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等着她做的事还有很多
雪迎声嘶力竭的指控余音未落,客厅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夕桐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冷冷地落在虞思邪身上,嘴角似扬非扬。
虞思邪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他正要开口,一个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率先响起了。
是虞平。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虞母身边,面容严肃,目光如炬,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夕桐,然后才将视线转向瘫坐在地上、犹自哭泣的雪迎,最后定格在脸色难看的儿子身上。
“虞思邪,”虞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事情究竟如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虞家的男人,敢作敢当,但也绝不容人污蔑。”
他没有立刻去质问儿子,而是先表明了态度。
随即,他转向夕桐,语气缓和却无比坚定:
“小夕,无论今天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记住,你是我虞家认定的儿媳妇,是夕止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虞母也立刻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夕桐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维护,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对!小夕,妈只认你!谁也别想动摇你的位置!无论你未来嫁不嫁给虞思邪,都是小止的妈妈。这个家,有我在,就乱不了!”
她说完,目光锐利地扫向雪迎,那眼神里再无往日的怜惜,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警告:“雪小姐,孩子是不是虞思邪的,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需要科学的鉴定。但即便……即便真有万一,那也只是一个意外,一个错误。”
虞母挺直了背脊,拿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严:“我们虞家,会负责处理这个‘错误’,给予应有的补偿,但绝不会因此让你进门,更不会允许任何人,借此伤害我的儿媳妇和孙子!你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几乎要倾覆的局面。
它明确地告诉雪迎,也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虞家承认的儿媳只有夕桐,绝不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而改变。
雪迎妄想凭借肚子登堂入室,根本是痴心妄想。
雪迎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态度骤变的虞父虞母,脸上血色尽失。
她原以为至少能利用老人的心软和对孙辈的渴望制造裂痕,却没料到他们会如此坚决地站在夕桐一边,甚至直接将她的路堵死!
虞思邪看着父母毫不犹豫维护夕桐的态度,心中震动。
他看向夕桐,眼神复杂,充满了亟待解释的急切。
在雪迎那番石破天惊的指控后,虞思邪的脸色虽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
他没有任何犹豫,目光直视着看不出情绪的夕桐,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小夕,我从未碰过她。孩子,绝不可能是我的。”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试图穿透迷雾、直抵她内心的力量。
他清楚,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慌乱,都会将夕桐推向更深的怀疑深渊。
雪迎闻言,哭得更加凄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背叛:“虞思邪!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那一晚你明明……”
“够了!”
虞思邪厉声打断她,眼神冰冷如刀,“既然各执一词,那就用证据说话。我记得兰亭酒店走廊和套房门口都有监控。”
他立刻拿出手机,联系助理去调取当晚的监控记录。
客厅里陷入一种紧绷的等待,只有雪迎压抑的啜泣声和虞父虞母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然而,几分钟后,助理反馈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虞总,酒店方回复,您入住那晚,所在楼层的监控系统恰好进行例行维护升级,从晚上八点到次日凌晨六点的记录……全部缺失。”
“恰好”维护升级?记录“全部缺失”?
这太过巧合的安排,让虞思邪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是雪迎提前动了手脚!
她既然能策划这一切,必然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视频证据。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剩下现代医学。
虞思邪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对雪迎冷声道:“酒店监控无法证明。那就去做亲子鉴定。现在就去。”
听到“亲子鉴定”四个字,雪迎的哭声诡异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她猛地抱住自己的肚子,像是受惊的兔子,拼命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不!我不去!你们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这是谋杀!虞思邪,你就这么容不下这个孩子吗?为了摆脱我们母子,你连这种冷血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转而看向虞父虞母和夕桐,哭诉道:“叔叔阿姨,夕桐师姐,你们看看他!他连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对我的孩子下手!这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虞思邪眉头紧锁,正要强硬地带她去医院,旁边的家庭律师却快步上前,低声而清晰地提醒道:“虞总,请冷静。根据现行法律法规,产前亲子鉴定属于涉及人身权的特殊鉴定,必须基于孕妇本人的完全自愿,签署知情同意书方可进行。任何机构或个人,都无权强迫孕妇接受检测。”
律师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虞思邪试图用强制手段解决问题的念头。
是啊,法律保护孕妇的自主权。
只要雪迎咬死不同意,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她躺在检测床上!
虞父虞母面露难色,他们虽然坚信儿子,但面对法律和雪迎这副抵死抗拒的姿态,也感到束手无策。
夕桐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抿着嘴唇,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雪迎躲在“孕妇权益”和“弱者”的身份背后,有恃无恐。
她知道,只要她不肯,这个孩子“父亲是谁”的谜团,就永远无法用科学手段揭开,至少在孩子出生前将成为一根永远扎在虞思邪和夕桐之间的刺。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与雪迎凄楚的哭泣声中,夕桐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她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崩溃、愤怒或歇斯底里,反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那双恢复了所有神采的眼眸,如同深潭,清晰地映出此刻客厅里每一个人的仓惶与算计。
她没有立刻去看虞思邪,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紧紧护着肚子、仿佛受尽天下委屈的雪迎身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怜悯的弧度。
然后,她才转向脸色紧绷、急于解释的虞思邪,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虞思邪,我信你。”
这三个字,如同定身咒,让虞思邪焦灼的神情一松。
然而,夕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那颗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信你没有主动背叛我们的关系。”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他身上,“但我更相信,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能让人编排出这样一出‘酒后乱性’的戏码,甚至留下香水味这样的‘佐证’,说明你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至少是……不够谨慎,让人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的逻辑清晰,冷静得可怕。
没有沉溺于被背叛的痛苦,而是精准地剖析着问题的核心。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夕桐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她看向虞父虞母,语气从容不迫:
“叔叔阿姨。既然雪小姐口口声声说孩子是虞家的,在真相大白之前,就让她暂时住下吧。”
“小夕!”虞母失声喊道,连虞父都皱紧了眉头。
夕桐抬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姿态优雅而笃定:“让她住在楼下客房,有人照顾,也方便……‘养胎’。”
她将“养胎”二字咬得意味深长。
她重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雪迎,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淡然:
“雪小姐,你可以住下。但我把话放在这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果最终证明,这孩子确实是虞思邪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虞思邪,那一眼,冰冷而决绝,仿佛已在心中与他划清界限。
“那这个男人,我夕桐立刻拱手相让,绝不纠缠。这样的男人,不值得。”
“但如果,”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不是。那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场拙劣的闹剧,最终伤害的,也只有你自己和你肚子里这个无辜的孩子。”
夕桐不再看雪迎瞬间煞白的脸,转而对着虞思邪,语气疏离而公事公办:“至于我们,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暂时分房吧。你需要空间,去处理你自己招惹来的这些……麻烦。”
说完,她不再理会客厅里凝固的气氛和众人各异的神色,径直起身。
挺直的背脊没有丝毫晃动,夕桐步伐沉稳地走向楼梯,准备去书房处理工作。
等着她做的事还有很多。
与罗玄姬合作的W市医疗项目,京大还未完成的学业,更重要的是,陪伴和照顾病情不容乐观的外婆。
虞思邪招惹的烂摊子,理应由他自己去收拾干净。
而她夕桐,有自己的战场和需要守护的人。
她的世界,从来不仅仅只有爱情和家庭。
这种源于强大实力和独立人格的自信与从容,比任何哭闹和质问,都更具力量。
第82章 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夜色深沉,虞府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勾勒出虞思邪略显疲惫却异常坚定的侧脸。
他对面,坐着神色平和的虞父虞母。
“爸,妈,”虞思邪开口,声音低沉而诚恳,“等小夕在京大的学业告一段落,外婆的治疗稳定下来,我打算……和她一起回W市。”
这话一出,虞父虞母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诧异。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虞母忍不住确认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京市?去W市长住?”
“是。”虞思邪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不是短期出差,是工作和生活的重心,都转移过去。”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虞父沉吟着,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椅的扶手。
力和集团目前发展的重心在京市,虞思邪作为独子是家族毋庸置疑的接班人,这个决定不可谓不重大。
然而,出乎虞思邪意料的是,预想中的强烈反对并未到来。
虞平缓缓开口,语气沉稳:“公司这边,经过这些年的调整,架构已经非常成熟,职业经理人团队完全可以胜任日常运营。重大决策可以通过远程会议和定期往返来解决。我和你妈年纪还不算大,关键时刻也能帮着盯一盯。”
他顿了顿,看向儿子,目光深邃,“重要的是,你想清楚了吗?”
虞母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责备,更多的是理解和关切:“是啊,思邪,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离开熟悉的环境,放下这里的一切?”
父母的反应让虞思邪心中震动,他原本准备了诸多说服的理由,此刻却有些哽在喉咙。
他看着父母,眼中带着不解:“爸,妈,你们……不反对?”
