闻知道,等双方的事都尘埃落定,就离婚。
而到如今,那份合同就像卡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刺,谈不上痛彻心扉,却实在叫人每一分每一秒都难以忽视。
等到初一快吃完了,桑芙还是选择拿出手机,点开庄墨闻的聊天界面,把新书进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不管现在如何,桑芙想先遵守承诺,不隐瞒。
本以为庄墨闻等到晚上忙完了,至少会回她一个信息,可是桑芙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手机还是静悄悄的。
桑芙带着初一去散步,一路上断断续续刷了十几次手机,新闻都弹出来了无数条,她终于确定不是网速的原因,就是他没回。
怕他是忙,桑芙又等了半天到中午,吃了饭,她想了想还是给庄墨闻打了通电话。
她坐在沙发上,莫名心里生出几分紧张。
很快,那边传来机械的女音,显示无人接听。
另一边。
司铭拿着烫手的手机,看着病房里躺着接受医生检查的男人:“喂,真不接?”
“我现在说话像正常的样子吗?有气无力。”庄墨闻脸色有点白,“你给她回一个信息吧。”
司铭问医生:“怎么样?伤着脑袋了没有?”
医生拿着拍的各种片子,“看着没什么问题,但毕竟受到过巨大的冲击,还是住院多观察几天。”
司铭显得很失望,“还以为我终于能聪明过你了。”
庄墨闻说:“你想多了,我这种情况即便失忆,智商也不会下降到跟你一个水平。”
医生特意交代不能看电子产品,怕影响到恢复,司铭把那部手机调为关机,“行的,庄教授。不过信息呢,我是不会帮你代劳的,你还是好好休息,顺便用你聪明的大脑想一想,怎么跟她解释吧。”
庄墨闻:“……”
司铭说完,就大步出了病房。
他剧组那边还有事,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医院。
也是巧合,这阵子他刚好在宜城忙,昨天傍晚他接到医院的电话,才知道庄墨闻的车出车祸了。
他饭都没吃猛踩油门开过来,守了一晚上,直到今天中午,庄墨闻才从昏迷中醒转过来,所幸也并无大碍。
还想让他帮着撒谎?
司铭叉着腰下楼,拧着眉沉思片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毅然决然地给桑芙发了条信息。
[庄墨闻出车祸了。]——
作者有话说:正式开启成熟桑葚~
给大家分享一个笑话,有一个人早上下楼丢垃圾,然后把挂在手上的钥匙串和垃圾一起丢进了垃圾车,并且下班回来到家门口了才发现。
这个人就是我^O^(已找备用钥匙)大家别像我一样糊涂啦[爆哭]想去翻垃圾,垃圾车都换过几轮了
第67章 成熟桑葚 要见他。要见他。要见他。……
桑芙不知道自己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赶到的霖城机场。
手脚都很冷很软,全程神经紧绷,血液都像凝结到一块, 她只能强撑着口气, 镇定、冷静地办理手续。
终于坐在候机室。
尽管已经在第一时间买了最近的机票, 但距离起飞仍有一段时间。
桑芙无意识地咬着唇, 指尖机械地重复刷着宜城最近的车祸新闻, 手机屏幕地光反射到她因为僵硬而面无表情的脸庞。
[昨日(xx年3月25日)傍晚18时许, 在宜城xx大桥发生一起车祸事件。据了解,车祸的起因是因肇事车主李某酒驾,在行驶到xx大桥时,因意识不清, 进入对向车道与白色轿车相撞……]
[本次车祸造成一人重伤,一人死亡,三人轻伤。]
这条新闻, 她记得好像白天刷到过的。
可是她根本没有当回事,也根本没有在意,没有认真去看过。
视线一触及“死”这个字眼, 桑芙心脏忽然传来停窒感,她垂着脑袋, 浑身冒冷汗,麻意从头顶一直传递到指尖。
转念想到司铭说他只是受了伤,她又勉强冷静下来。
不想再看那则新闻, 桑芙关掉手机。
明明知道他没事,可因为后怕,心脏还是止不住地钝痛。
在拥有之前,没有失去可言。
有一些弥足珍贵的事物, 人一旦拥有,就会害怕失去。
所以她变得惶恐,变得担惊受怕,变得草木皆兵。
变得不像她自己。
头顶的天花折射出冷凄凄的光,桑芙靠着椅背,静静地盯着那一处,眼神空洞,没什么光采。
从知情的那一刻至今,她心里闪过很多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始终坚定。
要见他。
要见他。
要见他。
……
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宜城。
下了飞机,她从机场打车,直达宜城市中心医院。
冷白的建筑下,桑芙一路小跑上了台阶,冲进住院部,然后冷不丁地被人抬手拦下。
“这里这里这里,等等。”
她因为跑步而轻喘着气,抬眼看见挡在她身前的男人,“司铭。”
司铭拦下她,很吃惊地看了看腕表:“这才过去多久啊,你一看到消息就过来了?”
他知道她要过来,才结束了工作就回到医院等她,他还以为她起码还要再过一小时才能到,差点就先去吃饭了。
没功夫也没心情说这些闲话,桑芙飞快地点头,直入主题:“他在哪儿?”
她很着急,毋庸置疑。司铭看在眼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睫下垂,眸子里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
但很快,他抬起眼,若无其事地对她笑笑,“他没大事,你要不先擦擦汗喝口水。我再带你上去。”
桑芙摇摇头,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她固执:“你先带我去看看他吧。”
司铭也就不再劝说:“行吧,你跟我来。”
跟着进了电梯,等到桑芙也跟进来,司铭才按下关门键,接着按下楼层数。
他半开玩笑:“我先提前告诉你,庄墨闻不知道你要来,要是知道我把事儿透露给你了,他怕是想扒了我的皮。”
司铭哪能不知道庄墨闻在想什么,不肯说,无非就是怕被担心。
所以他都在医院躺了一晚上了,他的父母亲人,连带着桑芙在内,全都一无所知。
司铭这个人,孰轻孰重还是分得轻的,看着随性不羁,其实心里都有数。
不过就受伤这种事来说,伤得轻,他报不报也无所谓,毕竟也没啥事;伤得重了,那就必须得报了,再怎么说亲人也有知情权,逞英雄也不能胡乱逞。
庄墨闻当时一醒,就要手机,但是他状况不好,司铭就帮他代看,“你要看啥,我帮你念。邮箱?哪个学生?”
