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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6章


    被弘晖这么阻拦过后, 鄂玉婉再回到王府停放马车的地方,却见雍王妃的车子早已驶走,如今不在府里。


    而在远处,鄂玉柔牵着弘历的小手, 一大一小俩人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往花园的方向行去。


    鄂玉婉懊恼地忍不住跺脚。


    弘晖刚才看她脸红红地跑远了, 忙追了过来。本以为她是打算躲着他的, 却没料到跟过来后见到的是这么一番光景。


    弘晖犹豫着想要凑过去和她再说几句话——现在父母亲都不在家中, 他尚还能够凑机会找她说话。


    但凡父母亲回来一个, 他都不敢如此妄为。


    弘晖正苦思冥想着怎么才能和她搭上话,谁料她扭头怒瞪过来, 平时温和的模样转为气恼。


    “都怪你。”鄂玉婉难受得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都是你找我说话, 害得我没能赶上送王妃。都怪你。”


    说罢, 她气得泪水落了下来, 扭头就跑,任凭他怎么呼喊,她都不肯回头再看一眼。


    弘晖:“……”


    此时此刻, 他才算是看明白了一个问题。


    在婉姐儿的心里,即便有他的位置,也绝对盖不过雍王妃去。


    雍王府众人中,婉姐儿最在乎的是他额娘。


    其次才有可能会轮到他。


    婚礼过后, 喜塔腊氏正式成为了西林觉罗家的女主人。


    因为两个女儿还在守孝,喜塔腊氏就尊重女孩儿们的处境, 喜宴一过去就将家里所有红色的东西都撤了去, 换上素净颜色的。


    鄂玉婉觉得愧疚,找了她道:“夫人的正院合该留着那些的,其他地方也可以适当留一些。我和妹妹的院子没有就可以的。”


    “一家人, 何至于这样分你我?”喜塔腊氏握了她的手说:“我们是一家人了,自然要一条心。莫说是你了,就连我,都尊着先夫人。她能教导出你们姐儿俩这样好的女孩子,是位好夫人。我尊着她,自然乐意把喜色的东西撤下来。”


    鄂玉婉顿时红了眼圈儿。


    她知道,她们这是有福气,得了个好的继母。


    她素来知道喜塔腊氏是很好的,却没想到喜塔腊氏能够为了她们姐妹俩做到这个地步。


    没多久到了过年。


    今年的宫中除夕家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今年经历了一系列事情以后,宫中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压根没能来到宴上,有的则是欢欢喜喜家中添丁人数更多,各家有各家的不同。


    珞佳凝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了席上。


    弘晖刚到之后,就被胤禛叫走一起给皇上请安了。珞佳凝便带着晨姐儿和弘历先入席。


    到了摆宴的屋子,珞佳凝刚走没几步便被旁边一行人给叫住:“哟,这不是雍王妃吗?一段时日不见,你又更漂亮了。”


    说话的人眉眼带笑,平日和珞佳凝并不熟悉,只偶尔礼节般打个招呼。


    如今这样倒是难得的熟稔状况了。


    珞佳凝前段日子和对方的儿子关系处得不错,如今见了这位做娘的,自然也绽开了笑容:“定妃娘娘好。娘娘今儿是真好看。”


    她这话并非随口乱赞的。定妃穿了一身百花洒金通袖袄,富贵华丽,真的很不错。


    定妃笑着拉着四福晋的手,笑道:“雍王妃这是谬赞了。满京城里,唯你雍王妃样貌最好,我哪里敢和你比?”


    不等四福晋谦虚,她又说:“十二阿哥一直夸赞他四嫂机敏聪慧。原我和你不相熟,听了十二阿哥这通赞,我就想着怎么都得和你说说话才行。这便找你来了,望你不要嫌我多嘴。”


    定妃的儿子,便是之前在热河行宫与四福晋相处融洽的十二阿哥。


    叔嫂二人那时候在八阿哥事件上联手出了不少力,算是当时十分好的“搭档”了。


    “娘娘言重了,我怎会嫌您呢。以前想和您说说话,又怕自己太过莽撞,这才没能凑一起。”珞佳凝笑言道。


    她转而望向定妃身边的年轻女子:“十二弟妹今日可得多吃些。听闻十二弟你喜欢吃菜蔬,如今虽是冬日,皇阿玛也让人准备了很多蔬菜,样式不少。”


    十二福晋站在定妃侧后方,此时笑着接了一句:“多谢四嫂提醒,一会儿一定多用些。我阿玛一直夸赞贵府的小阿哥十分聪颖。虽然调皮了些,可是天资聪颖,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肯下功夫。阿玛说,往后他的蒙文水平一定非常高。”


    她口中说的“雍亲王府的小阿哥”,指的便是珞佳凝的小儿子弘历。


    十二福晋正是富察大学士马齐的女儿。


    弘历跟着马齐学习蒙文,十分认真。马齐虽然当面管他很严,背地里也没少称赞他,对着女儿的时候亦是对他称赞有加。是以十二福晋这般夸赞他,倒也没说谎,也正合时宜。


    “这孩子平时没个定性,幸好有富察大学生帮忙管着,不然我都应付不来。”珞佳凝客气笑道:“十二弟妹今儿的头发编的好看,不知是哪位嬷嬷的手艺?”


    三个女子言笑晏晏说着客气话。


    弘历听得烦了,又顾及礼仪不好当着旁人的面甩手自己去座位上。便牵着母亲的手,伸头小声与晨姐儿嘀咕:“姐姐,富察先生赞过我聪明吗?我怎么不知道。”


    晨姐儿横了他一眼:“富察大人那是客气几句,你还当真了?”


    本来弘历也觉得富察大人那么凶,是不可能夸他的,所以有此一问。


    可是被自家姐姐这么一怼之后,他反而不服气起来,挺着小胸膛不高兴地问:“我哪里不聪明了?你才笨!哼!”


    晨姐儿一脸无语地看着弘历,跟看傻子似的看他半晌,而后收回目光,一个字儿也不多说了。


    弘历眼巴巴等了半天,结果姐姐没理他,他顿时浑身不好受起来,松开拉着母亲的手,绕到母亲另一侧去拉姐姐的手。


    晨姐儿只是懒得理他,倒也不会厌烦自家弟弟,看他噘着小嘴过来牵她手了,她也没拒绝,和弟弟手牵手跟在母亲身后,一同往宴席上去。


    就在几人正要落座的时候,这时旁边响起一阵喧闹。


    原来是十福晋来的时候,风风火火步子太大走得太快,撞倒了旁边的一张椅子。


    “还不快换一张来?”九福晋喊了旁边一个小宫女:“这一张的椅子腿儿出了问题,坐不得了,赶紧拿张新的来。”


    小宫女福了福身:“禀福晋,今日设宴,近处宫殿的椅子都搬来了,再有新的得去远一些的宫殿搬。还请多等一会儿,待到新的搬来了,这一张便即刻挪走。”


    不怪她不听使唤,实在是今日宾客众多,且宫人们各有各的差事,不能随便乱走动。她是负责传膳的,如今双手都捧着菜肴,就连福身也都是努力稳住身形才没有让东西洒出来。


    九福晋和十福晋都是皇子嫡妻,吩咐过奴才便罢了,并为把这个椅子放在心上。


    反正宫人说一会儿来弄,那就一会儿吧,和她们没什么关系。


    不过,十福晋身边的几个太监丫鬟倒也机灵,看到自家主子把宫里的椅子弄坏了,宫人一时间不好处理,他们就把这个椅子放到了墙边上,免得被其他主子们误坐了。


    众人纷纷落座。


    不一会儿,其他椅子就都坐了人,唯独那张损坏了的孤零零待在墙边,没人理会。


    经了之前的事情后,二皇子被彻底禁足,连房门都出不来。他身边的人就一个也都没有来。


    不过这也已经是皇上对他的偏爱了。


    毕竟他蓄意谋害自己的亲弟弟,而且还和另一个弟弟曾经的侧福晋联手。倘若二皇子不是皇上亲手抚育长大的,倘若皇上对他的父子亲情没那么浓,想必这次他都没法好好继续活着。


    而八阿哥府上,本也是没有人来的。


    毕竟八阿哥和八侧福晋都被禁足在府邸不准出屋,而宫里也没有人问过他们府邸有没有人赴宴,因此大家都默认了他们那边没人来到今日的家宴上。


    谁知,宴席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有小太监慌慌张张来禀,说八福晋到了。


    因为八阿哥获罪的关系,小太监来禀的时候没有声张,只和皇子福晋们这边讲了一声。于是诸位福晋俱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望向了门口方向。


    八福晋就是这样,在自家妯娌们凝视的目光中,一步步地端庄地走进了宴席上的。


    她有她的骄傲。


    她外公是安亲王,她姑母是宜妃。她婆婆是良妃,夫君是皇子——即便他声名不再荣宠不再,但也无法更改他是爱新觉罗家正儿八经皇子的事实。


    这样荣耀的身份,凭甚让她畏畏缩缩不敢前来参宴?


    所以她来了,宛若孤身奋战的勇士,挺直了脊背行走在那些或是质疑或是鄙夷的目光中。


    可是进入屋中她才发现,桌子边上的那些椅子都坐满了人,完全没有她的位置。


    而宫人们,也都在旁边偷偷地看她,显然是在衡量着要不要给这个罪人的福晋搬个椅子过来。


    是了,八福晋唇角微微扬起。


    风光的时候,她横行无阻,连后宫嫔妃都不太放在眼里。可是此时此刻,就连宫里的奴才都能看不起她。


    八福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努力让自己冷静,最后目光扫到墙边有个空着的椅子。


    她轻吁了口气,觉得还不至于到最丢人的地步,于是快步朝着那张椅子行去。


    看到她要去坐那个椅子,十福晋忽然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八福晋环顾四周后去往的那个方向,分明就是刚才她不小心撞翻后,腿儿有些裂了的那张椅子。


    十福晋下意识就想要喊她一声。谁知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臂就被旁边的人拽了拽。


    “你理她作甚。”九福晋哧哧地笑着:“她那副样子,合该坐一坐那一张椅子,吃吃苦头。”


    说罢,九福晋又嗤了声:“当年她对咱们俩多凶啊,颐指气使的,好像就她尊贵我们就轻贱似的。如今她终于也尝一尝这种味道了。”


    十福晋斟酌了下,终是没有出声阻止。


    八福晋盯着周围目光的凝视,好不容易走到了椅子边而后轻轻落座,方才发现,椅子腿儿出问题了。


    幸好她仪态好,初时只轻轻坐了下去还没完全坐实。倘若她坐实了,说不定就会椅子腿儿就会立刻断了,而后椅子歪倒让她跌下去。


    若她起来……


    她稍微动了动,发现裙子下方被椅面上某处给勾住了。想必是椅子“受伤”的时候,连带着椅面也裂开了,只是乍一看去发现不了。


    八福晋轻易动弹不得,却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出声求助,毕竟她的处境十分尴尬,倘若开了口而没人理会,那便更加丢人了。


    八福晋咬着牙,压下满心的骄傲,开始环顾四周,试图让周围的女眷们发现她的无助。


    可惜的是,没有人搭理她。


    平日和她要好的九福晋十福晋,此时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时不时看她一眼,像是在瞧她的笑话。


    而宜妃,压根就不看她这边,也不知道这位姑母清楚不清楚她如今尴尬的境地。


    八福晋有些绝望。


    这种尊严被狠狠踩踏的感觉,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她因了羞耻感而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她难受得几乎要落泪,泪珠子已经在眸中打滚的时候,忽然间旁边有人温声问道:“你是不是起不来?”


    八福晋有些茫然地望过去,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来帮忙,讷讷地说:“……是。裙子被勾住了。”


    “我帮你把勾住的地方弄下来吧。”来人低着头在椅子面的位置开始查看。


    八福晋望着她乌压压的头发和矜贵的仪态,有些缓不过神来:“……谢谢四嫂。”


    “不客气。”珞佳凝低头看着椅子和裙子接触的地方,仔细寻找着勾住的地方。好半查探到了,伸手把勾住的面料轻轻扯了下来:“好了。”


    八福晋刚才因为没敢坐实,双腿一直绷着一股子劲儿方才稳住身子没让椅子歪斜。


    现在骤然站起来,一阵腿麻差点跌倒,幸亏四福晋扶了她一把方才站好。


    “谢谢四嫂。”她低头歉然地小小声说着。


    珞佳凝没有注意到这句话。


    她看八福晋站起来了,就叫来了安福和馥容:“你们把我那张椅子搬过来,先给八福晋坐着。”


    而后她叫了两个守在前头的小太监:“你俩帮忙去找一把椅子过来。这张不能用了,我没椅子坐。”


    俩人打了个千儿后,急忙出屋去办了。


    这俩小太监是梁九功的徒儿,放眼参宴的福晋里头,也就四福晋能够支使得动他们俩。


    九福晋一脸艳羡地望着四福晋:“雍王妃的这份荣宠,在咱们妯娌里头,怕是头一份。”就连当年的太子妃,都不见得有这般的气度。


    十福晋倒是没所谓:“雍王妃这是应得的。你如果像她那样处处为弟弟妹妹筹谋,你也能得。你不去做,便不要羡慕了。”


    九福晋磨着后牙槽斜了十福晋一眼,气得不再搭理她。


    安福和馥容很快把椅子搬来。


    正好旁边有个小桌子没有人肯坐,珞佳凝就让安福他们俩把小桌子也挪了过来,放在一旁给八福晋用餐使。


    八福晋眼帘微垂着望向地面,轻声喟叹:“往年我最看不惯你,觉得你虚情假意伪善得很。”


    谁知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之后,她才恍然惊觉,自己错得离谱。


    当初她以为最好的人,实际上骗她欺她,是个恶人。


    而她最厌恶的人,其实一直在被她误解着。


    珞佳凝倒是没想到自己略微施以援手,竟然惹出了八福晋这一番的感慨。


    她微笑着说:“弟妹倒是高看我了。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不过,也不至于像你以前想的那般恶毒就是了。”


    说罢,珞佳凝朝着八福晋微微颔首示意,半点也不留恋地转身而去。


    八福晋怔怔地看着四福晋的背影。


    之前被冷落的时候,八福晋都能尽量忍着不哭出来。


    可是现在,坐在四嫂给她安置的座位上,她竟是一个没忍住,鼻子发酸,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珞佳凝正要回到座位上,行了没几步,看到弘晖在远远地朝她招手。


    此时康熙帝带着胤禛和弘晖刚刚走到宴席上,他们正在康熙帝的位置旁边低声说着话。


    弘晖好似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朝着这边不停朝她示意,想让她过去看看。


    珞佳凝脚步一转走了过去,稍微离近了一点后,眼神询问弘晖:什么事儿啊?怎的忽然就叫我过来了?


    弘晖朝着康熙帝的方向略瞥了一眼,示意他们遇到的麻烦是和康熙帝有关系。


    只不过当着康熙帝的面,不方便直接说出来而已。


    珞佳凝这就朝着胤禛望了过去。


    胤禛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意思很明显:怎么把你额娘掺和进来了?