虞母看着他困惑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历经世事的通透和一丝了然的狡黠。
“反对?为什么要反对?”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虞思邪,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夕桐那孩子,她心里,是喜欢这个家的。”
虞思邪微微一怔。
虞母继续道,眼神温和:“她能感觉到我们对她的好,是真心实意的。她在这里,有小止,有你,有我们,有她刚刚熟悉的圈子和朋友。这段时间,她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放松和快乐,装不出来。”
“W市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必须回去完成的心结,一个证明自己价值的战场。她需要时间去那里,把当年因为家里变故、因为来京而中断的一些东西,重新捡起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虞母的分析,精准得让虞思邪惊讶。
“但是,”虞母话锋一转,语气笃定,“我相信,等她在那边的愿望实现了,心结解开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她放下茶杯,目光慈爱地看着儿子:“而且,你有没有问过小止的想法?”
虞思邪又是一愣。
他确实还没有和夕止深入谈过这个问题。
虞母微微一笑:“小止虽然小,但他已经习惯了京市的生活。这里的学校,他交到的朋友,接触到的资源和视野,是目前W市难以比拟的。我们私下问过他,他明确表示更喜欢这里,不想转学。小夕那么爱小止,她会不考虑孩子的成长和发展环境吗?”
虞父也点了点头,接口道:“一个完整的家,固然重要。但为孩子提供最优的成长平台,同样是父母的责任。夕桐是个明白事理的母亲,她不会只顾着自己,而忽略小止的未来。”
虞母最后总结道,眼神中充满了智慧和信任:“所以啊,你们去W市,我们支持。就当是陪小夕去完成她的一个重要的阶段目标。公司的事,不用你操心。家里,有我们看着。我们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一起回来的。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
听着父母这番深谋远虑、充满理解与支持的话语,虞思邪心中百感交集。
他原本以为需要艰难争取的事情,却在父母这里得到了如此轻易的应允。
他站起身,对着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爸,妈,谢谢你们。”
……
雪迎住进虞家后,并未安分。
她仗着“孕妇”身份,偶尔在虞母面前流露出几分脆弱,试图博取同情,但虞母态度始终保持着礼貌的疏离。
她更多的时间,是焦灼地思考着如何利用这个孩子获取最大利益,以及如何进一步离间虞思邪和夕桐。
然而,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变数出现了——虞子彻突然结束了出差,回来了。
一进门,他就从佣人闪烁的言辞和虞父虞母凝重的神色中,拼凑出了雪迎住进家里以及她声称孩子是虞思邪的惊天消息。
虞子彻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怒火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一直以为雪迎对他若即若离是矜持,是他还没彻底打动她,他甚至还在为之前“连累”了她而愧疚!
结果呢?她竟然爬上了他哥的床?!
还怀了孩子?!
那他虞子彻成了什么?一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笑话?一个她用来接近他哥的垫脚石?!
嫉妒和屈辱像毒火一样烧光了他的理智。
他甚至忘了自己之前的混账行为,只觉得是雪迎给他戴了一顶硕大无比的绿帽子。
当晚,他趁着虞父虞母等人都在各自房间,怒气冲冲地闯进了雪迎暂住的客房。
雪迎正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凸起的小腹,盘算着下一步,被猛地撞开的门吓了一跳。
“虞子彻?你……”
她话未说完,虞子彻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双眼赤红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雪迎!你这个贱人!”他低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你他妈告诉我!你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你竟敢耍我?!拿我当跳板去勾引我哥?!”
雪迎被他狰狞的样子吓住了,但随即强自镇定,试图甩开他的手,维持着受害者的姿态:“虞子彻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孩子……孩子就是你哥的!是你哥强迫我的!”
“放屁!”
虞子彻猛地将她往后一搡,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我哥会看得上你这种货色?你他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是不是你在外面还有别的男人?啊?!”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雪迎也急了,尖声反驳,她最恨别人质疑她的手段和魅力。
两人在客房里激烈地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虞子彻口不择言地辱骂,雪迎则哭诉辩解,夹杂着对虞子彻无能、纨绔的讽刺。
混乱中,虞子彻用力推了雪迎一把,想让她清醒一点。
雪迎穿着柔软的室内拖鞋,脚下不稳,被他这么一推,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后踉跄,腰侧重重地撞在了身后坚硬的红木梳妆台尖角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剧痛瞬间从腰部蔓延至整个腹部,雪迎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顺着梳妆台滑倒在地毯上,身下迅速洇开一滩刺目的鲜红……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佣人和被惊动的虞母虞父。
看到客房内的景象,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快!叫救护车!”虞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救护车呼啸而来,将昏迷的雪迎送去了医院。
急救室外,虞子彻像失了魂一样瘫坐在长椅上,脸上毫无血色。
他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了出来,遗憾地宣布:“病人腹部受到猛烈撞击,引发急性大出血,胎儿……没保住。”
虞子彻浑身一颤。
当雪迎从麻醉中醒来,得知孩子没了,先是崩溃地大哭,随即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住被虞父强压着来医院的虞子彻。
虞子彻看着她苍白虚弱、充满恨意的脸,又想起那个莫名其妙没了的“侄子”,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
他猛地抓住医生的手臂,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
“医生!做亲子鉴定!现在就做!用流产物和我,做DNA鉴定!我一定要知道,这个孩子到底他妈的是谁的!”
这一次,没有了孕妇本人的阻挠,鉴定程序得以顺利进行。
几天后,冰冷的鉴定报告出来了。
白纸黑字,确认了流产物与虞子彻之间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孩子,确实是虞子彻的。
这个结果,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虞子彻的脸上,也彻底撕碎了雪迎最后一点凭借孩子翻盘的妄想。
真相以最惨烈、最不堪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虞子彻看着报告,跌坐在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而病床上的雪迎,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所有的算计、野心和挣扎,似乎都随着那个不该来的孩子,一起流逝殆尽了。
……
医院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气。
雪迎躺在苍白的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白上几分,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脆弱不堪的空壳。
流产和真相的揭露,双重打击之下,她连怨恨的力气似乎都失去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夕桐走了进来。
她没有带花,也没有带任何补品,只是安静地走到床边。
雪迎的眼珠动了动,瞥见是她,嘴角扯出一个嘲讽又无力的弧度,声音沙哑:“来看我笑话?夕桐师姐现在满意了?”
夕桐没有在意她的刺,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不是来看笑话。”她顿了顿,“虞子彻把鉴定报告的事情,告诉我了。”
雪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闭上眼,不愿面对。
“我也知道了一些你家里的事。”夕桐的声音很轻,没有同情,更像是一种陈述,“你母亲……还有你父亲。”
雪迎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被窥破不堪过往的狼狈和愤怒:“你调查我?!”