他还没想到桑芙身上,只以为是学校的急事要处理,举了几个例子,庄墨闻都没应,过了会儿轻声问:“她有没有给我发消息?”
“谁?”
“桑芙。”
司铭恍然,点进微信,果不其然看到了她关于新书进度的事。
他把那句话念出来,疑惑:“她给你发这个干什么?”
庄墨闻也沉默了片刻,给他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司铭才懂,听懂以后愈发疑惑:“不对啊,你们现在还在遵守那个约定?不是都已经在一起了吗?”
还不作废?
“这件事我们还没沟通过。”庄墨闻说。
他话落的下一秒,桑芙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接不接?”
庄墨闻刚转醒,尚且虚弱,现在又不是睡觉的点,他有异常,她会注意到。
“不接,她听得出来。”
司铭选择把事告诉桑芙,主要原因是他今晚就要飞去别的城市,留庄墨闻一个人在医院,他多少有不放心。
而其它的……他也有私心。
只不过在看到她风尘仆仆冲进大门的那一刻,有一些埋藏在心里的不甘,也静静地散去了。
挺好的,他真的觉得挺好的。
进了电梯,看到楼层数在稳步上升,大概是他在身边的时刻总充满安全感,现在离他越来越近,桑芙砰砰乱跳的心脏,好像也随之稳定了几分。
再加上司铭有意在缓解紧张严肃的气氛,她也放松了一些,认真说:“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劝他理智一点的。”
司铭:“……”
很奇怪,在电梯尚能保持平静心情,在距离那扇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桑芙却又踌躇了。
通过门上那扇窄窄方方的玻璃,能看到病房内的场景,只是视野有限,不太清楚。
“进去吧,”司铭在她身侧,压低声音说,“我就不进了,你跟他说,我今晚离开宜城。”
“好。”
司铭没多留,又看了眼病房内,就转身走了。
桑芙握上门把手推开门,动作很轻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
庄墨闻安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额头上有块纱布。
她有听司铭说他是撞到了脑袋,昏迷了整整一个晚上才醒。
她已经尽量压制住脚步声去靠近他,可是也不知道是他没睡着,还是直觉太敏锐,她才走没两步,庄墨闻就睁开了眼睛,偏头看过来。
那一刻,本就寂静的病房里,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好像他们彼此的呼吸也停止了。
桑芙脚步顿在原地,庄墨闻目光亦僵住,像是不可置信,他怔怔地望了她许久,沉沉的眸子缓慢地恢复了些光亮。
他动了动身子,费力地坐起来,靠在床头。
没问她怎么在这里,也没问是谁告诉她这些事的。庄墨闻朝她轻轻摊开双手,眼角扯起些笑意,第一句话是温柔的:“过来,抱一下。”
在看到他动的时候,桑芙就已经下意识走过去,想扶一下他,这会儿听到他的话,她动作又硬生生地顿住。
她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心里翻腾着些她很久很久都没感受过的情绪,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胸腔,很疼,很涩,很酸。
“我不想抱你。”
桑芙说完,低着头,沉默又轻轻地扑进他的怀里。
拥有过了以后,她才发现,她根本无法接受失去他。
只有这一刻,看见了他,抱住了他,才能证明她之前的一切担心,只是虚构的而已。
他还在。
“没事了。”
他还反过来安慰她,“怎么连汗都没擦。”
桑芙说:“太着急了。”
庄墨闻随手抽了张纸巾,低头把她额头上的细汗擦掉,“司铭没告诉你我没事吗?”
根本都不用她开口,他就知道是谁干的。
“说了,可是我忍不住。”
她连忙起身,没敢多抱,怕他还有伤,“你究竟伤到哪些地方了?”
庄墨闻说:“身上有些擦伤。”
桑芙:“那你头上的是什么?”
庄墨闻笑着说:“吓唬人的,是额头上的伤口。”
什么叫是吓唬人的?医生给包的扎,能是吓唬人的吗?
桑芙知道他还很虚弱,可是她心里也生出了些气,她蹙着眉,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如果不是司铭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辈子?”
庄墨闻顿了顿,温声说:“抱歉,我瞒着你,是怕你担心,再者情况也并不严重,只是新闻报道有些混淆视听。”
“虽然事发突然,但我们的司机反应很快,所以我们车上的人员都只是轻伤。肇事车主最后开进绿化带,撞在了树上。”
“你说的一死一重伤,都是那辆车里的。”
醉驾,也并不值得同情。
不过如果不是他们命大,怕是也要葬身其中了。
桑芙同样知道。
她也知道新闻混淆视听什么的,可本质就是发生了一场车祸,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她既然知道他在车祸人员其中,又怎么能若无其事?
他手背上也有伤,桑芙没经历过车祸,但是她能幻想到那一刻是有多么的可怕,她垂着眼睫,低声问了句:“疼不疼?”
“都是小伤,不疼。”庄墨闻说,“匆匆忙忙过来,吃饭了没有?”
她摇摇头,“没有。我现在也不想吃。”
“那喝点什么?”
桑芙:“不想喝。”
庄墨闻失笑:“不吃不喝怎么行?”