    不过,四福晋反正都已经来了,胤禛便故意把刚才的事儿重新提了一遍:“皇阿玛,今日您真不能饮酒了。太医说过,您这病症需得养着,调理好了身子方才能好。再继续饮酒的话,怕是对身体无益。”


    珞佳凝瞬间了然,知道了刚才是什么事儿。


    很显然,弘晖看他和阿玛一起两个人都没办法劝动皇上,索性把她这做娘的叫了过来,帮忙出主意。


    现在旁边没有旁人在,这个事儿倒是可以直接和康熙帝说起。


    珞佳凝福了福身:“儿臣见过皇阿玛。”又道:“皇阿玛今儿看上去气色很好,难道是这几日没饮酒的关系?”


    这话听得胤禛和弘晖一愣。


    他们俩并不知道康熙帝前些天有没有饮酒,是以并不知道怎么帮忙接下去。


    康熙帝沉默了好半晌,慢吞吞说:“朕确实好几日没饮酒了。你怎的知道?”


    珞佳凝笑道:“儿臣可并没提前知道,只是听太医说,酒会伤肝,肝脏不好气色便会不好。如今看皇阿玛气色很好,就猜测着皇阿玛这几天可能没有饮酒。”


    事实上,她是听梁九功说的,入席前两人碰面,简短说了几句康熙帝的健康状况,顺口提了几句皇上为了健康好些天没饮酒了。


    想来今日家中宫宴,皇上心情大好想着喝几杯也没事,所以胤禛和弘晖劝不住。


    如今康熙帝一听不饮酒会“看上去年轻许多”,顿时高兴起来。


    “既然酒对身子无碍,那不喝也就不喝了吧。”他主动让人撤去了桌上的酒杯,换上茶盏:“朕今日以茶代酒也是使得的。”


    胤禛见状松了口气。


    弘晖暗戳戳朝母亲无声说了句:果然还是雍王妃厉害。


    珞佳凝好笑地瞪了儿子一眼。


    今日男宾和女眷是分开来坐的,这边说完了话,胤禛就朝着男人们的那些桌子走去,准备与五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和十二阿哥同桌。


    而弘晖则朝着胤禛他们旁边那一桌去。


    珞佳凝回到自己的桌旁不远处,搭眼一看,瞧见自个儿桌旁多了个少年身影。


    竟是张廷玉家的溎哥儿。


    珞佳凝一看到张若溎和晨姐儿坐在了一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更加地正儿八经,凑在一块儿的时候简直和两个教书先生没两样,让人看了就犯怵。


    张若溎今天是跟着父亲张廷玉进宫参宴的。


    如今张家二老已经故去,大哥张廷瓒也已经没了,家中就还张廷玉和张廷璐兄弟俩。


    张廷璐身为驸马自然而然可以参加宫中宴请。


    弟妹七公主同情兄长张廷玉要在家过年,特意向太后和皇上请了恩典,让张廷玉一起来宫中参加家宴。


    ——张廷玉和亡妻姚氏的感情非常好,自从姚氏去世后,他一直未曾续弦,只纳了几个妾室。


    每每到了节日的时候,他就对月独饮,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念叨着亡妻的闺名。


    七公主不想兄长在这大过年的喜庆日子里依然如此,所以想了法子让他也来。


    张若溎原本是跟着张家人在一起的,但是见到了晨姐儿后,他就顾不上自家爹爹和叔叔婶婶了,自顾自来到了雍亲王府的座位这儿。


    倒也不至于在这里用膳,就是来和晨姐儿说说话,一会儿也就回自家桌上了。


    今日女眷们凑作一堆。


    晨姐儿身为雍亲王的孩儿,自然跟着自家母亲坐在这儿。


    张若溎绷着一张小脸,凑在女人堆里,被那些女眷们笑嘻嘻盯着,即便是紧张得红了脸也依然坚持着在这儿。


    珞佳凝原本还有些犯怵,生怕他和晨姐儿凑在一起再说些严肃的话题。


    眼见他紧张得成了这副样子,珞佳凝倒是觉得有意思了,在旁打趣道:“哟,溎哥儿今日怎么这么沉默?见到伯母婶婶们不打个招呼么?这两天有没有新背出来的好文章啊?和我们说说看呐。”


    “新文章背了不少,只不知道王妃喜欢哪一篇。”张若溎一板一眼地说:“不习惯这般的场合,略有些局促,倒是让王妃见笑了。”


    珞佳凝觉得有意思,正打算继续问,却被晨姐儿出声打断。


    “溎哥哥,你不用管我额娘怎么问的。”晨姐儿十分实诚地与他说:“我额娘就喜欢看我们这些孩子们出糗。你越紧张,她问得越开心。你不回答,她觉得无趣也就不问了。对不对,额娘?”


    说罢,她扭头望向自家母亲。


    弘历抱着一块烤肉啃着,猛点头:“额娘的恶趣味。我和姐姐早已习惯,张若溎你不用在意。”


    珞佳凝一脸无语:……


    晨姐儿和元寿你们俩胳膊肘往哪里拐的?!


    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不得了啊。


    想坑他们一把都坑不到。


    这可如何是好。


    第187章


    过了年后, 珞佳凝就开始准备儿子的喜事了。虽然秋日里方才定亲而后明年成亲,但这是大事, 提早准备一些又何妨?


    整个雍亲王府都因为世子爷的喜事儿变得热闹起来。


    偌大的府邸, 只有五位主子在,王爷王妃和个小主子,丫鬟太监们早就巴不得府里再添几位主子了, 譬如世子妃,譬如姑爷……


    当然了, 晨姐儿还小, 她夫君的问题得过几年才能考虑。


    但是大家伙儿都替小主子们操心着, 提前几年开始操心也没甚关系。


    府里留下来的家仆都是衷心可靠的,每日里做完自己的活计,就开始畅想等到世子妃入了府是个什么光景。


    翠莺每每看到了这个情形, 就忍不住轰他们:“都做完活儿了?一个个的,没事就在这边闲聊。也不怕多嘴多舌的闪了舌头!”


    这天四五个十几岁的小丫鬟在那边嬉笑, 又被她给抓住了。


    小丫鬟们知道她是嘴硬心软的,笑嘻嘻回她:“翠莺姑姑如今愈发长进了, 自己先前还和绿梅姑姑商量怎么给世子妃安排器具呢,还和绿梅姑姑商议世子妃穿什么颜色衣裳好看。你自己私底下也在讨论着, 一回头倒是说起我们来了。”


    几个人都笑着望向翠莺。


    翠莺被她们打趣了,故意装作羞恼的样子,叉着腰说:“好你们这些个小蹄子,居然敢编排起我来了。你们等着,看我给你们好看!”


    她们顺势嘻嘻哈哈地散开来,还不忘嚷嚷着:“姑姑你怀了身子,可不能这样乱跑乱跳的,当心摔着。”


    翠莺就怼着她们嘲。


    绿梅在旁边微笑看着, 忍不住说:“你和小丫鬟们置气做什么?当年你在她们那个年龄,嚼舌根的本事可比她们强多了。”


    翠莺刚才被小丫鬟们怼的时候没脸红,如今被个一同长大的同伴说了,倒是忍不住脸上泛起红晕。


    “我那时候哪有她们那么闹腾,叽叽喳喳的。”翠莺不服气地道:“我可比她们几个安静多了。”


    “那可没有啊。”馥容在旁边故意板着脸:“你比她们闹腾多了。得亏绿梅是个不爱说话的,你们俩才没闹腾起来。这可不是你的功劳。”


    翠莺被揭了短,装作生气的样子去拍馥容:“你可整天说我坏话吧!仔细我去王妃跟前告你状!”


    这个时候,安福小跑着过来了,气喘吁吁:“都别闹腾了,王爷回来了,已经进了府门,眼看着就快要到后头来了。”


    他虽然过来说得急慌慌的,可是在场个人反而不如他着急。


    “慌什么。”翠莺刚才摆出来的叉腰样子还没彻底放下,叉着一只手对着安福说:“王爷回来后,定然是要去看王妃的。我们犯不着去迎他,直接去伺候王妃就行。”


    绿梅这样老实的性子,也“犯懒”赞同不去迎王爷:“王爷看到我们在好好伺候王妃,会比看到我们去迎他还高兴。”


    说罢,她们个女子手拉着手:“走!咱们去瞧瞧王妃醒了没。”


    安福低着头想了会儿,拔腿朝着另一个方向跑:“我还是去迎一下。高公公和苏公公那边有活儿的话我得应着,让他俩刚回来歇一歇。得!来一趟白来了,早知道不白跑这么一趟为好!”


    不怪他今日这样紧张“王爷回来”这件事,实在是王爷跟着皇上离开京城了一段时间后,今儿才刚刚回来。


    胤禛回到府邸后,什么事儿也顾不上了,径直朝着后宅行去。


    他看到安福过来了,喊了一声问:“王妃现在何处?今日可忙碌?”


    安福打了个千儿:“禀王爷,今日王妃在书房看账册呢,忙是有点忙的,不过王爷去了,王妃也就不忙了。”


    胤禛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笑着望里头行去。


    苏培盛经过安福的时候拽了他一把,让他跟着一同往里头去,又打趣他:“你可真会说话。你瞧王爷,刚才还脸色严肃呢,一听你的话,倒是高兴起来。”


    高无庸在旁老神在在:“安福这样不说实话,等会儿万一王妃见了王爷没有‘不忙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安福苦着脸说:“哥哥们可饶了小的吧。我不那样说能怎么说?我能和王爷讲,‘王妃确实在忙,就算王爷您去了,王妃也还是忙’这种话?王爷不削了我才怪。先让王爷高兴高兴,其他状况等会儿再说。”


    位大太监想想雍亲王和王妃的相处模式,仨都齐齐叹了口气。


    得。


    这话是真没错。


    一会儿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形呢。


    胤禛今日刚刚进京,皇阿玛看几个儿子一路奔波也累了,就没让他们再绕一圈进宫了,而是让他们半途直接回了各自的府邸。


    其实胤禛也心里有数,近年来皇阿玛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即便是回到宫里,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再设宴庆祝回宫大喜。


    想必皇阿玛让他们几个直接回府,也是个借口,为的就是不用像往年那般设宴劳累。


    思及此,再想到前些天商议的准噶尔战事一事,胤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很快的,他心情就舒展开变得欢喜起来,因为四福晋的屋子近在咫尺了。


    胤禛走到书房外,看门没关,抬指轻叩房门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珞佳凝抬眸望过来,欢喜地唤了一声:“四爷回来了!”又低头望着手中册子:“我这账簿需得再看几眼。这一段我若是错过了,还得回头重新算。等我算完这一点再说。”


    她算账的那些法子和本事,胤禛是不太明白的。但他也不介意,她自己能够熟悉和喜欢就好。


    胤禛见福晋没空搭理他,自顾自到了旁边倒了杯茶,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过了会儿,珞佳凝终于空闲下来,放下笔合上册子,笑眯眯走过去:“四爷怎的今日回来那么早?竟是没去宫里吗?”


    本来她也收到了消息,说胤禛今日会归家。


    只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来说,他应该是先进宫一趟再回来的,最早也得是午膳时分了,断然不会像现在那么早。因此才有此一问。


    胤禛拉着她挨着自己坐了:“今日皇阿玛高兴。收到捷报,说是对战准噶尔初战胜利,皇阿玛便说不用进宫去了,让我们直接回府。”


    说罢,他笑着塞给她一支簪子:“这一趟去行宫,我没时间闲逛,只来得及赶紧卖了这支簪子。成色一般,你且先用着。往后有机会去再给你买更好看的。”


    这次去行宫本是陪着皇上避暑为由出行一趟,谁知碰上准噶尔战事。


    康熙帝有些犹豫要不要即刻出兵,还特意找了他询问如何为好。


    他主战,建议用兵扑灭战乱。


    父子俩商议战事问题和用兵之计,一来二去的,每日里都十分忙碌,竟是抽不出空闲去趟银楼。


    好在初战告捷。皇上大喜,说会给他和雍王府赏赐,倒是多少弥补了他没能给妻子带回点东西来的歉意。


    珞佳凝看着手里的簪子,赤金缠枝样式,精致美丽。


    她微微俯首示意胤禛帮她插在发间。


    胤禛莞尔,拿过簪子轻轻给她插上,顺势说道:“皇阿玛讲了,这一次出兵准噶尔,我是大功。明日我们俩进宫领赏,还说让我们去内务府库房,东西随我们挑选。”


    珞佳凝笑着挨着他做了:“有这种好事?居然还随便我们挑选的么?”


    “那是自然。”胤禛拿出个令牌,递给自家福晋:“皇阿玛给了我这个,说拿了这个的话,想什么时候去内务府领东西都可以,随便挑。”


    珞佳凝略感诧异。


    其实按照他们的身份,每年也能在内务府领不少东西。可是现在皇阿玛居然允诺他们随便挑选,而且听上去是每年都可以了……


    这当真是独一份的荣宠。


    晨姐儿和弘历还在跟着张廷玉学习,白日即便是张廷玉要办差的时候,他们俩也得速速完成先生留下的功课,等闲抽不出空来。


    明日夫妻俩决定带着弘晖一起进宫谢恩。


    第二日。


    雍亲王府口人在乾清宫的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准噶尔之战十分顺利,皇上因雍亲王的正确决断而嘉奖永和宫众人。


    如此一来,不只是雍亲王和王妃、世子爷了,就连德妃、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连同不知人在何处的五公主,以及七公主,都要受到嘉奖。


    而且皇上据说还给了雍亲王府一个特别的令牌,让雍亲王和王妃夫妻俩可以任意支取内务府的物品,每一年都可以随意取用。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宫中贵人们皆惊。


    这是何等的荣宠啊。


    整个宫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受到奖赏的。


    咸阳宫内。


    二皇子听闻雍亲王和永和宫众人得了皇上奖赏,心痒难耐。


    他自幼跟着皇阿玛学习,文韬武略无人能及。


    若是这一次准噶尔那边战事起来,他自问也能给与皇阿玛最好的建议以及最好的用兵之策。


    偏偏他没这个机会。


    但凡他能靠近皇阿玛那边,但凡皇阿玛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他都可以压过老四一头去。


    二皇子顿时胸中荡起万千情怀,斗志昂扬想要和人分享自己的胸襟抱负。


    可惜的是,现在他身边跟着的衷心奴才已经很少很少了。大部分人在他第一次被废的时候就已经离去,等到他第二次被废,那些人差不多尽数陨落。


    现在零星跟着他的那几个人,伺候他不甚用心,对待他也不太恭敬。而且都是又老又丑的老太监和老嬷嬷。


    他厌烦至极连句话也不稀罕和这些人讲。


    二皇子左思右想,最后也只能来到了二皇子妃的屋里,找她说说话。


    如今二皇子妃人已中年,多年的坎坷经历让她不似妯娌们那般清闲自在,原本秀丽的面庞早早爬上了皱纹,略显苍老。


    但,波折的生活也让她心境开阔了许多。


    早年时候,她还喜欢争,喜欢抢。现如今只希望平平稳稳,健健康康就好,不求旁的。


    听闻二皇子在那边斗志昂扬想要与永和宫众人一较高下,若是前两年,她怕是要嘲讽几句“抢?你凭什么和人抢”之类的话。


    现如今,她亲手制作着糕点,是心平气和地劝:“有老四和老四媳妇儿在,皇阿玛对他们的恩宠怕是没人可以撼动了。你啊,安心过日子就行。旁的不要多想。”


    二皇子如今最烦她这种死气沉沉的论调了。


    明明旁人家的皇子福晋都是中年美妻,到了他媳妇儿就成了中年老妇。


    二皇子只喜欢好看的,无关性别和年龄。如今二皇子妃的这个模样,让他几乎作呕。而且这个中年老妇的言辞也让他十分反感。


    “你怎的成了现在的样子?”二皇子指着二皇子妃,拧着眉嫌弃地说:“当年你意气风发,做什么事情都十分有决断风风火火。怎的现在倒是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了?”