“不需要特意调查。”夕桐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虞子彻为了推卸责任,把你家里的情况嚷嚷得人尽皆知。而且,你之前住在家里,多少也能感觉到一些。”
雪迎咬紧了下唇,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抖。
那些她拼命想要掩盖的、来自原生家庭的污泥,最终还是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她最不想让其看到的人面前。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过了许久,夕桐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和:“其实,我们有点像。”
雪迎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夕桐并不在意,继续缓缓说道:“我父母去世得早,家里那些所谓的亲戚,想的不是怎么帮我,而是怎么瓜分我父母留下的那点东西,把我当成拖油瓶。最艰难的时候,我也曾经觉得,全世界都欠我的,所有人都不可信,只有抓住实实在在的钱和权,才能活下去,才能不被欺负。”
雪迎的身体不再颤抖,她慢慢转回头,有些愕然地看着夕桐。
她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一帆风顺、备受宠爱的女人,也有这样的过去。
“我记得,大二那年暑假,为了凑够下学期的学费,我同时打了三份工。白天在咖啡馆端盘子,晚上去夜市摆地摊,后半夜还接翻译的活。累到在地铁上站着都能睡着。”
夕桐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我也恨,恨命运不公,恨那些落井下石的所谓亲人。”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我后来想明白了。原生家庭的不幸,不是我们变得面目可憎、去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命运给了我们一手烂牌,抱怨没有用,沉沦在恨意里更没有用。我们能做的,就是比普通人更努力、更清醒,靠自己的能力,把这手烂牌,一点点打好。”
她看着雪迎,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透彻:“你很聪明,雪迎。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也有能力。如果你把用在算计和走捷径上的心思和毅力,放在正道上,你本可以走得更高、更远,而且……堂堂正正。”
雪迎怔怔地听着,夕桐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层层包裹的伪装,露出里面那个同样伤痕累累、却选择了完全不同道路的灵魂。
她一直以为夕桐的幸运是天生,此刻才明白,那份从容和底气,是历经磨难后淬炼出来的强大。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自己没有选择,想说这个世界从未给过她善意……
但所有的辩解,在夕桐那平静而强大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两行冰冷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雪迎眼角滑落,不是表演,不是算计,而是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不甘、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恨。
夕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好养身体。”
她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雪迎躺在病床上,任由泪水浸湿枕头。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着失败的算计、失去的孩子,以及那个被夕桐的话语悄然触动、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残破的内心。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第83章 命运的齿轮
雪迎躺在病床上,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接踵而至的、冰冷的现实带给她的打击。
首先到来的是学校的正式通知。
由于她“个人作风问题”对学校声誉造成不良影响,经校方研究决定,取消她本年度的国家奖学金及一切校级奖学金评选资格。
同时,之前基本已经确定的保送本校研究生名额,也被正式驳回。
邮件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她赖以生存的、最引以为傲的领域。
奖学金和保研,这是她凭借几乎透支生命的努力才换来的、摆脱原生家庭最现实的阶梯,是她清白履历上最闪光的部分——
如今,全毁了。
她仿佛能听到那些曾经嫉妒她、又被她踩在脚下的人,在背后幸灾乐祸的嗤笑声。
紧接着,在雪迎出院后,一次她试图去找虞思邪做最后“解释”和“挽回”,却在力和集团总部楼下,被虞思邪当面堵了回去。
那天,他刚从一场重要会议中出来,身后跟着几位高管,气场冷峻而强大。
雪迎不顾形象地冲过去,拦住他,脸上是精心修饰过的、带着脆弱和深情的哀戚:
“虞总……不,思邪……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孩子的事是我糊涂,是我当时太害怕了……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从第一次见到你……”
虞思邪停下脚步,他甚至没有让身后的下属回避,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物品。
“雪小姐。”
他打断她的话,声音清晰、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我想我之前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对你,从来没有,也绝不可能有任何工作以外的兴趣或感情。”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彻底碾碎她最后一丝幻想,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你的能力和野心,如果用对地方,或许能有所成就。但很可惜,你的心思用错了方向。我们之间,除了曾经因为虞子彻而产生的、令人不快的交集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可能。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打扰我的家人。”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着那群屏息凝神的下属,消失在旋转门后。
周围偶尔路过的员工投来或好奇、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得雪迎体无完肤。
她僵在原地,脸上精心维持的表情彻底碎裂,只剩下巨大的难堪和绝望。
他甚至连恨都懒得恨她,那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辱骂都更让她感到羞辱和窒息。
悔恨,如同汹涌的潮水,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所有的心理防线,将她彻底淹没。
她悔啊!
悔不该当初被嫉妒和贪婪蒙蔽了双眼,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攀附、算计和走捷径上!
她明明可以像夕桐说的那样,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一步一步,虽然辛苦,却走得堂堂正正,赢得真正的尊重和属于自己的未来。
她也恨自己愚蠢!
恨自己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虞子彻那种废物和虞思邪这种冷血的男人身上!
她以为凭借美貌和心机就能撬动豪门,却忘了在真正的绝对实力和阶层壁垒面前,她那些小伎俩是多么可笑和不堪一击!
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沾沾自喜,却在现实面前摔得粉身碎骨。
她更恨那个如同烂泥潭一样的原生家庭!
如果不是那样的父亲,那样的母亲,她何至于对金钱和地位产生如此病态的渴望?
何至于如此没有安全感,如此急切地想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往上爬?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学业上,前途尽毁。
失去了奖学金和保研资格,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学业和沉重的经济压力。
感情上,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在虞思邪眼里,她只是一个自作多情、心思不正的麻烦精。
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清白的名声,失去了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人脉和资源,也失去了……
那个原本可能凭借努力就能获得的、光明的未来。
雪迎失魂落魄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璀璨的霓虹,她却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同置身于荒芜的冰原。
她曾经离她梦想的那个世界那么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可最终,却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亲手将一切推开,摔回了比原点更低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悔恨,如同附骨之疽,将伴随她很久,很久。
而打在她脸上的,不仅仅是虞思邪冰冷的拒绝和学校的处分,更是命运对她所有错误选择,最沉重、最无情的一记耳光。
……
课题组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夕桐还在整理下午讨论的数据。
灯光下,她的侧脸专注而沉静。
刘恋紫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敞开的门。
“夕桐师姐……”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夕桐抬起头,看到是她,有些意外,但还是温和地点点头:“恋紫?有事吗?”
刘恋紫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夕桐的眼睛,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我……我是来道歉的。”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之前……之前雪迎让我做的那些事……文献,数据,还有……还有散布那些流言……我都参与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终于把积压在心底的、最沉重的愧疚说了出来,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夕桐安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
她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平和:“我知道。”
刘恋紫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惊愕。
夕桐看着她,眼神清澈,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了然:“你之前看我的眼神,还有那些过于‘巧合’的麻烦,我能感觉到。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来告诉我。”
“我……我没办法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
刘恋紫的眼泪流得更凶,“每次看到师姐你那么优秀,还愿意帮助我,甚至在我家里出事的时候……我心里就特别难受,特别瞧不起自己……”
夕桐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都过去了。你能来道歉,说明你和她,不是一类人。”
这句话像是一道暖流,却又像一根刺,让刘恋紫的心情更加复杂。
她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深吸了几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师姐,”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我……我其实……一直很……很注意你。”
夕桐微微挑眉,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刘恋紫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躲闪,却又忍不住飞快地瞟夕桐一眼:“一开始,是因为雪迎总是针对你,我……我莫名地就有点讨厌你。可是后来……后来我看着你在台上做报告,那么自信,那么耀眼;看着你耐心地帮师弟师妹解决问题;看着你即使失忆了,也还是那么坚强、努力……我……我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但那份超越崇拜和友谊的特殊情愫,却在这一刻,清晰无误地传递了出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仰慕、自卑和难以启齿的吸引。
“我知道这不对,也很奇怪……”
刘恋紫把头埋得更低,耳根都红透了,“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说出来,我心里就好受点了。对不起,打扰你了师姐。”
她说完,不敢再看夕桐的反应,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夕桐怔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极轻地摇了摇头。
她没想到,在刘恋紫的道歉背后,还藏着这样一份隐秘而沉重的情感。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比之前那些明枪暗箭,更让她感到心情复杂。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数据上。
……
日子如同涓涓细流,平静而充实地向前流淌。
夕桐的博士生活步入正轨,课业、项目研究将她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在家里,她与虞思邪的关系在经过那场风波后,似乎进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默契与信任,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彼此心意。
与虞父虞母的相处也愈发自然融洽,他们会一起讨论时事,分享趣闻,偶尔虞母还会拉着她一起插花、品茶,享受着难得的闲适时光。
学校里,刘恋紫在那次突兀的道歉和隐晦的告白后,确实如她所说,没有再做出任何越轨的举动。
她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却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注着夕桐。
有时夕桐下课后会发现自己的水杯里不知何时被续满了温水;有时她随口提过一句难找的文献,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办公桌的醒目位置;小组合作时,刘恋紫总会主动承担最繁琐基础的工作,毫无怨言。
她的目光依旧会追随夕桐,但那里面不再有嫉妒和算计,只剩下一种安静的、近乎虔诚的守护。
夕桐感受到这份沉默的善意,并未点破,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给予尊重。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井然有序。
直到一个普通的清晨。
夕桐像往常一样早起,准备和虞思邪一同去晨跑。
然而,当她站在洗漱台前刷牙时,一股毫无预兆的、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她立刻俯下身,对着水池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紧,眼眶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怎么了?”正在系鞋带的虞思邪闻声立刻走过来,担忧地抚上她的背。
夕桐漱了漱口,直起身,摆了摆手,脸色有些发白:“没事,可能……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反胃。”
虞思邪皱了皱眉,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小题大做。”夕桐深吸几口气,感觉那阵恶心感慢慢平复了下去,“可能就是肠胃不太舒服,一会儿喝点热粥就好了。”
她并没有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或许是最近学业压力有点大,或许是昨天调查数据不理想让她有些焦虑影响了肠胃。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这种莫名的症状并未消失,反而频繁起来。
有时是在拥挤的电梯里,闻到某种浓烈的香水味,她会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有时是在食堂,看到油腻的饭菜,原本饥肠辘辘的她瞬间就没了食欲。
甚至有一次在课堂上,她突然感到一阵极其疲惫的困意袭来,几乎要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过去,这对于近些年一向精力充沛的她来说极为反常。
夕桐只当是近期太过劳累,身体发出的警告。
自己去药店买了些温和的肠胃药和维生素,并没有告诉虞思邪,怕他担心。
虞思邪虽然察觉夕桐最近似乎容易疲惫,胃口也不如从前,也只以为是学业繁重,叮嘱她多休息,并未做他想。
生活依旧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
夕桐照常上课、做调查、写报告,照常回家,照常感受着刘恋紫那无声的、保持距离的关怀。
她计划着下一个研究阶段的方向,与罗玄姬沟通着W市项目的细节,惦记着外婆的病情……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细微的身体变化,并非疲惫或压力所致。
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人毫无防备时,悄然开始了新的转动。
第84章 她需要时间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兔子夜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大床。
夕止洗得香喷喷的,蜷在夕桐怀里,小手抓着她睡衣的衣角,听着妈妈用温柔的声音讲述着小王子的故事。
“……小王子离开了他的玫瑰花,开始访问其他的星球……”
夕桐的声音轻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儿子的背。
故事告一段落,夕止却忽然抬起头,黑色镜框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真的好奇,他小声问:“妈妈,我以前……也是住在你的肚子里的吗?”