“我就想坐在这里。”桑芙一直垂着眸,眼睫遮住她眼底的情绪,声音又小又闷。
她很倔:“我就想坐在这儿。”
庄墨闻微怔。
第68章 成熟桑葚 “别买小了,会勒。”……
单人病房里斜斜落入一束午阳, 静谧而浅淡。
走廊外有医生护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细微到若非不是极致的安静、绝不会注意到的交谈声。
桑芙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盯什么地方,总之没看他。
是人就有脾气, 桑芙也不例外, 而且她是很有脾气的, 庄墨闻一直都知道。
只是她的脾气不会胡乱发, 没理由发, 她的脾气不是任性, 换一种说法,就是要看值不值得她上心,值不值得她发脾气。
桑芙虽然固执,但以前其实很少和庄墨闻这样直接犟, 他看她一会儿,语气软下来,轻声妥协说:“好, 你想坐在这就坐在这。”
桑芙“嗯”了一声,听起来仍是语气平平,起伏不大, 应完,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我去给你接点水喝。”
庄墨闻看着她来回转, 去接了水给他,他接过来仰头喝光,她看了看空杯子, 一句话也不说,又回去接。
第二杯,庄墨闻欲言又止。
第三杯,庄墨闻:“……喝不下了。”
桑芙就把杯子放在床头, 倒是好说话,“那等会儿喝吧。”
她又操心别的。
“你要不要躺下来休息?”
“这两天医生有没有让你忌口?”
“你身上的纱布怎么换?会有医生来换吗?”
桑芙的声音不像平日里那么清脆,像憋着口气,沙哑的。
她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翻看庄墨闻包着圈纱布的手臂,动作轻柔而小心。
“没事。”庄墨闻反手勾住她的指尖,再次强调,“真的没事。”
“我刚已经睡了很久,不用再躺下休息了。忌口就是吃点少油清淡的。纱布会有护士来换。”
从进来开始,桑芙就就有些反常,她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挣开他的手,仍旧自顾自地察看。
他看到她没什么情绪的脸——至少从庄墨闻的角度来看,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能确定她没在笑,也没在哭。
他又一次拉住她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没叫她再挣扎开,她没用全力挣,估计是念着他的伤,很快就放弃了,没再动。
他的拇指指腹摩挲着她手背,庄墨闻说:
“没事了。”
这一句是完完全全对她说的。
“桑芙。”
她顿了顿,没动,也没吭声。
庄墨闻只握着她的手,继续说:“你知道意外发生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过了很久,桑芙低声说:“不知道。”
“我在想,要是死了,答应你过几天就回去这件事就失约了。”他说着,语速缓慢,“要是命大没死,残废了,以前答应和你再一起去西藏的承诺,又无法履行了。”
生死之际,突如其来,一刹那快如闪电,连身体本能的恐惧都还未感知,那个念头便一闪而过。
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复杂,这些他劫后余生醒过来以后想到的,只是中心思想没错,从撞击到昏迷之间,他脑子里不断浮现的一直都是她的脸。
何况,他前几天才告诉她,她还有他,怎么能这么快就食言?
桑芙闷闷地开口:“一起去西藏,我都还没答应你。”
“那我总要做好你答应的准备。”她有意反驳,庄墨闻也坦然自若,没有半分局促,“一辈子那么长,也许某一天早晨起来,你就想答应了呢。”
“……谁说要一辈子了。”
桑芙开口,她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有些别扭,话落,她顿了顿别开脸欲起身,“我去帮你叫护士换纱布。”
将将起身,又被庄墨闻抬手拉住,她脚步停了停。
“桑芙,”他仰起脸看她,毫无征兆地说,“我喜欢你。”
她扭过头,整个人都微微僵住。
桑芙性格内敛,话少,但她的内心绝不是风一吹就摇摇欲坠,抛去富足的成长条件,她个性里其实有像野草的部分,坚韧无畏,经受得住风吹雨打,也不自怨自艾。
在庄墨闻面前,她没示过弱。
即使是在高原痛到脸色苍白如纸,开口说话都吃力;即使那天晚上,她提到她高中被孤立的事,她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脆弱表情。
眉头微微上扬,嘴唇轻抿,绷出下压的唇角,漆黑的瞳孔抖动着微弱的光。
这样难过,难过到似乎有些无助。
难怪她一直低着头,不让他看清她的神情。
庄墨闻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攥拧在一块,所有的呼吸和喘息,都因此而艰涩痛苦,甚至有一刹那的窒息。
“我喜欢你。”庄墨闻握着她纤细的手指,继续说:“想和你过一辈子。”
桑芙终于回过神来,他说了些什么。
“我不喜欢你。”
庄墨闻一顿。
她维持着那个表情,脸上的线条有些硬,可眼眶却通红,睫毛颤抖,像在雨中摇摆挣扎的蝶翅。
“你说过,我们是一体的,要风雨同舟。”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不准备告诉我,想瞒着我,我不高兴,不喜欢你这样。”
她摇摇头,“这样的一辈子,我会生活在恐惧里。恐惧也许哪天你不在我面前,就会有像今天这样的事发生,而我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无所知。”
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她生命里,他是温柔的风,不露一丝酷冷,静谧无声,成了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他出了事,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她第一眼看见司铭最初的消息时,几乎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思维扩散。
那种刹那间痛苦到无可比拟的虚无感,就像活生生从身体里剜掉了块血肉。
她脱力一般地坐回去,肩膀沉下,仍由庄墨闻把她揽进怀里,他微重的呼吸擦过她的耳廓,带着些热意。
“对不起。”庄墨闻说。他的嗓音沙哑,混着气音,歉疚地说:“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害怕了。”
