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是常有的事。”
比起?乌镶月的心惊胆战, 摩菲·戈尔德倒是冷静得好像习以为?常。
他指了指上方飘扬的加卡托兰旗帜,“无相?大人是加卡托兰的军心所在,比起?杀死其他人, 能够杀死无相?大人, 就能最快击溃加卡托兰, 而且杀死敌方首领, 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大功劳。不过可惜……这次无相?大人不在,不一定会给他们立功的机会了。”
是的,起?码无相?大人不在。乌镶月深呼吸一口,问他, “我现在该怎么做?”
“怎么做?”红发青年弯了弯眼眸,指了指他抱在怀里的武器,“这是战场。你有刀的时?候,不想被伤害的时?候,不想死的时?候,会怎么做?我想这不需要我来教你。”
“我知道了。”
于是黑发少年点点头,环顾周围, 快速找到了一处适合狙击的地方,俯下身专心致志对准战场。
摩菲·戈尔德挑眉,一面注意战场战况,一面观察了一阵子。
出乎他的意料,黑发少年不止擅长用刀刃,使用远距离武器的时?候,也很快从生疏过度到了熟练,每一声枪响,战场边缘都会有一人倒下。无声无息,仿如轻柔的死神,看上去?竟是在攻击方面天赋异禀了。
这或许是无相?大人收他做暗桩的原因,摩菲·戈尔德思?量着,既有一定攻击力,也有不错的潜入能力,听说在乌镶月潜入帝国?军驻扎地时? ,几乎没有人怀疑过他。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正当他把对乌镶月的评价提高到了一般水准之上时? ,一小?时?后? ,原本?闷头放冷枪的黑发少年却抬起?头,收回?枪,竟是一副不准备继续攻击的样?子了。
“怎么了?”他扫了眼旁边的弹药,确认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这样?下去?不行?。”对方开口就是一句沉重的定论。
摩菲·戈尔德也认为?这样?的态势持续不了多久,帝国?军目前的进攻还处在试探阶段,对面没有将真正的底牌放出来,但他还是故作不解,想听听对方的看法。
“为?什么这么说?”
“人太?多了。”
乌镶月按下第一枪的时?候,还会心惊胆战,直到看见敌人倒下才松口气,可随着他不断按下,视野边缘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已经没有余力思?考压力的问题,只觉得眼前蓝汪汪的人群根本?没有一丝消散。
无论他怎么打,怎么杀,怎么看着他们倒下,总有更?多、更?多的人前仆后?继。即使是他这样?在安全地方攻击的人都感到疲倦,更?何况那些要正面应敌,不得不一次次承受攻击的人?
“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这话是颜诡问的。他似乎尚有余力,还抽空关注了他们的对话,询问一个第一天才认识的暗桩看法。
乌镶月没有学过正经的兵法,所知道的些许知识还是上次作为?无相? ,从其他几人对战术的争论中学来的。如果问他怎么赢下这场战役,他是答不出来的。
但如果是问他,怎么不输掉。曾经在底层鱼龙混杂的环境里也能明哲保身、安全活下来的小?喽啰,却有自己的办法。
“我的话……”
乌镶月走向?沙盘,上方呈现的正是两方对垒的情况,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帝国?军大部分都围绕城墙展开进攻,密密麻麻,给人一种即将被围困致死的错觉。
“会放弃死守城墙。”他点了点被敌方死死抓住的地方。
“你在开什么玩笑?”摩菲·戈尔德嗤笑一声,他原本?还以为?乌镶月真有什么真知灼见,没想到会出这样?的馊主意,要是没有了城墙,敌方便如入无人之地,轻而易举就能攻破这里。到时?候还打什么打,直接全部投降算了。
颜诡皱了皱眉,显然也太?赞同这个听上去?几乎和送死无异的主意,但他仍然保持了一丝冷静,“你应该知道城墙没了之后?会怎么样?吧?”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现在以为?城墙就是我们最重要的防线吧?”黑发少年手?指挪了一下,指了指城门? ,“他们也认为?攻下城门?,我们就没有反抗之力了。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发现,即使攻下这座城墙,也还有另一座在等着他们呢?”
摩菲·戈尔德眼睛一亮,随即又压下眉头,“你的意思?是再?造一座城墙?但这根本?不可能,一方面我们的人手?不够,要造城墙需要的人手?会直接耗空士兵。就算不论所需的时?间,我们现在也没有足以再?造城墙的材料了。”
“嗯,我想也是。”
乌镶月也明白,现在造城墙大概不可能,但是,“我没有说一定要是真的城墙……你们知道季星·戴纳大人有一种药水,能够快速在地面生出结晶吗?”
曾经他带着季星·戴纳逃跑的时?候,看见过对方扔了一点药水后?地面生长出结晶的样?子。尽管那个时?候他只是短暂思?考了一下那些结晶的坚固程度居然能够承担起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但这个时?候,这种能够承担重量的特征,或许能派上用处。
两位七星大人对视一眼,显然是知道这种药剂的。
“化死守为另一种意义上的进攻……这个办法可以试试。”
“那种药剂的必要条件是泥土,城墙也有泥土。干脆直接在城墙上生成一层?还能刺死那些来犯的敌人。”摩菲·戈尔德问。
“不,副作用是被生成的土地会变得异常脆弱。”颜诡说,“城墙变脆弱就没有意义了。”
乌镶月道:“所以,果然还是得从城墙前方实施才有意义吧。”
三人根据细节和实施办法快速讨论完,不约而同露出了异常狡诈的笑容。
“我还真是期待,帝国?军看见这一幕的表情。”红发青年笑道。
命令被下发出去? ,很快得到响应,开始实施。
帝国?军中以梯子和人梯快速往上攀爬的人,面对突然对准自己的倾倒的大量药水,已经有了条件反射般的反应,速度极快地闪开,躲避药剂攻击范围。
被那样?侵蚀身体的药水害得掉下去?那么多次,如果还学不会及时?躲开,那可就枉费巫庚之前留下的隔离药剂的手?套了。
帝国?士兵正这样?想着,打算再?次搭建梯子,或者建人梯,刚一走到之前的地面,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地面起?起?伏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蛄蛹。
“不对,快退后?!”
“拉开距离!”
发现异常的几人同时?厉喝,往后?退去? ,速度快的士兵跑出了范围,慢一点的却一眨眼就被地面钻出的巨大结晶捅了个对穿,软塌塌挂在了尖端。
“那是什么!”帝国?军眼底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日光下耀眼的晶体如一排排鲨鱼齿,间或挂着几具帝国?军躲闪不及的尸体,争先恐后?钻出了地面,形成了异常亮眼的奇景,整整齐齐带着锋利的血色,挡在了城墙之前。
“一道……新的城墙?”
先前还未攻占的城墙本?就难缠,现在竟然还出现了一道新的墙。尽管没有人在上方防守,也没有接连不断的攻击,但仅凭其是炼金术的产物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忌惮,怀疑可能有什么另外的效果。
帝国?军士兵的尸体,可还在上方挂着呢!
一时?之间,帝国?军一方有些踌躇不前。
被逼退的庞吏眯了眯眼,判断出这是炼金药剂带来的效果,也看出己方惊慌失措的畏惧,立刻厉喝道:“不用怕,巫庚给我们留下的药剂,足以击碎一切阻碍!区区结晶,不过是炼金术实验的副产物,根本?无法阻拦我们的去?路,这种雕虫小?技,不过是引人发笑的伎俩罢了!”
主帅的气场能左右军队的气势,他气势如虹,兵士们也很快振作起?来,向?着看似坚固的结晶发起?进攻。
枪炮、刀刃、铁锤、剑戟,大量攻击一同发出。这第一道攻击下去? ,虽然未能彻底击碎,但确实出现了裂痕,士兵们大喜,立刻认同了庞吏所说,“这种程度,根本?拦不住我们!”
叮叮咚咚的砍砸声里,城墙内的人也没有闲着,一箱又一箱的药水被运来,从城墙上倾倒,铸成一根又一根尖锐的结晶。
“快快快,这边,这边被打碎了好几根,再?补上一点,不然要被打完了!”
“这里也一样?,快一点!”
忽视背景里神色僵硬的季星·戴纳,提出这个主意的三人正在指挥塔二层,望着帝国?军的进度讨论。
“现在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问题。”
“帝国?军的攻击进度不慢,这些结晶最多只能撑三个小?时?,足以消耗不少力气了。”
“说起?来,等药剂充分发挥效果,地面会变得脆弱,具体是什么情况?会有什么样?的异常?”
面对提出问题的乌镶月,摩菲·戈尔德和颜诡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了似乎头顶阴云的季星·戴纳,“或许这件事由本?人来告诉你更?合适。”
“季星·戴纳大人?”乌镶月瞥了眼一身丧气的紫发炼金术师,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有这样?的状态,以往来说,对方不是都跟个疯狂科学怪人一样? ,使劲鼓捣自己的药剂吗?
紫发炼金术师没有理睬他,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什么,似乎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摩菲·戈尔德一脸幸灾乐祸,“也难怪他这副样?子,为?了制造出足以构成结晶墙体的药剂,他的私藏被清空了。”
私藏被清空了?
乌镶月一瞬间幻视了冬天被拿走所有果实的松鼠……嗯,那确实有点可怜。
面对可怜的炼金术师,黑发少年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一通,直到把人摇晃得晕晕乎乎不得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才问道:“季星·戴纳大人,请告诉我使用了结晶药剂后?,土地会脆弱到什么程度,这很重要,不要逃避责任,不然您的私藏或许不止是表面上的被搬空,其他的也有可能全被拿走咯。”
反正他不相?信作为?疯狂炼金术师,季星·戴纳的危险药剂只有表面上那么多。
听到这话,紫发炼金术师表情呆滞住了,眼神几乎具现化写出“你是魔鬼吗”这一行?大字,然而乌镶月不为?所动,还做了个摔碎药剂的凶狠动作。
“好吧……”对方嘀嘀咕咕,好歹把情况交代清楚了。
“可能软化塌陷、裂开、还有硬化三种啊。”乌镶月数着数着,忽然想起?来之前的某一件事,转头问他,“那么,有没有别的药剂,有可能造成地面异常的?”
