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行二 只对你笑一下,你就会吓得连滚……
    “哐当”一声!
    令狐宴横着刀,堪堪架住一双鬼爪,却已是强弩之末,灵力震颤。
    他恨得牙痒痒,啐出口中的血沫,偏头看向那小丫头片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祭灵澈只躲闪,并不出手,拉他扛刀垫背一点都不手软,根本没有要管他死活的意思,鸡贼得很。
    他令狐宴自负聪明,向来圆滑,无论怎样的妖魔混战,世家倾轧,此人长袖善舞,都能保全自身,任其他门派家族彩旗飘飘,令狐家却多年来红旗不倒。
    他此前从未在人前拔出过那柄唤月刀,更遑论经此险境,竟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
    他偏头躲过一张大口的撕咬,冰冷粘腻的涎水滴在他脖子上,令狐宴冷笑道:“我死了,看你拉谁垫背!”
    祭灵澈闪在一旁:“喂,我且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要进城,哪来的钥匙?”
    “……不过,看你这样子,想来是受了谁的胁迫,那个人是谁?”
    令狐宴冷哼:“你自己个儿猜去吧!”
    说话间,令狐宴一分神,忽然一鬼的舌头长长探出,直向令狐宴的眼球刺去,快如闪电!
    他来不及躲闪,猩红的舌尖映在他骤缩的瞳孔里,下一刻就要就要将他的眼球剜出!
    一道灵力迅猛凌厉,那舌头被瞬间切断,祭灵澈扯着令狐宴的衣领向后疾退,她笑道:“令狐家主,你的好东西此刻还不拿出来吗?”
    “非得藏着掖着,等你死了才好?”
    令狐宴一惊,旋即咬牙冷笑道:“小兔崽子。”
    他从怀里摸出两颗丹药,犹豫片刻,最终抛给她一颗,冷哼一声:“阴魂丸,只有这两颗,能掩盖活人生气,效用两个时辰,时间到了出不了城,你就等死吧。”
    二人刚把药吞下肚,那迎面扑来的厉鬼顿时止住脚步,迷茫片刻,随后无头苍蝇般开始四处冲撞。
    祭灵澈二人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群鬼像是看不到二人一般,到处摸索抓挠,见摸不着,竟各自散了!
    怒气收敛,幽魂一般游荡在街上,不多时,便各自恢复了原本的行状。
    祭灵澈靠在一根柱子上,细细地观察起这地方——丰都鬼城,久仰大名。
    只见这里依旧保持着城池的原貌,只是处处被鲜血泼洒,猩红飞溅,阴森可怖。
    近五百年前的喷洒的血液并未干涸,滴答滴答地从各处落下来,缓缓流淌,木质也不腐烂,建筑都保持着皇城被屠前的形态,像是惨案只发生在昨夜般。
    那些鬼众好似依旧活着一般,继续维持着生前的营生,来来往往,并不知道自己死了,竟与普通百姓无异——
    如果可以忽略掉他们身上那骇人的伤的话。
    一男鬼腹部插着根断枪,挑着一筐不知哪来的烂肉经过,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她正对面,站着一鬼妇,只剩一半臂膀,单手摆着摊铺,发出喑哑的鬼嘶,来招揽“行客”……
    这诡吊景象看的人头皮发麻,任心智再坚都难免会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祭灵澈不由得撤了一步,只觉脚下湿滑,低头却见半截舌头在蠕动,竟攀上了她的靴子。
    她“嘶”了一声,一脚将那舌头踢飞出去,黏黏腻腻地摔在地上。
    虽然无光透进,但却可勉强视物,只见空中飘着丝丝缕缕的荧光。
    某些鬼身上也是亮晶晶的,隐约可见一个个发着光的窟窿,泛着荧光的蛆虫在其中钻进钻出。
    这东西名尸萤,寄生在鬼魂之上,将其慢慢蚕食,最后待那鬼魂彻底瓦烂消弭,再去寻找新的宿主。
    令狐宴无暇看这些东西。
    他抿了抿嘴角的血,不理满身伤痕,用衣袖怜惜地擦着他那已经卷刃的刀,这种神兵早已养出器灵,随着主人出生入死。
    任谁看到自己的兵刃受损都会心如刀绞,何况是本命的法器。
    令狐宴脸色阴沉,祭灵澈看着他,笑道:“令狐家主何须气恼,我本没想拖你入水,是你阴我在先。”
    令狐宴气笑了:“哦?你差点害死我,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祭灵澈笑道:“这阴魂丸,你断不会有,定是旁人给的。”
    “那人叫你找开城门的密钥,然后让你把这两颗药丸连着钥匙一同给进城人,对吧?”
    她看着令狐宴,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可你,却把这两颗药丸,偷偷扣下了。”
    令狐宴暗自倒吸了一口气,挑眉缓缓道:“是又怎样?”
    阴魂丸,此乃仙盟第一禁药,无市无价,比世界上任何丹药都要难得。
    有了这东西,便与鬼魂无异,生气全无,只要匿去身形便可来去自如,绝无人可以发觉其行踪。
    并且,由于大多的阵法都由生气触发,一颗阴魂丸,阵法结界对其尽皆失效,实乃逃遁之利器,做坏事之必备!
    祭灵澈笑着:“令狐家主,君子取之有道,你这么做,可真是很缺德呢。”
    “既然你要阴我,我不过原样奉还,叫你看看,没有阴魂丸在丰都城里是怎样的光景了。”
    令狐宴嗤笑一声,一双狐狸眼睛眯起,泛着狡黠冷光:“此言差矣。”
    “我受人胁迫卷入这烂事,本不情愿,从中取些回扣,更是天经地义。”
    祭灵澈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
    “所以我刚才救了你嘛!”
    令狐宴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我的刀也毁了,丹药也还你了,我欠你的,可算清了?”
    祭灵澈道:“且等一下,我刚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
    “第一,让你送钥匙的人是谁。”
    “第二,你,为什么有进城密钥。”
    只见令狐宴已将那长刀敛去,一双冷艳的眼睛盯着她,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含笑道:“不如做个交换,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祭灵澈一笑:“那便算了,反正,那人早晚会来找我。”
    说罢她转身就走,边走边道:“令狐家主去留随意,不送。”
    令狐宴不疾不徐跟着她,幽幽道:“这鬼城有来无回,你让我去留随意,实际上是用完就扔,让我自生自灭?”
    祭灵澈没回头,懒懒道:“管杀不管埋的。”
    “能不能活着出去,是各自的命数。”
    令狐宴咬紧槽牙,只觉得前方那人,滚刀肉一般,万分棘手难缠,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怖之感,他咬牙道:“我顶多算是不厚道。”
    “而你,才是真缺德!”
    祭灵澈笑道:“承让啦,令狐家主。”
    令狐宴手中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咔哒”一响,推出半截,语气森然:“我令狐虽脾气不错,但不代表我一直都这么有耐心,你说,我在这悄无声息地杀掉你,会有人知道吗?”
    祭灵澈坦然道:“你要是敢,早动手了。”
    令狐宴之所以反复试探她的身份,就是在判断能不能把她给宰了,或者拿她垫脚出城——
    令狐宴看着那道疾行飘忽的金色背影,良久冷笑:“贤侄,你跟我玩心眼耍滑头,就休怪世叔我不客气了。”
    “我最后问你一遍。”
    他推出整个匕首,刀刃泛过一道寒光,祭灵澈闻言立住脚,微微侧头——
    刀光划过她漆黑的瞳孔,雪白刀刃瞬间抵在她喉间!
    令狐宴贴近她,一双狐狸眼睛正盯着他,漂亮却阴森,他眼睛笑得弯起,像极了一只紧盯着猎物的赤毛狐狸。
    他一字一句道:“你,是谁?”
    祭灵澈懒懒地盯着他,忽而笑道:“早与你说过,做人不要刨根问底,我教你的,竟全忘了。”
    “令狐词忧,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令狐……词忧?!
    她怎么知道……
    令狐宴打量着她,忽然,感到什么东西忽然在脑袋里炸开一样。
    他一愣神,忽地被祭灵澈攥住手腕,手上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他大骇,一甩手挣开她。
    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弥漫周身,他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竟不由得后退半步。
    祭灵澈却步步紧逼,一字一句轻声道:“词忧,你的叔父令狐宴,还活着吗?”
    令狐词忧瞳孔骤缩,惊愕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祭灵澈幽幽笑道:“啊……杀掉亲叔叔,替代他,成为他,化形成他的样子,一装就是几十载,竟滴水不漏——”
    “说干就干,真是好胆魄,词忧妹妹,连本座都敬佩你了呢。”
    此话一出,若有旁人听见,定然会瞠目结舌,并指着令狐词忧怒骂:你这个弑叔夺权,利欲熏心的下流货色!
    谁也不会想到,那叱咤风云长袖善舞的令狐家主,皮下竟早就换了人?!
    还是个女人。
    ——他的亲侄女。
    令狐词忧彻底地明白过来,她喉间滚动,良久才嗫嚅吐出:“……门、门主大人?!”
    这世界上知道那桩事的,只有一个人。
    也正是那个人,助她杀掉了她恨之入骨的九叔。
    作为回报,她把令狐家的禁器狐狸胆,拱手相赠。
    再后来,她听说那妖人死了,死的大快人心。
    她着实替那人可惜了一阵,可也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个秘密,将随那个人的死亡,永远永远地被埋葬……
    祭灵澈挑眉笑道:“令狐瑾,你看见本座,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啊?”
    令狐瑾连连后退,身上那层化形术法渐渐褪去,显露出一个女子模样。
    依旧是那双漂亮的狐狸眼,这眼睛放在男人身上冷艳了些,可长在女子脸上便锐利过头,以至于显得狡诈精明,她尖尖的下巴昂着,一瞬不瞬看着祭灵澈,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她喉间动了动,终于说道:“您回来,可真是给了修真界一份大礼。”
    “在下,真不知说什么好……”
    祭灵澈笑得邪气:“你一直问我是谁,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可满意了?”
    令狐瑾偃旗息鼓,手掌攥紧,止不住地颤抖。
    令狐瑾怕她,一直都怕她。
    她真的怕她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
    她亲眼见过这妖人的邪性,亲眼见过她一夜之间屠遍世家,亲眼见过那夜漫天的银蝶。
    那夜这妖人孤身立在山岚上,迎着夜风,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而今这双眼睛含笑正盯着自己。
    此时此刻,明明那个人,在一具没有筑基的身体里,是那么的柔弱。
    但带给她的威压与恐惧,令她此前所有的谋算连同气势一同矮了下去,大脑只余一片空白。
    果然。
    果然有的人,只站在远处对你笑一下,你就会毛骨悚然,吓得连滚带爬,彻夜难眠。
    ……
    曲无霁看着落在手上的银蝶。
    他一动没动。
    手上触感冰凉,寒意刷地席卷全身,如坠冰窟般,每寸经脉都被冻结。
    可他依旧没动。
    他眼睁睁看着,那银蝶化作一缕银丝,霍然扎进他的手背,那银丝像渴望鲜血一般,深深地向他血脉探去,似有东西在全身涌动。
    虽然痛极,但他看着那银丝扎进身体里,与他血脉相融,自此再难分割,竟生出一种快意来……
    冰凉的寒意扎入,持续片刻,最终刷地褪去。
    那银蝶最终化作一个蝶形图腾赫然盘踞在他手背上。
    曲无霁轻轻笑了。
    那个人,就是报复心极强的。
    不知怎么,他竟然希望她来报复他。
    他希望她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地报复他……
    至少这样,她就再也不会弃他于不顾。
    手背寒光闪了闪,那银蝶随即隐去。
    曲无霁再一次抬头看向丰都城,手掌金纹依旧滚烫。
    他闭上眼睛,攥紧手掌,指甲都嵌进肉里。
    风中,送来一声妖魔的厉叫,他转过头,看向夜色深处,只感觉整个人被割为两半——
    一边是心魔缠乱的情丝,一边是马上要被妖魔屠杀的众生。
    良久,曲无霁转身向仙盟而去。
    第22章 夜行三 百鬼夜行
    “现在,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摆在你面前。”
    祭灵澈一勾手指,地上的刷地匕首飞到手上,笑道:“若想让秘密永远是秘密,就只有一个办法。”
    她把匕首霍然往前一递——
    “想杀掉我吧,小词忧?”
    令狐词忧盯着她,见那人笑容明媚,恐惧直漫天际,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心里直升起二字:妖人……
    她头摇得飞快,强挤出笑容道:“门主大人若想害我,我早死了,词忧感念您,还来不及,岂敢——”
    祭灵澈“噗”地一声笑了,眼睛弯弯,风刮起她的袍袖,显得十分落拓,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叹道:“可见,杀掉我的机会是常有的,可你们一个个都把握不住,正因如此,本座才得以遗害千年啊。”
    “令狐瑾,我现在弱得很,你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拧断我的脖子”,祭灵澈带着挑衅引诱道:“不来试试吗?”
    令狐瑾只道她在试探自己,不敢表现出半分心思,听祭灵澈那么说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祭灵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见她并无动作,便把那柄匕首别进自己腰间,道:“可惜了,你失去了杀掉我最好的机会。”
    令狐瑾窥着那人的脸色,良久终于试探道:“门主大人说的不错,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现而今,我知道了您的身份,所以你会杀我?”
    祭灵澈挑眉道:“我杀你作甚?”
    她敛袖,好整以暇地看着令狐瑾:“山雨欲来,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回来了,没什么可隐瞒的。”
    令狐瑾看着她,思索着她话中的深浅,她知那人狡诈,又反复无常,不敢尽信她的话,但又脱不了身,愈发地心慌起来,面色强作镇定,手心上却是一层的冷汗。
    祭灵澈凝神睨着她,带着一丝笑意,却威压迫人,再一次问道:“是谁,让你来送钥匙。”
    令狐瑾张了张嘴,最终如实道:“是尹簿主。”
    祭灵澈闻言一愣,微微蹙起眉,喃喃重复道:“尹蓝心?”
    她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一样,轻笑一声,果然……
    她又道:“第二个问题,你哪来的进城密钥?”
    令狐瑾犹豫片刻,说道:“因为我……”
    话还没说完,祭灵澈忽觉脊背发凉,她猛地转过头,只见一道瘦小黑影迅速跃走!