    说罢,他愤然起身拂袖而去,只觉得在她屋子里多待片刻都是污了自己的眼睛。


    二皇子妃淡淡地看着他的背影,眉目不懂,继续低头做糕点。


    现在这个男人的情绪已经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了。


    她不在乎。


    永和宫众人在乾清宫领了赏赐又坐了一会儿后,便也离去。


    康熙帝昨日刚刚回到京城,显然精神不济,和他们说话的时候都眼皮略耷拉着,没有休息够的样子。


    德妃就做主没有多待,也不在乾清宫用膳了,她带着孩子们回永和宫用膳。


    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德妃方才放下那些欢喜的模样,忍不住嗔怪起自家儿子来:“老四,你也太莽撞了。战事这种事情哪是可以随便提意见的?现在能够得胜倒也好了,咱们都去领奖赏。倘若有个差池,我们就是去挨板子了!”


    说罢,她后怕地叹了口气,生怕宝贝儿子会被康熙帝责怪。


    别看皇上现在精神不好,发怒的时候也是很吓人的。


    其实阿哥们以前也跟着皇上出征过。


    只不过那时候康熙帝正值壮年,大决策是由康熙帝自己来决定的,阿哥们基本上都是听着皇上的意思来办事。


    不论输赢,阿哥们只要不出大岔子,基本上不用担责。


    现在不同往日。


    康熙帝已经垂垂老矣,万事需得仰仗皇子。


    四阿哥这般做出战事决定,德妃也是真担心儿子,忧心他万一说错了话,惹了皇上大怒,那又该怎么办?


    胤禛微笑道:“母妃有所不知。男儿志在四方,战场上赢了,大清方才稳固,百姓方能安居乐业。儿子既然是皇子,便要为皇阿玛分忧,在战事上出一份力。”


    十四阿哥也在旁劝着:“母妃,四哥说得对。若是畏畏缩缩的,哪还像个男人?咱们大清儿女,没有上不得战场的!我和四哥、十哥都不是缩头缩脑的人。如今四哥只是出谋划策而已,要我说,指不定哪天我们还能亲上战场做指挥呢!”


    “十四弟这话说得没错。”十阿哥哈哈大笑:“往后说不定我们兄弟可以一起上战场呢!”


    俩人哥俩好地开始勾肩搭背。


    珞佳凝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两个。


    ……这俩人还真会说,真就几句话便把他们以后的路给说出来了。


    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大将军王·祯和铁帽子王·祥来好好表现。


    现在不急。


    弘晖也发现了德妃在焦虑着,便在旁打趣道:“叔叔们骁勇善战,往后侄儿跟着你们多多学习才好。”又与德妃笑道:“我可是饿坏了,不如现在用膳?”说着朝母亲使了个眼色。


    珞佳凝知道儿子这是怕自家祖母忧虑过甚,借了吃饭的由头来转移话题,就笑着跟了他的意思说:“母妃,先用膳吧。”


    这件事便暂时揭了过去。


    虽说孩子们讲得十分明白,但德妃年纪大了,最看不得孩子们“有可能出现危险”。身为母亲,那种担忧孩子的心思是不可能因为简单几句话而消除的。


    用过膳后,几位皇子要去办差了,自行离去。


    珞佳凝便和弘晖在永和宫多待了会儿,多陪陪德妃,好让德妃宽心一些,不用发愁孩子们的安危。


    这般都留的时间多一些后,待到珞佳凝回到家中,已经快要到黄昏时分。


    弘晖直接去前院儿:“儿子今日需要念的书还没念完,需得多去看看。额娘先去歇息。等到阿玛回来了,儿子再去找你们一起用膳。”


    珞佳凝十分欣慰孩子们都很刻苦用功,含笑应下,母子俩就暂时别过。


    珞佳凝回到屋中刚刚换好家里的衣裳打算问问晚膳准备得如何了,却听府里的家仆们来禀,说是八福晋来拜访,求见王妃。


    珞佳凝十分诧异。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很少有人会去串门了,毕竟此时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在用晚膳。谁也不至于冒失到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旁人家吃饭团聚的时刻。


    除非是关系极好的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比如十阿哥。


    他是想到一出是一出,因为与四哥四嫂关系甚好,经常傍晚或者是晚上“突然造访”,笑哈哈聊一会儿后又突然离去。


    可是,珞佳凝自问她和八福晋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了那个份上。


    八福晋想必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八福晋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候出现在雍王府。


    两边都默契的事情没道理忽然出现转折。除非……


    珞佳凝骤然一惊,暗道八福晋许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才会亟不可待地非要在这个时候过来寻她。


    毕竟以八福晋的性子,是万万看不上她的。即便是有事也会寻了旁人帮忙,能不来找她就会不来找她。


    除非是不得已,只能找她。


    “快去请!”珞佳凝忙和安福他们说。


    虽然八福晋和她早些年一直不太对付,但是这一两年相见的时候,彼此间都还比较和乐的,没有起过很大的冲突。


    这个世道,女子总是万般的艰难。


    更何况八阿哥又是那样的脾性,外面好好先生,在家又对媳妇儿不怎么样。如果八福晋真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的话,她力所能及的帮一帮八福晋也未尝不可。


    珞佳凝叹了口气,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着,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打发时间。


    八福晋在门房处怔怔地坐着,脸上火辣辣地疼,可她全然都不在乎。


    就在今天上午,八阿哥砸了她最心爱的一套茶具,原因不过是觉得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不是笑着的。


    思及此,八福晋反而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嘲讽地弯了弯唇角。


    他对外人温文尔雅温和大度,对八侧福晋温柔体贴满是情意,对待八侧福晋的孩子小心谨慎呵护备至。


    满天下,他都对得起。


    唯独对不起她。


    想她当年也是名门贵女,也是家里人呵护着教养长大的。


    姑母是宫里宠妃,京城的好儿郎她想嫁给哪一个不行?随便她挑的。


    便是真嫁给了姑母的儿子九阿哥,她自问都不至于沦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九阿哥再不济,也是个忠义的。


    再不喜九福晋,九阿哥最起码会给与九福晋身为皇子嫡妻的尊重,不至于呵斥打骂。


    对,打骂。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她身边的小丫鬟和她说,永和宫众人得了皇上的赏赐,十分荣宠。


    她不过是高兴地说了句“四嫂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便惹了八阿哥大怒,扬手朝着她就是一个巴掌。


    八福晋眼泪不住打转,硬生生忍下,不由得抬手抚上火辣生疼的脸颊。


    就在这个时候,王府家仆来禀,说王妃肯见她了。


    八福晋慢慢回神,忽然生出了一些怯意,忍不住问:“你家王妃说同意见我的时候,有没有不高兴?”


    安福笑着打了个千儿:“八福晋,你总认得奴才吧?若王妃不高兴见您,怎会遣了奴才来请您呢。”


    是了。八福晋略略安心地点了点头。


    这太监是雍王妃身边的亲信,若四嫂不乐意见她,是不可能动用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来叫她过去的。


    这都不是叫她过去了,是请她过去了。


    八福晋起身,一步步朝着内宅行去。


    每走一步,她都忍不住想起来自己当年对四福晋的冷嘲热讽甚至是瞧不起。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年少时候的她,到底是个怎样眼瞎的?


    居然会认为八阿哥是好人,居然会认为四福晋是坏人。


    八福晋心中忐忑地低着头走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声惊讶的温柔询问:“弟妹,你这是怎的了?脸颊怎么红了?”


    八福晋一看到四福晋的刹那,眼圈儿顿时红了,喃喃地说:“四嫂,我想和离。”


    珞佳凝没想到八福晋一来就说了这么劲爆的话题,愣了一愣。


    八福晋捏着帕子,低着头,泪珠从脸颊滚落,一颗颗滴到地上:“我原是不敢求到四嫂跟前的。我知道这种事情太过大逆不道,生怕会给四嫂惹麻烦。可我听说,今儿四嫂你们都得了皇阿玛的极大恩宠,想必、想必四嫂帮我提一句的话,皇阿玛也不会太过苛责四嫂。我这才敢求到了你的跟前。”


    说罢,她膝盖一软竟是打算要跪下:“求四嫂帮我一帮吧!”


    珞佳凝回过神来,赶紧扶住了八福晋:“有话好好说。你我妯娌一场,何至于这样客气。”


    珞佳凝看看外头院子有小太监正在浇花,还有小丫鬟正在做针线活儿,忙拉了八福晋的手往里间屋行去:“来,我们去里头说话。”


    第188章


    进了内室, 八福晋的情绪稍微平息了些。


    珞佳凝让人端了温水和干净帕子放到外间门屋里,她再把盆拿到内室让八福晋擦了擦脸。


    八福晋收拾停当后,平日里的那种爽快劲儿就也恢复起来, 笑了笑:“多谢四嫂。”


    “自家人, 没什么。”珞佳凝笑着扶了她坐好, 轻声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又或者,八弟和你吵架了?”


    “并非如此。”八福晋知道, 四嫂这是想着万一小夫妻俩偶尔吵吵架拌拌嘴, 就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也难怪四嫂有这么一问。


    毕竟在外人看来,八阿哥君子端方是个好人。只有她这个枕边人十分清楚,那男人已经恶臭到了骨子里, 她是半点都不愿意去挨的。


    八福晋望着四福晋的眼睛, 十分认真且肯定地说:“我要与他和离。我要堂堂正正走出八阿哥的府邸,出来清清白白一个人。”


    说罢,她自嘲笑笑:“我以前装得和他恩爱, 实际上他厌恶我多年。我日日看着他和旁人在一起甜甜蜜蜜, 嫉妒让我失了分寸, 对那人总是言语刻薄。”


    这话说的便是八侧福晋。自从八侧福晋入了门, 八阿哥一直对侧福晋十分温柔,有时候甚至是刻意做给她看的,这些她都明白。


    只往日她对八阿哥的深情反而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看不清事实,甚至还以为他是那个她梦想中的儒雅少年郎。


    现在今非昔比。


    她仿佛一夜之间门想通了似的, 把这些事情理顺了。而后一日日一天天过去, 越看那个男人越是恶心,到了今日一巴掌扇醒梦中人,她彻底明白过来, 是时候让自己解脱了。


    八福晋目光坚定。


    她是很喜欢八阿哥没错。


    可是再深厚的感情,也在这日日的消磨当中给挥霍完了。当往日的爱恋逝去,现在剩下的只有怨怼和疏离。


    珞佳凝这才确定,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性又有些骄纵的郭络罗氏了,而是八福晋,一个在八阿哥后宅里饱经沧桑的女子。


    珞佳凝倒是十分意外。也不知道当年这个恋爱脑的小姑娘,怎么就成长为了现在果敢决然又断情断爱的女子的。


    女子能够自己想通,便是最好的事情了。只是在那之前,有些话也得点明了才行。


    “这个世道,女子总是艰难一些的,特别是独自一人的女子。”珞佳凝道:“往后离开了爱新觉罗家,你可能举步维艰。”


    八福晋应了一声:“这我知道。”


    珞佳凝便轻声细问:“既然如此,你决定了和离,那总得知道过程中会经历些什么吧?”


    只有知道了会经历什么,方才好去一个个突破它。


    其实珞佳凝自己是不太清楚会经历什么的。毕竟她和胤禛关系很好,她平时也犯不着去知道这些内容。


    对于无用的东西,她不会过多关注。


    可是现在八福晋面临和离,应当是多少会知道些的。


    果然,八福晋缓缓颔首,却言简意赅:“旁的都是小事。被玉碟除名之类的都没什么,唯独一点。我们的亲事是皇阿玛钦点的,也得他老人家亲自同意才行。”


    这也是八福晋为什么求到了四福晋的跟前。


    如今旁人看不甚清,但是她们这些妯娌却清清楚楚,四阿哥一家是最合皇上心意的。倘若想要求皇上点头,也就四阿哥家的人帮忙能成。


    其中最得皇上宠爱的,非雍王妃莫属。


    八福晋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方才来到了被自己一再嘲讽的雍王妃跟前,求四嫂一个相助。


    思及往日种种,八福晋惭愧地低垂着头:“我知道自己不该来的,可除了四嫂,我是真的想不出谁能帮我了。”


    珞佳凝倒是没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她只觉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八福晋以前的脾气性格,着实害人。倘若能够知道悔改了,她也不介意帮助一个女子脱离苦海。


    既然八福晋找她来,只是想说通康熙帝那一关,事情反而变得简单明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珞佳凝握了握八福晋的手:“只是想你以前,再看你现在,不由叹一句造化弄人。”


    望着四嫂眸中透出的怜惜,八福晋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她用力勉强笑着:“只是如今,我恐怕得叨扰四嫂一晚了。那个地方,我今日起再不想回去!”


    她这般铿然的话语刚刚落下,外头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声音:“怎么关着门?在里头说什么呢?”