季星·戴纳抬头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你是想问之前无相?大人引发的奇迹?那应该不是我的药剂,要形成那么大的裂开口,我的药剂可不够,事后?我也去?调查过,如果你不认为?是无相?大人的伟力,那么……可能是因为?地下活动异常吧。即使如此,能准确预估到这一点,并且利用起?来的无相?大人,仍然很厉害。”
听到了这种解释,乌镶月心底的谜团稍微解开了一点。虽然还是有点扯,但总比天降奇迹合理。
他转头去?找颜诡讨论:“既然有可能形成三种情况,不如我们充分利用一下?”
“自然,我已经吩咐其他人做好准备了。”颜诡点头,带着黑眼圈的脸上,露出了过分开心的笑容,“毕竟是辛辛苦苦才完成的,不多带来一些惊喜可不周到。”
嘶……可怕的男人,乌镶月被对方表象下强烈的恶意吓得搓了搓胳膊。
这一瞬间倒是庆幸自己和他是一方的了。
宛如开垦农田的农民一样? ,勤勤恳恳砸碎结晶墙的帝国?士兵,仍然一无所知地完成指令。即使他们知道城墙背后?的加卡托兰成员,还在一刻不停地制造药剂,也并不担心。
巫庚留下的药剂中,包含了削弱效果的药剂。这种药剂虽然不能立刻让结晶墙面消失,却大大提升了他们破除墙面的速度,原本?可能需要三个人才能砸碎一道结晶柱,现在一个人就足够了。
庞吏:“加卡托兰的人不可能一直制造这种结晶,等他们没有药剂,无力反击的时?候,就是我们一举拿下他们的时?机!”
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在将军的激励下,变成悦耳的乐曲,所有士兵齐心协力,如同割草的镰刀,几乎是某个时?刻同时? ,推倒了所有的结晶柱。日暮西沉,碎裂一地的结晶体上闪烁着金光,仿佛胜利的财宝,映得人脸红心跳,不由自主欢呼起?来。
“打碎了!”
“太?好了!终于打碎了!”
持续不断的进攻,大多数帝国?军士兵已经精疲力尽,加卡托兰成员原本?想要趁机袭击,结果武器还未刺出,就见到他们纷纷掏出炼金药剂,往嘴里灌去? ,几个呼吸间,他们脸上的疲惫褪去? ,再?次变得有力。
加卡托兰的人脸色截然相?反,变得异常难看。
“果然……”上方眺望着一切的季星·戴纳喃喃着,“太?犯规了一点。”
从恢复体力这一点来看,乌镶月也很想赞同,他轻声道:“没关系,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
随着话音落下,第一个踏上结晶碎裂后?土地的士兵,稳稳踏出了第二步,然后? ,怎么也踏不出第三步。
“怎么回?事!”他惊恐地抬腿,手?脚并用,想要从下陷的土地里挣脱,却怎么也做不到,于是转头,想要向?其他人寻求帮助,“帮帮我,我出不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
并非帝国?军个个冷血,而是其他人此时?此刻也遭遇了不同的困境。
有的和他一样?被下陷的泥沙地困住,有的卡在了骤然出现的孔洞里,有的被活起?来似的泥沙缠了满身……帝国?军千辛万苦打破的墙壁后? ,竟是另一重可怕的陷阱,求救声与痛呼声,没有出现在加卡托兰成员的嘴里,反而再?次出现在了帝国?军中。
庞吏脸色青黑,下达了命令:“不要管陷落的士兵,以此为?基底,给我上!”
遵从命令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攻上城墙,这次他们遇见从上方倾倒的药剂,却因之前结晶的事,有些迟疑该不该躲。只是短时?间的迟疑,不少士兵再?次被药剂腐蚀手?掌,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
战况再?次陷入漫长的胶着。
“无论如何,帝国?军现在的精神力肯定受到了重创。”
颜诡判断道,“无论体力如何恢复,他们的精神上只会感觉,似乎怎么进攻也没有尽头,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处,这会极大削弱他们的士气。”
摩菲·戈尔德跟着拍了拍乌镶月的肩膀,“没错,这可多亏了你。我现在明白无相?大人为?什么会选你了。”
乌镶月推开他的肩膀,不明白这人怎么老是喜欢挨挨蹭蹭的,但对于自己能够成功,他也颇为?惊讶。
原来他真的有所长进吗?
这一点点的喜悦,在他不经意间望见远处时? ,全然化为?了难以克制的惶恐。
夕阳西下,遍地金灿的土地上,威风凛凛的银甲金发骑士,目光凌厉地望了过来。
……逄星洲。
第23章
“下面的, 都起盾!”
注意到逄星洲到来的,不止是他。颜诡猛地冲到塔楼的窗前,探出?半个身子, 对城墙上的加卡托兰成员大喝。
不少人?还不明所以,手下一抖,就?露出?了空隙,被帝国士兵击落。另一些人?反应过?来,拉扯着其他人? ,匆匆忙忙拿起盾牌,却同样失了平衡,被爬上来的帝国士兵看得接连后退。
这般败退的趋势,仅仅从?望见那位勇者的到来就?开?始了。即使那个人?还没?有来到这里? ,还没?有对他们发出?攻击,就?已经动摇了稳固的军心,促使整个加卡托兰的防线开?始崩溃。
这眨眼间的变故,让乌镶月心底隐约的惶恐更甚。
他没?有指望那个简陋的陷阱能够困住帝国的勇者多久。说到底,那间屋子没?有能够束缚一个勇者的能力, 不过?是利用了炼金术制造了新的假象,让他们以为那间破败的小屋没?有损坏,不得不原地停留罢了。
但假象终归是假象,再怎么厉害,终有被识破的一刻。巫庚是帝国最强大的炼金术师,让季星·戴纳都有所忌惮,怎么也不可能一直被困在那样的地方,等发现端倪很快就?能出?来。现在不过?是早有预料的事。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偏偏是加卡托兰以为能够喘一口气,挨过?第一天的时候——时机太不好了!
嗖——!
快到眼睛都捕捉不及, 一根细长的黑影刺破空气,哆一声?嵌入了刚刚探出?塔楼的男人?胸前。
“颜诡!”
颜诡脸色一白,支撑身体的力量骤然?一松,眼见就?要摔下去!
摩菲·戈尔德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拽了回来,又扯着乌镶月一起按倒在地,才额角青筋暴起,惊魂未定地咒骂。
“你到底在想什么,没?有脑子也有点眼力吧!面对那个家伙,还暴露出?所在,生?怕对方杀不了你?既然?如此,你不如现在就?死在我的手下,也省得为你收尸!”
颜诡脸色惨白,按着胸口的箭矢,却说出?与往日无异的话语,“如果我不喊,这座城也别?想要了,你要是已经给自己选好坟墓,该提前告诉我一声?的。”
“还有耍嘴皮子的功夫,看来刚刚那下还不够重。”红发青年瞥他一眼,眼睛眯了眯,“但你身上的防御背甲碎了,是吗?”
防御背甲?乌镶月下意识看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颜诡,完全没?想到他穿了号称是即使被炮轰也能够保人?一命的稀有炼金器具。看刚刚那架势,说是根本没?有防护也有人?信。
谋略家先生?没?有吭声? ,只指了指通往下层的楼梯,“你们得快点走了。”
“走?”摩菲·戈尔德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 ,指了指挂在塔楼上透光的镜子,“我们现在还有机会走?”
这面镜子应该是炼金产物,明明相隔甚远,却清晰地将?远处的场景映了出?来——一个骑在马上的金发骑士正挽弓,搭上了十支箭。下一瞬箭矢如流星飞出? ,其势之强,恐怕战场上又有不少人?悄声?死去了。
果然?是他,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并这么精准地击穿防御背甲,差点杀了刚刚露面的颜诡的人? ,也只有他了——逄星洲。
乌镶月咬紧了牙关,只恨没?能在之前杀死对方,害得他们想逃都不敢逃。
“趁着逄星洲还没?有过?来,才必须走。”颜诡喘了一口气,视线从?摩菲·戈尔德身上移开? ,转向黑发少年,“即使我死了,只要无相大人?在,局势还有扭转的可能。”
是叫他联络无相大人? ?乌镶月下意识眼神?闪躲,还没?开?口就?被抢先。
“别?开?玩笑了!”
摩菲·戈尔德粗暴地拽起金发男人?的领口,眉头?皱得紧紧的,“无论无相大人?再怎么英明神?武,现在他都不在这里?!这里?唯一能够下达有效命令,并应对帝国军的人?,只有你!你算什么谋略家,中了一箭,就?连自尊心也被打碎了,变成连一座城都保不住的孬种了吗?!”
颜诡瞳孔骤缩,好像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愣在了当场。
鲜血从?他胸前的箭矢一滴滴落下,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可下一刻,一种强横而顽固的情绪从?他紧绷的唇角、蹙紧的眉眼迸发。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文质彬彬、从?不暴粗口的狐狸眼男人? ,冷漠推开?了红发青年的手,斜斜地睨了他们一眼,用虚弱三分的语气道,“无相大人?不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城。自古以来,哪里?有守城将?士就?这么丢下城池的!我又何时说过?,要弃城而逃!不过?是叫你们先行避退,再商讨对策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他刚刚的意思到底是什么,现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此刻不是追讨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必要。
摩菲·戈尔德挑了挑眉,神?色也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那你就?做点有用的事,说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颜诡看向镜子外越来越近的逄星洲,又看向逃得七七八八的加卡托兰士兵,最后转向他们,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个字。
“拖。”
乌镶月睁大了眼,“啊?”
不管他如何惊讶,指令很快通过指挥塔层层下达,坚守城墙的士兵立马行动。他们一面抬起盾牌,将?自己的要害部位遮起来,一面接连不断往外扔新运送来的药剂瓶子。
纷纷扬扬的透明药剂如雨落下,帝国军对于结晶和腐蚀药剂已经有所对策,若是刺鼻的气味,就?闪躲开? ,如果没?有,就?必须挡住,防止落到地上,生?出?结晶。还有人?专门在附近地面洒下减弱效果的药剂,减少结晶生?成。
这回的药剂没?有刺鼻的气味,帝国军士兵避都不避,迎面而上。谁知?下一秒,不少人?齐齐发出?惊呼。这与之前猝不及防被腐蚀时饱含痛苦的呼声?不同,更多带了困惑与难以理解的味道。
赶去支援的帝国军士兵一看,也愣了一下。只见淋了药剂的衣服全部展开?成一条条布料,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循着本能扎根地下,又舍不得原本的“根茎”,一眨眼的功夫,就?以海草一样的姿态,歪七扭八地,牢牢缠住了那些个士兵。
“这是怎么回事!放开?我,放开?!”