    祭灵澈出手很快,那道黑影正跃至半空中,忽地顿住,随后猝然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闷哼。
    令狐瑾一惊,她正对着那街道,却没有察觉出异样,见那黑影摔落才反应过来。
    神识灵敏与否,与修为无关,虽可以通过后天修炼而缓慢改善,但主要还是天生,祭灵澈虽然换了个壳子,所幸神识的敏锐并没有衰减。
    祭灵澈冷声道:“过去看看。”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个黑影蜷在地上,走近一看,竟是个小孩模样,不过十二三岁,口吐鲜血,方才摔得骨骼寸裂,内脏移位,眼见是活不成——
    祭灵澈蹲在他面前,奇道:“你这家伙,竟然是个活的?”
    “一个活人,竟能不靠丹药敛去生气,在丰都城来去自如——怎么做到的,你教教我可好?”
    那小孩口中满是鲜血,卡在喉咙,痛苦地看着二人,满是恐惧之色。
    祭灵澈扫了令狐瑾一眼,令狐瑾会意,随即施法吊住那小孩的命,给他接上了主要的经脉。
    祭灵澈道:“你方才在那鬼鬼祟祟干什么,是谁指使你的?”
    见那小孩浑身颤抖说不出话,她便温声劝抚道:“不要怕,若你如实说,我绝不为难你。”
    那少年脸绷得紧紧的,咬住牙关,虽浑身颤抖,依旧一言不发。
    祭灵澈笑着看着那少年,道:“真够倔的。”
    话还没说完祭灵澈眼光一动,飞速侧身,一支长箭刷地擦着她脖颈而过。
    “铮”地一声,钉在墙里,那箭灌注灵力,箭尾不住地震颤,随后整个铺户的墙轰然倒塌!
    祭灵澈抓着那少年的脖领瞬间跃开数丈,抬头看去。
    只见对面的屋舍上,一人长身而立,正站在屋顶上,手中持着一柄长弓,箭在弦上,弦如满月,赫然对着祭灵澈!
    四下昏暗,看不清那人长相,见他身量极高,应是个男子,风正吹着他衣裳作响。
    祭灵澈勾唇一笑:“好热闹啊。”
    “没想到这无人生还的鬼城里还有这般人物。”
    那人冷声道:“放了他。”
    祭灵澈手中掐着的少年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她一笑:“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原来是有靠山。”
    “告诉我你们是谁,我就放了他。”
    那人冷哼了一声:“我这一箭,你绝无生还的可能,不要与我讲条件。”
    祭灵澈手上用力掐住那少年细弱的脖颈,挑眉道:“哦?那就比比,看是我先掐死他,还是你先扎死我?”
    那人半晌没说话,祭灵澈只听那弓弦咯吱响了声,似乎又拉开了一些,弦上的箭却没射出。
    祭灵澈一笑:“看吧,你不还是有所顾忌,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那男子神色不明,深知对面两个女子皆不是善茬,良久后,将弓略微降下,不正对着祭灵澈,但依旧将她笼罩在射程内,阴森森道:“把那孩子放了。”
    “我给你们一人三颗阴魂丸,再给你们指一条生路,足够你们出城了。”
    祭灵澈笑道:“这可不行,你们身上阴气这么重,定是长久在这里,绝对不是靠吃丹药,我要知道的是,你们是如何将身上的生气彻底敛去的。”
    那男人终于嗤笑一声,再也忍无可忍,冷声道:“要得太多,往往就会什么都得不到!”
    一道灵力快如闪电,根本避无可避,径直打向祭灵澈的手,她的手顿时松开,被她钳制的少年摔在地上,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瞬间那柄长箭离弦,带着疾风向她射来——
    令狐瑾瞳孔骤缩,她其实是可以拦住这支箭的,那射箭人的修为虽高,却与她差不多。
    但她一动也没动,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直扎到祭灵澈身上!
    她想,若那妖人就此死了,那便是再好不过……
    只见那支箭硬生生扎进祭灵澈的心脏,下一刻,只见她身形晃了晃,向后倒去。
    可倒地的瞬间,顿时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那持箭人看得分明,心头大骇,顿感不妙,忽觉耳后有人轻吹了一口气。
    他一回头,一柄匕首正抵在他的丹田,他只感到丹田剧痛,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那匕首顿时没进去半截,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那人心神大震,却被那匕首直抵着金丹,半点动弹不得!
    昏暗中那少女近在咫尺,却看不清她的脸,他却只望见一双极亮的眼睛。
    尸荧的光芒映在那双眼睛里,简直有无尽的焰火在燃烧。
    持箭人一种恐怖的寒意直从心底里升上来,只觉对面那人年纪不大,却邪得出奇,箭明明射中了她的心脏,可为何她能在一瞬间就——
    祭灵澈的匕首又进了些许,持箭人嘴角淌出血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我问什么答什么,饶你不死。”
    那持箭人虽命悬一线,却双目圆睁,只是问道:“你、你是谁?!”
    祭灵澈眼珠一动,一撩头发,笑道:“在下,乃太华玉墟掌门真人坐下首席大弟子,你往后若是去寻仇,只管找我师尊就好。”
    她又生怕他不知道似的,补了一句:“我师尊,可是当今的仙门首尊曲无霁!”
    给宿敌找麻烦,是宿敌是宿命。
    对于曲无霁,她必然是能坑就坑……
    那人伸手握住刀刃,却因使不出灵力,那匕首纹丝不动,他冷汗直冒:“不可能!”
    “你,绝对不会是正道中人。”
    刚才她脱身的术法甚是古怪邪异,绝不会是正道的路数……
    祭灵澈冷笑:“随你怎么说,反正你的命,现在我手上。”
    那人满头冷汗,浑身灵脉震颤,死亡近在咫尺,灵脉被封住,手中湿滑,一个不稳,长弓竟掉落了下去,从屋顶直摔到地上!
    令狐瑾正目不转睛地向上看着——
    正僵持间,忽听到底下有人喑哑地叫起来,声音悲切,只听得几个音节,连不成字句:“放!放!别!杀——”
    发出声音的正是方才那个小孩。
    那人胸口起伏,听到那小孩的悲嘶,死命抵住匕首:“别杀我,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祭灵澈也不多言,将匕首刷地抽出,带出一片鲜血,那人闷哼一声跪了下去,手拄在地上,咳出血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祭灵澈垂眸看着他,几分冷色:“为什么偷偷跟着我们,是受了谁的指使?”
    那人咽下口中鲜血,抬起头,笑了一声:“无人指使我!”
    “你们进城,动静闹得那么大,我只是凑巧听到了,就跟过来看看罢了——那孩子没有修为,被你撞见了,你便不依不饶……”他语气重带着些许怨怼,“明明无冤无仇,却对我们下此毒手!”
    祭灵澈挑眉道:“奇了,明明是你先动手的,若不是我有后招,此刻死得就是我了。”
    在这鬼城里,活人比真鬼更可怕。
    若想全身而退,自然得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
    持箭人毫不犹豫地射出致命一箭,她自然不会手软。
    “何况,我好好问你话你不答,我摸不清你的来路,谁知道你会不会害我?”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那个人皱起眉看着她,只觉此人狡猾无比,言语中机锋锐利,十分难缠,绝不像是正派人的作风,不由得心凉了半截,升起难以脱身的恐惧来。
    祭灵澈抱臂问道:“你进城来,所为何事?”
    那人道:“找人。”
    祭灵澈:“找谁,活人还是死人?”
    那人道:“不知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祭灵澈闻言,忽然眼光一亮:“啊……难不成你是镇邪司的人?”
    镇邪司,不隶属任何门派,与其说是一个组织,不如说是一个中介机构,只充当掮客的身份——
    镇邪司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从各大世家门派叛逃的亡命之徒或戴罪之身,为了避祸,来镇邪司改名换姓,抛却前尘,甘愿成为一柄刀。
    镇邪司明面上是“镇妖驱邪”之意,可实际上说是黑市都不为过。
    有钱,便可以通过镇邪司雇佣到任何业务——杀人越货,偷鸡摸狗,应有尽有。
    而镇邪司则在其中抽去两成的佣金。
    故而镇邪司里自然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草包遍地走,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能人异士亦是多如牛毛。
    故而镇邪司虽然不是门派也不是世家,但长期充当勾连亮处与黑暗的桥梁,虽然名声很臭,但依旧能在整个修仙界占有不少的分量。
    祭灵澈一笑,便问道:“那么,你的雇主是谁?”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底下那孩子又吼叫起来,竟有肝肠寸断之感!
    大概是看见那持箭人倒下去,便以为他死了,故而发此泣血哀鸣——
    祭灵澈一愣,那人却忽然挣扎着站起身,竟飞身从房顶上跃了下去!
    那少年见那持箭人没死,便止住哀嚎,向他怀中扑去,那男人长臂一揽轻轻把那孩子抱在怀里,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温声劝慰道:“没事……”
    祭灵澈立即随着那人跃下,看在眼里,她道:“你们是什么关系,感情这么深厚?”
    那人本不欲答,但他知道若什么都不说,祭灵澈必然不会轻易罢休,良久道:“……此前并不认识,我进城后才遇到的。”
    “我不知道他是谁,只见他一直游荡在这里,终日与群鬼作伴又没有吃食,连话都不会说,很是可怜,遇到我后便一直偷偷看我,我见他这副模样,也不赶他,他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后来,我阴魂丸吃得太多,逐渐失去效用,险些被群鬼撕碎,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条命,故而定会设法护他周全。”
    祭灵澈微微点头,一笑:“所以,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才不用吃药丸就能自如掩盖阳气?”
    说到底,竟然是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她目光意味深长地扫向那个藏在那男人身后的少年,最终把目光转向那男人。
    “怎么称呼?”祭灵澈随口问道。
    那人本不想理她,但沉默了片刻,终究是道:“青。”
    “青……”祭灵澈重复了一遍,虽一听便是化名,但进了镇邪司的人,谁身上不藏着点秘密呢?
    那人此时转过脸来,祭灵澈此时借着尸荧的光,才堪堪看清他的脸。
    他一双柳叶眼,本应是极为英俊的,可整张脸除去眼睛,却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遍布瘢痕,竟是被大火生生烧去皮肉,宛若一张癞皮附在俊朗的骨相上,打眼看去,竟然和丰都城中的鬼众相貌一般……
    青见祭灵澈盯着他,便转头直视她的目光,殊无羞愧颜色。
    祭灵澈一笑:“真是个奇人。”
    “我此前见过很多原本俊美,却容貌被毁者,无一例外的都黑纱覆面,白布缠眼,生怕别人把他们的落魄样给瞧去了,可阁下却十分坦荡,毫不遮掩,并不挂怀般。”
    青冷冷地看着她,哼了一声道:“我容貌被毁,并不是我的错,我缘何要遮?”
    祭灵澈眯起眼睛笑道:“不错,不过此等心境,却是常人不能有的。”
    青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抛给祭灵澈:“阴魂丸,仅此六颗,可以都给你。”
    “但如何掩盖阳气,我并不知情,我体力不支昏迷过去,醒来这孩子便在我身边,我便从那时开始群鬼便再也看不到我。”
    祭灵澈知道,这少年来历绝不简单,脾气又倔,若非他自愿,休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只得暂时作罢。
    她将瓷瓶揣进怀里,抛给令狐瑾一颗阴魂丸,微微一笑:“剩下两颗我先替你存着。”
    令狐瑾愣了一下,狐狸眼睛眯起,含着笑意:“首徒大人,真是贯会拿捏人呢。”
    此前令狐瑾一直站在一边,一言未发,却紧紧地盯着青,不知为何心中绞痛,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缘由。
    方才见他站在屋顶上时,她就只觉那人分外眼熟,可以断定此人定是跟某个世家关系匪浅,但有关的记忆就好像被刻意抹除一般,出现了一道空缺。
    令狐瑾此时依旧是女子身,她忽然道:“青?”
    青回过头,看向这个长着一双漂亮狐狸眼睛的女子。
    她笑道:“你可认识我?”
    青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她的脸,最后毫无波澜地说:“不认识。”
    令狐瑾一愣,细细地观着他的神色,最后忽地一笑,一字一句道:“你说谎。”
    祭灵澈饶有兴致地看向二人,可忽然之间,整个丰都城都地动山摇起来,远处传来阵阵鬼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滚滚而来,数量之多,难以估算。
    青神色一沉,低声道:“又来了。”
    “是百鬼夜行!”
    第23章 夜行四 楼主楼主大富翁!
    一瞬间阴气扑面,想起方才险境,令狐瑾心脏狂跳,惊道:“百鬼夜行?!”
    远处的鬼众一片哗然,鬼喑阵阵传来,宛若无数只蟑螂窜出,热闹得近乎诡异惊悚——
    青面色阴沉,并不言语,一把揽过那少年,飞身便走,跃上屋顶迅速向远处狂奔。
    祭灵澈与令狐瑾对视,不约而同拔腿就跑。
    一边跑,祭灵澈道:“你这家伙真不够意思,逃命也不叫上同伙?”
    青并不理她,纵身跃上一座金塔的塔尖,两人紧随其后,挤上金塔,俯瞰着整座鬼城。
    整个鬼城被黑雾笼罩,只一些细小的尸荧菌丝漂浮在空中,丝丝缕缕,明明灭灭,饶是眼力极好,也只可以勉强视物——
    昏暗中,隐约得见下方的街道上,人声鼎沸,鬼头攒动,似拂晓时的早集一般,喧闹异常,恍惚间竟与城外的白日景象并无二致。
    令狐瑾几分难以置信,蹙眉道:“怎么感觉……这些鬼众在一刹那都醒了过来?”
    祭灵澈伸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良久说:“好险。”
    “多亏咱们是夜间进城,若是拂晓时分进来,那令狐家主恐怕便是有来无还了。”
    祭灵澈说道“令狐家主”时,敏锐地察觉到青竟然向这边瞟了一眼。
    她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角,果然!这个人果然跟世家有关系。
    令狐瑾聪慧,见她拿自己的秘密试探别人,怒从心起,眯起眼睛冷笑道:“门主大人,您可真是把我连累惨了。”
    祭灵澈并不在意,笑道:“哎呀,你好好地想一想,咱们聚在这里,也是一种缘分嘛。”
    令狐瑾咬住嘴唇,最终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说话间,城外的太阳升起,黎明已经完全到来,想来此时城外应当是金光四射,阳光雨露缓缓流淌——
    而丰都城内此刻也化作另一副景象。
    依旧是暗无天日,但依旧可以察觉到变化。
    祭灵澈想,与其叫百鬼夜行,不如叫百鬼“日” 行。
    这些鬼众天亮活动,与寻常鬼习性相反,大抵是因为他们都是这城中百姓所化的缘故,死了也保持着生前的作息。
    令狐瑾眯起眼睛,昏暗中鬼众阴暗爬行,源源不断。
    原来方才她进城时遭遇的鬼众还竟然不到此刻的一成!