    伴随着说话声,胤禛推门而入。


    幸而他此刻只是到了外间门,并没有到屋里头来。不然的话,倒是让珞佳凝十分为难了——八福晋刚刚哭过,现下的情形不适合让旁人见到。


    珞佳凝便在里间门高喊了一声:“你在院子里等我一会儿。”又和八福晋低语说了几句话,方才打算去到外头。


    两人即将走出里间门屋子了,八福晋拉住四福晋的手,轻声说了句:“四嫂往后唤我一声‘昕钰’吧。这是我闺中名字,许是没和四嫂说过。”愣了愣又道:“往后也不知道再叫‘四嫂’还合适不合适了。”


    珞佳凝笑道:“这一声四嫂,是咱们这边自己算的,不管胤禩那边的事儿。昕钰你不用担心这个,都是小事。”


    八福晋舒了口气,心里轻快许多,跟着四福晋一道出了门。


    到了外间门,八福晋发现没有人,再看院子里,果然雍亲王正在院中等着。


    看到她的一刹那,雍亲王凛然的眉眼里迅速闪过审视之色,显然是在提防着她,生怕她有害了四福晋的心思。


    八福晋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


    珞佳凝问馥容她们几个:“怎的没拦着四爷一些?我和八福晋在里头说话呢,你们也不和四爷说一声。”


    虽然她口中在嗔怪着几个丫鬟姑姑,实际上,她的眼睛却是气呼呼地斜了胤禛一眼。


    珞佳凝心里很明白,馥容她们一定会和胤禛说的。但胤禛八成是担心她被那个恶毒的八福晋害了,故意闯了进去一探究竟。


    虽然胤禛的做法有点过,但他终究是为了她好。


    所以珞佳凝也只斜了他一眼,没有口头说什么也就作罢。


    俩人正想对晚膳的事儿做些安排,这时候安福急匆匆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世子爷来了,说是要寻了福晋一同用膳。”


    不等珞佳凝开口,弘晖已经大踏着步子走了进来。他搭眼看到了八福晋在这里,眸中闪过错愕。


    但他素来沉稳,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恢复了平静——起码表面上是很平静的。


    其实一般家里来了客人,都会和他说一声的。


    只是他刚才读书认真,叮嘱了门口守着的小太监不许打扰他。而后等他出来了,心里犹在想着刚才看的书中的一些句子。


    小太监们跟他那么久了,生怕出声后会扰了他的思维,自然也就没有和他说起这事儿。


    结果他忽然间门看到了“外人”在场,难免愕然。


    “既然八婶婶在,那侄儿就去外院用膳了。”弘晖朝着八福晋揖了一礼:“八婶婶见谅,侄儿告退。”


    八福晋侧身让了半礼:“晖哥儿不必如此客气。”


    弘晖就到了院子外头,却没走远,只守在了院门口似是在等待什么。


    珞佳凝见儿子如此有眼力价,十分欣慰,扭头就朝四阿哥使眼色。


    胤禛担心珞佳凝,不肯离去。


    珞佳凝索性亲自动手,推了胤禛去院门的方向,催促他和弘晖一道用餐:“我与昕钰一起用膳,四爷去和晖哥儿一道吃吧。我们这里都是女眷,你在这里不方便。”


    胤禛低声笑着:“你就这么急着赶我?我好不容易归家,你好歹和我说说话。”


    珞佳凝推他的力道大了两分:“有话什么时候说不好?非得现在?”不由分说把他赶了出去。


    胤禛在院门外头哈哈大笑。


    珞佳凝边往回走,边和八福晋说:“真是不好意思,四爷他在家玩闹惯了,让你见笑了。”


    八福晋却是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没想到,四福晋居然敢这样和雍亲王说话,而且半点不顾及什么,想推他走就推他走。


    而雍亲王居然一点不悦的神色都没有,半点都无在外的冷峻样子,只无奈地笑着说着“好好好”,微笑着被自家媳妇儿退了出去。


    难怪旁人都说,雍亲王家是京城里最幸福的一家人了,便是雍亲王和雍亲王妃的笑容,都透着浓浓的和美的模样。


    是了。


    以前她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不去看旁人家的幸福,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幸福是怎么样的,只觉得自己在八阿哥府上那些日子,也不至于差到了哪里去。


    如今看到了四福晋一家和乐地模样,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过了那么多年苦难的日子。


    八福晋别过脸去,有些懊恼这么多年失去的时光。


    她便是独身一个人,都不至于有嫁到八阿哥府上那么难受。也不明白当年的自己何苦非要受了他的蛊惑而成亲!


    珞佳凝留了八福晋在雍王府里的客房住一晚。


    八福晋不肯,非要出府找个客栈:“明日一早就要进宫去见皇阿玛了,不过一晚而已,犯不着打扰四嫂和四哥。”


    “这算什么打扰?”珞佳凝笑着把她按到椅子上坐好:“如今八阿哥虽然已经解了禁足,却也不至于敢到我们门前来撒野。便是被他知道了你在我们府上,他也不敢怎么样!”


    现在已经到到了春日末夏日初的时候。


    几个月前的八阿哥的禁足,现下已经解了。只是康熙帝依然不喜八阿哥,他最近在外头表现得十分低调,自然不敢惹怒了如日中天的雍亲王府。


    “可是……”八福晋依然十分忧虑。


    “你就安心住一日吧。”珞佳凝笑着说道:“你在这里的话,明儿一早我都不用特意去客栈找你了,我们直接从雍亲王府出发去宫里,岂不方便?这也算是帮我忙,省了我的事。”


    听了这番话,八福晋才有些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果然八阿哥派了人到雍亲王府附近打探八福晋的消息。


    不过雍亲王府的家仆们都十分衷心,嘴巴很严,一个字儿都没透露出去。是以八阿哥府上的那个小太监只能悻悻然离去。


    第二天一早,珞佳凝和八福晋一起坐了车子进宫。


    康熙帝今日身体还算不错,精神很好。看到珞佳凝与八福晋在一起,颇为震惊:“哟,你俩倒是一起来探望朕了?极其难得。”


    八阿哥和四阿哥不睦已久,八福晋和四福晋也是长时间门不相往来。


    康熙帝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老四媳妇儿和老八媳妇儿走在一起的这一天,意外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一起向康熙帝请安。


    而后,四福晋留了下来,笑着说:“皇阿玛,我给你磨墨吧。”说着挽起了衣袖,又朝八福晋看了一眼。


    八福晋福了福身后,抬眸朝着四福晋看了一眼。见四福晋给她使了眼色,她轻轻颔首退了出去,准备去翊坤宫找宜妃。


    俩人在路上的时候商议过了,八福晋若想这事儿能成,最好再找一个助力。


    八福晋十分为难:“可是,以前的那些妯娌情意姐妹情意,恐怕都是虚的。她们怎会为了我而去惹怒皇阿玛?”


    原本和她交好的九福晋和十福晋怕是指望不上了。那俩人,共富贵还行,共患难是万万不成的。


    珞佳凝笑道:“你忘了还有一个人。”


    “谁。”


    “你嫡亲的姑姑。”


    八福晋彻底愣住。


    宜妃娘娘……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去探望姑母了?!


    见面是有的,毕竟她们俩都是嫁入了皇家,平日有个宴请什么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但是,那种满含着真挚亲情的认真探望,却是已经很久都没有了。


    珞佳凝握着八福晋的手,轻声说:“你许是觉得宜妃娘娘说话做事不近人情,但我要说一句,若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关心你,非她莫属。当年她为了你,力排众议让你做九福晋,还记得吗?”


    八福晋鼻子酸酸地点点头。


    “她这些年不愿意见你,其实一是心寒,二来也是怒你不争故而厌烦。”珞佳凝道:“她素来看不上八阿哥,自然反对你这门亲事。如今你要脱离这门亲事的话,她即便说话不中听,但是,应该会为你出头的。”


    八福晋不由的想起了当年的种种。


    宜妃娘娘那么强势那么霸道的一个女子,却对她温柔地笑,给她一切能给与的最好的东西。


    可她终究是辜负了姑母的一片厚爱。


    现在的她无颜面对姑母,便是踏入翊坤宫宫门,都心虚得很。


    但她也知道,自己既然要和离,往后要面对的非议和为难更多。如今这第一步迈出去,且是要去面对自己的姑母,又有何难?


    “多谢四嫂提醒。”八福晋认真道:“那等会儿见过皇阿玛后,我便去求了姑母,让她帮我出头。”


    “这就对了。”珞佳凝欣慰道。


    八福晋也很开心,露出笑颜。


    八福晋进入翊坤宫的时候,宜妃正在张罗着改变屋子里的摆设:“……那个厚垫子是冬日里用的,撤下去撤下去。对,天儿都那么热了,我还怕什么倒春寒?都要到夏日了!那个往右边挪,对对对。”


    听着屋里热火朝天忙碌的动静,八福晋有些进退两难。可是一想到四嫂帮助她的坚定双眸,她反而来了勇气。


    八福晋深吸口气往里兴趣,扬声笑道:“姑母,昕钰来探望您啦!”


    措辞和语气,分明是她小时候进宫来见宜妃的时候一般无二。


    屋里原本还在“颐指气使”着的宜妃,听到这般记忆中的声音和语气,忽然全身僵了僵,竟是好半晌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过了许久,宜妃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对着屋里人继续支使着,随口冒出来一句:“你来做什么。我翊坤宫又不欢迎你。”


    这语气,便是自打八福晋嫁给八阿哥之后,她对侄女儿的一贯态度。


    八福晋刚才已经将她的那些僵硬举动看在了眼里。


    知道姑母还是怀念自己小时候那般样子的,八福晋鼻尖微酸,笑着跑到了宜妃的跟前:“姑母,侄女儿有件事想要求您帮忙。您帮帮我吧。”


    宜妃如今正坐着。


    八福晋说着话的时候,半跪在了宜妃的跟前,伏在她的膝上,一如当年。


    宜妃顿时心疼难当,扭过头去不看她:“你有你夫君帮忙,何苦来求我?”


    “姑母。”周围声音嘈杂,吵嚷声搬动东西的吱嘎声不断,八福晋压低声音很小声地说:“我要和胤禩和离。我下定决心要和离了。您就帮帮我,到皇阿玛跟前求一求吧。四嫂已经在那边帮我说这事儿了。”


    宜妃猛地垂眸朝她望了过去。


    八福晋抬眸,含泪笑望着当年最疼她的姑母。


    ……


    乾清宫内。


    康熙帝见八福晋走出了屋子,又见四福晋真似模似样地开始磨墨了,不由轻哼一声:“你这孩子,愈发地会故弄玄虚了。”


    珞佳凝只作听不懂,故意问:“不知皇阿玛是什么意思?”


    “你和她过来,分明是有事要找朕的。不然为何她都走了,你还非要留下来?”康熙帝扭头看着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孩子,又哼了声:“年纪越大,越是不直爽了。倒是不如你小时候。”


    珞佳凝笑了笑,没吱声,继续磨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说道:“皇阿玛,我听坊间门有个事情,倒是稀奇。”


    康熙帝掀了掀眼皮:“你且说说看。”


    珞佳凝清清嗓子,缓声说:“话说有一户人家,夫君在外头装好人,让街坊邻居都以为他是个好的。但是一回到家,就打媳妇儿,给媳妇儿脸色看。皇阿玛说,这种人是不是很坏?这个做媳妇儿的讨厌夫君,是不是理所当然?”


    康熙帝:“哦。然后呢。”


    “然后,还有一户人家。”珞佳凝慢吞吞说着:“那户人家的夫君,日日宠爱妾室,对嫡妻呼来喝去,还要在外头说嫡妻的不是。当然了,那嫡妻也不是全无错处。但嫡妻对旁人再不好,待他也是一心一意的。而他当时为了娶这嫡妻,也费劲了心思。到头来,他的虚情假意不过是一场大话而已,自从娶了嫡妻后,就没一日好脸色给她。皇阿玛,这个男人是不是很过分?”


    康熙帝想继续忍着。结果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就直接说老八和老八媳妇儿怎么了吧!”


    珞佳凝面露惊诧:“皇阿玛圣明。居然一下子猜出来了。”


    康熙帝瞥了她一眼:“朕只是老了又不是傻了。你说得那么明显,怎的猜不出来?说什么事儿,朕看看能帮你不。”


    珞佳凝知道,八福晋小时候就常来宫里玩,康熙帝一定知道八福晋的闺名,便轻声道:“皇阿玛,昕钰想和胤禩和离。”


    康熙帝早就料到了四福晋有话要说,却没料到是这样一桩大事。


    他手中朱笔啪嗒掉到了桌子上,浑然不觉,侧身朝着四福晋望过来:“此事当真?”又拍案而起:“我大清没这样的规矩!不行!”


    “皇阿玛,胤禩对您不敬的事儿您是知道的。”珞佳凝一语出来,分明看到这位慈爱的老人眸中闪过痛楚。可是,为了八福晋和离,她不能不提那些,只能忍住难过继续地说:“胤禩对您都能如此,对自己身边其他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康熙帝想到八阿哥那时候的海东青事件,以及八阿哥往日伪善的种种,就心痛难当。


    他素来睿智,此时稍稍一想,倒也明白了许多,但他依然不肯答应,好生与四福晋解释:“和离这种事情,实在是让皇家丢了脸面。旁的还好说,这个事情,是万万不行的。”


    康熙帝他话音刚落,门轻轻打开,梁九功伸头进来:“皇上,宜妃娘娘来了,您见不见?”


    康熙帝不用想都知道宜妃来做什么的,当即拒绝:“不见!”


    珞佳凝忙劝:“皇阿玛,您想想看,刚才您还觉得我说的那俩人是坏男人呢。怎的宜妃娘娘这次过来,您就不见了?难道您刚才觉得那俩男人不好,是假话?”


    康熙帝拧着眉头:“她来也不过是劝朕的,为甚要见。”


    话虽如此,一个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媳,一个是自己曾经最宠爱的妃子,康熙帝犹豫过后,还是点了头:“就让宜妃进来说吧。”


    不一会儿,宜妃身后跟着八福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宜妃一进门就朝四福晋扫了眼。


    珞佳凝朝她微微摇头。


    宜妃心里有了数,福身行礼后,扶了康熙帝落座:“皇上。老八那种人您是知道的。昕钰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跟半个女儿差不多,您就忍心让她吃苦受累?”


    康熙帝冷着眉眼,视线扫向宜妃和八福晋:“这种事情是在平民百姓家也就罢了,官员尚且不这样,你们居然!”


    珞佳凝便道:“皇阿玛您仁厚大度,自然是寻常百姓比不上的。您不忍心看着昕钰受苦,方才为她解了难让她脱离苦海。那些平民百姓心胸狭隘,不肯放女子一条生路,自然比不上皇阿玛的宽厚仁和。”


    康熙帝没好气地去瞪她:“你也不用这般地刻意捧朕。”


    “居然被皇阿玛发现了。”珞佳凝故意吃惊地说:“皇阿玛圣明。”


    宜妃在旁帮腔:“四福晋言之有理。平头百姓家留着儿媳不肯放一条生路,那是为了家里有个儿媳,就等于有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似的使唤。皇上,您知道八阿哥他品性败坏,让八福晋出府也是留她一条活路。旁人知道了皇上您的大爱,必然要赞您英明果决的。”


    康熙帝依然十分犹豫。


    他御驾亲征那么多次都没有这般犹豫过,今日倒是经了这么一遭。


    就在气氛忽然僵持住的时候,忽然噗通一声响起,八福晋猛地跪了下来。


    她用力磕头,脑袋撞得地面咣咣咣响。


    “皇阿玛!请容许孩儿最后再这样叫您!”八福晋语带哭声地说道:“求您同意了吧!您可以昭告天下,是孩儿不守妇道,是孩儿人品卑劣……是怎样都行!只要您肯答应孩儿和离,不,哪怕是休妻……只要您同意孩儿与胤禩分开,即便是休妻,孩儿也是可以的!”


    康熙帝何曾见过八福晋这副样子?


    这个女孩子,从小就经常出入宫中,总是那么明艳美丽,十分活泼动人。


    如今,却为了胤禩那个混账,而哭成这样,跪伏在地上!


    康熙帝抬手碰碰四福晋手臂:“你把她扶起来吧。”而后又道:“老八你们俩的事儿,容朕想一想。你们就,都先出去吧。”


    八福晋痛哭不已。


    宜妃用帕子擦了擦她红肿的额头,心疼之下也跟着落了泪。


    姑侄俩相互扶持着一起走出了屋门。


    珞佳凝也跟着出去,都走到门口了,又忍不住回头:“皇阿玛,您想归想,这事儿……能成吧?”


    康熙帝本来都还在愁绪里头出不来呢,被她这样一问,再一看她那眨巴着的大眼睛,顿时被她给气笑了。


    老四媳妇儿就这点不好,瞧着挺机灵的,但是说话做事还时不时冒出来一点傻气。


    ……让他这个老人家下不来台。


    “又没说不同意!”康熙帝气呼呼地道:“你等消息就行了!”


    珞佳凝这便明白过来,皇阿玛这是答应了的意思,笑嘻嘻地俯身:“谢皇阿玛。皇阿玛英明。”


    康熙帝一脸嫌弃地摆摆手:“快走快走。走晚了,没的让傻气污了朕的屋子。”


    宜妃正哭着抹眼泪呢,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


    八福晋亦是如此。


    一时间门,气氛和乐。


    第189章


    出了乾清宫, 珞佳凝带着八福晋正要离去,没曾想宜妃在身后遥遥地喊了她一声:“雍王妃。”


    珞佳凝顿住步子回头望过去:“娘娘有事?”