“该死的加卡托兰,尽使这些诡计!”
这些“海草”有高有低,低的还好说,多费些功夫砍断也就?能把人?解救出?来。高的有些甚至超过?城墙,被举在了半空,倘若随意砍断,恐怕一下就?会摔死当场。再加上,这些“海草”的本质是人?的衣服,砍下之后,被解救的人?自然?也没?了衣服,且先不说羞耻心的问题,没?有衣服防护,在战场上本就?是不利。
这一下子,帝国军的攻势又被拖慢了。
“这东西……你原本打算用在哪里??”
在高处旁观这瞬息万变的局势,摩菲·戈尔德一脸古怪,瞥向正被医疗兵包扎伤口的颜诡。
谋略家先生?一脸坦然? ,道:“当然?是撤退的时候用,总能拦一拦追兵。”
追兵?摩菲·戈尔德一想那个追兵在后面忽然?衣衫爆裂,变成群魔乱舞的大量布条,连关键部位都遮不住,还玩捆绑play的场面,只觉得眼都要瞎了。
“……呵,那你现在用上了,倒是不考虑逃跑了?”
“不输的局面,为何要逃?”
两人?回到往日的唇枪舌剑模式,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医疗兵习处理完伤势,在夹缝中叮嘱了几句,又匆匆忙忙离开? 。
看上去已经恢复安宁的场景,乌镶月却拧着眉头? ,视线一刻不离那面显示远处状况的镜子。
“他快到了。”他忍不住喃喃。
不过?短短几分钟,逄星洲一路奔袭过?来,射出?的箭矢不知?解决了多少人? 。从?昨夜到现在,这人?被困住过? ,被袭击过? ,又得越过?危险的森林,快速赶来这里? ,想必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也没?有松懈的机会,可对方看上去没?有丝毫疲态,甚至拉弓射箭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叫人?心惊胆战。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们真?的能赢吗?
乌镶月心中的危机愈发浓重,甚至在看见逄星洲已然?靠近城门时心生?怯意。
“不用担心。”
仿佛看穿他的畏惧,摩菲·戈尔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他一惊,抬头?望去,红发青年的目光平静,遥遥投射向金发骑士,碧色的眼眸写满了笃定,“你不是知?道吗?帝国的这位勇者大人?,唯一也是最明显的弱点……”
画面中的逄星洲不再使用弓箭,从?身侧抽了一柄长剑。银光闪闪、锋利异常的剑,即使隔着镜子,也能望见其剑尖上的一点光芒,窥见其主人?势不可挡的气势,仿佛正如那些个传说中所说,被神?明赐福的勇者,会握持万物可斩的长剑,斩断一切罪恶与污秽。
作为现在被攻击的一方,乌镶月如同被那点光芒闪了下,眯起眼,在略显迷蒙的视线里? ,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
勇者高高举起了长剑,剑尖所指,却不是只顾着用盾躲闪的加卡托兰士兵,而是被“海草”捆绑、大声?呼救的帝国士兵。
——是了,逄星洲绝不会见死不救。
刷拉拉的劈砍声?后,士兵们从?空中坠落,仿如从?枝头?坠落的果实,口中惊呼更甚。勇者没?有抛下他们,反而救火队员一般,一个接一个将?他们接住,安稳放好。帝国士兵这才发现逄星洲的到来,发出?欢呼,士气顿时大振,跟着他一起救人? 。
庞吏难色难看,又不能在这个时候拂了勇者面子,只能叫其他人?赶紧支援。
可时间不等人? ,在勇者和其追随者选择了救下帝国士兵,而不是继续进?攻的时候,太阳缓慢落下。
“结束了。”
正如颜诡说出?的谶语,夜色降临时,帝国军停止了进?攻,鸣金收兵。
精疲力尽的帝国军不再使用药剂,边防边退,撤出?了加卡托兰的攻击范围。同样累了一整天的加卡托兰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赢了!”
“活下来了!”
“太好了!”
但毕竟精力有限,呼声?过?后,他们也彼此搀扶着,离开?这处可怕的战场。尚有余力的人?继续巡逻、整备、运送尸体,大家匆匆忙忙,心中残留着希望,却也怀着对明日的惴惴不安。
这只是第一天而已,即使赢了,也没?能彻底打退帝国军。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而相比中下层模模糊糊的感觉,聚集了加卡托兰高层的会议室里? ,事情就?清晰明了多了。
“情况不妙。”
摩菲·戈尔德指尖点了点沙盘上的红旗,“今天这战我们不算赢,只是勉强没?有输。更何况,逄星洲来了,我们得做好准备,明天的战役……最坏的情况,或许一照面我们就?输了。”
逄星洲在和不在的战场,区别?这么大吗?
凭着与无相大人?的关系加入这场会议的乌镶月站在后方,用布遮住脸,假装自己是个普通探子,这不仅是摩菲·戈尔德的意思,也是他自己的想法。谁也不知?道其他高层对他的身份有何想法,当然?是小心为上。
他听着这些不认识的高层人?物为明日的对策争吵。
有人?说要赶紧撤退,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找时机报仇。有人?说一旦撤退就?不可能再回来,也会助长帝国军的嚣张气焰,还是要打。也有人?说区区一个逄星洲不足为惧,只要无相大人?回来,什么人?都不过?是蝼蚁,所以得去找无相大人? 。
高层们吵起来也没?个完,坐在上首的两人? ,摩菲·戈尔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颜诡的神?色越来越冷。
最后,颜诡一拍桌子,止了争吵,才发话了。
“你们难道真?的认为,有了逄星洲的助力,帝国这次会放过?我们?既然?派了勇者来,摆明了要将?我们一锅端了。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要抱着些许侥幸,等着被逄星洲砍下脑袋吗!”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但一针见血,将?部分人?极力逃避的现实摆到了眼前。
会议室里?一片静默。高层们低头? ,不再有人?说起要逃走。
这时摩菲·戈尔德笑吟吟开?口了,“明天这仗自然?得打,各位都是有远见的人?,我相信,大家都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放弃真?正值得效忠的人?,也不会抛下组织独自逃跑。但为了获得胜利,为了击退敌人?,也为了验明忠心,我们总需要更多保障。”
说着,他轻轻巧巧将?不少任务分配了下去,包括物资募集、药剂制作、武器改良等等。
不少人?脸色铁青,但在这种场合也不好拒绝,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说会好好去办。
从?这一场会议中,乌镶月才发现,高层不止不是铁板一块,似乎还各有算盘。有人?收拢大量药剂师,有人?收藏了大量武器,有人?储备了大量物资,这些他曾经以为应该为整个组织使用的东西,原来对这些人?来说是私人?的。
如果不是摩菲·戈尔德和颜诡一唱一和地逼迫,他们还不想拿出?来,投入这场自己都有可能死掉的战争。可这明明关乎性?命,这些东西留着又有什么用?
作为小喽啰的乌镶月不太懂。
会议结束,其他人?散去。摩菲·戈尔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这没?什么奇怪的。即使世界毁灭,也有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他们之所以加入组织,也不是对帝国有多讨厌,不过?是在这里?能获得更多利益罢了。既然?是为利益来的,自然?不舍得把自己辛苦攒下的家底交出?去。”
乌镶月听得睁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好一会才憋出?一句,“……无相大人?可真?辛苦啊。”
能把这么多别?有用心的人?聚集在一起,还要管理,无相大人?可真?是辛苦,起码他感觉自己做不到。
“他有什么辛苦的?”
红发青年嗤之以鼻,“除了跑来下命令,说要攻打这里?或者那里?,平时都不见人?影,更别?说管理这些人?。他收了这些家伙进?来,给了职位也就?不管了,也不知?道是以为他们没?有二心,还是不在乎,到头?来,管着这些人?的活计,还落到了我们几个头?上。七星说得风光,说不定一开?始他就?想好了找我们来当冤大头?,给他管理这那的……”
颜诡瞥他一眼,辩解了一句,“无相大人?行事风格暂且不说,这些人?确实是有能力的,交给他们相应的任务都能完成,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无相大人?也就?是看人?眼光从?不出?错了,但负责这方面,哼。”
摩菲·戈尔德说着有些自夸的话,突然?望向乌镶月,“不过?我确实很好奇,无相大人?到底是怎么精准地找出?有才能的人?,并且放到合适的位置上的?刚刚那些高层里?,有一个曾经是众所周知?的地痞流氓,没?人?知?道他在锻造上有极高的天赋。但听说无相大人?只一眼就?招揽了他……这种事,也是你们情报的功劳?”
我怎么知?道?乌镶月哪里?懂什么无相大人? ,他不想随口找个理由结果露馅,便生?硬地转移话题,“明天真?的能够挡得住逄星洲吗?”
两人?都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可这个话题确实重要。颜诡稍微轻松了一些的神?色又严肃起来,摇了摇头? ,“不知?道。”
乌镶月满脸惊讶,“可你刚刚说按照今天的方法做一遍,总能再拖延一次的!”
“那是场面话。”谋略家先生?面无表情,“总得给他们点希望,才好让他们为我们卖力。但实话说,这次恐怕拦不了的。不止是因为这种计策第二次效果会降低,也是因为……逄星洲在。”
摩菲·戈尔德双手抱胸,微微叹气。
“面对帝国的勇者,我们再怎么努力也顶多拖延一阵。说到底,能赢过?逄星洲的,大概只有无相大人?了。”
颜诡没?有说话,但显然?是赞同的。
乌镶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这两人?毫不避讳他的态度,以及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似乎总在传递给他一个信息。
——无相大人?必须得来。
可无相大人?怎么来?他心里?也着急,除了他,根本没?人?知?道无相大人?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的,不过?是个假扮无相大人?的小喽啰,怎么能够正面迎战连七星都说打不过?的逄星洲?
他支支吾吾应付了过?去,晚上独自往回走,还在思考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又不可能给他们变一个无相大人?出?来。
结果无意识路过?一条黑漆漆的巷子,还没?来得及找更亮的路走,旁边忽然?探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
“谁!”