    令狐瑾心中犹如火煎——还剩两颗阴魂丸。
    彼时若是还出不去……
    她深知祭灵澈此人狡猾,自己两颗丹药被她扣下,自然要受她拿捏,为她驱使。
    这大邪修主动进城来,定是有大图谋,若不将鬼城翻个底朝天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怜她令狐瑾却只怕是会平白当了那魔头的垫脚石……
    祭灵澈正眯起向远处眺望,企图视线能穿透浓雾看到城外——
    可惜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地黑。
    天亮了,妖魔也要搞事了吧?
    试仙赛大抵是办不成了,各路心怀鬼胎之人齐聚一堂……城外只怕会比城内更热闹。
    她手不自觉得抚上心口,本以为会摸个空,却触到了一枚温热的玉佩。
    说到底,虽然那人疯得病入膏肓,但,她舍不得他死。
    是由衷地希望他能在这次事变中平安。
    她注视着底下熙熙攘攘,堪称浩荡的鬼众,转头向青道:“你为什么要躲在此处,他们不是看不见你吗?”
    青冷冷地说:“是看不到,但可以碰到,一旦被鬼众触碰,他们就能感知你的方位。”
    不是所有的鬼碰到他后都会发狂,追着他杀,但白日里城中鬼密度这么大,难保不会出现几个怨气过大的失心疯。
    在鬼众里挤来挤去,最终整个人在城中将不再透明,那便是危险万分。
    祭灵澈借着微弱的光芒盯着他,笑道:“此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你的雇主是谁,你所来城中,所寻之人是谁?”
    见他不答,祭灵澈说道:“我知道镇邪司的规矩,不得吐露任何雇主的信息,但今时不同往日,破例倒也无妨,反正咱们几个人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
    “况且你给我交个底,我万一可以帮你呢?”
    青是沉默寡言之人,不善谎言,更觉祭灵澈每句话都暗藏机锋,一旦开口,就会被她扒个干干净净,本不欲理她,但又不能不答,最终冷声道:“我要找得是,广陵慕氏的少主。”
    令狐瑾闻言一惊,蹙眉道:“慕野?”
    “你是说,那个杀掉怀有身孕的妻子,把妻女手脚砍折,塞进柜子里的……疯子?!”
    广陵慕氏原是势力最大的世家,但几十年前,慕家那个原本受人敬仰、万众瞩目的少主,忽然一夜之间得了失心疯,杀妻杀子,手段凶残,举刀屠戮自己门人,夜杀百余人,然后疯癫隐去,自此不知所踪。
    广陵慕氏也自此一落千丈,光彩不再,受人非议……
    而关于那慕少主发疯的原因,到现在还是个迷,毕竟当事人隐遁逃匿,死活不知————
    祭灵澈若有所思,昂起下巴:“所以,雇你的人,是慕家家主?”
    “他怀疑自己的儿子现在在丰都城内,所以豪掷千金,让你寻人?”
    青神色暗沉,不置可否。
    令狐瑾眯起眼睛看向青的方向:“慕归笙其人谨慎,断不会找不知根知底的来做这种事,你还说你和世家没关系?!”
    她语气冰冷,一字一顿逼问道:“你是谁?”
    青双唇抿紧,良久道:“我不问你的过往,你也不必一直来问我。”
    令狐瑾只感到心头幽微的怒火烧到了顶端, 她一见到这人就心神不宁,似乎孽缘不浅般,又死活想不起来他是谁,更令她窝火的是……
    那个人绝对认得她。
    祭灵澈一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不就是找一个人……嗯,当然也有可能现在是个鬼——”
    她狡黠眯起眼睛:“好巧不巧,你找人,我也找人,而且我找的人,肯定知道你找的人在哪里。”
    “你若是与我一道,我保你必定能找到你要找的。”
    青知道这人是想拖自己入浑水,刚想回绝,祭灵澈道:“你找了这么久,可有进展?这城中鬼众数以万计,何况你白天里又不敢下去,你这么个找法,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可能找得到的。”
    她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那个慕野的发癫,很有可能跟我要找的人有关——”
    “你又不是见财眼开之人,冒这么大风险来到这,想必不只是找人这么简单吧……”
    她嘴角泛起难以琢磨的笑意:“你难道不想知道,慕野当年为何忽然发疯?”
    青被说中,张了张嘴,最后咬住嘴唇,沉声问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祭灵澈一笑,坦然道:“颜尽尘。”
    这名字如雷贯耳,青与令狐瑾大惊失色。
    祭灵澈:“所以嘛,跟我走,九死一生,但好处就是,你绝对不会白来一趟,你一定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
    “怎么抉择,看你自己。”
    她转头看向令狐瑾,又从瓷瓶倒出两颗阴魂丸,抛给她,笑眼弯弯:“还你,方才不过逗你玩罢了,令狐妹妹也是如此,去留随意。”
    说着她转过身,站在塔的边缘,正对着二人,半个身体已经悬空,昏暗中风带起她的发丝,她似乎笑了一下:“有缘再见,二位。”
    随即整个人向后倒去,潇洒地从高高的塔尖坠下!
    狂风呼啸在她耳边,飞速坠落向群鬼环伺的街道,恶臭扑面而来——
    祭灵澈轻飘飘落地,一转身随即就看到青飞身而下,还带着那个孩子。
    他冷着脸,沉沉地看着她:“我和你一道。”
    祭灵澈不出所料地一笑,令狐瑾也从塔上跃下,眼神微妙地看着祭灵澈,最终一笑:“门主大人,你可真是会拿捏人啊……”
    令狐瑾从塔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只感到自己才是疯得不可救药。
    她此前就察觉到自己可能丢过一段记忆,但这种感觉自从见了这个男人后便更加清晰,所以那段记忆很有可能与这个被大火烧毁容貌的人有关——
    但她此刻若是独自出城,那便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那段记忆就将永远被隐埋……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祭灵澈:“既然如此,那么——”
    她话还没说完,便飞速侧身,与一个独臂鬼擦肩而过!
    那鬼光着脚踏在地上,一扭一扭地跑得飞快,挥着独臂:“楼主大人又撒钱啦!!”
    “楼主大人又发功德了!大家快去啊!!”
    那少年鬼声音虽然嘶哑,却异常清透,这一吆喝,方圆几百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小鬼边跑边喊,就像个炮仗一般,走到哪炸到哪,随着他的跑动,整条街都炸开来!
    众鬼像是被什么迷住心窍一般,叽里咕噜地大声吵着什么,然后沸水般动了起来,随着小鬼,向着一个方向涌去——
    只听得依稀几个音节可辨析“楼主”“大富翁”……
    祭灵澈几人赶紧闪到一个铺户里面,否则非得被躁动的鬼众踏成肉泥!
    祭灵澈看向青:“你在这混了这么久,这些鬼说的楼主是什么?”
    青说道:“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里有一座非常宏伟的……大酒楼。”
    “名为——白玉楼。”
    第24章 夜行五 什么翩然公子,赌狗罢了
    祭灵澈几人站在白玉楼对面的屋顶上,只感觉汗毛倒竖,诡异惊悚之感直冲云霄。
    且不说在鬼城里,竟然还能有开门迎客的“酒楼是何等诡异,单说这酒楼的规格与款式皆是当朝的规格,绝非前朝遗物!定然是近期所筑。
    这楼的主人,果真是有天大的本事,竟然能在这无人生还的鬼城里平地起高楼……
    在一片漆黑的鬼城里,对面那楼竟平添一种诡异的明艳……竟然到了张灯结彩的程度。
    整个楼挂满了尸荧灯,发出冷白微弱的光芒,但由于数量众多,竟然几乎照得方圆数十米亮如白昼!
    这楼极具美感,与铁剑镇中的那座楼的飘逸出尘不同,此处每块砖都是青黑色的,泛着金属的光泽,重檐歇山顶,四角各蹲着四只巨大漆黑的铁质脊兽,目眦欲裂般怒视鬼众,辟邪镇阴。
    整座楼的形态说不出庄重诡异,阴森中却不轻浮,妖邪中竟透着几分正气。
    此楼虽无半分白瓦,但匾额高高挂起,朱砂入目三分地描着“白玉楼”三字。
    只见百余鬼众正聚在白玉楼下,将手举向空中,神情狂热,口中齐齐喊道:“楼主楼主大富翁!”
    “楼主楼主大富翁!”
    “大富翁!”
    “……”
    底下声浪起伏,令狐瑾蹙眉观望着那楼,说道:“白玉楼主?难不成……真的是那个专做仙盟买卖的富商?”
    祭灵澈一笑:“是他,不会错的。”
    这楼主名古潮音,乃实打实的富商,恣意潇洒,挥金如土,单说其名下的酒楼就开遍天下,更别提其他产业……
    而这楼主本身,更是个传奇人物。
    此人并非仙门中人,无门无派,但却无师自通,自修到了金丹境,如若再分出三分心思到修仙上,定是不世出的天才……
    忽然间,顿时安静下来,众鬼忽然止声,屏住呼吸,齐齐抬头望去——
    只见顶楼正中厢房的窗户被霍然推开,一只修长的手探出窗外。
    凉风吹动他青纱袖,雪白指尖正夹着一枚纸钱。
    一道慵懒清雅的轻笑,拉着长音懒懒笑道:“赏——”
    然后那只手漫不经心,却不失力道地将指尖夹着的那枚纸钱刷地抛起!
    霎那间,漫天纸钱从天而降,洋洋洒洒宛若鹅毛大雪盘旋飘落,久不止息,被风一吹带出数十里来……
    那些鬼众便陷入了某种癫狂一般,鬼吼成一片,向上跳着抓取天上的纸钱,也不往怀里塞,大把大把地攥在手里,然后再张手抓取的时候,此前抓到的便散落出去,闹了一通竟是抓得少,丢得多,不过众鬼也不在意,一边乱吼一边欢叫着。
    鬼头攒动,大鬼笑闹着挤来挤去,小鬼夹在其中,只得俯下身去捡地上的,却被群鬼给踩在脚底下,尖锐的嚎叫起来,但厉叫顿时淹没在鬼喑中,几个被割喉的鬼脑袋在推搡中掉在地上,咕噜噜乱滚,一时间乱象横生,诡异热闹非常。
    祭灵澈却忽略群鬼的丑态,只眯起眼睛看盯着那间包厢,只听令狐瑾奇道:“都说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虽不是仙门中人,却最得仙家要领,连名门修士都要赞他翩然公子——”
    令狐瑾还没说完,祭灵澈好似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幽幽叹道:“什么翩然公子,赌狗罢了。”
    青无言地盯着那扇窗,良久道:“你要去会他?这人绝不是好相与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如若要去找那鬼修,中途最好不要招惹不必要的人,以免引火烧身。
    祭灵澈眯起眼睛,狡黠的笑意流露:“怎么能叫找麻烦呢,咱们现在势单力薄,此去——”
    “是问他借些法宝罢了。”
    她道:“白玉楼主,宝贝多多,咱们这溜匪人,既然见了,哪有放过的道理?”
    “何况,你仔细地想一想,这人能在这鬼城里平地起高楼,像回家一般来去自如,这背后,岂能与我要找的那鬼修无关?如若不先收拾了他,恐怕会横生变故——”
    令狐瑾笑了一声,似乎很有兴致,青却皱起眉,不过什么也没说。
    正说话间,只见那包厢,人影在窗口微微一晃,竟随即出了那包间,不见了踪影。
    令狐瑾一笑:“既然你要去打秋风,人都跑了还不快追?”
    祭灵澈目光灼灼:“他不会跑的,这人赌瘾犯了,跑不掉的。”
    说罢她纵身一跃,飞上白玉楼那乌黑锃亮的楼顶,然后从一个空厢房里翻进去,直进入白玉楼。
    身后几人也随即进入。
    只见楼内却是另一番洞天。
    祭灵澈抱臂走在长廊,发现这酒楼里面更是热闹非凡,堪称“鬼”满为患,众多的包间竟然没有空的,她偷眼向包厢内看去,只见一伙伙鬼客在举杯相邀,桌上尽是烂肉淤泥,爬虫尸荧从杯中钻出,鬼客长舌一卷,直吞如腹中,餍足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烂肉随着笑意绽开——
    祭灵澈侧身避过一个端着盘子急火火赶来的鬼小厮,只见他手中的盘子里,竟是一条足有手腕粗的乌黑的大蜈蚣!头身分离,但死而不僵,密密麻麻的足正动来动去,虫身上淋着浓厚的汤汁……
    祭灵澈看那虫正看得出神,那小厮许是走得太急,竟左脚拌右脚,忽然间向前栽去。
    他这一摔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盘中的无头蜈蚣也被甩飞出去,竟然直直扑向祭灵澈身后的几人——
    令狐瑾和青迅速避开,可跟在青身后的少年却猝不及防,那无头蜈蚣正扑到他脸上!
    只见那少年,嘴大大地张开,祭灵澈正想打出一记失声咒,却为时已晚……
    一声嘶哑的尖叫穿透云霄,只觉喧闹的酒楼忽然安静了片刻。
    祭灵澈心如死灰:……
    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跑,青赶紧捂住那少年的嘴,抱起他紧随其后。
    只见整个酒楼岑寂片刻,忽然炸开来,群鬼听到了活人的叫声,纷纷从包厢里涌出来,就像是闻到了鲜血的蚂蟥,手脚并用地向这几人扑来!
    ——这些鬼客食欲正酣,忽然闻到活人味,什么烂肉尸虫,岂能跟活人的脑髓相提并论?
    若是能吸上一口,那就是立时入地狱经受烈火焚身也是心甘情愿呐!
    青手摸向腰间盘着的软剑,正打算硬碰硬时,祭灵澈忽然识海传声道:“别出手!跟我走。”
    她动作极轻极快,正要下楼,却见楼梯上汹涌的鬼众正手脚并用地往上涌,把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她顿了顿,直接从楼栏杆上飞身跃下,正落到一楼的大堂内。
    几个闪身,避过胡乱摸索的鬼众,直奔着一个死角而去!
    令狐瑾惊道:“你断了自己的后路,是不是疯了?!”
    祭灵澈不答,猛起一掌,拍向窝在角落里的几个鬼客,顿时将他们拍得魂飞魄散,然后抽出腰间的匕首,刷地划破自己的手掌,猛地拍向那墙!
    回头喝道:“快站过来!”