    宜妃素来喜欢针对同样得宠的德妃,翊坤宫和永和宫一向水火不容。而珞佳凝与宜妃三观不合, 平时基本上互不搭理。


    现在宜妃这样用了个隐隐带着尊敬意味的称呼喊她, 不怪她这般疑惑。


    八福晋看姑母叫了四福晋而没叫她,她也没多想什么, 只轻声和四福晋说:“我回车上等你。”而后朝宜妃福了福身, 这便转身离去。


    四福晋和宜妃就这样遥遥相望着僵持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面对着四福晋的疑问, 宜妃垂眸想了想,主动行了过来。


    珞佳凝一脸警惕地望着她:“娘娘找我何事?”


    “倒也没甚旁的事情。”宜妃笑了笑,眉眼间隐约透出了难掩的悲伤:“你也知道, 我素来疼爱那个孩子,只是气她非要嫁给老八, 这才那么多年不管不问的。”


    珞佳凝朝着八福晋的背影望了一眼:“我明白。”


    “所以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宜妃拉着她的手,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又湿润:“你这样算是救了她一命啊!”


    说罢,宜妃转过身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欲盖弥彰般地嘟囔了句:“哎呀, 今天这风怎么那么大呢。”声音已经哽咽。


    珞佳凝抬眸望了望旁边纹丝不动的垂柳丝绦, 轻声说:“是呢。风挺大的。娘娘多注意身子,晚辈先行告退了。”说罢, 她决然地转身而去。


    宜妃静静地看了她好半晌,方才叹息往回走。


    一位嬷嬷扶着宜妃慢行,轻声说:“娘娘何必多此一举?倒是显得抬举了雍亲王妃。”语气里满是对四福晋的不满。


    “你来翊坤宫时间短,不清楚这其中的很多事情。”宜妃迈着步子, 回忆往昔,不由叹道:“雍亲王妃素来没做错什么,反倒是我和胤禟总是对不住她。如今她肯帮着昕钰,算是以德报怨了。”


    也幸亏老四媳妇儿是个心善的,不然昕钰这事儿,怕是没法像现在这般办得周全。


    在这宫里的孩子当中,任凭谁也越不过四福晋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去。有四福晋帮忙说项,此事方才能如此顺利。


    不过——


    宜妃遥遥地看了眼永和宫方向,绷着脸说:“那边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好孩子而已了,其他的都不怎么样!”


    别指望因为四福晋好,她就觉得德妃的孩子好了。


    俩人斗了那么多年,她还是很瞧不上德妃的!


    哼。


    雍王府内。


    珞佳凝回到家中后,便遣了人去给八福晋郭络罗氏收拾个院子出来,打算让她在这儿暂时住下来。


    郭络罗家,八福晋是回不去了。她父母双亡,当初又因死活都要嫁给八阿哥而和兄弟们闹翻,如今无颜回到家中。外祖的安亲王府也早已物是人非。


    现下除了雍亲王府外,她倒是真没有落脚之处了。


    珞佳凝便想着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十分艰难,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让人给她收拾院子。


    谁知吩咐下去后,郭络罗氏反而拉了她,摇头笑说:“姐姐不必如此。我短暂住个两三日便够了,先前那个客房就很好,不必挪动地方。”


    她已经下定决心脱离爱新觉罗家,自然要走得干干净净,那一声“四嫂”是不能叫了。


    不过四福晋比她年长一岁,这一声“姐姐”她是叫得心甘情愿。


    珞佳凝闻言不由拧眉:“三两日?便是皇阿玛的圣旨下来,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也不止三两日能办成的。更何况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怎能……”


    “晖哥儿定亲本是喜事,我这么个带着晦气的可不兴在雍王府住着,免得扰了晖哥儿的亲事。”郭络罗氏笑道:“其实出去住我更加放松些,免得在偌大的雍亲王府里,走个路都寻不到方向。”


    珞佳凝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


    今年夏日婉姐儿就能除服,秋日晖哥儿和婉姐儿就会定亲。


    在这个时代,女子即便是和离不是被休,也是多少有些“晦气”的。八福晋想必不愿意给孩子惹了不好的麻烦,特意不在这里长住,打算提早离开。


    珞佳凝哭笑不得:“你何时看我是个介意那些的人了?留下来安心住着。到时候还能和婉姐儿多聊一会儿。”


    郭络罗氏却道:“我知姐姐疼我,可我也不是那般不知情识趣的。往年我因为太过自我做错了多少事情,往后的日子里,我可不想再只顾着自己一个人,而忽略旁人感受了。”


    珞佳凝没料到她幡然醒悟后,居然想得这样透彻,不由愣了愣。


    “姑母给了我不少银两,我可以先租一个小院子暂时住下。”郭络罗氏笑着和她摊开来讲:“过些时候,我还有嫁妆可以拿回来,到时候劳烦姐姐和姐夫给我找个合适的院落买下来,不就有了安身之处了?再找些丫鬟婆子,一个家便收拾齐整。”


    八阿哥再怎么混蛋,也不至于去动媳妇儿的嫁妆。困难的时候,出言让八福晋支援一二是有的,却不会全都拿了去。


    当年八福晋的嫁妆丰厚,时至今日还剩下了一大半,拿回来便是一大笔钱财。


    珞佳凝依然担忧:“但你如今这般一个人住着,终究不太妥当。”


    虽然珞佳凝一再声明了不妨碍,毕竟晖哥儿定亲是在秋日里,距离现在还有三四个月。


    可郭络罗氏还是坚持着要搬出雍王府。


    珞佳凝没辙,觉得她一个孤女子这般也不容易。正思量着这事儿怎么安排妥当,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怎的还没好?都要到晚膳时辰了。”


    这个时候四阿哥行了过来。


    他刚才已经回到了府里,听说福晋去给郭络罗氏安排住处了,想着俩女子的事儿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掺和,就没过去。


    如今四福晋跟着郭络罗氏一起竟是半晌都不回来。他担心四福晋吃了那女子的亏,便来瞧瞧怎么样了。


    珞佳凝道:“郭络罗妹妹想出府去住,我忧心她的安全,正衡量着该怎么为好。”


    说罢,她便将郭络罗氏打算搬出去的事儿告诉了胤禛,顺便和胤禛说了,郭络罗氏一来是不想扰了雍亲王府的正常生活,二来是不想给晖哥儿的亲事带来“晦气”。


    这时候,郭络罗氏朝四阿哥福了福身:“妾身郭络罗氏,见过姐夫。”


    竟是直接把雍王妃当成了自己姐姐,而他这个当初的“四哥”则成了顺带着的“外人”。


    胤禛闻言抬眸望向了郭络罗氏。


    本来这个女人还是眉眼间带着几分戾气的,如今倒是眉目柔顺了许多,就连微笑都变得温婉不少。


    他这才放心了些,觉得这个女人许是不会伤害四福晋的。


    他本来懒得搭理郭络罗氏,但看自家媳妇儿那么上心,他就也帮忙想着一二:“她这般搬出去,等于明晃晃打了八弟的脸,想必八弟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没有护卫护着怕是不成。”


    思及此,胤禛沉吟片刻,断然道:“不如这样。四福晋认识的生意场上的人多,找宅子的事儿由她来安排。而我,则找一些护卫到你府上为你看家护院。倘若有人觉得有甚不妥,即刻来雍亲王府禀报,我或者王妃可以即刻派更多的人去你府上守着你。你意下如何?”


    后面这些话便是对郭络罗氏说的。


    郭络罗氏知道,一个女子在外,安全是最重要的。本来闲言碎语就能淹没人,倘若宅子再被人闯了,往后更加艰难。


    反正她银子不少,往后便是舒适些过活也足够的。郭络罗氏爽快答应下来,又道:“多谢姐夫护我周全。感激不尽。”


    “没什么,顺手而已。”胤禛随口应了一句,偷偷去看珞佳凝,见珞佳凝十分开心的样子,他便也高兴起来。


    珞佳凝第二天就开始出府相看宅子。


    郭络罗氏说的什么“先找个地方暂时租着然后找可以长住的院子”这种建议,已经被雍亲王妃无情驳回。


    珞佳凝想,反正都是打算不回八阿哥府邸了,反正都打算出去住了,索性这些天都让郭络罗氏在雍亲王府安生住着,她直接给郭络罗氏找个好的可以买下的长住的院子。


    最后珞佳凝选择了个三进的小院儿。


    不大,虽有三进,却前前后后总共才十几间屋子。而且那地方距离雍亲王府不算太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倘若郭络罗氏真有什么事儿求助的话,很快就也能到达雍亲王府。


    这家宅院的主人原本是个京中小官儿,家中钱财颇多,买了个宅邸长住到卸任。现下告老还乡,屋子空了出来,急急出售。要的价格倒也不贵。


    珞佳凝相中了这一处后,遣了弘晖出面把宅子买下来,也算是给儿子个锻炼的机会。最后弘晖拿到的价格比较合理。


    从相看宅子到把它买下来,珞佳凝也就花费了十几天的功夫。


    看到地契的刹那,郭络罗氏潸然泪下,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是有了个崭新的盼头。


    “原该我自己出钱买下这个宅子的。”郭络罗氏捏着那纸,心里欢喜得很又歉然得紧:“却是劳烦姐姐先替我垫下了这个银子。往后我把自己嫁妆拿了回来,定然一个子儿都不少地还与姐姐。”


    “房子并不贵,我替你暂时垫着也没什么。不过才一百八十而已。”珞佳凝说着,随口报了一个价格:“这些银子等你拿到嫁妆稳定下来再说,如今是不急的。”


    弘晖不动声色瞥了自家母亲一眼。


    母亲报给郭络罗氏的价格,比他买下来的真实价格足足少了五十两。


    他自然明白,这区区五十两在额娘看来不过是少一个名贵首饰和多一个名贵首饰而已,对现在处境艰难的郭络罗氏来说,却是一笔大的钱财。


    弘晖了然母亲的良苦用心,面上不动,沉默着也没去纠正什么。


    郭络罗氏哭着提了裙摆要给雍亲王妃行大礼。


    珞佳凝赶忙把她扶起来:“自家姐妹客气什么?往后我家孩子去你哪里玩,少不得要蹭你这个姨母一顿好饭。你到时候帮我好好招待了孩子就成,旁的就不用客气了。”


    “一定一定。”郭络罗氏哽咽着说不连贯字句:“姐姐的孩儿便是我的孩儿,都是自己人。”


    之后的日子里,珞佳凝开始着手给郭络罗氏置办家具和家中一应物品。那个房子买下来的时候是什么家具都不带的,什么都得自己另外购买。


    好在珞佳凝手下有许多能干的人,她找了自家酒楼一个十分得力的管事,让他找相熟的人家以低价一一把东西买齐。


    珞佳凝将东西置办好后,把总的价格报给了郭络罗氏。


    她了解郭络罗氏。


    这是个十分自强自傲的女子,等闲不肯向人低头,如今是为了和离的事情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助而已。


    等到事情过后,郭络罗氏一定会自己立起来的,那时就会将款项结清。


    所以现在走每一步,珞佳凝都把近况和用度告诉郭络罗氏,方便郭络罗氏之后总的结算。


    只是这些东西,她都让人尽量买了好的,而后报给郭络罗氏的价格都是按照低劣一些物品的价格来,比实际价格要低不少。


    郭络罗氏一一记下。


    她感激四福晋对她的一片用心,也感激四福晋对她的尊重,暗道往后再不可辜负了四福晋的心意。


    等到和离的旨意下来时,已经是夏日最热的时候了。


    此时郭络罗氏已经搬到了新居,贺过了乔迁之喜,家里的仆从也已经来了四个——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一个粗活儿婆子,另外两名护卫。


    康熙帝的圣旨十分简短,既批判了八阿哥“心高阴险,听□□佞之言遂大背臣道”,又说郭络罗氏“骄纵狂傲为妻不淑”。言下之意,这两口子都不太好,都有错。不如和离了吧。


    虽然康熙帝在圣旨里面责骂了郭络罗氏,可郭络罗氏对这个结果已然十分满意。


    皇上终究还是疼爱她的,不然,让八阿哥一个休妻岂不更加省事?而且还能全了皇家颜面,显得都是她这个儿媳的错,他儿子没错。


    可皇上没让休妻,只说和离,算是给足了她脸面。


    既然如此,各打一耙的做法是很好的。


    郭络罗氏感激不已,叩头谢恩,双手接过圣旨,泪如雨下。


    从此之后她便是真真切切的郭络罗氏,而不再是八福晋了。她现在的愿望终于得以达成。


    宣旨的小太监是梁九功的徒弟小陆子。他把圣旨给了郭络罗氏后,见郭络罗氏要给他塞银子,忙婉拒。


    “奴才出宫前,师父已经叮嘱过奴才,万万不可收了您的银钱。”小陆子道:“师父说,您是女子里头第二份有勇气的,往后您举步维艰,银子留下自用便是。等您日后站稳了脚,再补上赏赐便是。”


    郭络罗氏听了这话,倒是忍不住哭着笑了:“梁公公这话说得看不起人。什么叫‘日后站稳了脚’?我便是现在,也是稳着的!”


    小陆子笑道:“您说的是。”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八福晋为好了,只好先用“您”字说着。


    郭络罗氏不禁又问:“我是第二份的,那第一是?”


    “自然是雍亲王妃啊。”小陆子压低声音:“您不知道,雍亲王妃前段时间,天天进宫磨着皇上让他下旨。倘若不是王妃把皇上磨得烦了,这旨意指不定还得晚些时候才能下来。”


    郭络罗氏心中百感交集,喃喃说:“姐姐待我一直是很好的。”


    原本她还以为,王妃前段时间日日出去是给她新宅子置办家具的事儿,当时她还愧疚不已,觉得自己搬出去住却害得姐姐日日忙碌,实在不该。


    现在她才知道,姐姐为了她而每日里进宫去求皇上……她心中那感激又懊悔的情绪就更深浓了。


    小陆子朝着郭络罗氏打了个千儿:“您暂且在这儿等着。奴才还得去八阿哥府上一趟。”


    郭络罗氏一愣:“你去那边做什么?”按理来说,两边都有圣旨,理应是两位公公分别宣读才对。


    怎的小陆子在她这里宣读完了,还要去那边宣读不成?