夕桐的心瞬间柔软成一片,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是呀,宝贝以前就住在妈妈肚子里一个叫子宫的小房子里,很温暖,很安全。”
夕止眨了眨眼,问题接踵而至,带着对生命起源的探究:“那……妈妈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里面的呀?你害怕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的?
你害怕吗?
这两个简单的问题,像两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夕桐记忆深处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时光的洪流呼啸着倒卷,瞬间将她拉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对她而言,充满了迷茫、抉择与恐慌的夏天。
那是大学毕业旅行。
她和苏璐瑶,还有另外两个舍友,一起去了川西高原。
湛蓝得不像话的天空,低垂的仿佛触手可及的云朵,连绵的雪山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草原上野花烂漫……
景色壮美得令人心醉。
然而,夕桐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莫名的疲惫感如影随形,看到油腻的牦牛肉火锅会忍不住反胃,最重要的是……
例假已经推迟了快半个月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高原上悄然弥漫的寒气,一点点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敢深想,只能强颜欢笑,跟着大家一起拍照、骑马,试图用旅途的兴奋掩盖内心的不安。
直到旅程的最后一晚,她们住在四姑娘山景区外的一家酒店里。
苏璐瑶洗漱完,看到夕桐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呆,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小夕,你怎么了?是不是高原反应还不舒服?”
苏璐瑶关切地问。
夕桐转过头,看着闺蜜,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瑶瑶……我……我月经好久没来了。”
苏璐瑶愣了一下,随即眼睛慢慢瞪大,一个猜测浮上心头,她压低声音:“你……你和虞思邪……?”
夕桐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会吧……”苏璐瑶也慌了,她猛地站起身,“你等着!”
她穿上外套,几乎是冲出了酒店,在人生地不熟的小镇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亮着灯的小药店,心跳如鼓地买回了一支验孕棒。
回到房间,苏璐瑶反锁了门,将那个小小的、仿佛有千斤重的盒子塞到夕桐手里。
酒店的卫生间不大,灯光也不算明亮,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夕桐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她按照说明操作完,将验孕棒平放在洗手台的边缘。
然后,便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她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不敢去看。
苏璐瑶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手心的冷汗和微微的颤抖。
窗外是寂静的风声,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夕桐鼓起勇气,一点点转过头,目光投向那支小小的验孕棒。
洗手台白色的瓷砖上,那清晰的、刺目的两条红杠,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入了她的视线!
轰——!
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和呼吸。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骨的声音。
“两条……小夕……是两条!”
苏璐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紧紧抱住了夕桐瞬间冰凉的身体。
夕桐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决定命运的两条杠,浑身冰冷,手脚发麻。
她才二十二岁,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这个孩子的到来,完全不在她的人生计划之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她所有的规划和憧憬都冲击得七零八落。
害怕吗?
何止是害怕。
那是一种坠入无边深渊的恐慌,是一种对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是一种独自承担后果的无助和茫然。
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荒原上,看不到任何方向。
暖黄的灯光下,夕止还在仰着小脸,等待着妈妈的答案。
夕桐从那段仓皇的回忆中抽离,心脏依旧因为那份久远的恐慌而微微发紧。
她看着小止纯净无邪的眼睛,将那些沉重和恐惧轻轻掩去,只留下温柔的笑意。
她摸了摸小止柔软的脸颊,轻声说:“妈妈当时啊……是用了个小工具才知道宝贝来了的。害怕……是有一点的,因为妈妈那时候还年轻,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好你。”
她将小止搂紧,感受着他小小身体传来的温暖,声音里充满了历经岁月后的平和与笃定:“但是后来,妈妈就知道,你是老天爷送给妈妈最好的礼物。再害怕,妈妈也会勇敢地把你生下来,好好爱你。”
夕止似懂非懂,但在夕桐温暖的怀抱和温柔的话语里,他感受到了满满的安全感和爱意,满足地蹭了蹭,打了个小哈欠,渐渐沉入了梦乡。
夕桐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
那段慌张的过往,如今已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因为是在三一八国道上发现怀的孩子,她甚至开玩笑说,要把孩子的名字就定做“三一八”。
此刻的平静与幸福,让她无比感激当年那个在酒店卫生间里,虽然害怕得浑身发抖,却最终选择了勇敢面对的、年轻的自己。
……
虞家的晚餐桌上,气氛一如既往的温馨。
阿姨做了几道拿手菜,色香味俱全,虞父虞母不时给夕桐和夕止夹菜,虞思邪也细心地替夕桐剥着虾。
然而,夕桐今天的胃口似乎格外差。
她看着碗里虞母夹给她的、平时很喜欢的糖醋排骨,刚闻到那酸甜的味道,胃里就一阵不受控制地翻搅。
她强忍着不适,勉强咬了一小口,咀嚼了几下,却感觉如同嚼蜡,甚至带来更强烈的恶心感。
她赶紧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才将那阵呕意压了下去。
“小夕,是不是这排骨不合胃口?我看你都没怎么动。”
虞母关切地问,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
夕桐勉强笑了笑,放下筷子:“没有,妈,很好吃。可能……可能是下午在学校站久了,有点累,没什么胃口。”
虞思邪看着她几乎没怎么动的饭碗,眉头微蹙:“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项目压力大?”
“还好。”
夕桐摇摇头,不想让大家担心,“我喝点汤就好。”
她舀了一小碗清淡的冬瓜排骨汤,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安抚抗议的胃。
但即便是这清淡的汤水,喝下去后也让她感觉有些闷胀不适。
席间,虞父虞母交换了几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虞母更是注意到夕桐几次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按了按胸口,那分明是缓解恶心的小动作。
他们都是过来人,夕桐最近容易疲惫、食欲不振、闻到特定气味就反胃的症状,结合起来看,指向性实在太明显了。
但谁都不敢贸然开口。
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夕桐没有再生孩子的打算,她的事业和学业正在关键期,W市的规划也提上了日程。
此刻提起怀孕的猜测,无异于触碰她的逆鳞。
这顿晚餐在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安静中结束了。
夕桐以疲惫为由,先回了房间休息。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虞母立刻拉住了准备去书房的虞思邪,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难掩的急切和担忧:“虞思邪,你注意到小夕最近不对劲没有?吃不下东西,闻不得油腥,还老是犯困……这,这怎么看都像是……”
虞父也走了过来,神色严肃地点头附和:“是啊。我们看着像。但小夕那孩子主意正,之前也说过不会再考虑。我们不好直接问,怕她不高兴。你找个机会,委婉地提醒她一下,或者……陪她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要紧,可别是累出什么毛病了。”
虞思邪听着父母的话,回想起夕桐近期的反常,心中也是疑窦丛生。
他之前只当她是学业繁忙,身体透支,并未深想。
此刻被父母点破,那些细微的迹象串联起来,一个可能性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我知道了,爸,妈。我会找机会跟她说的。”
……
主卧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
夕桐洗去一身疲惫,靠在虞思邪怀里,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宁静时刻。
虞思邪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她的发丝,感受着怀中的温软,心里却琢磨着父母晚饭时的话和夕桐近期的反常。
他斟酌着用词,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小夕,今天看妈那么喜欢小止,抱着都不舍得撒手……”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我在想,如果,如果要是……家里再添个像小止这么可爱的孩子,爸妈肯定更高兴。”
夕桐靠在他胸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脸往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试探。
虞思邪感受到她的抗拒,却还是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或者说……你自己呢?有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
这话问得已经相当直白了。
夕桐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灯光下,她的脸色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或许是慌乱?
她瞪着他,语气硬邦邦的:“虞思邪,你什么意思?”
她不等他回答,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倏地掀开被子,把自己整个儿蜷缩进去,连脑袋都蒙住了,只留下一个闷闷的、带着明显抵触情绪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我不要!我有小止一个就够了!我现在很好,学业,事业,哪一样不需要投入全部精力?再来一个孩子?我哪有时间?哪有精力?”
她的声音越说越急,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一个孩子很好!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他,把所有资源都倾注在他身上,把他培养成最优秀的孩子,这就够了!”