    几人一惊,迅速出手击倒一片鬼众,飞身靠了过来。
    只见她手掌的鲜血映在墙上,竟缓缓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血色圆形图腾。
    几人惊觉,这面墙上竟然藏着某种阵法,竟能直接被鲜血触发?!
    在这档口,无数鬼客汹汹而上,眼看就要将几人淹没吞噬!
    令狐瑾和青刷地抽出兵刃来,心脏狂跳,灵压已经催发到了极致,正以为又有一场血战,祭灵澈笑道:“不必理,咱们走了——”
    她贴在墙上的手,用力一推,将墙硬生生地旋开一道缝隙!
    墙内的另一侧竟然别有洞天?!
    忽然一道刺眼的赤色的光芒瞬间将几人笼住……
    待群鬼扑到时,却只扑了个空,原地的几人竟然瞬间消失不见!
    ……
    令狐瑾只感到头晕目眩,几欲呕吐,眼睛半晌也睁不开,却听祭灵澈正说道:“你这家伙,脑子果真不太行,能不能不要走到哪都揣着这个小孩?!”
    “你这样不仅护不了他,反是推他入狼群虎穴,你把他放外面不管,他没准活得比你长呢……”
    青说了什么,令狐瑾听不清,待她睁开眼,只见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厅堂之内,不远处有一道巨大的,黑色的门,那门上正镌着巨大的暗红纹路——
    这里处处是暗红色,好像空气都有血液在缓缓流淌,说不出的诡异惊悚,只听不远处又有微弱的人语声,参杂着一种微妙的咕噜咕噜声,竟好像是……
    骰子在滚动?!
    她压下喉间的异样,看向祭灵澈:“……这里不会是——”
    “墙的另一侧吧?”
    祭灵澈笑意盈盈:“好聪明的令狐妹妹。”
    “不错,那道墙是个暗门,我用血祭强行把墙给推开了一个缝隙,便强制启动了阵法,墙连着周围的地都转了一圈,就直接把咱们给翻进来了。”
    令狐瑾已经没有兴趣去问,祭灵澈是怎么知道那有个阵法的,反正她定然不说真话,而且无论什么事情,发生在那人身上都有一定的合理性……
    青也头昏目眩,此刻方缓,只是问道:“现下如何脱身?”
    祭灵澈一笑:“脱身?这就是咱们要到的地方啊——”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她伸手指向那道门:“这里可是全天下赌徒都渴望来到的地方啊……”
    她神情几分狂热,竟似那老赌棍一般:“不劳而获,一掷千金,大起大落,该多么的,令人着迷啊……”
    正说着她已经走到了门前,她抬手轻轻地敲了那门三下,又将手放下,顿了顿,又敲了三下,直到敲够了九下——
    门那边一道甜美,带着浓浓蛊惑意味的声音骤然响起:“敢问来者何人?”
    祭灵澈一笑:“下九流的大庄家。”
    话音刚落,那道门骤然打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凉风刷地吹出,宛若地狱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婀娜现身,纯黑色的面具,泛着冰冷的特殊光泽,竟真如一只从地狱跃出,而专擅蛊惑人心的狐狸。
    那狐狸面具的男人一身黑衣束得利落,却媚骨天成般,此刻正面带笑容说道:“原来是远道而来的四位贵客——”
    祭灵澈微微点头,却想绕过他自己钻进去,那面具男却极灵地一动,直挡在了她身前,伸手微微一拦,明明是极柔的,却令人几分毛骨悚然。
    狐狸面具一笑,嘴角挂着几分冷意:“贵客,您的请柬呢?”
    第25章 夜行六 唯一算得上知己的,只有你这个……
    “贵客,您的请柬呢?”
    狐狸面具的门人似笑非笑,语调温柔却阴凉,很是古怪悚然。
    祭灵澈道:“不长眼的东西,我们这等贵客,还用得着请柬那东西?”
    说完她大步向门内走去,那人竟然没拦,只是目光钉子般,带着幽幽笑意:“我劝贵客不要硬闯。”
    “贵客们来路不正,在下若禀报主人,定把你们都送到十八地狱去。”
    祭灵澈在他身后停住脚:“十八层地狱?什么新鲜的景点,管饭吗?”
    那狐狸面具见这几人来者不善刀枪不入,冷哼一声,抬手轻触额间,青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打断施法,强悍的灵压震的那门童动弹不得。
    祭灵澈赞许地看向青,随后对那狐狸面具微微笑道:“别急着告状,有话好说嘛——你主人是谁?是这楼的主人古潮音?”
    那狐狸面具被攥住手腕,此刻方觉情况不妙,只见对面那男人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容颜尽毁,可怖至极,不由得呼吸声加重——
    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掐死他。
    这门人许是在悔恨自己的轻敌,他想,早知道这些人这么难缠,就应该叫老虎出来……
    祭灵澈见他不答,便说道:“那便罢了,反正你主人我们一会就见到了。”
    那狐狸面具门人冷笑一声,语气森寒:“贵客不要找死,听在下一句劝,还是从哪来回哪去——”
    那狐狸面具正待说些什么,只见青猛起一拳,正击在他脸上!
    忽然,那门人的话生生止住,只见他顿了顿,覆在脸上的面具“啪”地一声,瞬间一片片开裂,簌簌掉在地上,露出面具后的真容来——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
    只见他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似乎立时被夺了魂,他摇了摇,最后扑通一声仰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只见青冷着脸越过祭灵澈,直向门内走去。
    祭灵澈奇道:“哇,大力出奇迹!”
    “……不过你这家伙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就这么笃定此人毫无用处了?”
    青冷冷道:“这人刚灵力波动,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递了信,事不宜迟,必须马上走!”
    令狐瑾偷眼看那昏死过去的门人,心中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垂怜来。
    那守门人一派少年模样,面具脱落才知,竟是如此年轻,昏死的脸上与那古怪面具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毫无狡诈之色,竟有几分稚气未脱。
    令狐瑾无言一弹指,护住他的生脉,以防他神魂涣散,祭灵澈微微一笑:“这人你见过?”
    令狐瑾一愣,看向祭灵澈,喃喃道:“不认得。”
    几人说话间,一齐向门内走去,刚踏入那门内,似乎启动了什么阵法,顿时眼前一亮——
    巨大的光影扑面而来,令狐瑾与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看是换了一番景象,从地狱直到云端。
    只见此处足有七八层,金色的光影宛若流金泼洒,似乎一切富贵运数皆唾手可得,流光溢彩照得人神情亢奋,催发斗志。
    抬头望去,长廊上人影晃动,包间无数,客人却稀少,而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一楼,正围着数张巨大的圆桌,每张桌子,都有两人对赌,其余人下注,喧闹疯狂至极。
    只听骰子声滚动,赢家大吼大叫,狂态白出,输者抱头嚎啕,哭天抢地,欲想挥刀自尽却被各式各样带着动物面具的人压住,不乏有出千的、抵赖的被按住,剁手剁脚,残肢败体死活不知,被动物面具们给用一张草席卷着,不知扔到哪里去……
    “我赌我飞云派……全宗门上下二十年的气运!”
    只见一个身着紫袍的修士咬牙切齿道,他手攥得紧紧的,似乎压上了全部身家一般。
    此话一出,对面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堂内却惊起一阵阵欢呼声,起着哄撺掇着对面的庄家。
    “薛帮主,这林掌门可是下了血本,你要是不拿出对等的条件来赌,那可是不成的!”
    那姓薛的修士连赢了好几把,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此刻无论对面出什么,他都必跟无疑,他握紧拳头:“那我也赌我石头帮二十年的气运!”
    只听一声轻笑,带着兔子面具的荷官女郎,笑道:“这可不行,贵客必须提出等价的筹码——他飞云派可是数得上号的宗门,您的石头帮就算是堵上千百年的气运,也是不够呢。”
    那薛帮主犹豫半天,四周开始起哄起来:“到底跟不跟呐,不跟赶紧夹尾巴滚蛋!”
    “哎呦喂,没筹码出来玩什么啊——”
    薛帮主脸涨得像茄子,他这一晚上已经赢了太多,他心里明镜似的,就算是走大运也不会一直如此,这一次合该轮到他输……哪有常胜将军呢?!
    他虽这么想着,但赌性上头,哪里可以收得住手?
    他忽然握拳,把手举向空中,语出惊人道:“我赌……我后代,千千万万人的气运!”
    此话一出满堂皆叹,似乎没想到他能赌得这么大,众人抚掌喝彩。
    这时一人道:“且慢,你这老不死的,万一绝嗣了可怎么办?你的子孙后代的气运能值几个钱?”
    另一人讽笑道:“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我们薛帮主本人是个破落货色,却有个好儿子,正春风得意,在仙盟里风生水起呢!别说所有子孙的气运,就他儿子一个人的都管够啦!!”
    众人闻言哗然大笑:“快来看看,这可真是绝世好爹啊!”
    “赌没了气运,他儿子保管一落千丈,天之骄子马上就变过街老鼠,是疯是死,咱们就瞧好吧……”
    那带着兔头面具的那荷官女郎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推出了两个赌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气运斗数,尽在盅内,二位贵客,请!”
    二人分别接过,只听骰子咕噜噜地滚动起来,所有人都凝神屏息——
    令狐瑾和青从来就没见过这种赌局,寻常的赌局不过是赌钱赌物,玩得再大也不过是赌上身家性命罢了,怎的此处竟是赌修为,赌气运?
    “开开开!”
    “快开!”
    二人在众人起哄中摇动赌盅,眼看结果就要见分晓——
    令狐瑾忽然眼光微动,心头一惊,她发现刚才在二人分神之际,祭灵澈早已不知去向。
    令狐瑾忽然抬头,看到了顶楼栏杆上,正倚着一个人,只觉得心脏骤停一般,顿时移不开眼——
    只见一人好整以暇地往下看着,面上也染了几分赌棍癫狂的神色,眼睛半点也离不开那些赌桌,身体微微前倾,手掌随着那些赌局的胜负微微张开,似乎想要握住什么。
    明明一派贵公子模样,却衣襟微敞,几分放浪形骸,看起来像是耽于犬马声色,过于地放纵。
    那人是极美的,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清绝消瘦,像是随风飘来的一片雪。
    他鼻梁上架着一个精致的单片镜,正泛着潋滟的光芒,微微挡住了他一双修长的眼睛,那人时不时的伸手推一下镜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赌局……
    白玉楼主,古潮音!
    令狐瑾想,定然是不会错的。
    下一刻,她看到一道金色的身影忽然一闪,只见那来者出手极快,一把抓住了那楼主的衣领,猛地将他向后一拖,古潮音踉跄几步,毫无还手之力一般,竟被拖出了令狐瑾的视线!
    瞬间几个带着纯黑面具的侍者不知从何处隐出,漆黑的长刀贴身,鬼魅一般,察觉到异样,悄无声息地飞速跃上楼。
    青低声说道:“不好,这些人都是白玉楼的人,至少是金丹修为!”
    若是真要打起来,肯定是讨不到好处,却不能不理,二人心中一沉,刚要出手——
    只见那楼主竟再次出现在栏杆前!
    古潮音神色如常,只是那单片镜不翼而飞,发丝也稍显凌乱,他一只手捋了捋头发,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挥了挥。
    那些鬼魅般的暗卫顿了顿。
    再三确认他们的楼主大人是不是受了胁迫,古潮音做了个古怪的手势,像是某种暗号,那些暗卫便得了令,瞬间匿去踪影。
    古潮音把垂在眼前的发丝向后拢了拢,神态萎靡颓废,真就是一派飘飘欲仙的模样。
    他目光懒懒扫向令狐瑾和青二人,张大了嘴,没有吐出声音,只是口型浮夸地一开一合。
    令狐瑾二人看得分明,那人说的是……
    “玩得开心。”
    ……
    祭灵澈懒洋洋地仰靠在一个软榻上,将那单片镜来回在自己眼前比划,正试着把它挂在眼前。
    可惜眼窝不够深,有些挂不住,她只得单手举着,透过那镜片往外瞧——
    她看向眼前的柜子,映入眼帘的却是放在柜子中的物件。
    又目光微动,视线扫到那站在一根细木上舔羽的灵雀,可半分雀毛也瞧不见,只见那雀浑身精妙的血管交错,鲜红血液流淌其中。
    纵横交错的血管紧紧包裹着五脏六腑,祭灵澈暗自称奇。
    将镜片拿远了些,那些细小血管便看不见,只一颗细小的心脏在她眼中怦然跳跃,每跳一下,便将血液泵送全身……
    再将镜片移远一些,就能看到那雀青蓝色的皮肤,光滑的皮肉上,纹路走向清晰可见,生命的精妙便一览眼底。
    祭灵澈将那镜片缓缓放下,又看那雀依旧是雀,浑身羽毛油亮缤纷,心中暗自称奇,又端详了一番那镜片。
    正当此时一人缓步走了进来,她便将镜片放于眼前,打量起这人来——
    可是与看动物不同,祭灵澈并没有看到什么经脉血管,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随后镜中那朦胧雾气寻思汇聚成一个人形,还没等祭灵澈看出个所以然,她手中的镜片刷地被抽走。
    古潮音将那镜片捏在手中,伸手撩了下眼前的头发,竟有几分病态之美,声调清凉甚是好听,只是一开口,翩翩公子的派头荡然无存,个人素质暴露无遗:“土鳖,你看得明白吗就一直摆弄?”
    祭灵澈抬眼看他,啐了一口,素质亦是感人:你这赌狗,合该被剁手剁脚,一张烂席子卷了,扔出去喂狗。”
    古潮音笑道:“你这人,就算粉身碎骨,也能留一张嘴在地上蹦哒。”
    她仰身靠在柔软的榻上,挑眉看着他:“五十年前跟本座赌剑,结果你把全部家底都输了个精光,要不是本座瞧不上你那仨瓜俩枣,还什么大富翁,你早是成穷光蛋了,说好的自此为我马首是瞻肝脑涂地,如今不作数了?”
    古潮音修长的手指点着她,笑骂:“呸,脏心烂肺的,伙同那尹神棍来坑我,还好意思提?你既使诈,自然是不作数!”
    他正说着,手中的单片镜被祭灵澈抽走,她把这镜片夹在指尖,说道:“哦?那这是什么,我问你这是什么?”
    “还好意思说我使诈?”
    “看来你这赌狗,现在已经不满足单纯的术法出千了,有这种好东西,怕是连对方心里想得是什么都能照得一清二楚吧——”
    古潮音刚想去夺,祭灵澈一闪,把镜片敛入袖中,笑道:“没收了,归我了。”
    古潮音一撩头发,笑得很是命苦:“当真是缺德带冒烟,到我这就是打秋风来了?”