    “奴才和小郑子两边各跑一趟。但是王妃刚才在宫里叮嘱过奴才,怕小郑子一个人没办法把您的嫁妆搬过来,让奴才在您这儿宣读完了再去八阿哥府上一趟。”


    小陆子说完,看时辰不早了,忙行礼道:“奴才先行一步了,还请您注意身子,免得皇上和宜妃娘娘挂念。”说罢他匆匆离去。


    郭络罗氏忍不住背过身去低低哭泣。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秋日悄悄来临。弘晖定亲在日子便也到了。


    因为西林觉罗家的两位姑娘刚刚除服,珞佳凝觉得订婚不宜大半,就简单过了一下小小地宴请宾客一番,准备等到来年大婚时候再大办。


    这次的宴请,郭络罗氏没有参加。


    她真觉得自己现在和离的身份会冲撞了晖哥儿的亲事,死活不肯过去,只在自家院子里遥遥地望着雍亲王府的方向,默默为两个年轻人祝福。


    此时郭络罗氏也把嫁妆已经处理妥当,把欠了雍亲王妃的欠款还了,又送了雍亲王妃一套首饰。


    “本来也不该送姐姐首饰的,知道姐姐好东西多,不缺我这一个。”郭络罗氏笑着说:“旁的也就罢了,不过是寻常的赤金小玩意儿。只这一个簪子,是当年我额娘留下的遗物之一,送了给王妃,算是我的心意。”


    她母亲是安亲王的女儿,东西自然也是好的。更何况这东西承载着她对她母亲的思念。


    珞佳凝赶忙推辞。


    “姐姐这就和我见外了不是。”郭络罗氏笑道:“我不把姐姐当外人,这才没有捡了贵重的东西送你,只有这一件略表心意的,其他不过寻常玩意儿。姐姐收着吧。旁人问我要,我还不给呢。”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珞佳凝只能把东西收下,又轻声问她:“明儿你去宫里谢恩,要不要我陪你?”


    得了和离的圣旨后,郭络罗氏一直没有机会去给皇上谢恩。


    一来她这个身份已经不适宜去宫里多走动了,二来,她也是怕皇上不待见她。


    直到昨日,她收到了宜妃给她的信件,说是让她明日的时候进宫谢恩,她便明白过来,皇上已经过了那段恼了她的时候,如今相见没甚么不好了。


    她这才准备好进宫去。


    这种事情,她自然第一时间告诉四福晋,好让四福晋知道她一切安好,莫要挂念。


    现在听了四福晋关切的话语,郭络罗氏握了四福晋的手,恳切道:“姐姐不用担心我。但凡我想通了,就只有旁人怕我的份儿,没有我怕旁人的份儿!”


    珞佳凝不由笑了:“这才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你。”


    那个活泼开朗的她。


    郭络罗氏听闻后便抿着嘴笑。


    第二日,风和日丽。


    郭络罗氏给康熙帝谢恩时,少不得被皇上给大大训斥了一番。


    出了乾清宫,她轻舒口气,脚步一转打算去给宜妃谢恩。行了一段路后,忽然发觉旁边院子院门处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郭络罗氏不由得停住了步子扭头望过去,一看之下有些诧异:“二皇子妃?您怎的在这儿?”


    说实话,第一眼她都没认出来二皇子妃。


    当年的太子妃,多么光彩动人,任谁看了后都不由得自惭形秽。


    可如今这个显老的臃肿妇人,和当年的太子妃相去甚远,第一眼看过去后真很难认出是当年太子妃来。若非郭络罗氏和她多年妯娌,怕是也会认不出。


    二皇子妃看着一身碧绿衣裳璀璨夺目的郭络罗氏,有些不敢对视,别开脸道:“我听说你和八弟和离了,思量着你往后怕是不能随便进宫来,今日许是最后一次,打算和你在这里道个别。”


    其实不是的。


    事实上,二皇子妃是听说了八福晋主动和离一事后,十分震惊,想看看那个一心想要嫁给八阿哥最后却离开了皇家的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憔悴状态。


    她想,她和太子如今的状态下,她都成了这般的模样,想必八福晋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谁知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离开了八阿哥的郭络罗氏非但没有变的颓废不振,反而愈发娇艳起来。


    二皇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郭络罗氏屏退了身边跟着的宫人们:“你们在这里略等我会儿。”而后走到了院门处,来寻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看到郭络罗氏如今这般明媚张扬的模样,似是又回到了未成亲时候的那个小丫头模样,不由有些晃神:“……你现在倒是越过越自在了。”


    “其实你也可以的。”郭络罗氏握了握二皇子妃的手:“当初你我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八贝勒福晋。如今我成了郭络罗家的女儿,你也可以成为瓜尔佳家的女儿。”


    “哪里就那么容易呢。”二皇子妃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当年纤纤十指因为疏于打理而变得粗糙短胖,半点都没了当年太子妃的风采:“我现在吃穿不愁,生活优渥。倘若真出了这个高墙之外,我又能做什么?”


    出去后,说不定会为了生活而奔波操劳,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


    她在宫里那么多年了,已经不习惯外头的日子了。


    郭络罗氏忍不住去劝:“当初我便是无法下狠心离开,结果活生生蹉跎了岁月。现在想开了果断离开,带着嫁妆起码吃穿不愁。再零碎做点伙计,总能过的舒服的。好过于在深宅大院里浪费时光。你也可以的。这些年你的嫁妆和平时攒下的首饰和金银,能够比我过得还更富足些。”


    二皇子妃轻轻摇头:“多谢弟妹相劝,我……却是不做他想了。出去后又能怎样?旁人的白眼,旁人的冷嘲热讽,我想我挺不过去。”


    郭络罗氏见劝她劝不过,叹息几声转了话题。到底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又聊了三五句后就此别过。


    二皇子妃羡慕地望着郭络罗氏离去的背影。


    这样的女子,大胆,肆意,活得自由自在,过着的是她完全不敢想的生活。


    她,终究也只能在这个地方孤老终生了。


    等到郭络罗氏走得远了,二皇子妃方才慢慢转过身去,朝着自己如今住着的咸阳宫行着。


    二皇子正在院子里激动地走来走去,来到院门旁的时候,搭眼看到了二皇子妃,不由拧眉:“你刚才去哪里了?”


    二皇子妃懒得搭理他,随口一说:“在外面走走,散步。”说着低头准备回到自己屋子里去。


    谁知二皇子却在她进门前叫住了她:“你有什么法子求到皇阿玛跟前吗?你帮我求一求他,往后有的是我们的好日子!”


    二皇子妃脚步微顿,回头看过来:“你想求皇阿玛什么。”


    “这些年准噶尔对大清虎视眈眈。”二皇子面带喜色,神色激动地继续转来转去:“我素来胸有大志,又能领兵打仗。等我平定了准噶尔,皇阿玛定然对我另眼相看!”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转眸笑问二皇子妃:“你帮我去求皇阿玛,让他同意我作为大将军带兵出战,到时候大捷归来,我定然可以将功抵过!”


    二皇子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什么?就你?”


    她这般的嘲笑激怒了二皇子。他顿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敢笑他!不由大怒:“我不过是让你帮个忙而已,你居然这般地瞧不起我?若非我现在没人可以用 ,我犯得着找你?!”


    二皇子妃语气平静:“你也没甚本事,莫要说我了。如果你真那么厉害,且想办法走出这个院子啊!”


    说罢,回想起昔日八福晋日日跟在八阿哥身后那苦兮兮的模样,再回想起刚才那女子那自信满满的骄傲模样,二皇子妃的心情顿时起伏不定起来,面对着二皇子的时候,不由得又带出了几分讥诮。


    “你再怎么看不起我,我好歹还能出院子散步。而你呢?”二皇子妃唇角带着一抹嘲讽笑意,定定看着二皇子:“你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还和我谈什么深谋远虑!莫要笑死我了!”


    二皇子看着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再不济也能领兵作战!你呢?除了天天做哪些吃的,还会什么?”


    “反正我比你强。”二皇子妃懒得多搭理他,索性自顾自进了屋。


    二皇子恼羞成怒,一脚踢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把自己脚尖踢得生疼。


    他捂着脚尖单脚跳着,疼得倒抽凉气,脑海中却思绪飞快转着。


    总得想个法子来当上领兵的大将军才行。这是他目前来说最好也最便捷的翻身途径。


    可是怎么达成这个心愿……


    他得好好谋划才行。最好是能找到当朝大将举荐他,只要有可靠的人在皇阿玛跟前保举他,不愁皇阿玛不会心软答应下来。


    但,怎么把他这个想法秘密送给朝臣,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他现在的身份不够尊贵。


    以前他想给谁一个密旨,人如果出不去宫里的话,只要写一封密信,只管遣了人送出去便好,没谁敢翻看他的信件。


    现在却不行了。


    他不过是个“没有圣旨就不能随意出去咸阳宫”的小小皇子而已,送出宫的信件会被人一张张查审。


    倘若被皇阿玛发现了他的信件有勾结朝臣的意愿,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二皇子左思右想也没个合适的定论。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跟着皇阿玛学习时,皇阿玛曾经说过有一种东西书写在信件上的时候,能够隐下字迹。


    ……那是什么东西来着?


    二皇子苦苦回忆着。


    秋日渐渐到了末途,冬日慢慢临近。


    如今除服之日过去许久,鄂玉婉姐妹俩已经可以随意去别人家做客了。只是鄂玉婉还不能随便到雍亲王府来。


    年后过不多久,她即将成为雍亲王府正儿八经的儿媳,如今定了亲,她自然不好过多地去未来婆家。


    于是鄂玉婉犹豫再三后,让身边的立管事给雍亲王府送来了一个包袱,说是给雍亲王妃的礼物,过几日到了冬天用得上。


    立管事带着包袱来到了雍亲王府,给门房的人说了一声后,便在门房处安心等着传令。


    不一会儿,一阵娇俏的笑声从外头传来。


    有几个丫鬟从这边的不远处经过,前头两名丫鬟一人穿着淡粉色的衣裳,一个穿着淡绿色的衣裳。


    淡粉色衣裳的丫鬟似是怀孕了,小腹微微隆起。而淡绿色衣裳的丫鬟则有些内敛,静静地笑着,眉目如画。


    立管事不由站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些丫鬟,眼睛不由自主随着她们而动。


    门房的人没有多想,只思量着这位是未来世子妃身边的管事,很得用的,顺口介绍道:“那些是王妃身边的姐姐们。前头两位是翠莺姐姐和绿梅姐姐,她们都很好相处的,管事你往后应当可以识得她们。”


    听闻绿梅的名字后,立管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几步,神色恭敬:“是我唐突了,不敢这样看着姑娘们。”


    门房觉得可能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赶忙辩解:“没有的事儿,不是什么格格姑娘的,就王妃身边的丫鬟。年长我们一些,我们习惯于叫一声‘姐姐’。”


    立管事认真道:“未出阁的姑娘家,即便是在主家做事的,也合该尊着敬着,万万没有唐突了的道理。刚才便是我的不对,小哥儿不用这般为我脱罪。”


    说罢,他垂眸敛目,站在了窗边再不往外多看一眼,只是耳朵不由自主地听着外头的笑声,仔细去分辨哪一声是绿梅的笑。


    过了好半晌,有个小太监过来通禀:“王妃请了西林觉罗府上的管事进去一叙。管事,您请。”


    立管事应了声后,便跟着小太监来到了雍亲王府招待客人的花厅内。花厅打扮得雅致,屋内飘着淡淡的菊花香气十分怡人。


    珞佳凝正在屋里翻看账本。


    现在她的铺子越开越多,日常的进账和花销都是巨大数额,需要查账的时间越来越多。


    她喜欢这种赚钱的愉悦感觉,看账本的时候丝毫都不觉得厌烦,甚至带着欢喜。


    听闻门房的人来禀,说西林觉罗家的管事前来拜访,她就遣了人去弘晖的院子里说一声:“世子爷正在读书,等他读完这一茬了,和他说声。”


    思及那臭小子听闻是婉姐儿家里来了人,肯定会亟不可待地跑过来,珞佳凝又叮嘱了句:“让世子爷跑过来的时候慢一点,别磕到了。免得让西林觉罗家的人看了笑话。”


    领命而去的小太监哧哧笑着:“遵命。奴才一会儿先和莫公公说一声,再让他知会世子爷。”


    小莫子是弘晖身边得力的人,由他来说的话,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珞佳凝笑着允了。


    不多会儿,西林觉罗家的管事来到院中。


    立管事进屋后行礼问安,把手中包袱放到了桌上,恭敬道:“大格格惦念着王妃的康健,时常想要为王妃做点什么,最终做了这身保暖的衣裳,还请王妃笑纳。”


    他刚说完话,不等四福晋开口说什么,外头有小丫鬟高声禀道:“世子爷来了!世子爷来了!”


    伴随着说话声,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影闯进了屋里。


    弘晖听说婉姐儿给雍亲王府送来了东西,兴冲冲跑到了额娘的院子,激动万分地凑了过来:“额娘,今儿你午膳用得怎样?点心可还好吃?”


    眼睛一瞥,瞧见了旁边桌上有个包袱,他顿时裂开嘴笑了。


    珞佳凝自然是知道自家儿子的。


    平时那么庄重沉稳的一个孩子,一遇到他未来媳妇儿的事情就乱了阵脚,什么都不管不顾起来。


    这不。现下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冲进屋子里,就是他干的事儿。


    珞佳凝一下子就看清了儿子的那点子小心思,故作不知缓缓回答:“嗯,午膳和点心都挺不错的。你呢?”


    弘晖心思全在那个小包袱上,巴不得娘亲立刻把那个包袱打开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但他又不方便明说,毕竟现在西林觉罗家的那位管事就在门口候着呢。被这管事看到了他唐突的模样,想必话会传到了婉姐儿的耳中,她指不定会怎么想他。


    弘晖心里头抓心挠肺地难受着,却也没辙,只能去磨自家娘亲:“既然吃饱了吃好了,娘亲是不是该做点得闲的事儿了?”


    说着话的功夫,他眼睛不住地往包袱上面瞥着,意思很明显:东西都在那里了,额娘你怎么的还不打开?


    珞佳凝被这小子急猴儿似的样子给逗笑了。


    她也知道,年轻人的情意深浓,听到心上人的一丁半点事情,都跟天大的喜讯一样高兴。


    但她也同时很明白,晖哥儿这一次恐怕会十分失望,毕竟立管事刚才已经说了包袱里东西是送给她的。


    珞佳凝觉得自己拿捏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方才唤了人来,把婉姐儿送来的包袱给打开。


    入目便是枣红和金线,而后打开来,便是炫目精致的绣纹。再抖开,竟是一套加了棉的厚衣裳。


    原来,鄂玉婉思量着临近年关,想着雍王妃对她颇多照顾,因此派了人过来给雍王妃送合适当季的礼物的。


    礼物并不特别贵重,是她亲手为雍王妃做的外衫,枣红色百蝶洒金通袖袄,既端庄大方,又不失贵气,十分符合四福晋的身份和气质。


    珞佳凝相当喜欢这个礼物,开心得不行。


    和她的那些名贵首饰之类的比起来,这个礼物看上去好似没那么值钱。


    但这个是她未来儿媳妇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可比外头那些庸脂俗粉做的东西好得多了。对她这个未来婆婆说的话,儿媳的心意最重要。


    珞佳凝面带喜色,扭头和弘晖说:“婉姐儿的绣活儿真是不错。你看她绣得这些蝴蝶,栩栩如生,对不对?”


    弘晖认真应了一声后,见娘亲正在对着袄子看,他便忍不住悄悄翻看了一下包袱。


    结果里头倒是还有两件,却是一件加棉的裙衫和一件厚厚的斗篷,全是和这件袄子配套的,花色颜色面料一样,还都加了绒边,想来是为了让四福晋冬日里保暖,特意做得厚实。


    继续再看,布包里头再没旁的东西了,连个零碎布头都寻不见。


    弘晖的失落溢于言表:……


    所以说。


    衣裳只有额娘的份,没有他的?


    该不会他媳妇儿的眼中只有未来婆婆,没有他这个未来夫君吧?