虞思邪看着床上那团鼓起的、写满了“拒绝交流”的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想去拉被子,却被夕桐在里面死死拽住。
“小夕……”他试图安抚。
“你别碰我!”
夕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像是委屈,又像是某种破罐破摔的警告,“虞思邪我告诉你,如果,我是说如果!这辈子我就只有小止一个孩子,那他就叫夕止!我是不可能让他改姓虞的!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这近乎蛮横的宣告,与其说是坚持孩子跟她姓,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对自己可能怀孕这个事实的恐惧和抗拒。
她害怕生活节奏再次被打乱,害怕刚刚重新起航的事业被迫中断,害怕承担起另一个生命的沉重责任。
虞思邪看着夕桐这鸵鸟般的姿态,听着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警告”,心中那份猜测几乎已经坐实了八分。
他没有再强行去拉被子,只是隔着柔软的羽绒被,轻轻拍了拍她蜷缩起来的位置,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纵容和一丝好笑:
“好,好,都依你。姓夕就姓夕,叫夕止就夕止。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行。”
被子里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没再出声,只是那紧绷的、蜷缩的姿势,微微放松了一些。
虞思邪知道,她需要时间。
他也不逼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另一边,关掉了床头灯。
黑暗中,他听着身边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轻轻拍着她的背,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或许会是另一个,充满挑战的开始。
第85章 安安
这几天,夕桐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
尤其是在书房看书到深夜,或者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地看向窗边那个空着的、铺着软垫的藤编猫窝——
那是以前在W市虞思邪家里,安安最喜欢霸占的地方。
那只重点色暹罗猫,有着湛蓝如冰川湖泊的眼睛,脸、耳朵、尾巴和四肢是深巧克力色,像戴了副精致的面具,身体却是温暖的米白色。
它性格说不上多黏人,带着暹罗猫特有的小高傲,但偏偏喜欢挨着夕桐。
她只要在虞思邪家里,它就会悄无声息地跳上沙发,在她腿边寻个舒服的位置团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离开W市来京时,因为行程仓促,加上担心猫咪不适应长途颠簸和新环境,虞思邪将安安托付给了留在W市的、极为可靠的保姆照顾。
本以为只是短暂的分别,却没料这一别就是快一年。
记忆恢复后,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夕桐几乎无暇他顾。
可最近,那份对毛茸茸小生命的思念,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席卷而来。
她甚至梦到了它。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W市虞思邪家充满阳光的客厅,安安轻盈地跳上她的膝盖,用那颗冰凉湿润的小鼻子蹭她的手指,蓝眼睛里满是熟悉的、带着点矜持的依恋。
她刚要伸手去抱它,梦却醒了。
醒来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柔软皮毛的触感,心里空荡得厉害。
这天早上,和虞思邪一起吃早餐时,夕桐看着窗外院子里跳跃的麻雀,有些出神,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道安安在W市怎么样了……好久没见到它了,还挺想它的。”
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一句说给自己的感慨,并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
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小口喝着粥,试图压下又一波涌上的、细微的恶心感。
虞思邪正在看财经报纸,闻言,翻动报纸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有些恹恹的、思念着远方小宠物的夕桐,她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落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记在了心里。
早餐后,夕桐照常去了学校。
她沉浸在新的项目报告里,几乎将早上的随口一提忘在了脑后。
直到傍晚时分,她拖着略带疲惫的步伐回到虞府,刚走进客厅,就听到一声熟悉又带着点委屈的、细细的“喵呜~”。
夕桐的脚步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只见客厅靠近落地窗的波斯地毯上,那个空置了许久的藤编猫窝里,此刻正端坐着一只优雅的暹罗猫!
它那标志性的深色面庞在米白色身体的映衬下格外醒目,湛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尾巴尖轻轻晃动着。
不是安安又是谁?!
它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毛发光滑,体型匀称,只是眼神里带着点初到陌生环境的警惕和打量。
“安安?!”
夕桐惊喜地叫出声,几乎是小跑着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安安嗅了嗅她的手指,似乎确认了这熟悉的气息,警惕瞬间消散,亲昵地“喵”了一声,主动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那温暖的小身体和熟悉的咕噜声,瞬间抚平了夕桐心中连日来的那点空落。
虞母笑着从一旁走过来:“下午刚到的,虞思邪这小子特意让人从W市开车送过来的,说是你想它了。这小家伙一路上还挺乖。”
夕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句念叨,他竟然就记下了,并且不声不响地,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思念的小家伙送到了她面前。
她抱起安安,将脸埋进它柔软温暖的皮毛里,感受着那强有力的、代表满足的小马达般的咕噜声,眼眶微微发热。
这时,虞思邪也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到夕桐抱着猫、脸上洋溢着真实快乐笑容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眼神温柔。
“还愣着干什么?”
他走过来,语气自然,“刘妈准备了它爱吃的进口猫粮和小鱼干,去喂喂它,别让它觉得到了新地方就受委屈。”
夕桐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情绪翻涌,有惊喜,有感动,最后都化为了一个带着嗔怪却又无比柔软的笑容:“你动作倒是快。”
虞思邪只是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安安的小脑袋,又轻轻碰了碰夕桐的脸颊:“你想它了,它就该在你身边。”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夕桐觉得,连日来因身体不适和未来不确定性而产生的些许阴霾,都被怀里这个小家伙的咕噜声和眼前这个男人无声的体贴,驱散了大半。
家的温暖,有时候就体现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却直抵人心的细节里。
……
突如其来的闲暇,像一份意外的礼物,落在了夕桐身上。
她之前那篇关于跨国企业并购后文化整合模式的案例研究论文,因分析视角独特、模型构建严谨,竟被一家国际顶尖商学期刊破格提前录用发表。
这一重磅成果,直接让她满足了博士毕业的硬性要求,导师在欣喜之余,告诉她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只需专注于毕业论文的完善与答辩准备,相当于变相准许她提前进入了毕业季。
与此同时,与罗玄姬合作的W市高端医疗产业园项目,前期的市场分析、商业模式设计、投资回报测算以及战略合作伙伴接洽等核心商业策划部分,在她高效的统筹和罗玄姬强大的资源支持下,也已基本完成。
剩下的,主要是等待线下实体推进和地方政府层面的最终审批,这些具体执行环节暂时都不需要她亲力亲为。
于是,夕桐发现自己一下子从高强度、快节奏的学术与商业实战中抽离出来,陷入了一段难得的、近乎奢侈的空闲期。
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无所适从,反而极其享受这份久违的宁静。
大部分时间,她都窝在虞府温暖舒适的家里。
而新来的成员——暹罗猫安安,则成了她这段闲适时光里最完美的伙伴。
阳光充沛的午后,她会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书房靠窗的躺椅里,审阅毕业论文的数据模型。
安安就蜷在她腿边的羊毛毯上,毛茸茸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发出令人心安的低频咕噜声。
偶尔,它会伸出带着粉色肉垫的爪子,试探性地扒拉一下她垂落的睡衣系带,或者在她凝神思考时,轻轻用脑袋顶一下她握着鼠标的手,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专注,仿佛在参与她的学术研讨。
夕桐分析案例累了,便会放下电脑,拿起逗猫棒。
那缀着彩色羽毛和铃铛的小玩意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立刻就能吸引安安全部的注意力。
它伏低身体,尾巴尖兴奋地轻颤,湛蓝的眼睛紧紧锁定目标,然后猛地窜出去,腾空、转身、扑抓,动作敏捷而优雅,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矫健与萌态。
“安安,看这里!”
夕桐笑着晃动棒子,看着小家伙在厚实的地毯上打滚、追逐,玩得不亦乐乎。
静谧的书房里充满了铃铛的清脆声响和她偶尔忍不住发出的、轻松愉悦的笑声。
有时,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最新的商业杂志,安安便会跳上来,在她腰侧寻个最舒服的位置团好,和她一起享受着静谧的阅读时光,时不时舔舔爪子,洗洗脸,一副岁月静好的满足模样。
这种慵懒的、被毛茸茸小生命陪伴着的日子,仿佛将外界的一切商业博弈和学术压力都隔绝开来。
夕桐很满足于这样的状态,暂时将并购模型、投资测算都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地沉浸在撸猫、阅读、发呆的简单快乐里,弥补着之前因失忆和忙碌而错过的许多安宁时光。
……
虞思邪看着夕桐近来愈发明显的嗜睡、食欲不振以及偶尔强忍恶心的小动作,心中的猜测几乎已经笃定了九分。
这天晚上,他见她只喝了小半碗清粥就放下了筷子,脸色也有些恹恹的,便再次旧事重提,语气放得极尽温和:
“小夕,我看你最近精神总是不济,胃口也不好。明天我正好有空,陪你去医院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吧?就当是常规体检,也让人放心些。”
夕桐正抱着安安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闻言,撸猫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几乎是立刻竖起了全身的刺,想也不想地反驳,声音因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而显得有些急促和高亢:
“不去!我都说了我没事!就是最近太闲了,有点懒散而已!虞思邪你能不能别老是咒我生病?”