乌镶月猝不及防,立马反应过?来,已经握紧了刀尖,就?要刺入那人?的胳膊。
“是我。”闷闷的声?音似乎从?布料下传出? ,想不起来是谁,但略显耳熟。这一丁点的耳熟,成功阻止了一场血案的发生? 。
他保持警戒转过?身,正想让对方表明身份,却在一转头?就?认了出?来。
“……是你?!”
第24章
第二天黎明时分, 新一轮攻城与守城开始了。
为了防止帝国士兵攻上城来,加卡托兰这一夜做足了准备,日光照射下,大量结晶柱子?伫立于城墙前方? ,牢牢挡住帝国军。同时两侧搭建起了数十座临时瞭望塔,弓箭手与枪手在其上虎视眈眈。
与前一日的手忙脚乱相反,帝国军这回面对阻拦在前方?的结晶石柱,没有全?部涌上来努力?敲打,只?派出了一小支队伍。这支队伍防护得?严严实实,人手一个小桶,靠近结晶柱后,将桶里的液体倾倒而下,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结晶上开始飘散烟雾,如雪融化,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怎么回事!拦不住了!”
观察到这一幕的弓箭手和枪手连连出手, 箭矢如雨从天而降,却还?未近身,就被?帝国的盾兵挡住。以盾兵开路,帝国军开始大喝一声, 奋力?冲锋。
“冲啊——!!”
“上面的, 快打啊!快!”
城墙上的士兵嘶吼着,不断往下方?泼洒药剂,意图点火焚烧。好不容易等火星起来,却发现帝国军没一个被?烧着。他们身上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身体和火焰隔绝开来。
“怎么回事!”手段都不起效,加卡托兰这方?已经有些慌张了。
“竟然这么快就破解了。”今日指挥塔上,只?有颜诡一个人坐镇。
他神色阴沉,从冲锋的大军背后,隐隐看?见了一个身着炼金术师白?袍的身影——巫庚……他果然来了,这次能这么容易轻易融化结晶柱,大概是?也是?这位帝国最强炼金术师的手笔。恐怕之?前准备好的那?些炼金药剂的作用都要打个对折了。
尽管颜诡希望能多撑一会,但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昨天充分发挥用处的炼金药剂、炼金器具,今天却如同纸糊的老虎,还?没发出威慑的怒吼,就被?轻易戳碎了假面。
帝国军势如破竹,一路攻上了城墙,又将城门轰开了大半。
这一切甚至都没有逄星洲出手,仅仅一个巫庚,就废了他们大半的攻击手段。
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还?能从哪个方?向?做出选择?
颜诡额头渗出冷汗,作为主指挥,他必须想出一个能够改变战局的办法,必须阻止颓然如山的失败,必须……他闭了闭眼,否决了脑中一个又一个想法,再从剩下那?些有着微弱可?能性的方?案中,挑选出几个可?行的。
他没有时间推演,只?能拿出最好的,让传令兵传下去,再观察战场情况,做出进一步的判断或选择。这是?一件极其耗费精神、半点不容注意力?分散的工作,每一份脑力? 、每一秒思考,都必须全?部用上,才能在这样瞬息万变的局势里,保持住一丝优势。
帝国军确实也因为颜诡不断做出的决策,迟迟未能彻底攻开城门,反而以一种稍占优势的姿态,与加卡托兰军胶着在这里。
正因为他那?样专注,以至于那?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城墙上时,他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呵,帝国军的实力?,仅此而已吗?”
低沉的、平静的,如同在叙述事实般的声音,不大不小,略显讽刺,放在平时需要认真?聆听才能从嘈杂的环境里听清,这时却一瞬间传遍了整片战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巫庚在后方?滴落药剂的手慢了一分,多余的一滴提取液掉入瓶中,嗤一声烧毁了整瓶药剂。
今日同样坐镇后方?的金发骑士,拿起长弓,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站在城墙上的黑袍身影,似乎对那?人的无所畏惧感到困惑,低低念出了对方?的名字,“那?是?……”
庞吏在阵前劈砍的动作一顿,眼底燃烧起怒火,踩踏过不分敌我的几人,猛地俯身前冲,“无相——!”
然而更多人,或者说,加卡托兰一方?的人,用惊天动地的呼喊,淹没了他嘶吼的声音。
“无相大人!”
“是?无相大人——!”
“无相大人回来了!”
相隔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出他们的激动与澎湃,还?有那?个被?呼唤者的地位尊崇。
暗处的摩菲·戈尔德摇摇头,“还?真?是?喜欢选这种能出风头的场合。”
指挥塔上的颜诡呼吸一顿,好一会才像破水而出似的,捂着受伤的胸前,脸色惨白?地重重吐出一口气,“可?算是?……来了。”
就连躲在小黑屋里没完没了炼药的季星·戴纳都忍不住,往城墙的方?向?看?了一眼,“怎么了这是??”
众望所归,被?目光拱卫在中心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却用手指掐着掌心,不让一丝慌张与紧张泄露。
乌镶月挺直脊背,不知道?逄星洲有没有看?见他。按照戴在身上的炼金器的作用,整个战场的人都会听见他的声音。他尽量不去想被?逄星洲看?见后,会不会遭遇与颜诡一样一箭穿胸的下场。
经过那?么多心理斗争,他好不容易决定赌上这么一把,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能被一点畏惧吓退。就算逄星洲真?的再来一次一箭穿胸,他也准备好了演完这场戏的所有准备。
没事的,没事的。乌镶月对自己重复两遍,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任何吩咐,也没有提前说明,按理来说是很难理解的。可这一刻,所有加卡托兰的成员却好似有了同一种共鸣,几乎眨眼间就全数噤声。即使有不懂的,也被?其他人拽着,很快闭了嘴。
战斗仍在继续,刀刃相击、枪弹飞射的声音没有停下,只?有加卡托兰的人不再说话,沉默的眼神里染着一种异样的、灼热的狂热,从无声中,透露出令帝国军有些寒颤的诡异。
“这些人都怎么了,疯了吗?”帝国军嘀咕着,对上方?那?个黑袍男人多了一股不自知的敬畏。
安静下来的速度超乎乌镶月的想象,他原以为还?需要用上扩音装置,现在倒是?方?便不少。他很快锁定目标,微侧了身体,对准正不断冲锋过来,挥舞着长刀的男人道? ,“帝国这次派来的勇者,就是?你吗?”
“什么勇者!”庞吏冲到城门下,甩开长刀上的鲜血,用刀锋指向?了高高在上的黑袍男人,狠声道? ,“上次城外一战,你带给我怎样的屈辱,现在我来加倍奉还?了!”
“是?吗?”
乌镶月认得?庞吏,但他还?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他,“既然你不是?勇者,那?么勇者在哪里?这场战役如果没有勇者,即使?我不在,也不会打到如此地步。现在我都已经现身,可?昨日据说极为英勇,救下数千人的勇者不在这里,却是?你在这啊。”
那?话语中的遗憾与轻蔑毫不掩饰,听得?庞吏血液不断上涌,几乎快用目光把无相片成片。
随着乌镶月的话语一出,其他加卡托兰的人也跟着附和,叫骂起来。
“是?啊!勇者都不在,怕不是?被?无相大人吓跑了!”
“哈哈哈,你这样的家伙,还?想打赢无相大人,明明连勇者都不是?!”
勇者、勇者,又是?勇者。
无相短短几句话里,重心全?是?勇者,连他姓甚名谁都不在乎,好似只?看?得?见勇者,好似只?知道?勇者,除了勇者全?都一无是?处,简直和昨日一模一样!
庞吏握紧长刀,呼喝着砍杀周围的敌人,眼白?都快染上血红。
昨日帝国军士兵被?衣服捆绑得?动弹不得? ,他本?来下了令,要其他人不顾这些士兵,继续进攻。想也知道? ,这种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只?能短暂阻拦的手段,肯定是?为了拖延时间。继续进攻才是?正道? !
可?谁能想到,那?个消失了大半天的勇者却在这个时候赶到,救下那?些没脑子?被?困的士兵不说,还?带着其他人一起营救!原本?只?会消耗一部分人就能攻下这座城,可?现在呢?时间拖延那?么久,战力?全?失,没能攻下这座城,现在对面的首领出现,士气高涨,连后续的手段也不清楚,更难攻下这里了!
这一切都是?勇者的错,什么勇者,不过是?个靠着圣铭教光环,胡乱搅合的废物!
越想起昨日的一幕幕,庞吏挥刀的力?度就越重,那?些泼洒沾染的鲜血,好似一同在他的胸腔中鼓动,嘈杂着呼喊着,让他难以平静,只?能靠不断砍杀,才能短暂平息那?股几乎克制不住的情绪。
本?就是?烈火烹油的状况,这时上方?那?人轻笑一声,再度开口,“你看?上去很急躁,进攻的节奏都乱了,你很慌张吗?还?是?在担心?”
放什么狗屁!庞吏不搭理他,只?把这些话当做扰乱军心的叫骂,当做路边野狗的狂吠。
可?那?话如同趴在耳边,还?在说,“现在这情况,你担心什么呢?该不会是?因为勇者不在,你根本?没有赢下我们的把握吧?毕竟……仅凭你的话,按照上次的战况来说——说不定又是?一次给你的屈辱啊。”
“你找死——!”
庞吏怒不可?遏,一扬马蹄,终于不分敌我,踩着人踏空,长刀抡圆了往下砍。
锋利渗血的刀刃,几乎下一秒就要砍掉黑袍男人的脖颈。
“无相大人!”周围传来无数惊呼。
面对这样的情景,无相不闪不避,像是?根本?不在乎,又像是?吓傻了,庞吏更倾向?于后者。他满心愤恨,要让那?张恼人的嘴永远闭上,让那?颗可?憎的头颅挂在战旗上,让他再也没办法瞧不起他!
电光火石之?间,庞吏嘴角的笑意还?未消减,就连人带马往下一坠。
长刀顺着惯性砍下,却连因高度的改变,连那?人的脚尖都没擦到。被?城墙反震的力?道? ,让庞吏一瞬间难以置信,他甚至都没有看?背后发生?了什么,就胳膊一转改变动作,挥出了,不,是?扔出了长刀!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什么都没做到就……
愤恨的话语还?未在心底成形,长刀旋转着,刚飞到无相面前就好似触碰到了看?不见的墙壁,骤然失去了力?道? ,啪嗒掉了下来。
什么——? !
下一幕发生?的事更让他目眦欲裂。
一支尾端发黑的箭矢,急速越过他的头顶,毫无迟滞地,穿透了无相的胸膛!