    第190章


    珞佳凝很喜欢未来儿媳妇送的那套衣衫, 第二天就穿着进宫显摆去了。


    德妃看着她那美滋滋的样子,当真哭笑不得:“都当娘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玩性大。这可怎么是好。”


    珞佳凝挽着德妃的手臂:“有皇阿玛和母妃疼我, 我乐得这样玩性大。若没人宠着, 想玩也玩不起来。”


    此时康熙帝正好也在德妃屋里聊天,听后指了四福晋与德妃说:“看她这张嘴。什么事儿都能让她说成是我们的功劳。这可不得了。”


    珞佳凝反驳:“我说的原本就是事实。若非皇阿玛和母妃护着我,哪里来的现在的逍遥自在?”


    德妃乐呵呵看着俩人拌嘴,等他们停歇下来,方才压低声音问四福晋:“郭络罗氏如今和你住得挺近?她近日如何?听说前些日子八阿哥还去她门口找她, 最后被雍亲王府的人给轰了出去。”


    康熙帝也对此十分好奇,支棱起耳朵听着。


    “是有这么回事。”珞佳凝坦然道:“那日八弟做事儿太过鲁莽了, 我们看不过去, 派了人护了护郭络罗妹妹,这事儿就也过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的, 其实当时事情颇为凶险。


    八阿哥据说当日是吃了酒的, 让人去郭络罗氏的家里“请”她到八阿哥府上一叙。


    郭络罗氏又不傻, 自然不肯去。


    八阿哥就又派了十几个家丁过去,想要硬“请”了郭络罗氏到府上。


    郭络罗氏只能关上大门和家里那四人严肃地说:“今儿我是绝对不会去他府上的, 烦请各位帮忙挡着一二。”说罢竟是还福了福身。


    那四人本就衷心。现在她身为主子,却能这般和气地对待他们, 他们四个更加努力地护着她。


    俩侍卫本来就是胤禛挑选的,曾是骁勇善战的兵士,如今离开了战场也是武艺好手。至于那个伺候的婆子和丫鬟, 都是认真选出来的,十分机灵。


    当时八阿哥的人在门外叫嚣着的时候,婆子和侍卫用身体抵着大门,丫鬟从后边藏在暗处的一个小门悄悄溜出去, 跑了两条街到雍亲王府求助。


    当时胤禛和珞佳凝都不在家中。


    好在郭络罗氏有雍王妃送给她的令牌。


    小丫鬟拿着令牌去雍亲王府。门房的人早就得了王妃的叮嘱,见到令牌必须第一时间护住郭络罗氏。


    门房当即叫了几个护院去郭络罗氏那边。


    也幸亏小丫鬟脚步不停跑得气喘吁吁赶得快。当护院到达郭络罗氏家里的时候,大门的门栓已经被那些个人给撞开来。


    八阿哥府上的家丁执着棍子虎视眈眈望着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被婆子和俩侍卫护在身后,虽然吓得脸都白了,却依然脊背挺直和他们冷眼对峙着。


    雍亲王府的护院岂是等闲之辈?


    八阿哥府上那些成日里闲得厉害的家丁,压根不是雍王府训练有素护院的对手。护院们虽说才几人,却三下五除二把那十几个人给打趴下了。


    家丁们惹不起雍亲王府,屁滚尿流离开,走的时候骂骂咧咧。


    珞佳凝把这些凶险都掩在了肚子里,只笑着宽慰康熙帝和德妃:“郭络罗妹妹现在没甚大事,皇阿玛和母妃无需太过担心。”


    倒也不是她不想说实话,而是郭络罗氏叮嘱过她,不让她把郭络罗氏如今的困境告诉皇上。


    郭络罗氏看来,她已经不是皇家儿媳了,再让皇上为她的事情而费神,哪怕是几句话的费神,也实在是不应该。


    珞佳凝答应了她后,自然要按照约定的来。


    德妃闻言后怕地拍拍胸口:“幸亏没事,听旁人说的时候,可吓坏我了。”


    康熙帝却拧眉,与德妃说:“老四媳妇儿素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你真信她没事?”


    说罢,他抬眼问四福晋:“你再和朕说说细节地方。但凡有一处有漏洞的,朕就给你个;‘欺君’的罪名。”


    珞佳凝讪讪笑着,磕磕巴巴将当时的情形说了。


    德妃听得睁大了眼睛:“胤禩做事儿这般无情的吗?郭络罗氏好歹给他当了好些年的嫡福晋啊!”


    她实在想不通,一日夫妻百日恩,八阿哥居然这般无情无义,居然对一个为他操持后宅十几年的女子下了这样的狠心。


    康熙帝却了然地点点头:“朕知道胤禩是这样的人,方才想着雍王妃可能是没说完。现在一问果然如此。”


    “那四福晋为甚刚才不说?”德妃奇道:“皇上和我一向疼爱你,即便是知道了你随意把府中令牌给了郭络罗氏,我们也不会生气的。到底曾经妯娌一场,她现在又唤你一声‘姐姐’,帮助一下也没什么。”


    珞佳凝只能实话实说:“是郭络罗妹妹不让我讲的。”这便将郭络罗氏那番“不想让皇上为她费心”的字句讲了。


    康熙帝沉默良久。


    说实话,八福晋那孩子自打成亲后,他一直不太待见。如今那孩子和离后,反而是性情脾气比以往好了。


    可见老八多么不是东西。


    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自从嫁给了他便变得大不如从前,和他分开就转好。足以见得是老八这个人不行。


    康熙帝正这般想着,便见四福晋盈盈一拜。


    他忙让她起身:“你这是做什么?自家人在私底下不必如此多礼。说几句话就来行礼,大可不必。”


    珞佳凝不肯起:“皇阿玛,恕儿臣逾越。儿臣想为郭络罗妹妹求皇阿玛赐两名侍卫守护在她宅子外头,薪酬可从雍王府账上走。有了皇阿玛的庇护,想必郭络罗妹妹才能不受八阿哥的打扰。”


    康熙帝忍不住道:“朕呵斥过胤禩,让他不准去打扰,不就可以了?”


    “皇上,这事儿不是这般想的。”德妃身为女子,设身处地想过之后,便也明白了四福晋的用意,缓声与康熙帝道:“今日八阿哥去了,皇上可以训斥八阿哥。明日八阿哥的狐朋狗友们去呢?皇上难道还能一个个召他们进宫来训斥吗?”


    康熙帝虎目圆睁:“你这是甚话。朕怎有那个闲心去管这许多。”


    “臣妾不过是举例罢了。”德妃笑道:“臣妾也觉得皇上的时间珍贵,大可不必浪费在那些登徒子身上。想必四福晋也这样想的,所以求了皇上赐两个侍卫。”


    康熙帝若是年轻时候,想问题十分迅速自然能明白四福晋的意思。


    他如今到底是年纪大了,思维缓慢一些,经了德妃提点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思索过后,康熙帝与四福晋道:“也不必另外赐侍卫了。就你和老四给她的那两个侍卫,朕给个口谕,命他们俩好好地护着郭络罗氏。让梁九功去说。另外,朕赏赐郭络罗氏一柄玉如意,就让她搁在家里,看谁敢欺她辱她!”


    这算是一个十分妥帖且十分抬举郭络罗氏的做法了。


    珞佳凝惊喜地福身:“多谢皇阿玛!儿臣也替郭络罗妹妹谢谢您!”


    德妃温和地笑着。


    “大可不必谢朕。”康熙帝呵呵笑着,眼神里透着满满的不乐意:“这是你坑蒙拐骗得来的,不必谢朕。”


    珞佳凝知道皇上指的是她刚才故意掩下不提细节的这个事儿,讪讪笑着:“儿臣这不是答应了郭络罗妹妹么。她不想您担心,儿臣总不好故意把她的事情给您讲。”


    康熙帝听后愣了愣,有些心酸:“那孩子当初从来都不会考虑旁人想法,一向自我。现在竟是也不得不学着长大了。”说罢便是一声沉沉叹息。


    没几日,康熙帝赐下的玉如意被送到了郭络罗氏的府上。


    八阿哥那边的人到底是再不敢轻举妄动了,郭络罗氏方才继续安心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天珞佳凝听闻了这件事后,安心许多,侧头与身边的绿梅道:“听说今日的点心不错,等会儿你找人给郭络罗氏送去一些。另外再让厨里多做点菜给她。她自己住,身边使唤的人不多,做的东西也只寻常。”


    绿梅好生应下。


    不多会儿,馥容脚步匆匆进了屋:“福晋!奴才刚才去了翠莺家里一趟,问她今日怎么没来当差。结果怎么的?”


    珞佳凝抬眸望了过去。


    “翠莺胎动,要生了!”馥容欣喜地说:“奴才去的时候,半途就遇到了翠莺她夫君。她自己在产房生着孩子,还不忘让她夫君过来和王妃通禀一声。奴才看他们夫妻俩忙成一团,就让他留在家里了,自来和您说。”


    珞佳凝欢喜不已:“快!送些好东西去她家,让她为了这些好东西支撑下去!”说罢,又喊了安福过来:“你带几个人去翠莺家里陪着,万一需要帮忙,尽快禀与我,我给想办法!”


    安福忙领命去了。


    绿梅微笑着说:“福晋对翠莺可真好。那丫头知道了,定然感激得要哭。”


    “我不盼着她哭,只盼着她赶紧生下来赶紧熬过去。”珞佳凝担忧地望着翠莺家里的方向,声音轻轻:“女子生产就如过鬼门关似的,平平安安才好。”


    说罢,她话锋一转,扭头望向了绿梅:“你可别因为害怕生产而不肯嫁人啊。有些人的心思都摆在脸上了,只差明目张胆说了。你心里有数才好。”


    珞佳凝说的便是西林觉罗家的立管事。


    那立管事自从第一面见了绿梅后,就心系于她。每每来到雍王府送东西,立管事都要偷偷去看绿梅好久,只是一来因为礼法二来也尊重她,他只敢偷偷地看,甚至没有和她多说几句话。


    珞佳凝都有些看不过去了,这便提点绿梅几句。


    绿梅脸红红地说:“他怎样与我有甚关系。我怎的也得陪着王妃。至于他,等世子妃嫁过来再说吧。”


    讲完这句话,绿梅就羞得低下了头不敢抬眼 了。


    珞佳凝笑眯眯地说:“等婉姐儿嫁过来后,等我给你们做主。不过,你也别太冷着他了,好歹给他个好脸。”


    “那不成。”提到这个,绿梅又有了底气,昂首挺胸:“现在我是王妃身边的人,和他可没甚干系。好脸什么的,以后再说。”


    珞佳凝一时语塞。


    馥容在旁笑得眉眼弯弯:“不愧是王妃□□出来的人。如今连绿梅也很有些气势了,可以独当一面。”


    等了两三个时辰,眼看着要天黑了还没有收到翠莺已经生产下来的消息,珞佳凝急了,留了馥容在府里等着和四阿哥讲明事情前因后果,她则带了绿梅赶往翠莺家。


    翠莺的夫君是珞佳凝名下一个酒楼的掌柜,姓付,是汉人。


    付掌柜人很好,性格开朗人又能干,平时把酒楼和家里都张罗得有声有色,十分靠得住。这么一个沉稳的人,现在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团团转。


    他们家院子并不算很大,两进的院子,七八间屋子,却也足够用了。


    家中有一个婆子做些粗使的活计,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两口亲力亲为,整个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俩人日子过得颇为红火。


    珞佳凝来到的时候,付掌柜正在院子里走得脚步如风,额头上满是喊住。二十多岁的人,脊背弯得跟个小老儿是的,双手背在身后不住叹着气,看上去倒是有些好笑。


    安福眼尖,首先发现了自家王妃,忙行礼问安。


    付掌柜的看到王妃后,愣了愣,而后跪拜:“小的见过王妃!王妃安康!”


    珞佳凝示意他不必多礼,在安福让人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了,对着房门高声喊:“翠莺!你素来说看不得我着急慌乱,什么事儿你都要替我打点好了才行。如今我正因为你的事情而着急,你必然和孩儿要健健康康的,这才能让我不着急慌乱。明白吗?”


    她一遍遍说着,足足说了七八次,确保里头的翠莺听到了,方才拿过茶盏抿了一口。


    现在太阳已经落山,空中只剩下些微的太阳余晖。


    付掌柜的还在低着头着急呢,冷不丁地脑海中冒出来一个事情,忽而一拍额头,喊了声“坏了”,急急跑到了王妃的跟前,轻声说道:“王妃,有个事儿小的需得向您禀报。还望王妃借一步说话。”


    他家七八间屋子,如今一间作了产房,周围自然是不适合讲事情了。他就请了雍王妃到前头的一个会客的干净房间里说话。


    “有个事儿小的今日想去见过王妃而后禀与您呢,只可惜小的忙着妻子生产之事,居然给忘了。”付掌柜懊悔且自责:“如今见了王妃,小的忽然想了起来,这便赶紧请您过来。”


    珞佳凝看他关上了房门,只留了她们二人在屋里,便压低声音:“是什么事情?”


    “昨儿小的听说了一件事。”付掌柜的轻声说道:“二皇子身边的一个人,竟然在打听有什么东西写了字后可以让字迹消失的。”


    珞佳凝奇道:“居然有这种事?他身边的哪一个。”


    “是他身边的一个嬷嬷,不知道借了怎么样的由头跑出宫来的,在酒楼里找了账房先生询问。”


    付掌柜压低声音:“那嬷嬷许是不知道这间酒楼是福晋您的,见账房先生不和她说,她还自诩自己是宫里贵人身边伺候的,吓唬账房说让宫里贵人治他的罪。账房先生不肯,反唇相讥她问起这种事情必然是要作恶的。她大怒,竟然揪着瘦弱的账房先生到外头厅堂打了起来。”


    “居然有这种事。”珞佳凝拧眉。


    “可不是么。当时厅堂有不少客人都被她吓到了。”付掌柜道:“小的见她如此猖狂,忙找了一些伙计半是赶人半是请的让她走了。等她离开后遣了人去打听,恰好酒楼有位三品大人在吃酒,嘲讽了句‘废人身边的奴才也敢这般叫嚣了’,被伙计听到禀与小的。小的这才知道她是二皇子身边的,不知道借了什么由头跑出来问这种事情。”


    珞佳凝知道,宫里现在人人都避讳着二皇子,生怕这位废太子那边再闹出来什么事儿受到牵连。


    因此二皇子想知道这些事情的话,在宫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这个嬷嬷胆敢如此,想必是收了二皇子不少的钱财。银子壮人胆,她也不敢在宫里问,自然为此在宫外询问了。


    珞佳凝塞了个装了碎银子的荷包给付掌柜:“有劳了。往后还有什么风吹草动,劳烦替我再盯着些。”


    付掌柜忙说:“王妃放心,小的心里有数。”


    这时候外头一阵喧哗。


    付掌柜生怕自家媳妇儿生产有变,脸色煞白后竟是顾不上王妃在屋子里了,他当即奔跑者夺门而出。


    珞佳凝随后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忽然产房里传出婴儿的高声啼哭。


    一个胖胖的稳婆钻出了产房,欢喜道:“恭喜贺喜!得了个大胖小子!”因为孩子还由另外一个稳婆清理着身上杂物,所以没有立刻抱出来。


    付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又问:“不知内人情况如何?”


    “好着呢。”稳婆笑道:“不过太累了,已经睡过去了。母子平安,都很好!”