她把安安往怀里紧了紧,仿佛这样就能增加些许底气,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嘴里却异常强硬:“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怀孕!绝对没有!你不要再瞎猜了!”
虞思邪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如同受惊小动物般戒备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知道再劝下去只会激起她更强的逆反心理,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暂时作罢。
然而,夕桐嘴上的坚决,却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第二天一早,她破天荒地没有睡懒觉,而是趁着虞思邪去公司、家里其他人还没起床的空隙,迅速收拾好自己,像个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压低帽檐,戴上口罩,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她没有去常去的药店,而是特意绕远路,找了一家看起来不起眼的社区药店,做贼似的快速买了好几支不同品牌的验孕棒,塞进包里最深的角落,然后心跳如擂鼓地逃离了现场。
一出药店,她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苏璐瑶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急切:
“瑶瑶!你现在立刻!马上!到铺仔站旁边那家HAI酒店来!快点!有急事!”
半个小时后,酒店标间。
苏璐瑶看着对面全副武装、神色紧张的夕桐,又看了看她小心翼翼从包里拿出来的、那几支熟悉的、令人心惊肉跳的验孕棒,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卧槽!夕桐你……你来真的?!你不是信誓旦旦说没有吗?”
夕桐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别问了!陪我!就跟……就跟上次一样!”
历史的轨迹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七年前在四姑娘山的酒店卫生间外,是苏璐瑶陪着她等待命运的宣判;七年后在京市的一家酒店卫生间外,依旧是苏璐瑶,握着她的手,陪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可能再次改变人生轨迹的可能性。
夕桐深吸一口气,拿着那支小小的验孕棒,如同握着烫手的山芋,步伐沉重地走向了卫生间的方向。
留下苏璐瑶在外面,紧张得手心冒汗,一如当年。
第86章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验孕棒上那清晰无比的两道红杠,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狭小的酒店卫生间里炸开。
夕桐盯着它,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
然后,她默默地、动作有些僵硬地将验孕棒扔进了垃圾桶,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苏璐瑶立刻迎了上来,紧张地看着她,不用问,从夕桐那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表情里,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厚重的窗帘被拉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和刺眼的阳光。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暧昧地勾勒出两个沉默的身影。
夕桐蜷腿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双臂紧紧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
苏璐瑶则坐在对面的床沿上,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仿佛变成一尊雕塑的夕桐。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只有空调运作时发出的微弱嗡鸣,提醒着时间并未停滞。
过了很久,久到苏璐瑶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被这沉默压碎了,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气声地问道:
“小夕……你……你怎么想的?”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夕桐依旧保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一动不动。
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听到了苏璐瑶的问题,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更深地埋了进去,仿佛这样就能躲开这个突如其来的、让她措手不及的现实。
怎么想的?
她也不知道。
大脑一片混乱,未来的一切规划似乎都被这小小的两道红杠彻底打乱。
事业、学业、W市的蓝图、与虞思邪趋于稳定的关系……这一次还要去父留子吗?还是说结婚?又或者一辈子以孩子父母而非夫妻的身份相处?
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个不期而至的小生命,变得充满了不确定。
也将本可以继续拖延的问题拉到了眼前。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现在的夕桐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夕桐,那时候她看中的就是感情,但现在感情已经不是人生的一切。
而虞思邪也用事实证明了他会是个好父亲,他们之间也没有家庭的矛盾。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们应该结婚。
但为什么她还是……
苏璐瑶看着夕桐这副拒绝交流、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却也不敢再逼问。
只能陪着她在这一室令人心慌的寂静里,默默地坐着,等待着她自己理清那纷乱如麻的思绪。
……
死寂般的沉默还在房间里蔓延,夕桐依旧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试图用沉默筑起抵御外界的高墙。
苏璐瑶正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话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突然——
“叮咚——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两人俱是一惊,猛地抬起头,惊恐地对视了一眼。
这个时间,会是谁?!
酒店服务员?不可能这么快来打扫。
苏璐瑶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对夕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我去看看,你别出声。”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踮起脚尖,紧张地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下一秒,她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僵住,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虞思邪?!!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苏璐瑶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同样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慌的夕桐。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进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苏璐瑶猛地转身,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仿佛这样就能阻挡住门外的人。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对着门外喊道:“谁啊?”
“是我,虞思邪。”
门外传来虞思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夕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开门。”
苏璐瑶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死死抵着门,强装镇定地撒谎:“啊?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小夕?小夕她不在这儿啊,就我一个人,我……我约了朋友谈点事,不太方便……”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嘀——”的一声轻响,是房卡刷开电子门锁的声音!
苏璐瑶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怎么可能有房卡?!
不等她反应过来,房门已经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开,苏璐瑶被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虞思邪高大的身影已然站在了门口,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扫过整个房间,立刻捕捉到了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身影——夕桐。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复杂地看向一脸惊慌、试图阻拦他的苏璐瑶,又看向明显状态不对的夕桐,心中的疑虑和担忧达到了顶点。
他不再理会苏璐瑶苍白的解释,径直迈步走了进来。
而就在虞思邪推开房门、苏璐瑶失声惊呼的同一瞬间,原本僵在沙发上的夕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一把抓起自己放在旁边的手提包,像一道闪电般,在虞思邪视线完全锁定她之前,冲进了房间附带的卫生间,“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甚至传来了里面反锁的“咔哒”声!
虞思邪的脚步顿住,目光锐利地盯住了那扇紧闭的卫生间门。
“小夕!”苏璐瑶急得大喊,想要冲过去。
卫生间里,夕桐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提包,颤抖着从最里面的夹层掏出那几支如同烫手山芋般的验孕棒!不能让他看到!绝对不能!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销毁证据!
她冲到马桶边,想也不想,将那几支昭示着怀孕的验孕棒,一股脑地全部扔了进去,然后手指颤抖着,用力按下了冲水按钮!
“哗啦——”
水流汹涌而下,卷动着那几支小小的塑料棒。
然而,就在其中一支即将被漩涡吞没的瞬间——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卫生间的门锁,竟然被从外面用某种巧劲硬生生地撬开了!
门被猛地推开!
虞思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马桶里那尚未完全被水流卷走的、清晰印着两道红杠的验孕棒,以及夕桐那张瞬间血色尽失、写满了惊慌与无措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夕桐僵在原地,维持着按下冲水阀的姿势,像个被当场抓获的、笨拙的小偷。
所有的掩饰、所有的否认,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
虞思邪的目光从马桶里那刺眼的两道红杠上移开,落在夕桐苍白失措的脸上,他没有立刻质问,也没有任何关于孩子的言语,只是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穿上外套,我们现在去医院。”
“我不去!”
夕桐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背抵着冰冷的瓷砖墙,抗拒地摇头,“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苏璐瑶也试图上前打圆场:“小夕就是……”
“还有你,”虞思邪打断苏璐瑶,眼神扫过去,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一起。”
他的态度异常强硬,根本不给两人任何反驳的机会。
几乎是半强制地,他将夕桐从卫生间里带出来,拿起她丢在沙发上的外套给她披上,又示意苏璐瑶跟上。
夕桐一路挣扎,低声抗议,甚至试图甩开他的手,但虞思邪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稳固,直接将她带到了地下车库,塞进了车里。
苏璐瑶看着这阵仗,也不敢多言,只能惴惴不安地跟着坐进了后座。
车内气氛压抑。
夕桐扭着头看着窗外,紧抿着嘴唇,用沉默表达着不满和委屈。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确认孩子么?
呵呵。
他跟当年就没区别。
直到车子平稳地驶向医院方向,虞思邪才转头,看着夕桐紧绷的侧脸,沉声开口,语气却不再是之前的强硬,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担忧:
“你以为我急着带你去医院,是为了确认这个孩子?”