    祭灵澈:“不然呢?我说我想你了,你信?”
    古潮音道:“你这家伙,当真是一点性子没转呢,还是这么的邪妄,还是这般做人,你这是打算,死了又活,活了再死?”
    祭灵澈忽然一拍案板:“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倒先撞上来了!”
    “我回魂这件事,定然与尹蓝心脱不了关系吧?还有,你怎么在这鬼城里,你们到底搞什么名堂,拿我当猴耍是吧?”
    “你今天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非得扒你的皮。”
    古潮音顿了顿,微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知。”
    “十年前,尹蓝心问我,希不希望你回来。”
    古潮音缓缓地在祭灵澈对面坐下,语调虽然笑着,却掺着几分苦意。
    “我想了好久,说,你人又坏又缺德又乖戾,十分讨人厌,可我古潮音性格亦是怪异,没甚朋友,唯一算得上知己的,便只有你这个烂人和她那个病秧子,所以我同她说,如果能救你回来,我倒是愿意做任何的事。”
    祭灵澈目光扫向他,他坦然与她对视,一笑道:“算无遗策尹蓝心,剑斩山河祭观澜,虽然你们后来闹得那样难看,但我知道她其实并不恨你,不会害你。”
    “于是我照她说的,在城中修一座镇邪避阴的楼,这地方阴寒,我本受不住,可尹蓝心又说,你绝对会进到这个楼里来找我,我怕你找不到我,便一直守在这——"
    古潮音笑了笑,只道:“我为了你竟做到这般,很感动吧?”
    祭灵澈无语地看着他。
    古潮音便问:“我这套说辞你满意吗,还扒不扒我的皮了?”
    祭灵澈良久道:“信你八分。”
    古潮音懒懒一笑:“哦,倒是也可以。”
    “可是——”
    她向前探身,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面前的紫檀木案板,不疾不徐。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古潮音,目光灼灼,良久说道:“可是,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何要卖我。”
    古潮音并不惊讶,沉沉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阵阵骚动,一股煞然鬼气贯穿全楼!
    祭灵澈却没什么惧怕颜色,只是一哂:“与我叙旧,玩弄唇舌,不过是拖延时间,实则向颜尽尘通风报信,让他来抓我——”
    “潮音啊潮音,你为何要当颜尽尘的狗,就这么把我给卖了呢?”
    第26章 夜行七 我缺德,但不下流
    古潮音微微苦笑:“只因我也是瓮中之鳖,身不由己罢了。”
    “我在丰都城里搞了这么大动静,怎能不过他的眼,你既然来找我,不是早料到后果了吗?”
    祭灵澈:“不过,我还以为你会为朋友两肋插刀呢,看来还是我高估你了。”
    古潮音:“少挖苦我,你心里跟明镜似的,恩怨是你自己的恩怨,因果亦是你自己的因果,谁也插不了手——”
    只见浓重的鬼气贯彻全楼,楼下那些赌客忽然惊叫一团,这些人既然能进入丰都城来作赌,自然修为不低,只听刷拉拉地兵器出鞘之声,还没等出手,便很快地偃旗息鼓,一个个重伤般不断哀嚎,随后气息随着哀嚎声逐渐隐去,人也不知死活。
    只听阵阵鬼喘渐渐逼近,似乎正沿着楼梯层层逼近!
    这鬼喘声与此前遭遇的那帮鬼众不同,不仅神志清明,甚至训练有素一般,来得极快,端地让人汗毛倒竖。
    古潮音不多言语,从手指上褪下一个漆黑冰凉的指环,一弹指,直弹到祭灵澈怀里,竖起手指贴在嘴唇上:“嘘……”
    他隔空在祭灵澈识海里道:“送你了,以后可别翻旧账讲究我不仗义了。”
    祭灵澈将那戒指握于掌心,冰凉的质感出奇的诡异,无论怎么都捂不热。
    她一惊,忽然感到心脏狂跳,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这东西是……
    她张开手心,只见那指环泛着冷光,形状怪异,她几分难以置信地看向古潮音。
    古潮音却没什么表情,似乎送出去的只是什么寻常物什一般——
    他只是轻笑一声,语调轻松:“门主大人,好运。”
    祭灵澈盯着古潮音,嘴角泛起笑意,紧紧地攥住那指环,待手再张开时,那指环却已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阴气扑面而来,只见门外鬼影幢幢,却没有一只鬼敢扑进来,只安静地围在包厢外,似正听号施令般。
    忽然帘子被挑开,一首领模样的男鬼大步走了进来。
    祭灵澈没动,依旧懒懒靠在软榻上,转头看向门口,不由得眯起眼睛。
    哦豁,熟人。
    那男鬼对她抱拳微笑道:“小仙家,别来无恙。”
    祭灵澈紧紧地盯着他,良久冷笑:“陈燃。”
    只见而今的陈燃,已经活脱一副厉鬼模样。
    满脸遍布青黑色的纹路,丑陋的印记凸起,顺着脖子直钻到领口里,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原本的相貌。
    口中也冒出尖利的獠牙,手已经完全变做一双利爪,黑色的尖利指甲从皮肉里窜出,似乎轻轻一挥就能割掉人头。
    祭灵澈嗤笑:“亏得我还以为你遭了毒手,竟为你哀婉,没成想你如今对自己这副模样倒是十二分的满意。”
    陈燃语调很是恭谦:“我后来才知,城主大人为了栽培我的苦心——”
    祭灵澈:“奇了,你竟然感念一个杀你辱你,并当你面虐杀你妻儿和老母的人,并且把这一切,称作是他对你的‘栽培’?!”
    陈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古潮音插嘴道:“难怪难怪,原来是‘熬鬼将’啊?”
    祭灵澈目光扫向古潮音,明知故问:“熬鬼将?这我可得请教一下古老板了,在下此前只听过熬鹰,难不成,这鬼也能像鹰那样熬?!”
    陈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古潮音与她唱起了双簧——
    “仙家有所不知,咱们鬼主大人麾下的鬼将皆是一等一的厉鬼!”
    “寻常死去的人,没甚怨念,脆弱飘渺——你说说,这样的鬼能堪大用吗?”
    祭灵澈:“这么说来,越是死状惨烈,怨气深重的,反而是鬼修们求之不得的了?”
    古潮音点头:“不错,可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厉鬼的呢?何况,能作为鬼主大人的鬼将,要求更是严苛,简直是百万中无一。”
    陈燃的脸色越变越差,可是二人依旧旁若无人地说着。
    祭灵澈:“厉鬼难得,这供他调遣的鬼将岂不是不够用?”
    古潮音:“所以才需要熬鬼将啊!”
    “咱们鬼主大人会特意物色那些心气极重的凡人,先假以颜色,与以好处,让他们对自己鞍前马后推心置腹,再挑得某个风和日丽的夜晚,将他千刀万剐——”
    祭灵澈:“这便成了?”
    古潮音一笑:“远不够呢,自身的怨念来的快去得也快,若想有源源不竭的怨念来驱使,必要对症下药,摧毁他对在意的东西,让他所有的希望都彻底湮灭。”
    “比如让他亲眼看着妻子儿女、双亲挚爱惨死于面前,让他目眦欲裂,肝肠寸断而死。”
    “只有这样,怨怼仇恨狂涌不息,才会化作磅薄鬼气森然而出啊……”
    陈燃已经咬牙切齿,祭灵澈道:“受教了。”
    古潮音:“这还没完,毕竟是隔着血海深仇,新鬼怎么会向仇人俯首称臣呢?故而转头弑主更是常有的事,这种便是过于烈性,此前所有的栽培俱是白费,只能彻底杀了他。”
    “而经过层层筛选,怨气喷涌而又甘愿为他所用的便是百万里挑一,所以,你说说,这么一套复杂的流程,是不是堪比熬鹰呢?”
    古潮音极擅口舌,声音清润,语速却极快又让人听了个真真切切,陈燃本想打断他,却是硬生生地没说上话!
    祭灵澈笑道:“古老板所言极是,仙缘浅薄的人,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却摇身一变,只需死上一死,直成了什么鬼皇帝的左膀右臂,这怎么不算是一步登天呢?”
    “什么亲人血脉,礼义廉耻,在权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深仇大恨,怕是二钱一斤的贱卖了吧?”
    陈燃怎能不知这二人对自己的讽刺调侃,心头杀意暴起,想着自从当了鬼虽然杀了几个修士练手,但还没机会真正试过这神位——
    他眯起眼睛看向祭灵澈,不行,这个人是鬼主点名要的,他岂敢僭越?随即便把目光落在了一身懒意的古潮音身上。
    古潮音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忽的转头看他,与他相对!
    他那双眼睛里似涵着一汪清水,本是多情温润,可陈燃却忽然脊背发凉,只见古楼主的左眼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他好像忽然被蛊惑住心神一般,一阵阵巨大的噪音在他识海里盘旋,几乎震得他七窍流血,那声音不断地、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重复:
    “去死吧,为了向上爬给杀你全家的人俯首做狗,却还沾沾自喜,真是连鬼都不配做,去死吧,你连魂魄都不配有了……”
    忽然,祭灵澈出声唤住他:“陈燃,你的爪子露出来了。”
    陈燃大梦初醒一般,从梦魇中骤然抽身,只觉浑身脱力,脚下虚浮,险些站立不住,映入他眼中的却是一双漆黑的利爪!
    他自己的鬼爪正戳在脖子上,若是再晚脱身一时片刻,他自己就得把自己给掐个魂飞魄散。
    却见古潮音手轻轻托住额头,按住刚才红光闪过的左眼。
    陈燃大口喘气,却敏锐地察觉到古潮音的异样。
    他知道祭灵澈忽然唤他,必不可能是为了救他,那就只可能是这个术法消耗太大,古潮音先撑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古老板用这蛊惑之术,反噬可是不轻啊——”
    古潮音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应答,陈燃道:“您这双眼睛我很喜欢,有朝一日我必定来取。”
    祭灵澈:“喂喂喂,别打肿脸充胖子,行吗?”
    “才刚摸到点术法门路,就狂得没边,觉得自己天上地下,无可匹敌了?”
    陈燃似乎神色愈发冰冷,但最终只是冷笑,声音变得沙哑嘶厉:“仙家有这口舌,还是省省,留于应付我们主人罢!”
    他脸色愈发深沉,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意不乏威胁:“仙家是自己走,还是在下来‘请’你呢?”
    祭灵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颜尽尘既想见我,怎地自己不来,反倒叫你来,难不成——”
    她嘴角挂起冷笑:“那贱人现在残废了,挪不了窝,所以才让你代劳?”
    祭灵澈一语中的。
    颜尽尘当年被她重伤,而今虽然捡回条命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至少肉身已经是个废人,要不然依着他的性格,不会在这丰都城里一躲就是数十年。
    更不会派人来抓她祭灵澈,他但凡肉身还能挪动,必定迫不及待,亲自前来瞻仰故人。
    她这一语亦是直戳中陈燃心窝。
    陈燃化为厉鬼本来便是杀孽极重,几乎是一点就炸,此前能忍那么久,已经实属不易。
    祭灵澈言语几次挑拨,他此前憋着的怒火终于爆发,只见他那黑色利爪暴增几寸,一双眼睛一翻,瞬间一片浑浊,脖子一动咔擦咔擦地响——
    祭灵澈一笑,叹道:“说他几句你就发疯,这么护主啊……”
    “得罪了。”陈燃话音未落,一双鬼爪已向着她的心脏抓去!
    古潮音刚想去拦却为时已晚,脱口而出:“小心!”
    祭灵澈一动没动,却见那双利爪正悬在离自己心脏一寸的地方,生生止住,他那张鬼脸近在咫尺,涎液顺着牙尖淌下来——
    只听“铮”一声,陈燃那鬼爪被什么东西正击中,随即那东西便爆开来!
    化作丝丝缕缕,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最后竟把他全身缚了个结结实实!
    陈燃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嘶吼,几挣不开,却越缚越紧,最终被紧紧包住,就像是个蚕茧一般。
    只听他在茧中不断地哀嚎,痛苦不堪
    一股东西在他身体里不断膨胀,几乎马上就要将他炸个粉碎——
    此前他调动怨气化为杀招,无穷怒气杀意正要喷薄而出时,却被这蚕茧一样的东西给缚住,无处宣泄,竟全都反噬回去,怨气失控在他体内不断游走,撑得他几乎要爆体而亡!
    这等招式不仅十分阴险,而且深知厉鬼的命门,几乎是一击毙命。
    陈燃满地乱滚不住地嚎叫,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骂起来——
    祭灵澈无奈地举起双手:“你骂我做甚,我什么都没干啊?”
    出奇的是,候在门外的鬼众听到他们的头领在屋内哀嚎,却并不进来。
    可见又来了个地位更高的人物,鬼众们不敢妄动。
    忽听一声冷笑,却见门帘后敛袖站着一人,只能窥见那人雪白的衣裳,似不染纤尘,竟与这丰城有点格格不入。
    那人声线本是极清冷的,可一开口,声调弯弯绕绕,硬生生带出些令人牙酸的刻意娇媚来,更是有几分难以遮掩的狠毒参杂其中:“师姐,好久不见啊。”
    一听到这语调,祭灵澈只感到一阵恶寒。
    她用手轻托着额头:“首先,我不是你师姐,你张口一句,不觉得有点冒昧?”
    “还有,你打陈燃做甚,想抢功吗?不都是在给颜尽尘当狗,怎的还窝里斗上了。”
    只见门帘一动,走进来一个“女子”来,一打眼又是一个熟人。
    此前在陈府便见过,这句身体正是那陈府的表小姐,可谁都瞧得出来,此时占着这身体的,却是与那小厮调笑的女鬼!
    那表小姐脊梁本是笔直,但此时占着她身体的女鬼却步步生莲,摇曳得风情无限,看向祭灵澈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却淬着无尽的恨意。
    她幽幽说道,语意不乏挑衅:“我打我表哥,轮得着你管?”
    祭灵澈奇道:“可真是不要脸到极致了。”
    “占着人家表妹的身体,鸠占鹊巢还这么理直气壮。”
    阿汜一步步逼近她,像是一只沾满毒的白色蛾子,神色癫狂,目光紧盯着祭灵澈,似乎怕她跑掉一般。
    祭灵澈正坐着没动,阿汜直走到她身前。
    祭灵澈仰头看她。
    阿汜亦是低头打量她,随后慢慢俯下身来,直视她的眼睛,二人近得呼吸相闻,她良久一笑。
    “祭观澜,你究竟在高傲些什么呢?”