“哚——!”极其细微的一声,听到庞吏的耳朵里,却比心跳还?要响亮,比这个中箭的人还?要惹人愤怒。
连被?人拖拽都没有回头的帝国将军,看?见这支明显来自己方?的箭,却回过了头。
远远的,他的目光跨越奋战的军队,望见了毫不意外的那?个人——金发冰蓝眼眸的骑士还?握着一把犹在震颤的弓。
滔天的怒火终于无法遏制,庞吏乎咬碎了后槽牙,眼光如刀,仿佛要越过这么远的距离,将那?个原本?该是?最大援助的男人一刀刀剜下肉来,“又是?你、又是?你,总是?你!逄星洲——!”
加卡托兰士兵一拥而上,将失了武器的庞吏逼出了城墙,再次竖起防线。庞吏似乎也没了之?前那?股非要报仇,只?对着无相一个人杀的气势,反而一勒马绳,要往军队后方?奔去。
但不能让他就这么过去。
乌镶月忍着痛,将深入胸前的箭矢尾端斩断,再次出口挑衅。
“真?是?无趣。形势一旦恶劣,帝国的人只?会像狗一样向?勇者摇尾乞怜吗?不过正合我意,叫他过来,总比和你们这群软脚虾打有意思。”
还?好,还?好他借无相的名义,找摩菲·戈尔德要了防御背甲,找季星·戴纳要了能防御一次的炼金器具,不然他现在一定七零八落了。
从他昨夜,遇见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的七幺幺,得?到了关于帝国军内“勇者一行和庞吏不和”的消息开始,他就制定了这个计划——以自己为诱饵,也必须完成的计划。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绝不能让庞吏回去找勇者。有些情绪,只?有压抑得?越深,才会引发越可?怕的后果。
“软脚虾?”庞吏果然因这些话止步,回望的目光冷冷的,“躲了这么久才出现的你,和这个词更为相称。你一直在说勇者的事,难不成你其实很害怕他?”
乌镶月背后冷汗直流,悠闲的语调半分不变,“比起我,你才是?害怕的那?一个吧。毕竟他一个人能够揽下所有功劳,完成所有事情。我实在是?不明白?啊,帝国既然已经派了勇者,又何必派你们,你们既然打算求助勇者,又何必白?白?死这么多人。”
半句不提帝国军的弱小怯懦,句句都在暗示帝国军的无能废物。
庞吏心知这极有可?能是?无相的攻心计,专门为了挑拨离间才说了这么一番话。可?偏偏这话高明之?处在于,他没有说错一个字,没有扭曲任何事实。甚至那?番关于“既然有勇者在,他们又何必出生?入死的言论”,他在军中都听过不下十次。
是?啊,为什么会有勇者这种人存在?为什么这种人存在,他们还?得?这样疲于生?死?
这话传入庞吏耳中,也传入数万正在努力?攻城的士兵耳中。将军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的态度,更是?给了大多数人心里犯嘀咕的时间。这短暂的思考,让原本?如日中天的战意不知不觉消散不少,于是?攻势渐缓,士气渐弱。
相比之?下,加卡托兰一方?不仅有首领在前线,还?捕捉到了对方?这一瞬的弱势,立刻乘胜追击,反攻了一回。
庞吏敏锐察觉到了变化,当机立断大喝道? ,“区区勇者,根本?左右不了我们的战斗。难道?你们忘了,自己往日是?如何砍杀敌方?,为自己博得?荣耀的吗!”
“就是?!我们很强,和勇者一点关系都没有!”
“冲啊!我们不上,难道?等着勇者抢走功劳吗!”不少人纷纷呼应,里面大概有他们的探子? 。
这番话确实提振了士气,让帝国军重新找回了自信,但也在另一个层面和勇者切割。
乌镶月得?到了想要的效果,略松了一口气。这下无论如何,起码今天这场,帝国不会让勇者主动出手了。
勇者不出手,加卡托兰就尚有一丝余力? ,能够抵御帝国军的攻击。
只?是? ……
他抬起头,远远眺望远处放下弓箭的金发骑士,心中忧愁不减。
明日,又该如何?
无论帝国还?是?加卡托兰,都打不起接连不断的消耗战。
第25章
“今日你不该射出那?一箭。”
营帐内, 昏黄的灯光下。
巫庚皱着眉说这话时,逄星洲则以?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温和?笑容回应。
“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成功了, 不需要?费太多力气, 我们就能攻下那?座城。”
“谁不知道?那?是个好机会。”黑长发的同伴却瞪着他,似恨铁不成钢, “但你实在太冲动了!庞吏今日不许我们在前线,反而?安排到后方的用意,你不明白吗?”
怎么会不明白?逄星洲是被整个帝国称赞的勇者,文武双全、才德兼备,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举动背后的暗含的打压。更何况庞吏对他们的轻蔑并未特意掩饰。
勇者依旧语气平缓。
“但我们的使命,是帮助帝国军赢下这一仗。”
“我们的兵力充足,粮草不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打,即使是消耗战, 最先撑不住的也一定是加卡托兰!”
所以?你何必这么着急,将自?己的把?柄递出去!巫庚咽下了最后一句,他知道?这句话不用说对方也懂。
面对等同质问的话语,金发骑士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和?帝国那?些仗着贵族名头?就受不了一点忤逆的家伙不一样,他目光真挚,神色坦然,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盈着清澈的天空。
“我们确实有时间?。可阿月没有吧?”
“什么阿月!”
巫庚才因对方态度缓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分?明是加卡托兰派来给我们设下陷阱的间?谍,连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清楚,你居然还?惦记着他,脑子进水了的话,我这就给你开个颅好好看看!”
逄星洲摇头? ,“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不见踪影,或许是出什么事了,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
“早什么早?非要?他跳到你面前说他是罪魁祸首,你才信吗?”巫庚是真不理解,逄星洲什么都好,怎么一遇见这种事,就跟脑子突然离家出走了一样,执拗得不行。
“你醒醒吧,那?小子……”
苦口婆心的话才说到一半,外面来人的声音就盖了过去。
“两位大人,将军请你们过去一趟。”
巫庚眉头?一皱,与逄星洲对视一眼,见对方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啧了一声,“你看看,你惹的事,现?在找上门来了。”
“总有这一遭的。”
逄星洲对他笑笑,掀开帐篷帘,直接跟上了传信兵,一副真打算直接送上门的架势。巫庚眉头?皱纹更深,一时间?既想?给找茬的庞吏直接药倒,又想?给前面那?个金发傻大个一锤子。
无?论他怎么想? ,作为同样被派来支援的勇者一派的人,也作为朋友,他最终臭着脸追了过去。
不出意料,专程叫他们过去的庞吏,以? “未能在后方尽忠职守”为由,在其他将领面前,狠狠骂了一顿逄星洲。哦,顺便也骂了他两句。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庞吏火力集中的对象,只有真正的勇者大人——逄星洲一个。
逄星洲对那?些子虚乌有的硬生生扣到头?上的罪名,没有反驳,沉默着听完了。
直到巫庚以?为他打算就这么保持柔弱可欺的形象到最后时,金发骑士忽然开口了。
“庞将军对我的建议我已经明白了。但我也有想?要?问你的事——今日攻城陷入不利,为何迟迟不让我上前线?”
这是合理的质疑,恐怕除了下命令的庞吏,其他人心底都有这样的疑问。按照纯粹的实力对比,有勇者在的帝国军一方,拖了两天都没能攻下加卡托兰的一座小城,说出去简直笑掉大牙。
“砰!”桌面震了一震,沙盘上的细小沙砾跳了起来。
庞吏瞪向逄星洲,“你居然还?问得出口,原因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因为你这个将军好大喜功,忌惮勇者。巫庚闭着嘴,到底没把?这能打破双方勉强维持的平衡的话说出来。
金发骑士神色平静,双手放在大腿上,坐姿端正得像一尊雕塑,“我确实不清楚,还?望指教。”
“是吗?你不知道?。”庞吏冷笑一声,缓缓坐回了靠背,“听闻我们的勇者大人以?才思敏捷扬名,没想?到到了自?己身上,反倒显得无?知得很。你在出战前一天无?故失踪,弃整个大军于不顾,后又突然出现?,引导士兵放弃攻城,拖延攻城进度,这两件事,你不会都忘了吧?”
巫庚眉头?夹了起来。事是没错,但这个说法……
“即使你再怎么巧言令色语,扭曲事实,我也并未做出背叛帝国军的事。”逄星洲神色不变,“况且,这件事与你今日指挥失职并无干系。我们今日本可以?赢。”
这个时候脑子倒是好使,知道?转移话题了,巫庚提起的心松了下去。
谁知庞吏突然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看来你的虚名还不少。你都做出了这般背叛的举动,我又怎么敢将你派至前线!谁能保证,你剑下砍杀的,不是我帝国军的士兵!”
说到激动处,他腾的站了起来,虎目圆瞪,怒视着金发骑士。
背叛一词的重量不算轻,尤其又有之前的事实做证据,原本在这场另类审问会上的其他将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话里话外,也都在怀疑逄星洲是不是已经叛变,不然正常人,怎么做出开战前跑走的事。
可逄星洲就不是个正常人啊!巫庚倒是想?辩解一句,却清楚,这个时候说是越描越黑。一个不正常的勇者,难道?就比可能会背叛的勇者好到哪里去了吗?
“如果我有反心,无?需在这里说这些。”面对如此困境,逄星洲神色平淡,瞥了眼自?己的腰间? 。这再明显不过的一眼谁都看得出来。出入主帅营的将领不必卸除武器,但这次他们过来,却被要?求卸除武器。
逄星洲腰间?原本挂着长剑的地方,此刻是空的。可没人会以?为他看的那?一眼,看的真的是腰间? 。
“大胆!”桌子再次震的厉害,庞吏胸膛一起一伏,脸色都深了不少,“你现?在是要?威胁我?以?你刚刚的话,我现?在就能把?你拿下!”
逄星洲垂下眼眸,似乎是倦怠,又似乎是认命,语气淡淡,“庞将军,不要?绕圈子了。你希望我做什么,来证明我并非背叛?”
那?一派过分?闲适的模样,看得庞吏有一瞬间?真想?不管不顾,直接把?这人下大牢。
可他终归记得自?己的目的,“哼,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能有机会证明还?是看在此前的面子上……”
巫庚忍了又忍,此刻终于忍不住打断,“庞将军不妨直说,别再浪费时间?。无?论做什么,我们还?得做准备,不是吗?”