大概是她方才的话透露出些心灰意冷,他的环着她的背,手臂收得有些紧,生怕她跑了似的。
“我以前一直觉得,一个人都挺好的,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可以。”
桑芙抓着他的衣角,声音传上来,显得轻柔。
她的声线很饱满,即使再情绪失控,也不尖锐,像潺潺流水,听着叫人宁静。
“我习惯了,可能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没有能力去接纳别人的热情,也没有喜欢和爱的勇气。”
“可是因为你,现在一切都变了。”
是他带她敞开心扉,让她愿意卸下防备,去接纳、适应产生的情感。
是他告诉自己,她一点儿也不奇怪;也是他让她不要把自己的内心藏起来,他说他可以等。
桑芙其实不喜欢等待,小时候爸爸妈妈总是把“等”挂在嘴边:等他们回来,再等几天、再等几个星期、再等几个月……
但她也更不好意思让别人等待,每次聚会,她总是第一个到达,她知道时间有多难捱,所以不想让对方忍受。
可是他永远比她先到一步。
从在咖啡厅见的第一次面开始。
他一直静默而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她的到来,等待她的信任,等待她的回应。
遇到了庄墨闻以后,一些在日复一日中消磨殆尽的期待,她反复告诉自己不应该存在的期待,又开始死灰复燃。
他出差过很多次,她曾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外工作,照道理来说,她早该习以为常他的离开,习以为常他们的分离。
可是这一次,她竟然会不自觉地期待他回来,期待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时候。
她不想这些期待又一次落空,又一次成为没有尽头的妄想。
庄墨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或许是因为着急,她今天头发都没有好好打理,披散着,可还是很柔软,他轻抚着,心疼得一塌糊涂。
“我……”他想说点什么,却被她下一句话打断。
“你要负责任。”她说。
他又怔了怔。
这句话有些熟悉。
她喝醉后的第二天,他就是说的这句话,当时她还吓得魂不守舍,这么快就学会了,还能学以致用。
“……好。”是有些有趣的,可他没有笑。
庄墨闻低头,温柔地蹭了下她的侧发,有几分缱绻,他停顿了一会儿,用他此生最诚挚和郑重的口吻回答:“我负责任。”
话落,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没人再出声。
与先前的安静不同的是,紧张的氛围缓和下来,还似乎掺杂了些别样的意味。
桑芙从他怀里坐起来,他还输着液,她仰着头看了会儿那个点滴瓶,隔得太远,她没戴眼镜,上面什么名称都看不清楚,只看到那药还剩半瓶。
“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来看过,说一切正常,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让我再观察一晚上,看看明天吧。你……”
庄墨闻看着她,骤然想到什么问题,探过身子要去拉抽屉。
桑芙怕他把手背上的针给动掉,忙去帮忙:“你要拿什么?”
“手机,”他说,“我给你订一个酒店,你去那边住。”
拉开的抽屉一下子被她推了回去,她懵圈:“酒店?”
“嗯,这边有护士,你过去睡,明天办了出院手续我们再一起回去。”
桑芙没说话。
在不久以前,她躺在中藏医院的病床上,是庄墨闻一直守在她身边,悉心照顾。
现在角色对调,于情于理,桑芙都不能抛下他不管。
想到这里,桑芙坚定地说:“我留下来吧。”
庄墨闻愣了愣,视线扫过四周。
市中心医院已经算是宜城医疗条件天花板的存在,住院部依旧天天爆满,单人病房只有一张又窄又硬的折叠陪护床,睡一晚第二天腰酸背痛。
他纵使心底再想她留下来,也不想她委屈在这里。
“这里不好休息,听话。”
桑芙没理他,又是那句措辞:“我去叫护士给你换纱布。”
庄墨闻:“……”
他算是看懂了,她不喜欢听的话,干脆就装听不见了。
庄墨闻好气又好笑,可拿她又没办法。
“纱布才换过,没到时间。”
“回来,”见她脚步没停,庄墨闻又说,“我教你把陪护床打开。”
这会儿奏效了,桑芙立马转身:“好的。”
……
桑芙一路赶过来,精神崩得太紧,眼下没什么事,她缩在陪护床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病房里传来些交流声,好像是护士进来了,不知道庄墨闻和护士在说些什么。
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盖了床被子,桑芙还以为是他床上的,偏过头去看他的床上,才发现并不是。
她想起那模糊的声音,难道是庄墨闻让那个护士帮她拿的?
她转了个身面朝着庄墨闻。
陪护床是铁的,不可避免发出些声响。
他也睡着了,眉眼沉静好看,睫毛很长。
她睡的时候庄墨闻还没睡。
他那时好多了,医生来看过一次,允许他使用电子设备,他就把工作处理了一下,还有宜城这边的会议和活动没法再参与,他也要做个回应。
现在手机和电脑之类的都放在床头,他也侧对着她,陪护床就在病床旁边,他侧过身时,可以将她的身影完全装进眼底。
桑芙看了他一会儿,撑着床坐起身去穿鞋,过程中床又吱呀地响了响,大抵是这样把他吵醒了,过了几秒,身后响起庄墨闻散漫的声音:“去哪儿?”
他突然出声吓她一跳,桑芙穿好鞋,扯了扯衣服回答:“我去附近的超市买点洗漱用品,然后顺便给你带点晚饭。”
她突然过来,什么也没有带。
“好。”他说。
“你有什么想吃的?”
“都可以。”
桑芙点点头,又顺嘴问一句:“那我去超市你要带什么吗?”
“要,洗漱用品给我也带一份。”
他昏迷了一晚上,饭都没吃,哪有空洗漱过。
“哦,好的。那就牙刷牙膏,毛巾……还有别的吗?”
她怕自己给忘了,一样一样认真记在手机备忘录上,除了这些以外,她打算等过去看看还需要什么。
庄墨闻沉默了片刻,开口:“……还有一样。”
“你说吧,我记着。”
“我需要一条内裤。”
“哦,好的,内裤。”她把字打上去,目光随之落在屏幕上,桑芙才看清那两个字是什么。
内裤……内内内内裤?
桑芙脸庞开始烧,抬头又结巴了:“我、我给你买?”
不过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大惊小怪。
转念一想,贴身衣物本质上也就是衣服而已,大家都会穿的嘛!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庄墨闻也给她买过贴身衣物不是吗?