夕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
虞思邪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看着你最近吃不下东西,闻到点味道就反胃,明明很累却硬撑着……夕桐,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无奈:“孩子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考虑,商量。但你的健康,不能拖。我必须确认你没事,确认这些反应没有对你的身体造成其他负担。你明白吗?”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夕桐冰封抵触的心湖。
她一直以为他在意的是孩子,是虞家的“血脉”,却没想到,他首先关心的,是她这个人,是她的健康状况。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因怀孕带来的不适,在他眼里,成了需要立刻处理的、关乎她身体的警报。
夕桐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那个眉头依旧微蹙、专注开着车的男人。
窗外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快速掠过,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对她纯粹的担忧。
心头的委屈和抗拒,在这一刻,如同冰雪消融。
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涌上眼眶,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原本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也悄然松开了。
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反驳,只是安静地靠在座椅上,默认了他的安排。
坐在后座的苏璐瑶看着这一幕,也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对虞思邪的印象分不由得拔高了一大截。
至少,他是真的把小夕放在第一位的。
车子最终停在了私立医院门口。
这一次,夕桐没有再抗拒,任由虞思邪牵着自己的手,走进了医院大门。
虽然前路依然充满未知和抉择,但至少此刻,她感受到了被珍视的温暖。
第87章 虞忆林
一年后。
在W市的一家私立医院里,迎来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夕桐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小的,软软的,哭声却格外响亮。
虞思邪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看着产后虚弱却面带满足笑容的夕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圆满。
他低头,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女儿柔嫩的脸颊,柔声道:
“我们叫她……忆林,好不好?”
“忆林……”
夕桐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也明白虞思邪此举的深情与体贴。
她用力点了点头,泪水混合着笑容,“好,就叫忆林。”
时间倒回到孩子出生前三个月。
京市医院的病房里,气氛凝重。
外婆的宫颈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稳定后,突然急剧恶化,出现了多处转移,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主治医生将夕桐和虞思邪叫到办公室,神色遗憾地告知他们,现有的治疗手段已经无法控制病情,继续强效化疗或放疗,只会增加老人的痛苦,延长折磨的过程。
“或许……可以考虑安宁疗护,提高剩余生命阶段的生活质量,让老人走得安详、有尊严。”
医生委婉地建议道。
这个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夕桐心上。
她看着病房里被病痛折磨得日益消瘦、却依旧努力对她露出微笑的外婆,心痛得无法呼吸。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夕桐和虞思邪做出了共同的决定。
他们终止了所有积极的、带有创伤性的治疗,只进行必要的止痛和营养支持。
然后,他们带着外婆,离开了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回到了W市——这个承载着外婆大半生记忆、也承载着夕桐童年和青春的城市。
他们在W市外婆家里安顿下来。
虞思邪将大部分工作转移到线上处理,尽可能多地陪伴在侧。
夕桐则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务,全心全意地陪着外婆。
最后的时光,没有痛苦的化疗,没有冰冷的仪器。
有的是窗外熟悉的景色,院子里和煦的阳光,虞思邪亲手煲的汤,夕桐耐心的陪伴和读报声,还有肚子里那个悄然成长、时不时踢动一下的小生命带来的希望。
外婆的精神在回到故土后,似乎真的好了一些。
她时常摸着夕桐隆起的肚子,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不舍,喃喃道:“真好……我们小夕又要当妈妈了……”
虽然最终,外婆还是在曾孙女出生前,安详地、带着对所有人的爱和不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但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她是在最爱的人陪伴下,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有尊严、相对舒适地度过的。
因此,为女儿取名“忆林”,不仅仅是对外婆的追思,更是对那段在W市、陪伴外婆走完人生最后、最温暖时光的铭记……
三个月前。
W市的外婆老家,因为主人们的归来,以及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而重新充满了生机。
夕桐的孕肚已经很明显,行动间带着孕妇特有的笨拙与温婉。
他们没有住在更方便的大平层,而是选择留在了这栋承载了夕桐太多童年记忆、也充满了外婆生活气息的老房子里。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老式的玻璃窗,在客厅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夕桐有些嗜睡,靠在沙发上盖着薄毯小憩,呼吸均匀。
虞思邪则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处理着平板电脑上的邮件,时不时抬眼看看她,眼神温柔。
外婆的精神时好时坏,但今天午后,她难得地清醒,靠在躺椅上,目光慈祥地掠过夕桐隆起的腹部,又落在虞思邪身上,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思邪啊,”外婆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回忆的悠远,“过来,陪外婆说说话。”
虞思邪立刻放下平板,搬了张小凳子坐到外婆躺椅边,姿态恭敬而认真:“外婆,您说。”
外婆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夕小时候啊,可皮了,一点不像个女孩子。”外婆的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意,“就前面那个小公园,有棵歪脖子树,她啊,趁我不注意,蹭蹭就爬上去了,坐在树杈上晃着腿,可把她妈妈吓坏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还在上面笑嘻嘻地喊:‘妈妈你看!我比房子还高啦!’”
虞思邪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目光柔和地看向沙发上安睡的夕桐,很难将树上那个淘气包和现在这个沉稳优雅的她联系起来。
“她啊,看着文静,主意可正了。”
外婆继续回忆着,眼神有些迷离,“小时候她爸妈不靠谱,有时候答应带她去玩,临时又去不了。她也不哭不闹,就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能等一整天。谁劝都不听,倔得很。”
外婆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她爸妈走得突然……又留下一堆的烂摊子……这孩子,就更不爱说话了。那么多的压力压在她一个小女孩身上,我一个没文化没能力的老太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真的是苦了这个孩子了。”
虞思邪静静地听着,这些他不曾参与的过往,一点点在他心中拼凑出一个更完整、更立体的夕桐。
她的独立,她的坚韧,她的倔强,早在童年时期就已埋下种子。
“她第一次学骑自行车,也是在这个院子里。”
外婆指了指外面那个如今种满了花草的小院,“摔了不知道多少跤,膝盖、手肘都磕破了,愣是一声没哭,自己爬起来,扶起车子继续骑。”
外婆说着,眼角泛起了泪光,却带着骄傲:“这孩子,心里能装事,也能扛事。就是……有时候太要强,太辛苦自己了。”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虞思邪脸上,带着殷切的嘱托:“思邪啊,外婆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对小夕好。以后……她要是又犯倔,钻牛角尖,你多让让她,多帮帮她。她心里其实软着呢,就是嘴上不肯服输……”
虞思邪握住外婆枯瘦的手,郑重地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外婆,您放心。我会的。我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再一个人扛着。”
阳光缓缓移动,将三人的身影拉长。
睡梦中的夕桐或许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弯起。
虞思邪握着外婆的手,听着那些关于夕桐童年的、琐碎而温暖的片段,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情和责任。
这些由外婆亲口讲述的往事,如同最珍贵的礼物,让他更深入地走进了夕桐的世界,也让他更加笃定,要守护她,以及即将到来的孩子。
……
W市私立医院的VIP产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新生命的气息。
夕桐脸色苍白,带着产后的虚弱与疲惫,却目光晶亮,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那个被柔软襁褓包裹着的小小婴孩。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虞忆林柔嫩得几乎透明的小脸蛋,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呼吸,一种混杂着巨大喜悦、深切思念以及无法弥补遗憾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
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压抑的啜泣,泪水迅速浸湿了她汗湿的鬓角和胸前的衣襟。
“外婆……外婆她没能看到林林……”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痛楚,“她明明那么期待……她摸着我的肚子,说真好……她说她等着抱曾孙女的……”
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希望,是延续,却也像一把钥匙,更清晰地打开了那份关于失去的、从未愈合的伤口。
外婆的离世,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与她血脉相连、见证了她整个成长历程的、最亲近的长辈,都已经不在了。
父母早逝,如今外婆也走了,一种巨大的、如同浮萍般的孤独感,在这一刻将她紧紧包裹。
虞思邪站在床边,看着夕桐流泪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心疼不已。
他俯下身,想将她连同孩子一起拥入怀中。
就在这时,接到消息匆匆从京市赶来的虞父虞母走进了病房。
他们脸上洋溢着添丁进口的喜悦,但在看到夕桐泪流满面的瞬间,那喜悦立刻化为了浓浓的心疼和理解。
虞母快步上前,没有先去抱孩子,而是先伸出手,用温暖的掌心轻轻擦拭着夕桐脸上的泪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孩子,不哭了,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你外婆……她虽然没亲眼看到,但她一定在天上看着呢,看着我们林林平平安安地出生,她肯定比谁都高兴。”
虞父也走到床边,看着襁褓中那个小小的、与儿子有着相似轮廓的小孙女,眼中充满了慈爱,他沉声道:“小夕,你外婆把你教得很好,她看到你现在这么幸福,有了小止,又有了林林,她走得安心。”
虞母紧紧握住夕桐没有抱孩子的那只手,目光真挚而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小夕,你记住,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亲女儿!过去的事,我们没法改变,但往后,有爸,有妈,有思邪,有小止,现在还有了林林,我们就是你最亲的家人!”