庞吏阴恻恻地看他一眼,才转向逄星洲,下达了宣判。
“明日,你将独自?对阵加卡托兰——只有你。”
“不行!”
巫庚猛地起身,眉头?紧得能夹死文字,“这几天逄星洲本就没有多少休息时间?,还?要?让他独自?上战场,面对加卡托兰的万人军队,这与送死无?异!”
“是吗?”庞吏紧紧盯着逄星洲,“传说中勇者一人足以?抵万人,这几日加卡托兰的兵力损失不少,如今恐怕根本凑不齐万数,连这些人都赢不了,勇者的传闻里夸大其词的还?真是……”
“好。”
没等庞吏说完,逄星洲突然站起身,目光笔直了过来,“我答应了。”
说完,也不顾其他人,径直走出了主帅营。
直到看见他的背影远去,愣住的巫庚才急忙追了上去,“你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答应这样不合理的要?求,你明明知道?……”
“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逄星洲侧头?看他一眼,“庞吏铁了心要?让我付出代价,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咬下我的一块肉。与其继续掰扯下去,不如直接答应这个要?求。何况,这种程度,并不算难。”
巫庚这下是真想?撬开他脑子了,“既然知道?还?有得谈,你为什么现?在就答应,比起孤身一人去迎战整个军队,难道?还?有更糟糕的事吗?!”
逄星洲脚步微微一顿,又继续往回走。好一会,才有声音传来。
“有的。”
太多了。
*
又一日的太阳升起。加卡托兰的成员再次筑起了防御阵势,全部?绷紧了神经,等待着来自?敌人猛烈而?恐怖的攻击,正如前两日那?样。
可这一次注定不同。
日光掠过大地,将平原一侧的阴影驱散,露出明亮的色泽。如浪潮般的帝国军已经轰隆隆袭来,来到了数百米外的地方。
他们举着武器、穿着盔甲,目光紧锁面前的小城,风吹过他们的衣摆,战马时不时喷鼻。无?比沉静,又无?比漫长的这一刻,帝国军没有一个人动弹。
“怎么回事?”
加卡托兰的哨塔上,斥候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不动了?奇怪了。”
与此同时,指挥塔上,扮作无?相打扮的乌镶月,也看见了这一幕。他身侧仅有一个颜诡。摩菲·戈尔德不知是讨厌和?无?相一个空间? ,还?是有别的事,没有出现? 。
“难道?是新的炼金药剂需要?的反应时间??也可能是另有援军。还?是说,一种另类的恐吓?”
颜诡拧着眉,对这一幕做出了好几个猜测,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没有大着胆子与无?相商量。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 ,乌镶月听到那?些一个比一个坏的猜测,后背都快湿了。
在加卡托兰一众人的猜测忌惮中,一个人影终于从帝国军的队伍中脱离,骑着马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又是来骂阵的?”
不止颜诡,乌镶月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可他难免觉得奇怪,骂阵是为了引敌方出现? ,现?在有勇者在手的帝国军,完全不必用这样的手段,又何必……
思绪在炼金镜子照出对方容貌的一瞬间? ,戛然而?止。
金发冰蓝眸,银甲长剑,神色凌然不可侵犯的骑士……怎么想?也不会有别人。
派出这个人不奇怪,毕竟是专门找来的王牌,像昨天那?样一点也不使用才奇怪。
可是……
“为什么只有他?!”
伴随着乌镶月心底的大叫,逄星洲已经来到城门下,挥出了第一剑。
第26章
早在望见敌方身影的那一刻, 加卡托兰的箭兵就已经拉足弓弦,严阵以待。
此刻发现原来是逄星洲,所有人俱是心头一震, 胆怯之意从颤抖的手?指间传递, 连箭矢都不稳了。
“愣着做什么,放箭!”
见势不妙, 下?方加卡托兰的分队队长匆匆看了眼上方的颜诡,没有得到其他的指示, 便咬紧牙关,厉声?喊道。
无论是何敌人,临城便放箭。这?一声?令下? ,尽管恐惧未散,本能也驱使着他们松开了手?指。
破弦之声?齐响,从天而降的箭矢,雨水般落向了一马当先的金发骑士。
如若是普通人,在这?样的攻势下?即使不死,也要?受个重伤。可来者不但骑着马一步不停,还没有带上盾牌抵御,反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那把昨日才大发神威,一举救下?不少帝国军士兵的,锋利无匹的长剑。
乌镶月看见这?一幕,心头起了些许希翼。他知道勇者既然敢独自?前来,就不会毫无准备。可这?是数千支箭啊!足以将一个人活生生扎成刺猬的数量,即使逄星洲再怎么强大,也会受伤,只要?他受伤,就还有办法……
心头的计较还未转过一圈, 眼前的场景就惊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一把长剑而已,能够挥出的距离有限,能防守的范围有限,作为?近距离武器,对阵远攻的弓箭更是不利。可这?把剑到了逄星洲的手?上,真就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利器。
金发骑士挥剑的速度快到只能看见残影。剑芒闪烁之间,好像根本没有那么多箭矢冲他袭来,也没有不断从旁而来的冷枪,他骑着马,闲庭信步般越靠越近,每往前几步,身后就留下?一地断裂的箭矢,眼见快到了城门。
“药剂!快!”
“你?们下?去阻拦!”
加卡托兰的人不可能坐以待毙。眼见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只有勇者一个人上前,其他帝国军都不知目的地远远观望,颜诡眯了眯眼,瞥了眼一言不发的无相大人,立刻给?出了新命令。
城墙上的人快速动了起来,前两天的作战中,他们都是守在城墙上,等着敌人攻打进来。可这?一回,他们却是主动从城门打开的一条缝出去,带着刀枪剑戟,袭向了勇者!而另一些人则扔出大量药剂,腐蚀、结晶、火焰等等,曾经有用的全部拿了出来,一股脑作为?武器攻向唯一的敌人。
有人试图砍向马蹄,有人试图从侧后进攻,有人跳起来扑杀,还有人用了毒剂、设了陷阱,数十人同时进攻,冲向金发骑士,宛如攻向落单野兽的蚁群,使尽了浑身解数。
可实力的差距终究存在。下?一秒,剑光一闪,谁也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逄星洲身边便落了一地的人。鲜血四溅,他们甚至连倒下?时都没有发出痛呼,竟似是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 ,被斩落在地。
而宛如轻易弹走身上蚂蚁的野兽,金发骑士头也不回,一扬马蹄,便直直朝着城门冲来。
腐蚀不起效果、结晶一触即碎、火焰毫无作用……林林总总的药剂在来袭者身上,一瞬间变成了普通的清水,半点未能牵绊他的脚步。
“快拦住!”颜诡脸色铁青,飞快发出几道指令,连顾忌无相的功夫都没了,望着仅一人就突破了防线的勇者,心中骇然。
这?简直是个怪物!他们真的能够拦住这?样的家伙,守住这?里吗?即使无相大人在,可要?拦住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
他不知道,站在旁边看似气定?神闲的无相大人,心头也盘旋着同样的忌惮。
现在怎么办?乌镶月攥紧拳,目光紧盯无人可挡的逄星洲,觉得呼吸都快不畅了。
帝国军确实按照他的所想的,与逄星洲有了巨大嫌隙,也单独将人派上了战场,可他万万没想到,逄星洲一人的战力如此惊人,前两日能够阻拦住帝国军的防御,在这?个人面前,和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正思忖着,逄星洲再次闯过来袭的箭矢与攻击,面朝城门,猛地挥了下?去。
那一刻,除了逄星洲自?己? ,没人能预见那一击带来了什么。加卡托兰的人只听见了骤然几声?巨响,不过一个错眼,用坚固得根本无法攻开的重铁制作的城门,如划开的豆腐一般,轰隆裂成了几块。
“那是什么……怪物……!”
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人低低发出了不知质问还是感慨的呢喃。
乌镶月心头一紧,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拿起了一旁的指挥旗帜,朝着帝国军的方向挥舞。
事到如今,再犹豫也不行了,只能赌一把了!
此时此刻,全程观望勇者行动的帝国军里,也起了嗡嗡嗡的讨论声? 。
实际上,从勇者出发开始,这?种议论就已经开始了。大部分士兵接触不到上面的事,只知道事实。所以他们知道,逄星洲此前虽然抛下?了他们,但后来赶来救下?不少人。有些人认为这是将功抵过,有些人则觉得逄星洲救恩大于之前的过失,还有人则觉得如果不是逄星洲一开始不见了,他们也不至于伤亡那么多。
在这?些议论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帝国军不出动,只派出了一个人逄星洲去攻打。但因着之前留下?的埋怨,他们大多是等着看笑话的。毕竟无论帝国如何宣扬,实际上能与勇者共同战斗的军队不多。
勇者就像是某种国家级武器,一般情况下? ,只和保卫贵族们的皇家军队一起行动。这?回被派到这?里来,还是因为?庞吏第一次作战失败,帝国自?觉丢了面子,才派了这?么个大杀器。
于是在看见逄星洲一路格外轻松地闯入敌阵,甚至切豆腐一般切碎城门,那一瞬间,与大多惊叹的士兵不同,庞吏心头涌起的感情绝不是正面的。
相反,他脸色难看得像是有人当面偷了老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憋屈又愤怒的情绪几乎充斥了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真的这?么强?这?样下?去,任由一个勇者就攻下?的城池,他带领那么多人却攻不下? ,传到上面去,他还有何颜面,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将军,我?们还要?等下?去吗?”副将突然出声? ,目光似乎从远处刚刚挪开。
“你?想说什么?”庞吏压抑着怒意,冷冷看向他。
副将不为?所动,靠近两步,没有刻意掩盖声?音大小,反而吐字清晰。
“将军将勇者大人独自?派出去,而我?们守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加卡托兰以为?猛虎在侧,不敢使出全力吗?如今勇者借由我?们给?的机会,已经顺利攻破城门,末将斗胆,此刻是否已经到了该我?等出马,一举拿下?马挪河城的时候了?”