现在他受了伤不方便,她要照顾他,买这些也在范围内呀。
不用不好意思,桑芙,平常心对待就可以了。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
于是没等庄墨闻开口,她又立马迅速表示,保证完成任务:“没有问题。”
“那我先走了。”桑芙说。
她一向脸皮比较薄,庄墨闻看破不说破,想笑又忍了回去,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等会儿我把尺码发给你。”
“好的。”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补了句:“别买小了,会勒。”
“……好的。”
桑芙背对着他,脸烫得不行,赶紧握上门把手,蹑手蹑脚地溜了。
……
桑芙去了超市,大概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她回来时,在医院附近买了点清淡的晚饭,一块拎了上来。
等吃完晚饭,天很快就黑了。
晚上睡前洗漱,桑芙站在柜子前,把买来的东西从袋子里一样一样拣出来。
她买了很多,其实她这个人是有点挑剔的,外面的床睡不惯,睡衣和贴身衣物都要都换一遍,没带就重新买,沐浴露和洗发水也买了小瓶装的。
她抬起头,想让他先去洗澡,庄墨闻却在忙,“你先洗吧,没事。”
桑芙顿了顿,说好。
她先洗的话,也不会耽误他休息,为了最大化地节省时间,她就没多废话,先拿着新买的睡衣和贴身衣物,进了病房浴室。
洗完澡,她出来,他大概听到浴室里的声音,坐在床沿等,换洗衣服放在他身上,庄墨闻在打电话,大概听着估计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在关心他车祸的事。
“嗯,没什么大事。”庄墨闻说,“这次缺席,我也很遗憾,下次有机会一定来。”
他抬眼看见她,说了几句就很快挂断了电话。
桑芙走过去,看到他身上的纱布,突然在这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可以洗澡吗?”
“嗯?”庄墨闻说,“你要帮我吗?”
她一下脚步都不动弹了,连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伤口能碰水吗?”
“不能碰水怎么办?”
桑芙咋舌,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那、那就只能擦擦了……”
庄墨闻本来就是逗她,拿起衣服走过来,见她吓成那样,也歇了心思,笑说:“可以洗,注意点就好了。”
洗完澡,桑芙坐在陪护床上,和司铭聊了下庄墨闻的近况。
[他好多了,还是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司铭:[不客气,你都谢过好几次了。]
司铭:[我和他是朋友,咱俩那也是朋友,说谢就生分了啊。]
司铭:[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来找我的麻烦。]
司铭:[是你在他面前说我的好话了吗?]
桑芙:[好像……也没有吧……]
甚至都没怎么提到他。
浴室的开门声在背后响起,桑芙关了手机回头看,庄墨闻正走出来。
“睡觉了吗?”
她看了时间,医生说他得早休息,洗完澡差不多就要睡了。
“嗯,睡。”
桑芙正要躺下去,庄墨闻却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不轻不重地拉起来:“来这里睡。”
他的意思是让他睡在病床上。
桑芙立刻摆手:“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睡陪护床,这个很硬,而且给你睡特别挤的。”
那陪护床就比她的肩膀宽一点,睡着根本伸展不开,她下午睡了那一觉,腰就一直不舒服。
“……”
“知道硬还要自己睡?”说完,庄墨闻又觉得好笑,“而且怎么在你的观念里,你睡这里,我就要睡别的地方?”
“出了次差,我又被你除名了?”
“没有,”桑芙又是摆手:“因为你还有伤,我怕会压到你……”
“嗯。”他手上没了输液针,直接弯身两下把陪护床折叠了塞回去,又从另一边坐上床,抬手给犹豫不决地她捞下来。
“所以别乱动,待在我怀里就好了。”
庄墨闻贴着她的后背,明明受伤虚弱的是他,可直到现在他身上的温度也仍是比她高,比她暖。
“好吧。”她低声说,“我尽量不乱动。”
病房灯关了。
今晚没月亮,夜色有些深沉。
桑芙一动不动地坚持了几分钟,终于没忍住,打破安静的空气:“庄教授。”
“嗯。”他也没睡着。
“我可以动一下吗?”
“嗯?”
“我手被压住了,有点麻。”
他无言两秒:“……你动。”
桑芙把手从身下抽出来。
被压得久了,导致血液不循环。
她甩了两下,正要随便放个姿势继续睡,搭在她腰上的手忽然向里动了动,接着她那条胳膊就被庄墨闻握在手心里。
他给她按了按:“好点吗?”
桑芙指尖蜷缩了一下,“好点了。”
她正想说睡吧,病房外倏然又响起一阵明显的脚步走动声。桑芙被吸引了些注意力,“外面怎么了?”
庄墨闻也听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医生在查房。”
桑芙怔怔:“什么……那我们这里也会查吗?”
庄墨闻顿了顿,模棱两可:“或许会。”
“那不然,我还是先起来,等查完了再说吧。”
她觉得再怎么样,两个人躺在一起被撞破还是有失雅观,桑芙想起身,庄墨闻却没放手。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他懒懒地,完全没有桑芙的顾虑,“我们是合法夫妻,睡在一起也是合情合理。”
桑芙:“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隐约听着还不像一个医生,像是一群。
桑芙噤了声。
不可否认庄墨闻的话也是有理有据,但桑芙心里却过不去这一关,她索性就一个劲地往被子里埋,希望即使来查,她也能自欺欺人一下。
这张床比陪护床要软,可到底就这么大,庄墨闻又是大高个,他得侧着桑芙才能有位置给桑芙。
别的也没什么,桑芙睡觉也不在乎挤不挤,平时在家也是这么抱着,唯独就是因为挤,所以她往被子里缩,同时也是在往他怀里磨蹭。
很快,腰上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固定住她的动作。
他呼吸微乱,低沉的嗓音从头顶处传来,有几分抑制的喑哑。
“不是说了吗?不要乱动。”——
作者有话说:二合一双手奉上!
红包包~庆祝庄某告白成功!
第69章 成熟桑葚 “什么东西戳到我的腿了。”……
炽热的身躯紧紧贴在的后背, 丝丝缕缕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睡衣传递到皮肤。
他环过她细瘦的腰,手掌牢牢地扣着她的腰侧,桑芙一下顿住, 她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 碰到他的伤了, 忙小声抱歉说:“不好意思, 我不动了。”
她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 剩一双眼睛暴露在外面, 一眨不眨,警惕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桑芙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盯着那一处,连庄墨闻什么时候松了她都没发现。
只是回过神时才察觉他的温度离得有点远了, 他们之间隔出些空隙,腰上的手也只是轻轻地搭着,不像最初那样紧密地环住了。
她有一瞬的怔愣, 扭过头:“怎么了?”