    祭灵澈:“都敢连名带姓的称呼本座了,果真长本事。”
    阿汜伸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脖颈:“你说我鸠占鹊巢,难不成,这身体是你自己的?”
    “——您总是这样,瞧不上别人,可你怎么不低头看看你自己有多烂呢。”
    祭灵澈一笑:“我缺德,但不下流。”
    “而颜尽尘和你,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恶心啊?”
    阿汜慢慢握住她的脖子,动作却温柔眷恋,在她耳边轻声道:“是吗?门主大人,即将死在你最恶心的侍女手里,有什么感想吗?”
    祭灵澈没什么感想:“你真是疯了,怎么就不撒泡尿照照,就算要杀我,也轮不着你好吧?”
    阿汜的手慢慢收紧:“鬼主大人顾念同门情谊,怕是会下不去手杀你,那便由我代劳吧,也省的他烦恼。”
    祭灵澈一哂,怪不得这家伙忽然冒出来,还打伤了陈燃,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背着颜尽尘,提前跑来杀她。
    不仅是怕颜尽尘放过她。
    阿汜更怕的是,颜尽尘被她给杀了。
    所以,阿汜冒着彻底魂飞魄散的风险,也绝对不会让祭灵澈活着到颜尽尘面前。
    阿汜握在她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
    第27章 恶怨一 孤傲疏狂,亦如当年神采
    祭灵澈虽被扼住脖颈,但浑不在意,只嗤笑一声:“你这是何苦啊——”
    “你在颜尽尘眼中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奴才,你该比我更清楚吧?一次一次为他去死,他也不会对你有半分的怜惜。”
    祭灵澈神色淡淡,阿汜闻言恨恨地咬紧牙关,手上只是一味的用力,恨意滔天,几乎是目眦欲裂。
    祭灵澈出手如电,握住她的手腕,阿汜痛呼一声,登时卸力!
    祭灵澈攥着她的手腕:“你怎的愈发蠢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能掐死我吧?”
    阿汜手被她掰得骨骼作响,但是忽然间疯魔般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泪眼婆娑——
    她笑了良久,抬手起那只没被攥住的手擦了擦眼泪,餍足一叹,终于说道:“门主大人,您又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啦!”
    祭灵澈垂眼,却见自己手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线,那黑线沿着手指延伸,直到指尖。
    她将手翻过来,看向自己的手掌,只见那条黑线从指尖顺着指腹向下蔓延,最终停在了手指与手掌交界的位置。
    那线好像富有生命一般,时时刻刻都在蠕动,一点一点的向着她的掌心逼近!
    祭灵澈迅速出手点向自己手腕处的穴位,调动全身灵力于手掌,想将那黑线逼停,可是没有半分效果,那黑线依旧不急不缓地向着她掌心而去!
    阿汜看到祭灵澈脸色变了几变,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她踉踉跄跄地扶着墙,捧着胸口,语调得意:“门主大人,我与您说什么来着?”
    “待到这黑线到达掌心,你的生魂,砰!就没了,哈哈哈哈哈……”
    古潮音神色骤变,忽然出手,猛地掐住阿汜的脖子:“下的什么鬼东西,赶快解了!否则你——”
    阿汜一张惨白的脸因为血液阻滞瞬间涨红,却几近疯魔,艰难地从喉中挤出:“来啊,把我的鬼魂捏碎啊,连带着把她的生魂一起!”
    祭灵澈将所有方法快速试遍,但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那黑线的蠕动,她蹙眉地看着那黑线,语调却出乎意料的沉静:“同生共死蛊?”
    古潮音闻言心猛地一沉,松开掐着阿汜脖子的手。
    阿汜靠在墙上喘着,昂起下巴,脱着长音笑道:“是啊,同生共死——”
    依着手掌那黑线蔓延的速度,大概只剩半柱香的时间,祭灵澈挑眉:“为了拉我进地狱,可真是豁得出去啊。”
    阿汜瞧着她,语调轻飘飘,好像漂浮在云端:“我本就是野鬼一只,以我亡魂永销的代价,拉上你这么个大人物,简直是十分划算呢哈哈……”
    古潮音冷冷地盯着她:“你这个小女鬼,真是疯得不得了啊?”
    祭灵澈却神色沉静,好整以暇地盯着阿汜,一勾唇角:“嘶……”
    “玩玉石俱焚啊。”
    阿汜身上的蛊毒起了作用,她浑身剧痛,她有些脱力地靠着墙,却依旧倔倔地昂着头,喟叹中带着微微苦意:“……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说我贱命一条。”
    “说我生来就该被人践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阿汜语调微妙,带着叹息之意:“可是门主大人,瞧瞧看,您的命,并不比我金贵。”
    祭灵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是你的临终感言?”
    阿汜冷笑:“那又如何?”
    祭灵澈:“你说得不错啊,谁的命都不比谁金贵,谁的命也不比谁贱。”
    “我逍遥门更是不以出身论长短,从不三六九等看人,你无须向我证明什么。”
    祭灵澈语气淡淡,夹杂锐利:“与其怀恨这么多年,不如好好地寻思一下,你而今这幅模样,赖谁呢?你作贱你自己,却又祈求垂怜,希望别人不要看低你,到死也要证明什么,你不觉得有些许的荒诞吗?”
    阿汜咯咯地笑了起来,只是显得凄厉,良久说道:“冠冕堂皇的话,你们这些大人物贯会说的,上嘴唇碰下嘴唇,真是轻飘飘啊……”
    阿汜柔柔叹道:“——也罢,我该说的也说了,带你一起死,你杀我辱我的仇,终于是报了。你厌恶我,那又如何?咱们黄泉路上还是一道,门主大人且将就将就,咱们一起下地狱,顺便也省得误了鬼主大人的大业。”
    祭灵澈掌心的黑线已经即将接近掌心,阿汜已经闭上眼睛,嘴角挂着一缕得意冷笑,竟有一种终于解脱的轻松。
    “不好意思——”
    祭灵澈忽然抬起手掌,眼中有幽微的笑意:“携手赴死这种有情趣的事,我可做不来,你既愿意去,还是自己去吧。”
    阿汜诧然睁开眼,只见祭灵澈手掌那黑线在即将到达掌心之时,忽然掌心金光一现,只见那条黑线生生停住,顿了半刻,那掌心的金光忽然大盛,刷地向上袭去,几乎一瞬间,那黑线被焚成虚无!
    阿汜一大口黑血喷出,那具身体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会,生生地将阿汜的鬼魂从那表小姐的身体里逼出!
    只见一道白色鬼影滚出,“嗬嗬”地趴在地上喘息,似乎马上就要魂飞魄散。
    “不可能……”
    “不可能!!”那白色鬼影嘶吼起来,站在帘子外的鬼众见阿汜倒了霉,趁机窜了进来,把困在茧中已不知死活的陈燃给解了出来。
    祭灵澈只冷冷地看着阿汜道:“让你死个明白也无妨。”
    她将手背朝前,只见其上一道金印正明明灭灭地闪烁——
    忽然一股巨大的恐惧在阿汜心中蔓延开来。
    祭灵澈:“蛊斗如兽斗,二蛊相遇,必有一亡。”
    “困兽角逐,就算你舍了性命为蛊,也不可能赢得过曲无霁啊。”
    曲无霁。
    这三个字撞进阿汜脑袋里,让她识海“嗡”的一声,又咳出一大口血。
    阿汜几近疯癫,指着祭灵澈骂开来:“你果然……哈!”
    “你果然跟那人有私情!你个贱人,口口声声要为师门报仇,却跟仇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我说你怎么有恃无恐,原来早就找好了靠山!你……”
    阿汜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有点没的一齐狂喷,骂的声嘶力竭,变了调的鬼嘶极其刺耳。
    祭灵澈也不气恼,好似从始至终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冷冷地盯着阿汜,看着她疯癫的样子,良久竖起一根手指于唇边:“嘘……”
    祭灵澈笑得狡黠:“你不就是想激怒我,让我来杀你吗?”
    “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做的,杀你这种脏烂事,还是留给颜尽尘来做吧。”
    阿汜顿了顿,然后目眦欲,伸手去拉祭灵澈的衣摆,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不可能!”
    “鬼主大人不可能杀了我的——”
    祭灵澈后撤一步,阿汜伸来的手指正好抓空,颤颤巍巍地悬在半空。
    祭灵澈:“你家鬼主大人最恨不乖的奴才,你这种越俎代庖、自作主张的行径,他怕是不会听你分辩一句,直接就掐碎你的亡魂吧?”
    阿汜喃喃道:“我救过他啊……”
    “祭灵澈,你知道的,要不是我为他挡下你那一剑,他不可能还活着的,他怎么可能不感念我呢……至少他不会、不、不能杀我。”
    她低声自言自语,似乎在反复地告诉自己:“不可能的,对,不可能的。”
    “就算我违背他的命令,他也不会那么对我!”
    祭灵澈冷冷地看着她,神情淡漠,忽然眼光一动,见那陈燃被解开桎梏,无声无息地躺了一阵,竟忽然睁开眼来!
    祭灵澈顿感不妙,反应神速,瞬间向后跃去,却见她刚才立足之地,生生被怨气焚出一个窟窿!
    整个楼瞬间摇了三摇,古潮音痛心疾首,脱口而出:“该死的,若是把我的楼弄塌。我要你们一个两个好看!”
    只见陈燃久被困于茧中,那怨气宣泄不去,竟腐蚀神志,失去灵智,再也无法思考,由堂堂“鬼将军”瞬间沦为只会杀戮的最低等猛鬼。
    他狂吼一声,向着祭灵澈扑来!
    祭灵澈边退边道:“可惜了,失了神志,什么权势法术从今与你再无缘分,荣华如浮云,如若知道这般下场,还情愿做鬼吗?”
    陈燃自然不会答。
    他再也答不了了。
    祭灵澈闪得很快,那些鬼众见新首领疯了,群龙无首,便也开始撒泼发狂,合力向祭灵澈兜过来!
    鬼气霎时森然,祭灵澈退无可退,撞到一张桌案,手触到一片温热,只见无意中碰撒了一点茶水。
    她一勾唇角,顺手捞起那茶盏,竟嘬了一口,茶温正好。
    她一笑:“何必这么大火气,喝点茶水败败火罢!”
    说罢,手中的茶对着以陈燃为首的鬼众瞬间泼将出去,可出奇的是,那茶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四处飞溅,竟漂浮在空中。
    祭灵澈靠在桌案上,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只见那一团茶水瞬间分作无数滴,晶莹剔透地平铺开来,冰晶般闪耀,甚是好看,却透露着森然寒意。
    祭灵澈并指向前一划:“寒刃,开!”
    一瞬间,那无数细小冰晶刷地抻长,竟化作半臂长的冰箭,祭灵澈话音未落,霜箭便至,无一虚发,结结实实地扎在鬼众身上!
    一旦被那冰箭挨上,立时就得被捅个对穿,只见群鬼嚎啕一片,身上滋滋作响,青烟四起,一动也不能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寒刃一点点腐蚀自己的鬼身,身上顿时一片不断扩大的孔洞,冒出青烟——
    不多时,群鬼便在哀嚎中尽皆化烟散去!
    祭灵澈敛袖于青烟中而立。
    烟雾朦胧笼罩着她,看不清神色,只一派孤傲疏狂,亦如当年神采。
    古潮音不由得晃了神——
    那冰箭陈燃身上扎得最多,他却挺得最久,剧痛之下,竟恢复了点神志,倒在地上,一双眼睛清明了些,有些浊泪缓缓淌出,目光灼灼盯着祭灵澈,嘴一张一合,似在说:“求你……杀……杀了我。”
    祭灵澈冷冷地看着他,并不理他说了什么,直接一步从他身上迈了过去,自顾自向前走去。
    她只听身后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似有悔意,最后一缕青烟升起,许久缓缓飘散……
    刚才一番动乱,那小女鬼阿汜已经不知所踪——
    古潮音挥了挥手:“那小女鬼,刚才没看住她,叫她跑了。”
    祭灵澈语意懒懒:“无妨,我知道她去哪了。”
    古潮音忽然一笑:“你怎么这么差劲了?”
    “收拾几个小鬼竟然连勾灵都用上了?要是以前,不就是挥一挥衣袖的事情吗?”
    祭灵澈走柜子前,顺手抽走压在其中的一沓金纸,冷哼:“古老板每日揽镜之时,可别忘了看看自己的舌头还在不在。”
    古潮音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咦——可怕可怕。”
    祭灵澈随手撕了撕,将那些金纸草草撕成小人的模样,然后往自己怀里一揣,古潮音见祭灵澈顺手牵羊,脸不红心不跳,便道:“上好的金箔,你随手一顺,就相当于拿走了几锭金子啊。”
    祭灵澈一笑:“古老板打赏小厮的都比我这拿的多吧?”
    她翻箱倒柜,划拉出数十颗阴魂丸,毫不犹豫敛入袖中,左翻右翻,东顺一件西顺一件,忙得不亦乐乎。
    古潮音嘴角抽搐:“哎呦,翻了这么久,可累坏了吧?用不用我帮您?”
    祭灵澈说的话却莫名其妙:“喂,你的隐身咒其实练得凑合,只可惜,隐身咒和闭息咒必须一起用,才能算得上合格,此前烟雾缭绕,唯独你那块的烟往别处吹。”
    “下次再玩这把戏,记得注意这点,没准就能蒙住别人了?”
    古潮音:“你在跟谁说话?!”
    良久没有声息,终于,一人现出身形来,却正站在古潮音身边,把古潮音吓了一跳:“哎?!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多久了?”
    青并没有理会古潮音,只是紧紧盯着祭灵澈,手紧紧地握着一把长剑,手背几乎是青筋毕露。
    他一字一顿道:“逍遥门主,祭灵澈。”
    祭灵澈挑了挑眉:“嗯,终于是认出本座来啦?虽说你愚钝,却还没傻透腔——”
    青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祭灵澈扶额:“怎么一个两个,见了我都跟见了鬼似的——”
    她转念一想,自己可不就是做了鬼了?
    还是比纯做鬼更为惊悚的借尸还魂……
    青见祭灵澈没有杀他灭口的意思,缓缓地将剑收入鞘中,却不敢卸力:“你此前装得那么弱,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替你抗刀。”
    “实际上,门主大人一把纸灰,就能灭了全城。”
    祭灵澈一笑:“这倒是夸张了,不过利用你们,自是不假,可咱们几个不都是利用来利用去,别把自己摘干净了。”
    青那毁掉的脸上,做出一些近乎抽象的表情,祭灵澈看不懂,他最终道:“你说的那鬼修,是大名鼎鼎的颜尽尘……你师弟,对吧?”