这番话,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穿透了夕桐心中那片因失去至亲而笼罩的阴霾与孤寂。
她抬起泪眼,看着虞母眼中毫不作伪的疼惜,看着虞父脸上沉稳的关爱,再看向身旁紧紧握着她手的虞思邪。
低头,怀中女儿恬静的睡颜,那小小的眉眼,仿佛真的带着某种跨越时空的慰藉。
泪水依旧在流,但那不再是纯粹的悲伤,更多了一种被温暖包裹的释然与感动。
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哽咽,却带上了力量:“嗯……我知道……谢谢爸,谢谢妈。”
第88章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时光荏苒,当初那个被夕桐和虞思邪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虞忆林也开始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了。
为了陪伴夕桐完成W市的项目并照顾年幼的林林,虞思邪将事业重心更多地放在了W市,虞父虞母也时常往返两地,但更多时间则留在了W市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而年纪稍长的夕止,则因为学业和社交圈的稳定,大部分时间仍留在京市的贵族学校就读,由可靠的生活助理和保姆照顾,只在假期时才能飞往W市与家人团聚。
这便苦了小止。
这天下课后,夕止闷闷不乐地趴在课桌上,连平时最喜欢的航模社团活动都提不起兴趣。
坐在他前排的罗玄姬转过头,就看到他撅着小嘴,一脸“全世界都抛弃了我”的委屈模样。
“喂,夕止,你又怎么了?”
罗玄姬戳了戳他的胳膊。
随着年龄增长,罗玄姬身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愈发明显,但在夕止面前,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属于小女孩的活泼。
夕止抬起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失落和控诉:“我爸妈现在眼里只有林林!昨天视频,爸爸抱着林林玩积木,妈妈就在旁边笑,都没怎么跟我说话!爷爷奶奶也好久没回京市看我了……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了,只要妹妹了?”
他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哽咽。
再懂事早熟,他也只是个渴望父母全部关注的孩子。
罗玄姬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挑了挑眉。
她虽然自己家庭情况特殊,但对夕止这种“失宠”心态倒是能理解几分。
她想起夕桐阿姨和虞叔叔,觉得他们绝非不关心夕止,只是现阶段确实被那个更小、更需要照顾的婴儿分散了大部分精力。
“笨蛋。”
罗玄姬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但语气并不严厉,“你爸妈要是不关心你,会每天雷打不动跟你视频?会给你请最好的老师,安排最妥帖的人照顾你?”
夕止扁扁嘴,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委屈丝毫未减。
道理他都懂,可心里的失落是真的。
罗玄姬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忽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说一不二的决断:“光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想他们了,就去找他们。”
夕止愣住了:“啊?去W市?周末只有两天……”
“两天足够了。”
罗玄姬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起来,“我让管家安排飞机,下午放学就走,周日晚上回来。正好我也有点事想跟夕桐阿姨当面谈。”
她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根本不给夕止反对的机会。
放学铃声一响,罗玄姬就拉着还有些懵懂的夕止,坐上了早已等候在校门口的、她家那辆标志性的黑色轿车,直奔机场。
几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在W市机场。
当罗玄姬牵着夕止的手,突然出现在W市木兰园的房子门口时,正准备给林林喂辅食的夕桐和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的虞思邪都惊呆了!
“小止?!玄姬?你们怎么来了?”
夕桐又惊又喜,连忙放下小碗。
夕止看到爸爸妈妈,尤其是看到他们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惊喜表情,一路上那点小别扭瞬间烟消云散,紧紧抱住了夕桐的腰,把脸埋在她身上,闷闷地叫了一声:“妈妈!”
虞思邪也走过来,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眼神温和:“臭小子,搞突然袭击?”
罗玄姬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走进来,对夕桐和虞思邪微微颔首:“叔叔,阿姨,打扰了。夕止他想你们了,我就带他过来了。顺便,关于下一阶段的招商方案,我有些新的想法想跟阿姨探讨一下。”
夕桐看着儿子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又看看一旁小小年纪却气场十足的罗玄姬,心中一片柔软。
她蹲下身,将夕止和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林林一起搂住,亲了亲夕止的额头:“傻孩子,爸爸妈妈怎么会不关心你?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只是妹妹还小,需要多照顾一些。”
虞思邪也揽住儿子的肩膀:“以后想我们了,随时可以过来,或者我们回去看你。”
夕止感受着久违的、来自父母的温暖和关注,心里那点小小的芥蒂彻底消失了,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看着瞬间雨过天晴的夕止,以及淡定自若地已经开始跟夕桐讨论起商业方案的罗玄姬,虞思邪无奈又感激地摇了摇头。
这个罗家的小姑娘,还真是……总能做出些出人意料又恰到好处的事情。
这个周末,因为这两个小家伙的突然到来,注定要变得更加热闹和温馨了。
……
清明时节,W市的天空飘着如丝如缕的细雨,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肃穆而清新。
虞思邪亲自开车,载着一家人前往位于市郊的陵园。
夕桐抱着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似的虞忆林坐在副驾驶,夕止则和罗玄姬一起坐在后座。
今天,他们要去祭拜夕桐的父母,外公以及不久前离世的外婆。
车子在静谧的陵园门口停下。
虞思邪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先下车,然后细心地为夕桐和林林遮住雨丝。
夕止也自己撑了把小伞,罗玄姬则安静地跟在一旁,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雅的深色衣裙,神情庄重。
沿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缓缓上行,周围是排列整齐的墓碑和苍翠的松柏,只有雨滴落在伞面和树叶上的沙沙声,更添几分宁静与哀思。
他们首先来到了夕桐父母的合葬墓前。
黑色的墓碑上,镶嵌着夕桐父母年轻时的照片,笑容温和,目光仿佛穿透时光,注视着前来祭拜的亲人。
夕桐将怀里咿呀学语的林林交给虞思邪,自己上前一步,蹲下身,用带来的白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和刻字,动作轻柔而专注。
“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
她轻声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还有你们的孙子夕止,孙女虞忆林……都来了。”
虞思邪抱着林林,牵着小止,站在夕桐身后,对着墓碑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夕止也学着爸爸的样子,认真地鞠躬,小脸上满是虔诚。
林林在爸爸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明白大人们在做什么。
“爸,妈,你们放心。”
虞思邪沉声开口,语气坚定而诚恳,“我会照顾好小夕,照顾好孩子们。家里一切都好,小夕的事业也很顺利。”
夕桐将准备好的鲜花轻轻放在墓前,又拿出几样父母生前爱吃的点心水果,整齐地摆好。
她看着照片上父母永远年轻的面容,眼眶微微发热。
这些年,她从一个失去双亲、独自挣扎的女孩,到如今拥有自己的家庭、事业和可爱的儿女,其中的酸甜苦辣,在这又爱又恨父母墓前,全然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妈妈,”夕止小声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指着墓碑上的照片,“这就是外公外婆吗?”
“嗯。”
夕桐转过身,将儿子揽到身边,指着照片温柔地介绍,“是啊,这就是妈妈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如果看到小止这么懂事,林林这么可爱,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祭拜完父母,他们又走向不远处另一排墓碑,那里安葬着外婆和外公。
在外婆的墓前,夕桐的情绪明显更加外露。
墓碑上外婆的照片,是她晚年时拍的,笑容慈祥,眼神里充满了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智慧。
“外婆……”
夕桐刚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她想起最后那段在W市相伴的时光,想起外婆摸着她的肚子期盼林林出生的样子,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滑落脸颊。
“我们带林林来看您了。您看,她是不是很像您说的,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她将从林林出生时就准备好的、几张精心冲洗的林林百天照片,轻轻靠在外婆的墓碑前。
“她叫忆林,虞忆林。我们都记得您,永远都记得。”
虞思邪将林林抱近一些,让小家伙也能“看到”太外婆。
夕止也乖巧地再次鞠躬,默默抹去泪水。
罗玄姬站在稍后一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虽然与这位老人素未谋面,但从夕桐的叙述和此刻弥漫的哀思中,也能感受到那位老人的慈爱与分量。
她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细雨依旧绵绵,沾湿了每个人的肩头和发梢,却无人在意。
虞思邪空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夕桐微凉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温暖。
夕桐深吸了一口带着雨丝清冷气息的空气,将翻涌的情绪慢慢压下。
父母、外公外婆,这些赋予她生命、陪伴她成长的至亲,如今都已长眠于此。
悲伤依旧存在,但那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是化为了沉甸甸的思念,融入了血脉,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她转过身,看向身边的虞思邪,看向懵懂却健康的儿女,还有一旁沉静陪伴的罗玄姬。
“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历经失去后的释然与坚定,“爸,妈,外公,外婆,我们下次再来看你们。”
虞思邪点点头,重新撑好伞,为她和孩子遮住风雨。
一家人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向陵园外走去。
背影在朦胧的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彼此紧握的手和相互依靠的身影,却勾勒出了一种无法被风雨吹散的、名为“家”的轮廓。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带着这份沉重的爱与记忆,他们将继续相互扶持,走过未来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祭奠,不仅仅是为了告别,更是为了确认,那些逝去的亲人,从未真正离开,他们活在生者的记忆里,活在每一个被爱滋养的瞬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