庄墨闻的轮廓隐在暗处不太清楚,他微顿,“没事。”
不过是他突然意识到, 有时候太过亲密无间,除了幸福和满足, 也会带来一些难以言说的烦恼。
以前还好,总归能克制住冲动,而且她也从不乱动, 睡着了就是睡着了,安安分分的。
至于今天晚上,可能是她一直在动的缘故,也或许是她终于答应了他……
所以, 不可避免,有点亢奋。
桑芙低声:“他们好像走过去了,没进来。”
庄墨闻轻嗤了一声笑出来,呼吸热热地洒在她头顶,“你刚刚就是一直在担心这个?”
“对的。”
桑芙心有余悸,坦言:“幸好没到我们这里来。”
“嗯,”他慢条斯理地说,全然没有她的担惊受怕,“一般下午查过了晚上就不会再查了。”
“这样吗?”桑芙看向门口,若有所思。
她潜意识里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半会儿也没想通,直到过了几秒,她才发觉:“所以你下午查过了?”
庄墨闻说:“查过了。你去超市那段时间。”
她大脑一下宕机了。
半响,桑芙蓦地惊坐起来,“查过了?”
这床窄,她坐起身时没收住力道,不知道是身体哪个部位没控制好,庄墨闻捂着胸口,轻轻“嘶”了一声。
桑芙登时也来不及质问了,着急地转身:“你怎么没跟我说你身上还有伤?”
庄墨闻说:“没有伤。”
刚刚才被他骗了一次,桑芙怎么可能还会上当,她有点生气:“你还想骗我。”
下一刻,庄墨闻感到身上一凉,被子被她一把掀开。
他微微一愣。
桑芙跪坐在一边,抿着唇,伸手解他领口的纽扣。
她想看看他的伤,看有没有绷开出血之类的。
庄墨闻想说点什么,最后欲言又止,由着她去,只垂眼看着她的动作。
不知道解到第几颗扣子,桑芙突然不动了。
借着窗外的夜色,勉强能看到些模糊的画面,即使如此,也能看清他胸膛的沟壑线条。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绷带没有,伤口没有,衣服也没有。
她从头到脚呆滞住,总觉得自己好像糊里糊涂地又落入了圈套,攥在手里的布料如同烫手山芋一般。
庄墨闻看到她懵了一阵,脸上缓缓浮现出了羞赧,明白她已经反应过来。
他好笑,大着胆子脱他衣服的是她,现在害羞不知所措的也是她。
“跟你说了没有伤。”
她觉得好莫名其妙:“那你当时‘嘶’什么?”
庄墨闻:“你撞到我了,没有伤口也是会疼的。”
疼是有点疼,但她手劲儿能有多大,又不是有意下死手,她那反应还是表演成分居多。
“……”
桑芙颜面无存,她低着头,沉默一会儿,灰溜溜地把纽扣一颗一颗地扣回去。
她嘟囔:“其实你可以再强调一次,并阻止我。”
“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他慢声说,“被你关心的感觉,挺好的。”
哪里挺好了,她快吓死了。
桑芙一言不发地腹诽,自觉地把被子给他盖回去,就想躺回原处睡觉,下一秒,躺下的方向却偏移,她猝不及防,被庄墨闻拉了过去。
沉沉的夜色里,桑芙勉强半撑住身子,和他四目相对。他的眼底是纯粹不见底的黑,蕴含着无限的深情与温柔。
“桑芙,”他抬起下巴,亲她一下,“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桑芙身心都放松下来,片刻,她也垂下脑袋,对他致以相同的回吻。
“看到你没事,我也很高兴。”
即使因为庄墨闻瞒着自己,她委屈、难过、生气,可在知道他并无大碍并亲眼见到得的那一刻,她承认,还是庆幸占据上风。
只要没事,其它都不重要了。
庄墨闻抬手,掌心覆住她的后脑勺,轻轻下压,她柔软的唇就又贴了上来。
他没让她有离开的机会,他是不满足的。
自从发生了车祸之后,庄墨闻更意识到意外的可怕,所以他比以前要更加贪婪。
他愈发珍惜这一切,她,和她的喜欢。
她渐渐地软了腰。
彼此胸膛里鼓动的心跳,扑通扑通连成一片。
只是亲着亲着,庄墨闻身形倏然一顿。
桑芙被亲得迷糊,却仍旧微微抬起头,软声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戳到我的腿了。”
庄墨闻:“……”
……
第二天,桑芙起了个大早,下楼去买早餐了。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些未散尽的尴尬因子,桑芙匆匆告了别就出了门,什么多话都没说。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来人和昨天的主治医师并不是同一个,还分外眼熟,庄墨闻看清他的模样,开口尊敬地喊了声:“方叔。”
方院长问他:“头还疼吗?”
庄墨闻靠在床头说:“有点。”
方院长瞧着一点问题都没有的片子,一眼看穿,哼笑:“有点儿?昨天白天不是对你主治医生说不疼想出院?我看是那姑娘来照顾你,你舍不得走了吧。”
庄墨闻也不遮掩,笑着说:“瞒不过您。”
提起这事儿,方院长也笑了笑:“上回是听林主任说才知道你结婚了,我开始还埋怨呢,结婚了却不叫我,怕不是长大了就把我这个老东西给忘咯,你妈才说你们还没办婚礼。”
庄墨闻温声解释:“是还在筹备,等到时候定下日子,一定把喜帖给您亲自送到手里。”
“那就这么说定了。”
方院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用寻常长辈的口吻说:“要不是上午碰到你主治医生,我至今都不知道你也出了事。”
他也是反复确认,只是轻伤,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不然庄墨闻要是在他的医院里出了事,他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更没法面对林凌和庄康。
年轻那会儿他和林凌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和他们一大家子都熟,也是看着庄墨闻长大的,所以庄墨闻也叫他一声叔。
后来因各种调动,近几年他在宜城定了居,和霖城好友们的来往才疏远了些。
“我本来想告诉你妈,但我估计啊,你这孩子从小报喜不报忧,心里头肯定是不愿意的,想想就算了。”
“多谢方叔您理解。”庄墨闻说,“我爸妈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这些事被他们知道,我的确也怕他们受不住。”
“当父母的哪有不疼孩子的,行了,一会儿自己去办出院手续,这医院哪是你想留就留的。”
……
一路上,桑芙脑袋里还在不断复盘昨晚的情景。
她为什么要嘴快问那一句?