    “你不是要去杀他吗,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青一板一眼问道。
    祭灵澈见他这样,觉得有趣,微微笑道:“这么着急去送死啊——”
    “对了,令狐瑾和你那累赘小孩呢?”
    青神色严峻,语调极冷,却言简意赅:“死了。”
    祭灵澈:……?
    第28章 恶怨二 同门睽违重逢,泣泪相拥
    青脸上的肌肉绷紧:“我同你一道去杀他,给他们报仇。”
    祭灵澈:“且等一下!”
    “人怎么死的?”
    青似乎正在措辞,古潮音提议:“活要见人,死要见……?”
    祭灵澈便转身出了包厢,走到栏杆处,向下俯瞰——
    只见满地的断肢残骸,鲜血泼洒,赌客俱是气息断绝,无一活口,却无令狐瑾与那小孩的身影。
    青站在她身后,说道:“那孩子似乎认识那些鬼众,鬼将并不伤他,事发我自顾不暇,便没去管他。”
    祭灵澈:“然后?”
    青:“……然后我一转眼,他们就不见了,想来是被群鬼撕碎吞噬了。”
    古潮音:“就算是如你所说,两人尸体呢?怎的偏偏别人尸身都在,就这二人的不见了?”
    青:“我也不知。”
    祭灵澈打心眼里觉得,令狐瑾那家伙没这么容易死,于是眯起眼睛:“令狐瑾的修为很高,人又狡猾,只不过她贯会扮猪吃虎,才显得草包了些,按理说,这些鬼将,伤不了她分毫。”
    “你不会,说谎了吧?”祭灵澈忽地看青。
    青面色铁青,对上她一瞬不瞬的目光,他明明没有说谎,但是被她那双极亮的眼睛一盯,顿时脊背发凉,不由得后退一步。
    他早听闻祭灵澈的名声,但就是因为这人名声太响,故而离他太远,并没什么实实在在的恐惧,但真对上了,才觉得腿肚子转筋,虚汗直淌。
    青长出一口气,正色道:“如有一句不实,我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祭灵澈:“又不是心魔大誓,这种糊弄人的东西全凭良心,半点也不作数的——哎哎,停!我不是真让你发心魔大誓,我信你的话还不成?”
    祭灵澈:“不过,有的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你想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罢了。令狐瑾一事,无比蹊跷,她断不会如你所见,那么轻易地死了,究竟如何,咱们见了我那师弟,才能见分晓。”
    古潮音看着楼下遍布的尸身唉声叹气:“都怪你们,这下可好了,死了这么多的人,你们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这无穷无尽的烂摊子给我!”
    祭灵澈拍拍他肩膀,顺着楼梯向下走去:“谁让你赌瘾这么大,都到了这地界还招赌?”
    这些赌客能进丰都城,各个都和古潮音关系匪浅,可都是白玉楼的大主顾,古潮音心都在滴血,何况这些人在修真界也是这个掌门那个家主的,关系盘根错节,忽然不声不响地死了,可谓是麻烦不小。
    祭灵澈:“你若有良心,便给他们用缚魂袋裹了,等我办完事将他们丢将出去,一把火给烧了。免得曝尸在这,尸变成鬼,永远地困在这丰都城中。”
    古潮音看着祭灵澈,手指轻轻地敲击栏杆:“你何时能杀掉他?”
    祭灵澈:“不如你数一数时辰,到时候就知道了?”
    青见祭灵澈下楼,立马跟了上去。
    古潮音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最后走到门前,祭灵澈顿了顿,最终也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大步迈了出去。
    古潮音看着阵法升起,二人瞬间消失在眼前,良久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竟有些头晕目眩,只喃喃道:“缺德东西,你若是再死了——”
    “尹蓝心可没有第二条命换给你了。”
    ……
    祭灵澈二人一睁眼,便处于白玉楼外,青顿时脸色大变,刷地拔剑出鞘,猛地挡住一个暴走的厉鬼!
    只见整条街所有的游荡的鬼众都变得异常兴奋起来,似乎早就守在这等待二人出来,二人甫一露头,厉鬼们便如疯了一般扑咬,二人顿时如羊入虎口一般。
    看来这里发生的事情,颜尽尘都已经知晓了,此番是彻底地暴怒,竟调遣了全城的鬼众,在这围追堵截!
    祭灵澈闪身避过,摸出刚从古潮音那顺的金纸,刷地向空中一扬!
    她一把薅住青的胳膊:“御剑,我们走!”
    随后那漫天金色小人骤然涨大,一个个便如同金面罗汉般从天而降,轰然坠地,抡开膀子开始对着那些鬼众狂抽,顿时踩倒、抡飞、踢散无数鬼众,但凡被这罗汉挨上,必然落的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忽一道剑光划破黑暗,一柄长剑骤然而起,载着祭灵澈二人直把泱泱鬼众甩开。
    吃了阴魂丸,本就会削弱修为,何况这鬼城愈到高空阴气愈浓重,几乎是不可能御剑,青咬紧牙关,只感到浑身灵脉都在震颤。
    祭灵澈一指那隐在黑雾中的皇城旧址,说道:“朝那去!”
    “你能不能按照直线飞?抖什么啊喂?!”
    那剑飞得不慢,却受阴气影响,飞得歪七扭八,颤颤巍巍,不是要撞向高墙就是擦着屋顶,带起一片片飞瓦。
    不过也总算是有惊无险,眼看那皇城在视野里越来越大,一大片宫殿在死寂的黑暗里蛰伏,好似一条黑色巨蟒盘踞,阴暗中是无穷无尽的血腥味,光是看着,就一种莫名的绝望之感倏然漫开来——
    “弃剑!”祭灵澈忽然低声喝道。
    青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剑上一轻,祭灵澈已迅速翻身跃下,可就因为他犹豫一瞬,这柄剑便带着他撞到了什么东西——
    撞击不重,甚至可以说是没用任何感觉,但人却再也挣不开。就像是蚊虫撞入蛛网一般,被牢牢地缚住,越挣越紧,浑身刺痛。
    仔细看去,一条条锋利的白线紧紧包着他,微微一动就见血,那白丝一旦看见伤口,就如蠕虫一般向里面钻。
    这白线蠕动速度不快,可青明显能感到什么东西正要挤进他的身体里!
    他调动灵力,企图将这诡丝迫出,可这丝似乎见到灵力便更加兴奋,猛地钻入他的身体。
    祭灵澈跳剑而下,抬头看了看,发现青正痛苦万分,像只大蜘蛛一般被缚在网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弃剑,反应这么迟钝的?”
    青:“……对不起。”
    祭灵澈:……
    “别挣扎了,那傀儡丝嗜血,你越挣扎越紧,到时候整根钻进去,盘踞在你的丹田,你可就成傀儡小兵了。”
    祭灵澈捏了离火决,正要焚尽这蛛丝,忽然感到背后阴风阵阵,她侧身一滚,躲过了一只尖利的巨足,轰隆一声巨响,那巨足扎进宫墙,整个地面震了三震!
    祭灵澈抬眼,正对着一张巨大口器,那倒三角的头上,八枚硕大单眼,冒着滋滋蓝光,森然煞气——
    祭灵澈刚想打声招呼,那巨蛛口器咧开,照着她的头夹来!
    来得极快极凶猛,眼看就要给人咬个脑浆横流。
    祭灵澈嘶了一声,向后疾退,那诡蛛晃着硕大的身体猛地一跳,这一跳简直是灵敏至极,好似瞬间挪腾,肿胀的身形并无拖累之感。
    飞檐走壁,巨大的螯肢扎在宫墙上,磕哒磕哒响得飞快,那蜘蛛对着祭灵澈猛扑,借力的宫墙瞬间倒塌,飞沙走石间,隐约看见祭灵澈一甩手,扔了个东西出去——
    那蜘蛛见一物扑面而来,张开巨口,将那东西一口吞下,祭灵澈跃出数丈,立定问道:“好吃吗?”
    那巨蛛赫然一顿,偏了偏头,似在思考其话中意味。
    祭灵澈忽地伸手,一点那巨蛛:“灭。”
    那蜘蛛前扑的动作忽然止住——
    青被缚在蛛网上看不清地下的场景,只觉腑脏剧痛,千丝万缕的白线似已与经脉融为一体,忽然却听生息骤止,随后,一声闷响,好似庞然大物轰然坠地。
    烟尘无数,滚滚漫起。
    一道红光直向他射来,一阵剧烈的灼热,青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几乎是瞬间神智不清,他闷哼了声,从那蛛网中掉落下去,实打实地摔在地上,面前是一双笔直的双腿,祭灵澈正站在他面前。
    可祭灵澈却没有半分视线分给他,目光掠过已经倒塌的宫墙,冷冷地向着那宫城里眺望,似乎看到了什么。
    她一勾嘴角:“抱歉了师弟,手重了,把你的爱宠弄死了,你没生气吧?”
    浓重的黑雾中,一个身影孤单而立,风一吹就折般纤弱单薄,却森寒得好似阴气滋生的精怪,那人明明站在那,却飘渺如幻影,让人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一道清爽的少年嗓音响起,那声音却是那样的干净明媚,带着好听的笑腔:“师姐,这是说什么话呢,我永远也不会怪你呀。”
    祭灵澈负手站着,与那鬼魅般的人遥遥相对:“是吗。”
    那少年笑道:“澜姐姐,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他在浓雾中抬起手,似招了招:“快过来,叫我好好看看你。”
    语调夹杂着甜甜的喜悦,半分敌意也没无,若是旁人听去,必定以为这是情感深厚的同门睽违重逢,泣泪相拥,至真至切绝无参假。
    祭灵澈无言,跨过那废墟般的宫墙,一步一步地向颜尽尘,笑着说:“我的好师弟,我也想死你了呢。”
    黑雾层层,她身影没入雾中,只听一声轻笑——
    “不过,师姐我啊,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第29章 恶怨三 好徒儿,说好的,不会死呢?……
    “不过——”祭灵澈嘴角泛着冷笑,“杀你之前,我还得知道一桩事。”
    一声轻笑,荡漾在黑雾中,只听颜尽尘道:“哦?”
    祭灵澈言简意赅:“五族禁器。”
    颜尽尘笑得肩膀一耸一耸:“果然,你果然是为了这个来见我啊……”
    青已平复了真气,但还是经脉剧痛,正堪堪站了起来,忽然听见这个词,心中一骇:五族禁器?
    这五族禁器指的就是五大家族的震族秘宝——广陵慕氏龙鳞甲,云中殷氏凤凰血,琅琊令狐氏狐狸胆,岭南柳氏蛇心鳞,北海鱼氏鲛人泪……
    神器分则镇守一方,合则天下无敌。
    不过,早年间蝶祸之后,各大世家被剽掠殆尽,元气大伤,五大家族的禁器皆被掠夺,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就是祭灵澈吗?禁器不是在她手上吗,她怎地问起别人来了?!
    难不成,是她夺来的法宝,还未来得及化用,便被她师弟夺去了,故而二人闹得个门派分崩离析,掐得你死我活?
    青心中道,想来定然如此,这些邪修们毫无道德可言,同门倾轧自相残杀司空见惯,更何况是这种有灭世之威的禁器齐聚——
    颜尽尘笑得前仰后合:“东西,就在这城里!”
    “来抢吗?”
    祭灵澈嗤笑:“抢?”
    “我的东西在你那放久了,就成你的了?”
    颜尽尘:“谁得来就是谁,不是你亲口说的?!我不过是有样学样,怎地落到你头上,你却不乐意了?”
    “你抢世家,我抢你的,自己没本事看不住,怨得了谁——”
    祭灵澈:“哦,你说的在理。”
    “你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既然师弟你没有悔过之心,那就别怪师姐我心狠手辣了。”
    颜尽尘笑嘻嘻:“悔过什么?”
    他忽然顿悟一般道:“啊……你是说,你拿这神器是为了封印妖魔是吗?”
    颜尽尘忽然大笑起来:“还是这套说辞?”
    “祭灵澈,你觉得不可笑?谁能信你会拿这等灭世的神器去封印妖魔呢?!”
    “有了这神器,什么做不到?既如此,还不如拿来给我!那些人被妖魔杀光了又如何……”
    她看着那人疯癫无状的狂态,只感到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灼热。
    这贱人盗了本该用来镇压妖魔的禁器,封印松动,她为了重塑封印,在无烬之渊自燃金丹,死无葬身之地。
    也是因为这贱人给仙盟做了内应,偏挑了她师门孱弱的时机,世家才敢来屠她的师门,导致满门惨死……
    她本想讽刺他些什么,但话到嘴边,便只逾冷笑:“既如此,何必多说。你去死吧。”
    颜尽尘笑得张狂:“啊?我没听错吧?咱们谁杀谁啊?”
    “你不仅杀不了我,这禁器你也带不走,我要你眼睁睁的看着,神罚落到你的头上。”
    祭灵澈轻笑:“是吗?”
    只见颜尽尘模糊的身影瞬间消失,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好像无处不在——
    “不过杀了你,我好像有点舍不得。”
    祭灵澈站在原地,合上眼睛,只用神识感知方位,一道飘乎的身影慢慢浮现在她识海里。
    忽地,那道身影飘到她身后——
    祭灵澈忽然睁开眼,出手如电,手猛地穿过那人胸膛!
    却没有血流的温热,却是坚硬锋利的丝线紧紧缠住她的手指。
    傀儡丝。
    祭灵澈冷冷勾起唇角,也不避,手指被割得血肉模糊,她却猛地攥紧手掌,任傀儡丝深深割进肉里!
    她狠狠攥住那傀儡心脏处那团乱麻般的诡丝,正要猛地把那丝连根扯出——
    却忽然顿住动作。
    颜尽尘笑道:“怎么不扯了,师姐?”
    忽地浓雾微散,祭灵澈借着尸荧惨白的光,看清了那傀儡的脸。
    手竟不由得微微抖了起来——
    那是一张极清秀的脸,却缺少仙家的圆滑锐利,反而平添一丝固执,像是读了太多书、满口之乎者也的红尘秀才,仙门中人见了,却要哂他句呆子。
    此时却只是一句空壳,被她手穿透的胸口,惨白如纸皮肤下密密麻麻的诡丝翻出,是那样的单薄可怜。
    祭灵澈看着他,愣住了一般。
    “师兄……?”
    只听颜尽尘笑得十分开心:“阿哈哈哈,你这是怎么了?”