短短几句话,就将庞吏出于私心才派出勇者的行为? ,化为?了考虑全局的计谋,甚至还给?出了台阶,有了足够的行动理由。
庞吏瞥了眼这?位平时不多话的副将,眼底欣赏一闪而过。他立刻一转马身,面向众人宣布,“没错!现在到了我?们反攻的时候了!如今城门已破,加卡托兰一众贼子不过是待宰羔羊!众将士听令,出发,攻城!”
“是!”
震天响的回应中,唯有隐没在一众兴奋的士兵后方的巫庚眼神讥诮。
于是以人海战术,将勇者拖在城门口,死撑着没有让他进城的加卡托兰人,很快得到了另一则噩耗。
“帝国军打过来了!”
不少人乍一听说这?个消息还反应不过来,直到地面被数千铁骑踩踏而发出的震动,从脚底一路往上,让他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才理解了这?一现状。
连城门被破都没有露出的绝望之色,出现在了加卡托兰成员的脸色。
人总是会抱有侥幸心理。面对独自?一人的勇者,尽管他个人的武勇强大,既能轻易破了他们的攻势,还能势如破竹,切碎城门,可再怎么说,也只有一个人。
加卡托兰还有近万人。万人对一人,就是堆人命,也能把人耗死。事实上,从勇者迟迟未能进入城内的状况来看,他们用命去拖的战术很明显是成功的。甚至还有人想,只要?再拖久一点,说不定?就能杀了勇者,赢下?这?一仗了。
可谁知道,之前一直按兵不动的帝国军,居然这?个时候攻打了过来!明明连勇者被围攻成那样都没有动弹一下? ,加卡托兰不少人真以为?他们是打算与昨日相反,今日只派出勇者。
更多人明白帝国军不可能一直不动,却也侥幸地希望,帝国军或许会冷眼旁观。如今这?份侥幸被打破,心态上不亚于从高处坠落,一时不少人都有了逃走的想法。
“无相大人……”
颜诡立于指挥塔上,望着滚滚而来的蓝色军团,呼吸都沉重了几分,他猜测或许无相还有什么办法,按照常理来说,他只需要?等一等,事情就会发生转机。以前无相带着他们一起攻城的时候,都是如此。
可这?一次,他没有那样平静的耐心了。
从一个月前,再次看见无相开始,他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总是会觉得,无相的行事风格和态度变了不少。这?种变化不起眼,毕竟无相真正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除了刻板的黑袍和声?音,几乎没有留下?特征,而且上次那场极为?成功的伏击战,再次证明了无相的实力。
硬要?说的话,其实是找不出什么证据的。可人之所以是人,大概就是因为? ,有时候会愿意相信一些毫无证据的无端猜测。
比如,此刻他认为? ,这?个无相与以往不同。
所以他问了。
“您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前有勇者,后有军队,您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获得胜利?
在颜诡不指望得到回答的心情中,黑袍男人倏忽转身,指了指奔袭而来的帝国军。
“看那。”
惊讶之中,颜诡皱着眉,碧色的狐狸眼怎么也没能看出什么异常,“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太不利了,如果帝国军和勇者一起攻打,恐怕我?们马上……”
最后几个字太过艰涩,黏在了喉咙之中,吐不出来。
可无相却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军队整体?行进的速度有差异,但此刻,跑在最前方的、最快速的那几人,已经和勇者汇合。
“那不是帝国军。”无相的声?音里,似乎多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轻微的颤抖,仿佛极力压制的情绪到达顶点的时候,残留出的那一点颤抖,“那是……”
逄星洲周围原本密不透风的进攻顿时破开,后方被赶来的帝国军骑士牢牢守住。加卡托兰的进攻陷入僵局。
就在逄星洲心神略微松弛的这?一瞬间,“噗嗤”,一柄来自?背后的刀刃,穿透了他的胸膛。
金发骑士愣住的神色里,加卡托兰人惊讶的表情中。
指挥塔上,从始至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无相大人,对七星之一的谋略家,轻描淡写。
“那是我?刺向勇者的刀。”
第27章
成功了?吗?
乌镶月不确定。这个?计划很有风险, 做的不好,不仅会暴露出加卡托兰好不容易安插进帝国军的暗线,还可能前功尽弃。
机会只有那么一次,失败了?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马挪河城会被攻破,加卡托兰会完蛋,他会成为阶下囚然后死掉。
可什么都不做,照样会迎来?这样的结局,所以他赌了?这一把,策划了?这样一件事。
加卡托兰的人被勇者?防备,不能攻破逄星洲的防线, 大概也伤不了?他。
唯一能够接近勇者? ,不被他防备的,只有帝国军的人。加卡托兰的暗线还没有爬上那么高的位置,很难直接与?勇者?同行。再加上,作为暗线,需要的是?暗处运作,武力值不足以干掉勇者? ,即使是?偷袭,直接出手?也绝不是?一个?好主意。
所以乌镶月才刻意去挑衅了?庞吏,又借用帝国军的舆论,让勇者?在帝国军内部饱受非议, 为的就是?引出对?勇者?的不满。不满这种东西, 有时候会变成想要追逐的嫉妒,有时候则会变成想要直接消除的恶意。
见识过勇者?的实力之后,意识到这一仗如果再不行动就会被夺取掉所有功劳之后,不满就会更加偏向于消除的恶意。来?打这一仗的帝国军,谁不是?冲着功勋来?的?
恶意驱使, 加上言语催动,会让潜藏的极端想法生长起来? 。人和有了? ,还需要地?利,破开的加卡托兰城门、被围攻的勇者? ,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偷袭的场合。毕竟乍看之下,这样的场景,即使不需要勇者? ,帝国军的万人军队也能轻易攻下这里? 。
剩下的,他也不敢直接交给敌人的品性,期待敌人会在这个?时候对?己方攻城大将出手? ,所以这次围攻勇者?的人武器上都浸泡了?药剂。
毒药不会起作用,后方有个?巫庚在,毒药没有意义? 。因此,这种药剂只会产生一点兴奋剂的效果,能够在一瞬间放大心底的欲望。
这药剂对?心志坚定的逄星洲不起作用,也不太会在巫庚防御的范围内,为了?上战场,不少士兵会主动服下兴奋药剂。从一开始,这药剂就不是?为了?勇者? 。当支援勇者?的人前来? ,这药剂才会发挥最大的效果。
而?此刻……乌镶月望见被从城门赶出来?的帝国军,就明白,如他所想,药剂发挥作用了? 。
捂着胸口的逄星洲也在往后撤,头盔挡住了?他大半神?色,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看挥剑的动作,明显不如之前灵活了? 。虽说如此,那一下也中了?胸口,没有当场倒地? ,反而?稳稳撤出来?了? ,这种体力,真是?怪物了? 。
乌镶月暗叹一声,按了?按胸口。
他中的那一下,可是?让他差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昨日为了?不暴露身份,都是?自己脱了?长袍去找军医处理的,幸好昨天中箭的人不少,也没人察觉他与?无相的关系。但疼痛感却难以消除,直到现在,他说话都会牵扯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只能尽量减少说话的字数。
颜诡看着这短短时间发生的突变,心头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将所知的种种串联起来? ,大致看出了?无相的计划全貌。与?以往无相行事时那种莫名其妙、仿佛神?明落子的感觉不同,这次无相居然像个?普通人一样编排了?这个?计划。
这一点让他惊讶,不止是?惊讶其居然会以身为诱饵,挑衅帝国军也要达到目的,更是?惊讶,这种孤掷一注的做法,居然是?那个?无相会做的?
可比起这个? ,现在该讨论的是?别的事。
“无相大人,即使逄星洲受伤,我们的城门也被强行打开了?,而?庞吏也不是?个?能轻易打发的角色。”他严肃了?声音,“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可以的话,乌镶月很想回?答他,鬼知道啊!他就是?个?小喽啰,懂个?偷袭和离间就不错了? ,哪里?知道那么多。
但没有如果。他只能怀着些许的忐忑,将自己的简陋筹谋说出,“拖。”
“好……嗯?”似曾相识的一个?字,让谋略家先生愣了?一下。
与?昨日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
充分贯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术,加卡托兰这一方自从勇者?被迫从战场撤出后,开始用各种方法拦住帝国军的前进。他们留下一部分人在城门,另一些冲出去迎战。
多亏了?勇者?被偷袭的那一下,还没到城门,帝国军内部就出现了?不小的混乱,不少人一边防备着自己人,一边和加卡托兰的人打,精力被分散不说,效率大大下降,原本能打赢的局面,也没法打赢。
更何况加卡托兰这边根本不是冲着打赢去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消耗体力。双方心态截然不同,造成的结果也不同。
庞吏从未觉得这一仗打得如此恶心。是?的,恶心。
他原以为,讨人厌的勇者?离开后,他总能一展风采,将这座久攻不下的小城池拿下了? 。
可谁知道加卡托兰那边根本不是?来?好好打的,城门那块防守严密,盾兵成排不让靠近,想要强行突破吧,还没靠近,远处的枪手?和弓箭手? ,一会偷袭一下,一会放个?冷箭,还有大量不要命的人围过来?试图砍他马蹄,他一回?击就跑,还用炼金药剂想方设法拦路,毫不恋战,竟然真把他们缠住了? 。
烦躁得要命的心情,在发现战场上又多出了?一个?金发骑士的身影时,达到了?顶峰。
“这个?时候,勇者?大人不好好在后方休息,上来?逞能的话,可是?很容易死的。”
庞吏驱马与?其擦肩而?过,话语里?不由?得就带上了?嘲讽。
什么勇者? ,还不是灰溜溜被打回来了。
逄星洲的面容隐藏在头盔之下,看不清表情,但语气?依旧平静,除了?略带沙哑,看不出受伤,“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庞吏牙齿磨得咯吱响,明明是?要抢他的功劳,受伤了?也不安分,非得上来?彰显自己的能力。
“是?吗?”他皮笑肉不笑,“那希望你能好、好、尽、责了?。”说着,他一刀斩断了?袭来?的箭矢,腿一踢,神?色阴沉地?朝着城门再次冲了?过去。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将这一切拱手?让出!
对?于陷入颤抖的帝国军一方来?说,勇者?的到来?是?好事,但对?好不容易才拖住帝国军的加卡托兰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坏事了? 。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恐怕是?巫庚的功劳,也是?勇者?的意志。”
颜诡脸色难看,望向如今乱糟糟的沙盘,“还是?人数不够,如果……不对?,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无相大人,现在已经拖不下去了?,我们或许该换别的办法。”
拖不下去了?吗?乌镶月垂眸,心底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还能拖住。”
“什么?”