再多想想,再多想想就能反应过来了啊。
她只记得她问完那句话,空气真的静默了很久很久,庄墨闻罕见地一句话也没说,估计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还是桑芙自己琢磨过来那是什么,脸色涨红地从他身上翻了下去,默默滚到自己的位置。
后来她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忘记了,她本身就有些认床,睡不安稳,又因为睡前那事儿脑袋被炸清醒了,失眠僵躺到了后半夜才睡过去。
也是后半夜,她感觉到自己又被人抱进了怀里,一直到醒过来,看到腰上的胳膊,她才发现不是错觉。
她是真不敢乱动了,生怕又磕出碰出点什么。
好在早上起来,他们也谁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
买了早餐,桑芙佯装镇定地推开房门,庄墨闻正背对着她在收拾东西。
听到声音他回头看过来,见她抬手递给他早餐,他开口:“不急,你先吃,我去办出院手续。”
桑芙咬了口包子,“可以出院了?”
“嗯。”庄墨闻说,“外伤自己回家涂药养养就好了。”
桑芙点头,“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刚回来,别到处绕了。”庄墨闻说,“你先把早餐吃了,要是我还没回来,你就检查一下,这里还有没有什么行李没带。”
“好吧。”
桑芙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兵分两路,效率才高嘛。
不过等她吃完早餐,要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哪有什么需要她查漏补缺的地方,庄墨闻已经毫无遗漏地收拾完了。
实在无事可做,桑芙索性坐在病床上等他,昨晚睡得有些晚,她玩了会儿手机等得有点困,就想着眯一会儿。
眯着眯着,不自觉地就躺下去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脸颊被人轻轻拍了拍。
她从混沌中苏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过去,庄墨闻坐在床边,眼里有笑意。
桑芙后知后觉:“手续办好了?”
庄墨闻:“嗯,办好了。”
桑芙:“那我们?”
庄墨闻:“回家。”
他看着她睡得红扑扑的脸,笑说:“还是说,你想再睡一会儿?”
话音方落,桑芙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下床,起身,拿起行李,一气呵成。
“我要回家。”——
作者有话说:霖城地图回归
第70章 成熟桑葚 醋意
四月, 公园一片绿茵茵的景象,湖泊旁,杨柳依依, 细长的枝条上开满了花, 柔柔地垂进澄澈的湖面里。
桑芙出来时天还明亮着, 刚到公园没多久, 几朵沉沉的乌云便飘了过来, 渐渐地笼罩了整座城市, 天色立马暗了几个度。
春天本就是多雨的季节,入春以来,霖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雨,都是毛毛细雨, 下起来不知疲倦、连绵不绝,很有余劲儿,以至于空气里都飘浮着潮湿的泥土气。
不过这黑压压的乌云一看就声势浩大, 让人心里犯怵,而且桑芙出门时还没带伞,她怕淋成落汤鸡, 匆匆牵着着初一绕了一圈,就马不停蹄地回到了锦园。
刚踏进院子, 豆大的雨点就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
落在厚厚的狗毛上,初一尾巴反而翘得高高的,兴奋得想满院子地奔跑, 奈何被牵引绳拉着,它也只能作罢。
桑芙抬手遮住头顶,埋头往前冲。
忽然某一刻,她察觉到头上的雨停了, 雨打下来的声音变成闷闷的声响,抬眼,挡在她头顶的是一件宽大的西装外套。
墨色的,与天色截断出分明的界线,像是一片窄窄的避风港。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念头在桑芙脑袋里一闪而过,下一秒,外套兜头盖下,将她整个脑袋连带着肩膀都给盖住了。
她的视线里一片漆黑。
一只手箍住她的肩,男人低沉短促的声音穿过雨幕:“快。”
她就跟着他跑,不知道是第几个呼吸间,雨声被甩到了背后,一下遥远了。
外套被人从下往上掀开,桑芙顺着光传来的方向抬起眼睫,跑得太急,她气息不太稳,眼睛却很亮:“你这么早回来了?”