    “继续扯啊?不过一具皮囊罢了,毁了他啊!”
    祭灵澈没有松手,依旧紧紧攥着那颗傀儡心,她知道自己一旦放手,便会遭到反扑,傀儡丝几乎要割断手指,可她却下不去手,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人。
    颜尽尘声音渐渐冷了下来:“原来你连谈一固的皮囊都舍不得毁,却能活剐我千万次眼都不眨是吗?”
    他语调骤然拔高,有点声嘶力竭的意味:“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同门吗?!”
    “祭灵澈,为什么,为什么我永远、永远也比不上他……他不过是一个永远不能结丹的废物!为什么你对他这么好?!我这就是这么贱吗?!”
    祭灵澈像是听了什么极好笑的事:“跟他比,你也配?”
    颜尽尘疯了似地笑着,十二分的癫狂,清爽少年的面具再也带不住了,疯狂狠意喷涌而出:“那你跟他一起去死好了。”
    “让我看看,是他的皮囊杀了你,还是你毁了他唯一的肉身。”
    只听一声哨响,那傀儡猛地动起来,那诡丝猛地蔓出,直扎进祭灵澈手腕的大穴,鲜血飞溅,祭灵澈避也不避。
    忽地,一道剑光猛地劈来,“铮”地一声闷响,那些狂暴的傀儡丝却纹丝不动,而青的长剑卷了刃!
    青还欲再砍,却灵脉一滞,一口鲜血吐出,长剑垂下,浑身经脉火烧般疼。
    却忽听一声闷响!
    他再抬起头,只见祭灵澈已经毫不犹豫,猛地把那颗傀儡心带根拔出!
    她紧紧握着那丝,与那人皮傀儡藕断丝连,血一滴一滴从她手上躺下。
    一道红光,从她手上爆出,刷地顺着她所攥的丝烧去,瞬间就延伸到了那傀儡身上——
    那傀儡胸前开了个大洞,火顺着被拽出的丝线,燎到他身上,烧开来。
    祭灵澈最后看到的,是那傀儡被火点亮的眼睛,与生前一般光彩夺目,就像从不曾死去。
    耀眼的光芒迸发,瞬间的光彩竟然烧出一种勃勃生机,就像是一滴血寸寸割开永夜……
    不过三息,便烧尽了,余烬在风中散去,黑暗从天而降,浓雾依旧笼罩——
    颜尽尘抚掌笑道:“够狠!够毒辣!”
    “不愧是咱们门主大人,对师兄都半点不留情呢,你不是很喜欢谈一固吗,下手还这么狠啊?”
    祭灵澈神色冰冷,她任满手鲜血肆意流淌,直指向颜尽尘的方向,一字一句道:“去死。”
    下一刻,万籁俱寂,似乎风都止住了一般,那些流动的雾气忽然一凝,似乎空气都不再流转,一种诡异的威压悄然笼罩,震得人喘不上气——
    青瞬间失去思考能力,只感到头疼欲裂,似乎三魂七魄瞬间离体,一动也不能动,好像一只巨手从天而降,将他肉身碾为齑粉般。
    鲜血顺着祭灵澈的嘴角缓缓流下,可她一动也没动。
    她必须把禁器拿回来。
    必须。
    可忽地,天崩地裂,好似整个天地骤然倾倒,晃得人站不住脚,地面一寸一寸爆裂,发出巨响!
    一道巨大的裂缝飞速直奔二人而来,地下似有什么东西正要拔地而起!
    这祭灵澈一惊,被她索魂的颜尽尘原地蒸发,猛地消失,她的术法失去目标,尽皆反噬!
    她识海嗡了一声,连连后退几欲栽倒,呕出一大口血,这时巨大的裂缝已经到了脚下。
    她猛地出手扯着青的胳膊拽着他向后疾退,二人立足之地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深渊——
    一座诡异的宫殿从那裂缝中骤然升起。
    恶臭漫天,带起哗啦啦的脓水,无数厉鬼化黑烟钻出,阎罗鬼府拔地而起,整个丰都城天翻地覆……
    祭灵澈堪堪立定,大口大口地喘着,丹田似火烧灼,手上脸上糊满鲜血,仰头看着那骤然而起的宫殿。
    在这拔地而起的庞大鬼府之下,她渺小的无异于蝼蚁。
    只一道声音从天而降,笑得疯狂:“好姐姐,睁开眼好好看看,这才是真正的——”
    “丰、都、城。”
    祭灵澈忽然觉得胸口的那块玉佩热得发烫——是曲无霁的生魂在震颤!
    只有灵力枯竭,命垂一线时才会如此……
    她平复呼吸,冷冷道:“原来是这样。”
    “你与妖魔勾结,那些畜生替你屠戮铁剑镇,想把锁住丰都城的阵法给破了,然后把满城鬼众给放出去。”
    颜尽尘抚掌笑道:“说到底,你该好好地谢我。”
    “你此刻若是还在铁剑镇中,怕是早化黄土一捧了罢?!”
    祭灵澈只感到胸口的玉佩越来越烫,神识也越来越模糊,那巨大裂缝直奔她来,她眼睁睁看着那裂缝到了脚下。
    反噬太过凶猛,绷到极致的弦还是断了,她意识恍惚一瞬,竟向前栽去——
    万籁俱寂。
    她要入地狱了?!
    ……
    忽地,一双冰凉的手扯住她的后颈,将她猛地向后拖去!
    祭灵澈只感觉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被紧紧揽住——
    她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被鲜血飞溅的脸,金丝白袍上也是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煞是刺目。
    那人清冷模样全无,一路杀来,凉薄的眼睛被鲜血染红,他握住她的手腕,灵力疯狂地往里灌。
    他一字一顿道:“好徒儿。”
    “说好的,不会死呢?”
    第30章 恶怨四 如若我说,我情愿跟你死在一处……
    冰凉的血珠,顺着曲无霁的发丝淌下,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再顺着她下颚滑到脖颈。
    祭灵澈本想调侃几句,看着他染血惨白的脸,忽然一噎,只是道:“怎么受伤了?”
    曲无霁愣住了。
    他猛地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不管不顾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他死死地抱着她,把头搁在她肩膀上,竟有一些祈求的意味,喃喃道:“阿澜,你还是恨我吧。”
    “恨我也好,只要你肯纠缠我,恨我也无所谓。”
    祭灵澈任他抱着,他身上清冽的避寒花香撞入她的鼻腔,她心中却升起一阵茫然。
    ……这是在干什么?!
    正愣神,忽地一道黑影利箭般直直扑来,森然鬼气将二人笼罩,祭灵澈猛地一推他,厉鬼刷地从二人中间穿过——
    一道冷笑,森森地漫开来,颜尽尘道:“这疯男人这般轻慢你,留着他纯粹是碍你的眼,你还不赶快把他杀了?!”
    祭灵澈脸上亦是粘满了鲜血,风狂乱地带起她发丝,她冷笑:“谁说他碍我的眼了?”
    曲无霁闻言,有些意外,转头去看向她的神色。
    祭灵澈只觉得好笑:“你倒是蛮碍我的眼,你怎么不去死呢?”
    颜尽尘就跟听不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我来帮你把这狗男人宰了,如何?”
    他慢声说道:“叫我好好想一想——”
    “我要把他筋骨一寸一寸抽去,让他挣扎、哀嚎……曲首尊这么傲的人,到时候一定很有看头吧?!”
    颜尽尘语调森寒:“再把你……把你给做成傀儡好了!”
    “到时候,我让你干什么,你便得干什么。我要让你对我卑躬屈膝,谁让你——”
    说到激动处,他忽然暴怒:“谁让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他话音未落,无数黑烟带起尘嚣,狂啸着向城门方向而去,天地间一片暗色,像是所有光亮再不存在——
    铁剑镇宛若一柄利刃直指丰都废城,阵法精绝,将城中怨魂死死封住,任何出城的鬼魂都会被阵法立时绞杀。
    若是阵破了,满城恶鬼倾泻,与城外妖魔里应外合,天下将立时化作坟场。
    祭灵澈抬起头,看着无数恶鬼凶灵奔泻,良久道:“锁鬼阵破了?”
    曲无霁临风站得笔直,白袍染血,肃然凝着杀伐之气,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死,阵不破。”
    颜尽尘笑着:“嘿嘿,我现下倒是有一个疑问,敢问我们霁月风清的首尊大人,亲手屠戮铁剑镇百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呀?”
    曲无霁神色一凝。
    颜尽尘:“师姐,你杀过那么多人,又杀过那么多的妖魔,他身上沾的是人血妖血还是鬼血,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哈哈哈,说什么……天道恒昌,结果仙盟首尊就是这等伪善狠毒货色,说屠镇就屠镇,杀起百姓来,竟比杀妖魔卖力多了呢!”
    曲无霁蹙眉,血直淌入眼睛里,与眼中冰冷的戮意溶在一起,他向前踏了一步,却生生顿住,不由得微微发抖——
    他低下头,手正被祭灵澈紧紧攥住。
    祭灵澈攥住他的冰冷的手,用力将他拽回来,侧身挡在他身前,只冷笑道:“那又如何?”
    曲无霁只感觉心神俱颤,血腥气忽然卡在喉间,鬓角沾的鲜血顺着下颚往下掉。
    祭灵澈清瘦的身形挡在他身前,好似一柄长剑,对着颜尽尘骂道:“狗东西,你也配说他?”
    她在为我说话……吗,曲无霁想。
    颜尽尘似愣了一瞬:“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杀人你就原谅他,护着他,而却咬着我不放?!!我当年也不过屠了一个小村庄罢了,你为什么要挑断我的手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脚把我踹出山门?!”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对别人包容,偏偏对我这么刻薄,偏偏对我……”
    “为什么,我到哪都像丧家之犬被人骂畜生,从来就没人包容我?!!”
    他似字字泣血,尖利的吼叫最后融在鬼吼中,仅存地面轰然塌陷。
    尘土翻滚,厉鬼化作黑烟,遮天蔽日,此刻疯了一般,向着二人扑来。
    只听颜尽尘低声叹道:“罢了,都杀了,我就不用苦恼了。”
    曲无霁揽住她的肩,腾空而起,以掌为刃,猛地劈去!
    刷地一道亮光倾泻,劈开了夜幕,灵压所到之处厉鬼被尽皆撕裂,硬生生地劈开一条路来,却瞬间被前仆后继的厉鬼给补上。
    二人于万鬼中凭空而立,如被丢入狼群的饵料。
    风声呼啸,鬼涎横飞,祭灵澈借着他的力吊在空中:“你的剑呢?!”
    曲无霁语调冷冷:“在城外固阵。”
    祭灵澈想,如若不是城外场面实在难以控制,他断然不会弃剑,可见城外已经惨烈到难以言说的程度,她皱眉道:“你屠了铁剑镇?为什么。”
    曲无霁顿了顿:“因为全镇的百姓都变成了妖魔。”
    祭灵澈忽然一愣,活人转变成妖魔,已是耸人听闻,怎会全镇百姓都会如此?!
    眼下来不及细思,曲无霁紧紧攥着祭灵澈的手腕:“我送你出城,别管我。”
    祭灵澈挑眉冷笑:“这是什么话,瞧不起我?”
    曲无霁刚要说什么,祭灵澈将手指竖在唇边:“嘘……”
    她笑起来:“大不了,一起死就是了。”
    一起死就是了。
    是她愿意和我死在一处的意思……吗,曲无霁心中一遍遍地琢磨。
    祭灵澈抬头看着他,一扯他的胳膊:“喂,你发什么愣,快杀出去,必须在锁鬼阵破之前杀掉颜尽尘!”
    曲无霁没佩剑,空手向空中一握,竟于虚无中将一柄光剑一寸寸抽出。
    这种光剑燃烧寿元,消耗极大,只能速战速决,她单手掐诀,狂风骤起,吹得二人发丝衣摆纠缠到一起。
    祭灵澈勾起嘴角,猛一扬手,无数花瓣自她袖中飞出,转眼间化作暗红色利箭射出,瞬间杀出一条路!
    曲无霁双手握剑,将手中光剑横在胸前,刷地祭出,劈天盖地雷霆万钧,直奔着那巨大鬼府而去,那座诡异的宫殿被他一剑劈开裂缝,轰然带起飞沙。
    剑风所波及的地方,群鬼被灵压撕得粉碎!
    鲜血顺着曲无霁嘴角流出,他单手握剑,直指那拔地而起的巍峨鬼楼。
    祭灵澈直感觉胸口那块玉佩烫得灼人,她转头看向曲无霁,看到他满脸鲜血,愣了一下:“这么一剑一剑劈,不等破了这鬼府,你便先支撑不住了。”
    她指向地面上那巨大的裂缝:“正面进不去,咱们从地下钻进去吧”
    这巨大的鬼宫正是从这裂缝中升出的。
    彼时地底正传来哀嚎,好似困着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在地底咆哮散发着怨念。
    她伸手握住曲无霁冰凉的手,把他往自己这一拽:“好了,就这么定了。”
    曲无霁冷冷的,固执得不近人情:“你出城,不要管我。”
    祭灵澈弯起眼睛,轻笑道:“如若我说,我情愿跟你死在一处呢?”
    ……
    青只感到浑身剧痛,好像每根骨头都被掏出来碾碎了一般,疼得好像骨灰都被人扬了。
    浑身一阵恶寒,被无穷的怨气裹挟着,如同被拍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忽然天崩地裂,躲闪不及掉进了那裂缝,从此便坠入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过劲来,却浑身铺天盖地的疼,睁不开眼睛。
    这时,他只觉有人在轻轻的拍他的脸。
    那触感很凉,不是人类的体温,他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这时,他耳边轻轻传来一句:“青弟,是我。”
    这一瞬间,困住他的重重梦魇一层层碎裂,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入眼一片漆黑,只远处有一些白色微光,汇聚成一个女人模样,模糊不清。
    那白光女人轻轻搂着一人,借着微光可以看到,她搂着的人,正是令狐瑾。
    青只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良久才喃喃道:“月少主……”
    舌头好像被人拔去了,说不出话来,胸口也堵得慌,几欲吐血。
    他跪在地上,无知无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他对着那个不成人形的白光,嘶厉地叫出:“姐姐……”
    他看见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不……”他猛地摇头,抬手猛地给自己一个嘴巴,仍嫌不够似的,左右开弓,一口气抽了自己十来个耳光,直到抽得嘴角淌血——
    他低声道:“少主,我不配叫你姐姐。”
    嗓子里血腥气直往上窜,他膝行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