    珞佳凝开心极了,大声道:“在场人人有赏!”说着就让绿梅把准备好的塞了碎银子的荷包一个个派出去。


    众人千恩万谢。


    珞佳凝把最大的一个荷包留给了付掌柜:“这是我给翠莺的。你等她醒了给她,就说太已经黑透,我得赶紧回家去了,明日再来看她。”


    付掌柜的谢过王妃后,送王妃出门上了马车。


    珞佳凝回到家中的时候,胤禛正在书房里处理政务,晖哥儿带着弟弟妹妹正在小书房里读书,家里安宁祥和。


    珞佳凝熟悉过后换了常服在自己屋里拿了本书翻看。


    过了半个多时辰,胤禛来到了她的屋里:“怎么样?翠莺今日可还顺利?”


    “顺利的很,生了个大胖小子!”珞佳凝一想到小生命的顺利诞生,便开心得很,说道:“她相公也是个知道疼人的,见她生产时痛苦,一直守在外头不曾离开半步。”


    胤禛瞥了四福晋一眼:“你生产时候我也寸步不离,怎的不见你夸赞我半句。”


    珞佳凝一脸无语:“王爷最好了,比付掌柜的还好。”


    她这话说得假惺惺,胤禛看了却是忍俊不禁:“罢了,你夸我还不如不夸。那违心的模样当真吓人。”


    珞佳凝微笑:“四爷真是难伺候,又想得夸赞,又要人表情到位。要求太高了些。”


    夫妻俩一起坐在了桌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珞佳凝借机说到了今天付掌柜跟她说的事情:“……付掌柜基本上可以肯定,那个到处询问的婆子是二皇子的人无疑。”


    胤禛诧然:“胤礽做事怎的这般不小心?竟然让宫人到处乱说、在外头也敢随意乱问这种事情了!也不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做些什么!”


    “他现在身在咸阳宫,轻易不能出了那个宫殿去,哪里还能及时得到外头的消息?”珞佳凝道:“想必那嬷嬷也是仗着二皇子不能随意出咸阳宫,有恃无恐,为了得到最佳的答案后铤而走险来了这一步棋。”


    珞佳凝经常在宫里走动,对于后宫的事情,反而比胤禛更加了解一些。


    胤禛这个时候忽然脸色微变。


    珞佳凝忙问:“四爷怎的了?是不是二皇子这般作为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倒也不是。”胤禛小声地与妻子说道:“我是在思量着,可以不可以借了这个事情发挥一下,让胤礽彻底死了那个心思。”


    这几个月来,康熙帝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


    虽然他生病事情尽量瞒着满朝文武了,可帝王上朝时的脸色愈发不佳,且有的时候因为身体问题而不得不暂时停了早朝。


    现在“皇上身体欠安”基本上已经是朝臣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于是近几个月以来,不断有臣子在早朝的时候,劝皇上“尽快早立太子”,说“国不可无储君”。


    康熙帝为此厌烦不已,在朝堂上驳斥了几回后,还忍不住向雍亲王抱怨:“朕又没甚事情,他们却还要一而再地说‘立储君’。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虽然康熙帝没有明说,可胤禛明白,皇上的意思许是“太子党”死灰复燃。


    对康熙帝来说,大皇子已然圈禁没了可能,八阿哥因为“毙鹰事件”一蹶不振,现在能够这样有诸多朝臣支持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二皇子了。


    胤禛沉吟道:“皇阿玛虽然现在表现得十分厌弃胤礽,却不见得真那么反感他。须知胤礽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对胤礽可能还有不浅的父子亲情。”


    珞佳凝思量片刻:“倒也真有可能。”


    “你也这么认为?”胤禛追问。


    “嗯。”珞佳凝回忆着之前种种:“我记得前段时间皇阿玛赏赐宫中妃嫔的时候,有谁提了一句‘这糕点还剩下一份,不知给谁合适’。皇阿玛立刻说‘胤礽喜欢这个,给咸阳宫送去吧’。”


    能够在妃嫔随意一句之后立刻想到二皇子喜欢这种糕点,要么就是康熙帝对二皇子的宠爱早已根深蒂固,下意识就这么说了。要么就是,康熙帝依然疼爱二皇子,早就想给二皇子一份了,有妃嫔这么说后,他直接顺势给二皇子送去。


    胤禛若有所思。


    半晌后,胤禛轻声道:“既然胤礽想要知道什么东西能够让字迹消失,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


    珞佳凝心头一跳,猛地扭头望过去:“四爷想怎么做?要不要我帮忙。”


    “你和我自然都不能掺和进去。”胤禛笑着拉着自家妻子的手:“你安安心心等消息就好。其他的,我来办。”


    珞佳凝自然是相信他的能力的,闻言轻轻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天天气有些阴沉,天空乌蒙蒙的瞧上去好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咸阳宫内。


    二皇子去了二皇子妃的屋子里一趟,碰了一鼻子灰没讨到半点的好处,悻悻然出了她的屋子,走到院中。


    他环视院子半晌,也不知道去哪里为好。左右决定不下,索性脚步一转往孩子们的小书房行去。


    因为二皇子不受皇上待见,他的孩子们也讨不到皇上的欢心。


    好在康熙帝是个不错的人,即便是不喜欢,也不至于亏待了自己的孙子们,依然让这些孩子同其他的小皇子们一同上学,跟着夫子们读书写字。


    二皇子来到小书房的时候,正好他的一个儿子正在屋子里写大字。


    二皇子想起来自己当年小时候读书习字的模样,看到儿子这般认真,颇为受用地点点头,扬声赞道:“弘曣你这般努力,倒是有为父儿时的风范了。”


    弘曣是胤礽第六子,母亲是侧福晋唐氏。这孩子身材略胖,相貌温和,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十分喜欢字画。


    其实他平时也经常自己涂涂写写,可惜的是二皇子的心思都不在孩子们的身上,很少见到孩子努力的这一幕。


    现下看见孩子这样认真也不过是无聊的时候随口赞一声。


    可是孩子听到了父亲的赞美后却十分兴奋。


    弘曣开开心心地把自己习字的大纸铺的更开一些,侧过身子让父亲来看:“阿玛你瞧瞧我刚刚得了的这个好东西。特别神奇。”


    二皇子本来觉得无聊都准备走了,听了他的话后勉为其难朝他的纸上略看了眼,随口说:“什么?”


    话音未落,二皇子自己先发现了关键所在。


    弘曣的纸上只有略微湿着的痕迹,并没有墨迹!


    可他刚才过来的时候,分明看到弘曣在认真写字,而且看那架势应该是写了不只一个字!


    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


    二皇子的心跳顿时有些快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大字,心里头冒出来无数个念头,第一个念头便是想问一问孩子这是在用什么写的。


    不等他开口,弘曣因为被父亲夸赞了而激动着,已经脱口而出:“阿玛,儿子在用矾水来写字。矾水这东西写字可神气了,能够自己消失不见,然后还能再出现字体。”


    二皇子听后,眼睛晶亮起来,眸中透着某种了然的欣喜。


    没错!


    矾水!


    当年他得知可以消失的字迹,就是用这个东西来写的!


    他十分欣慰地轻轻颔首。


    所谓父子连心想必就是如此了。


    他最近正为这个事情发愁的时候,孩子就已经不经意间得知了这个法子,从而可以为他所用。


    之前他还找了个嬷嬷来帮忙打探此事,谁知那个嬷嬷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后来竟是把他给的银子还回来了一半,还气呼呼的。


    “奴才可没那个命给二殿下去打听了!”嬷嬷直接把银子丢回他怀里:“打听一个消息,能丢死个人!”


    二皇子被那奴才的架势气到了,怒叱:“不过是询问个事儿而已,你办不成,倒是埋怨起我来了!”


    那嬷嬷也是气性大,直截了当说:“老奴办事不利,二殿下把老奴告到皇上那里去便是。老奴乐意被咸阳宫赶出去,去往别处,只求二皇子实话实说,莫要在皇上跟前诋毁老奴办事不利就好。”


    说罢,她竟是随便福了福身,就进了二皇子妃的屋子。


    二皇子这才知道,那老奴是先去求了二皇子妃的庇护,这才趾高气昂来了他这儿推却差事的。


    而后他打开她退回来的银子去看,发现只还回来了一半,另一半被她吞了去。


    二皇子不知道那一半的银子是不是被二皇子妃给拿走,他拿那个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的女人毫无办法,思来想去,没有再追问她有关银子的问题,也没有再问她有关那个刁奴嬷嬷的事情。


    本来二皇子还在筹谋着另外寻了办法来做这件事,也是巧了,儿子弘曣居然机缘巧合下得了这个法子!


    二皇子多年来已经变得谨小慎微了许多。


    他生怕这件事上有诈,赶忙追问:“弘曣,你是如何得知矾水可以做成这件事的?”


    弘曣老老实实回答:“儿子今天上完课后回咸阳宫来,途径一个小花园。”


    他仔细想了想,也记不起来是哪个小花园了,只记得是他从学堂回来的途中经过的一个花园,又道:“那花园里有个两个宫人正在偷懒玩耍。儿子过去问了问是什么,他们初时不肯说,后来才和儿子讲,是在玩‘字消失了’和‘字回来了’的游戏。儿子觉得新奇,追问了他们一番。后来觉得有趣,就问他们讨了一些矾水回来做着玩。”


    二皇子生怕那两个人是给他下套的,忙追问:“他们俩什么模样?是哪个宫里伺候的?”


    “穿着的是粗使杂役的衣裳,想必是低等奴才。”弘曣说道:“不是哪个宫里固定伺候的,应当是负责宫中地面清扫的粗使宫人。”


    二皇子听闻他们不是在某个宫里伺候的,放心了许多。


    没有固定主子的奴才,可信度高不少。


    可是,寻常宫人连字都不会写,等闲不会知道这个事情,他们又如何得知这个的?


    看到父亲有疑问,弘曣赶忙辩解:“儿子知道这些事情不是闹着玩的,毕竟阿玛教导过儿子,说在咸阳宫行事一定要当心些,免得被人给坑害。儿子问过了,这是钦天监大人做仙药时候留下的。”


    本来钦天监做了“仙丹”,得意洋洋去找康熙帝,想要向康熙帝炫耀自己炼制的丹药十分神奇。


    谁知钦天监去的不巧,当时五阿哥在场。


    五阿哥得了太后的叮嘱,让康熙帝尽量少理会那些“仙丹”什么之类的事情,便苦劝康熙帝不要吃那东西。


    康熙帝当时拒了钦天监的丹药。


    钦天监大为恼火,回到了宫里前院炼制丹药的地方,把自己炼制东西的材料砸了一地。有几个瓶子没有杂碎滚落出来,其中就有一瓶这个矾水。


    那两个宫人说,就是偷了钦天监的矾水出来玩玩而已,恳求小皇孙饶了他们俩,放他们一马。


    弘曣看这个东西好玩,就以“放他们一马不告诉钦天监”作为交换条件,问他们要来了这么一瓶矾水回来玩。


    俩人十分高兴,千恩万谢地走了。


    而弘曣自始至终都在留意着这瓶好东西,连那两个宫人的样貌都没记住,只记得“相貌很寻常,没甚特点”。


    二皇子看这个东西从头到尾的来历都十分清楚而且可靠,最后一点防范之心也放了下来。


    “既是如此,这东西不如就给为父吧。”二皇子目光热切地盯着那一瓶矾水,从怀里掏出几个金豆子:“我和你用这些金豆子来换。”


    弘曣十分犹豫。


    虽然他很喜欢金豆子,毕竟又值钱又可爱,可是对他来说好玩的东西才重要。


    二皇子拿着金豆子伸出去的手一直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由有些恼了,寒声问:“难道说我的这些金豆子还换不回一瓶小小的水吗?”说着就不耐烦地打算收手回来。


    弘曣虽然不稀罕那些金豆子,却怕父亲会恼了他,忙说:“阿玛搞错了,儿子不过是怕这个东西太过珍贵而不敢接。阿玛既然舍得,那,那儿子就和您换。”


    说着他恋恋不舍地把矾水瓶子放到了二皇子手中,耷拉着脑袋把金豆子收好。


    二皇子十分满意,把瓶子藏在袖袋,还不忘叮嘱儿子:“记得这事儿不要和任何人说。这是你我的秘密,懂吗?”


    弘曣轻轻地点点头。


    二皇子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一天晚些时候,天空乌云密布降下大雨。


    珞佳凝安排着府里各处注意雨水,又让人去送雨具给四阿哥。谁知刚刚吩咐下去,雨具都还没送出,结果有人来禀,说王爷回来了。


    珞佳凝站在廊檐下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胤禛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雨帘当中。旁边苏培盛小心翼翼撑着伞,那把伞正是她让人准备了打算给胤禛送去的。


    显然送伞的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就遇到了回家的雍王爷。


    珞佳凝没走到雨帘当中,扬声笑问:“四爷怎的回来那么早?”


    “今日得了个好消息,想着尽快和你分享一下,看没什么事情就回来了。”胤禛笑说着,恰好走到了屋檐下,便伸手拉着福晋一同进屋去:“还记得我之前安排的那些东西吗?那边已经把东西‘取’走了,想必很快就会有动作。”


    他说的,分明是安排了矾水,而后让二皇子“拿走”矾水之事。因为牵扯到的人身份特殊,所以隐下了没讲明白。


    但他知道,自家福晋听得懂。


    果然,四福晋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脚步微顿,扭头看过来:“四爷这般做的话,不会被他发现马脚吧?”


    打底是在宫里安排这些事情,她是真怕咸阳宫那边顺藤摸瓜而摸到了雍王府这边。


    倒也不是她信不过他的能力和水平,实在是最近虽然风平浪静了许多,可康熙帝身子日渐衰落后,反而对宫里更为严加防范起来。


    更何况二皇子必然要用矾水有所动作。


    等他做的那些事情捅出来后,康熙帝必然严查。她怕自家也会被牵连上。


    胤禛看着自家福晋,见她是真担心,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便是不顾着我自己,也会顾着你和孩子们。你放心,我做事必然十分妥帖。”


    珞佳凝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胤禛伸手揽着她让她挨着自己坐了,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不知,我今日早些回来,一是急着和你分享事成了的喜悦。二来,也是心里有些累了,想回来和你说说话,歇一歇。”


    那么多的事情,部署下来太费心力,每一步都要算准了打点好方才能够称是。


    今天这一出,也是他筹谋了好些天的结果。


    他还得正常办差,再有这么多天紧锣密鼓的筹划,已经身心俱疲,唯有和自家福晋说说话,互相陪伴一番,方才能够解了心中疲乏。


    胤禛紧紧搂着四福晋,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只觉得这种相伴的时光当真美好,单单安静坐着也十分惬意。


    他正沉浸在夫妻俩相伴的温馨时光中,却听四福晋轻声嘟囔:“四爷,你能不能略让开一点点?我怕你这样长时间压着,嗯,会不太好。”


    胤禛莞尔,轻声低笑着:“你我老夫老妻了,有甚不好的。”


    珞佳凝默然了好半晌,决定和他实话实说,拉着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我自然是没什么的,怕他不太妥当。”


    胤禛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顿时身体微僵,手指顿住:“福晋,你的意思是……是……”


    “我又有了。”珞佳凝欲哭无泪:“今儿下午刚让太医看过。”


    胤禛愣住片刻,忽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