相对而言,庄墨闻就狼狈得多,身上的黑衬衫被雨水洇出更深的痕迹,紧贴着他结实的躯体。
水珠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滴,睫毛也湿成一簇一簇的。
他的眼睫一湿,就显得眼睛更黑,轮廓更深邃,也愈发出彩,常年温和的眉宇间反而显出几分凌厉。
“下午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
这是学校早就给予他的特权,不过庄墨闻先前从未使用过。
他话说得不假,今天上完了所有的课,的确是没事了,却不仅是为这点,而是一闲下来就不禁想到她,他就回来了。
雨下下来的时候,他刚下车,扭头就看到桑芙进了院子,没想太多,只是不想她淋雨,下意识就脱了外套。
今天雨很猛,这么几步路,外套也几乎湿透了,好在短时间给她挡挡也足够了。
他抬手,用手背揩去她脸颊边上最初飘上的几滴雨水。很奇怪,她明明看起来那么瘦,脸却很饱满,肉也软软的,手感特别好。
“先去换身衣服。”
回了楼上,桑芙拿了衣服进了浴室换,被外套全程罩着,她头发就湿了一点点,也懒得吹了。
换好衣服,桑芙才想起来他还有伤,沾不了水。
他额头上的擦伤面积小,这几天都好得差不多了,稍微头发遮一遮也看不清,所以在家休息了两天,就恢复了工作。
就是手臂上几处伤比较吓人,大概是被什么利器划到了,有几条长口子,每天来来回回换纱布,得养好一阵子。
卧室里没有他的人影,他当时让她去浴室换衣服,桑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客房洗澡了,正要出去找找,却在此时,衣帽间传来细微的声音。
她的脚步硬生生转了个弯,直奔过去:“你的伤……”
衣帽间内,裸着上半身的庄墨闻正抬手去取挂在柜里的衣服,听到声音,他动作一顿,偏头看过来。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桑芙飞速地瞟了一眼,飞速地转过身。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秒,很快她听到声音在继续,他应该是把衣服穿上了,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庄墨闻的声音:“又不是第一次看了。”
“而且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你还摸了。”
他的语气其实没有什么调侃戏谑的意思,非要说,可能就是带着些笑意,在平静地诉说一个事实。
桑芙贴着墙站,想为她的胆大而做出解释:“我当时真的是好奇。”
“现在就不好奇了?”庄墨闻拉下衣摆,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话问。
“不是。”
桑芙看着窗外的雨,她脑回路清奇,却自己不觉得,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我觉得,再好奇,可是无缘无故的,也不能一直盯着别人的裸?体看吧。”
哪里怪怪的。
脚步声从后方传来,由远及近,桑芙回头看去,庄墨闻换了身休闲的卫衣,已经走到她身后。
“怎么不行?”他说,“我又不是别人。”
他发丝漆黑湿润,应该是用毛巾擦过,没再滴水,被他往后撩过,很随性,露出英俊的眉眼。
那句话桑芙不知道该怎么接,关于称呼这个问题,庄墨闻最基本的姓名她都没喊过。
当时结婚搬家那一天,庄墨闻就提过让她改,可是她当时因为各种心理原因没改过来,现在时间一长,成了习惯,别的就叫不出口了。
更别提什么亲密的称谓。
见她没说话,庄墨闻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微转,停在她发间。明明自己也没吹,却抓着她那几缕湿发问:“怎么没吹头发?”
桑芙摸了摸:“一会儿就干了。”
被一干扰,她差点忘了自己最初想问什么,“对了,你的伤有没有事?”
“没事,没淋太久,雨水还没渗到那里。”庄墨闻说。
“真的?”
她看着庄墨闻走进浴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条干毛巾。她还以为是给他自己擦的,没想到却搭在了她头发上。
庄墨闻挑出她耳边的一缕湿发,包在毛巾里轻轻搓了搓,他的力度很适中,半点没扯到她的发根。
“真的。还是你想亲自检查?”
她就摇摇头,轻声说:“我信你。”
怕他感冒,桑芙拉下他的手,抿了抿唇说:“你别管我了,去吹一下头发吧。”
“那你呢?”
他在问她的头发,桑芙却没理解到他的意思,以为是在问她去干什么,她想了想:“楼下好像还有一个吹风机,我去帮初一吹一下。”
庄墨闻:“……帮初一吹?”
桑芙点头:“初一和我一起回来的,也淋雨了。”
庄墨闻沉默着看了她半响,最后说:“你知道它的毛有多厚吗?”
桑芙温声回答:“再厚也湿了呀。”
庄墨闻:“……”
她说着,把毛巾从他手里接过来,挂回到浴室里,又贴心地把柜子里的吹风机找出来,这才朝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桑芙的耳畔忽而响起一道极轻的叹息。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还未停,她确实只把它当做错觉,嘴里说着:
“吹风机我放在这里了,我先下去看看初一……”
在经过庄墨闻的下一秒,也是话音方落的那一秒,桑芙手腕一紧,被拉了回去。
没等她开口,一个吻堵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
大概是淋了雨,他身上的气息难得有些凉,扑面而来的潮湿,唇也是湿润微凉的。他低下头,发丝也顺着重力落下来,扫过她的额角和眉毛,带来几丝湿意,就像这个吻。
亲完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又从院子里跑了一遍,喘着气用那双黑漆漆的、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
庄墨闻抵着她的鼻尖,低声说:“你怎么老是初一长初一短。”
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冬天有一回他和初一一起在门口等她回家,那时候他们还不算太熟,她很少主动向他搭话,那次却一进门就问他可不可以给初一喂个零食,说外面等她很冷,很辛苦。
桑芙说:“没有吧。”
“那你怎么急匆匆要去帮它吹。”
桑芙顿了顿,感到迷惑:“嗯……可是我不帮它吹,它也不会吹呀。”
庄墨闻:“……”
最后桑芙还是下去了。
再回到楼上时,庄墨闻正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接电话,头发已经吹干了。
她没刻意去听内容,不声不响地回了卧室。
即使他们的现在关系不同以往,可是她觉得再亲密的关系,也需要一定的私人空间。
外面的雨下大了,一发不可收拾。
她坐在窗边看了会儿书,忽然卧室门被人轻轻推开。
庄墨闻走过来,说:“刚刚我妈打电话过来,问我们想没想好婚礼定在哪一天。”
其实原先定下的婚礼是在春天,这是他们最初商量好的,可后又考虑到林光华的情况。
是他催促庄墨闻结的婚,想必是最想亲眼见证婚礼的人。
既是为了却他老人家的心愿,要是孙子的婚礼他因为身体缘故缺席,只怕是又多一桩遗憾事。
再加上康复医生一直对他们说,林光华年轻时体格好,老了身子骨也硬朗,虽说也许后半辈子没法脱离轮椅,但坚持锻炼康复,度过危险期后,除了行动不便,和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两家商量过后,就又把婚礼往后推了推,等林光华身子好了,再正式筹备。如今,林光华已经回到自己住所休养,身体各功能也在稳步恢复,婚礼的确是该提上日程了。
桑芙当时对婚礼自然是没意见,不过若真要参考她的意见,她其实不想办婚礼,但她也清楚,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而现在,她摇摇头,也是同样的一句话:“我没有意见,都可以。”
她并不是拘泥于形式的人,只要他们还在彼此身边,那么婚礼办与不办,什么时候办,办得隆重与否,都只是给别人看的而已,她真的不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