黑袍男人不答,径自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把弓箭,对?准了?正奋力前进的庞吏。
“你要做什么?!”谋略家先生瞪大了?眼。
一箭飞出,速度极快,却在抵达终点之前,被一刀斩断。
庞吏猛然抬头,与?站在指挥塔内高高在上的无相对?视一眼,眼底燃烧起了?凶光。
“无——相——!”前一日的仇,他可还没忘记!庞吏当即调转方向。
见状,黑袍男人放下弓箭,拿起了?墙上的刀刃,走向门口。
“这里?交给你了?。”
“等等,你要做什么!”
“去拖住他。”无相的语气?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理由? 。
可哪里?有最重要的主帅出去当诱饵的道理!上次已经够让人意外,这次他居然还要再来? !
“你……”
事到如今,颜诡是?真的不明白了? ,他还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无相。至少在其他七星之中,除了?那位暗杀者? ,也只有他接触无相的时间算得上最长,结果最近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了? ,无相每次做出的选择,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干涩的嗓音中,他不由?得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老实说,颜诡不觉得这座城对?无相有多重要。不止这座城,他甚至感觉,大部分人都对?无相不重要。这个?加卡托兰传颂的反叛者? 、领导者? ,其实除了?自己的势力本身,是?不在乎其他东西的。
七星不重要、城市不重要、人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加卡托兰,而?加卡托兰只不过是?依附无相而?诞生的组织,没有无相,这个?组织没有凝聚的根,也没有其意义? ,被各种方式招揽来?的人,从最底层的成员,到最上层的七星,都是?可以更换的。
唯有无相是?加卡托兰的核心。
这不是?加卡托兰所有人的想法,但从无相以往的言行举止以及其对?加卡托兰的牢牢把控之中,不难看出这点。
可如今,视自己为最重要的无相,居然做要为了?这个?城市,为了?加卡托兰,让自己当诱饵?这实在让人惊悚,如果只是?一次,还可以说是?心血来?潮,何况那个?时候勇者?没有上战场,他们未必会输。
现在不一样。在极有可能输的状况下成为诱饵,与?主动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简直堪比一条毒蛇忽然变异,牙齿拔光,成了?无毒蛇。
在近乎玄幻的想法里? ,那条无毒蛇回?答道。
“为了?赢。”
颜诡心里?忽然踏实了?一点。
“明白了?。”是?了? ,无相也是?个?为了?赢而?不择手?段的人,为了?赢过帝国军这么做也不是?全无可能,可是? ……
他忍不住又问,“您相信……我?”
这也是?一个?奇怪的点,将之后的事交给他,这可不像是?无相会说的话。
这回?对?方没有回?答,只带着刀继续往下走,背影沉寂得一如既往,下方有风吹来? ,于是?高瘦男人的黑袍一角扬起,如云般滚动。
颜诡看过这一幕很多次,连对?方袍角扬起的弧度都熟悉得能勾勒出来? ,太过常见,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值得记住的。
可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想记住了? 。
“……望您武运昌隆,无相大人。”
第28章
乌镶月其实一点也不想上战场。
作为小喽啰的时候,他每次都是躲在城内,负责后?勤工作的那一批。作为无相的时候,他也第一时间否决了?会将自己派上战场的计划。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怕死。
不想死、不愿意死,也不甘心死。这是他逃离战场的理由,如?今,却也成了?他拎着刀,站在战场上的理由。
人生可真是奇妙。奇妙到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基于同?样的理由,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乌镶月骑着马,看着一脸怒意朝着他冲过来的庞吏,这么想完又觉得挺像是临终遗言,讨厌得很。
铛铛铛——!
刀刃相撞的声音,刺得耳膜微微疼。反震的力度,充分?说明了?对手的不容小觑。
周围的人眼见双方的领袖人物打了?起来, 都退开场地,让出了?空间。唯有?又陷入缠斗还?分?心救人的逄星洲,脸上闪过了?一抹忧色。
“就?这点力气吗,你不如?回家?喝奶去吧!”粗犷的男人哈哈大笑,再次挥砍的力度半分?不弱,角度也极为刁钻,明显是冲着要命来的。
庞吏是个难缠的对手。乌镶月在短兵相接后? , 能?够断定这一点。
“既如?此,你怎么还?把重伤的勇者叫了?过来,在加卡托兰,怎么也不会叫重伤者再度上场了?。”
似乎精准踩到了?对方的雷区,刚一说完,他就?被迫接下了?突然加重力道的数十下攻击。
反击不难,前提是身体无恙。每一下反击都牵扯到胸前的伤,刺痛影响了?攻击的速度,破绽也越露越多,很快从?表面的势均力敌,落到了?下风。
这会子乌镶月倒是有?点埋怨当时没能?再穿一层防御背甲了? 。
“哈,堂堂无相,也不过如?此,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吗!”
作为对手,庞吏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轻蔑的同?时,却没有?一丝放水的意思,长刀挥砍的速度愈发快了? ,快得乌镶月想要去挡,都有?几刀反应不及,只能?靠着战马相撞,减少对方的冲势。
“哼,我看你往哪里躲!”庞吏冷哼一声,长刀再度追了?过来。
乌镶月喘着气,勉力挡下这一击,持久战对他不利,其实他不该来拖的。选一个实力相近的人会更好。可是经过上次,庞吏怕是恨极了?逄星洲,也恨极了?无相。逄星洲是帝国?军的人,庞吏还?不敢公开出手,尤其是逄星洲刚刚被人偷袭。
所以战场上唯一能?牵制住庞吏的,是无相。所以,他在这里。
嗤——!
直砍脖颈的一击,乌镶月满头是汗,喘着粗气,胸口没有?愈合的疼痛愈加明显。这一击也不过拦住了?一半,让它砍到了?肩膀上。鲜红的颜色在黑袍上并不显眼,却瞒不住对手。
“今日,我让你也好好尝尝我曾受过的屈辱!”庞吏哈哈大笑,眼神一厉,接连不断的刀刃朝着乌镶月扑了?过来。
数十斤的长刀,一般人连拎起都需要极大的力气,被庞吏挥舞在手上,却像是普通的纸片,随意又随性,完全是指哪打哪,没有?一丝滞涩。
相较之下,乌镶月躲闪的动作越发笨拙,能?挡住的刀刃也越发少,不一会的功夫,除了?要害部位,他几乎全身挂彩。即使黑袍不显色,其他人也能?察觉,他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
“无相大人!”
加卡托兰的成员想要跑来支援,却根本没法靠近。庞吏将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来一个就?砍一个,不留一丝余地。
望见这一幕的颜诡手指掐紧,眉头紧皱,几次想要张口又压制住了? 。
乌镶月胸膛距离起伏,呼吸之间都觉出了?铁锈味。他不知?道那是来自喉咙里的,还?是因为全身渗血的伤口。唯一能?庆幸的是,他感觉到的还?是热,而不是冷。
快死的时候,人才?会觉得冷。
可是,再这样下去,或许他真要觉得冷了? 。他喘了?口气,眼前又是一刀,恰好这一刀朝着他的胳膊,是个要剁下来的走势,不知?道庞吏想了?什么,这一击明显并不致命。
于是,乌镶月想,那就?交换一次吧。
来势汹汹的刀刃割裂布匹,断裂经络,切开血肉。
鲜血四溅,庞吏的眼底染上兴奋之色,能?够折磨仇敌的快感升起,他咧嘴狂笑,“看我把你做成人彘,拖在马后?,你还?能?不能?高高在上……”
话音未落,一柄银亮的小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什么? !
庞吏闷哼一声,不可思议地低头,怎么可能? ?明明他已经砍到了? ,而且这把刀是哪里来的,之前根本没有?看见,这样的东西只能?用一次,难道无相一直在等他松懈,等他得意的这一瞬间? !
“呼哈,呼哈……”
黑袍男人的喘息艰难得像是快死了? ,被长刀砍中的胳膊血流不止,可他还?是稳稳地将这一刀送入了?庞吏的心口。
“你……”心机深沉的小人!庞吏怒意升腾,手中想要再度用力,嘴角却溢出血来,他才?从?意识到不对,“这……有毒。”
乌镶月懒得和他解释这种必杀技涂毒的必要性,忍着痛意,驱马一撞,这粗犷的大汉就?往后?倒去。
干掉帝国?军的一员大将,能?极大削弱对方的实力吧。
这种关?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个,反应过来后? ,他又觉得有?点好笑。居然会想到这个,明明胸口和?肩膀都痛死了? ,也不知?道肩膀断了?没有? ,感觉上还?行,但再乱来……恐怕不是休息一下就?能?解决的了? ,总之,拖住的使命超额完成,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了? 。
没等这份松快到达眼底,眼前一缕金色就?止住了?他所有?庆幸的心思。
乌镶月浑身僵硬地看着来者。
金发冰蓝眼眸,头盔不知?道是之前战斗时掉落了? ,还?是单纯忘记带了? ,完全露出了?那张忧郁俊美的脸。一身银色盔甲,却不复之前见过的整洁,斑驳的血迹与药剂腐蚀的痕迹,烙印成战场的气息。没有?骑着马,仅仅步行而来,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此刻接住倒下的庞吏的手,也稳得不像战斗了?一天的人。
——逄星洲。
“你……”乌镶月没有?想过再次正面迎上这个人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咽了?口口水,滋润了?干涩到透出血腥气的喉咙,却没有?吐出再多的字句。
可意外总是如?此,向来不会完全让人做好准备。
“逄星洲!”指挥塔上,颜诡再也坐不住,腾的站了?起来。
他比沉浸在战斗中的乌镶月看到的更广,也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乌镶月来说,逄星洲是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可颜诡清楚,对方是一开始就?冲着无相去的!
从?无相出现,与庞吏缠斗开始。原本被加卡托兰士兵困住的逄星洲,就?不断向这个方向逼近。仿佛早就?知?道庞吏对上无相会遭遇不测,甩开了?无数阻拦的敌人,恰好在庞吏倒下的这一刻,赶到了? 。
因为太过恰好,颜诡甚至都怀疑了?一瞬间,逄星洲是不是故意等着这一刻才?到,等着庞吏快死了?的这一刻。
可这样的念头仅仅出现一瞬,毕竟这可不是那些报复心重的普通人,这是圣铭教钦点的勇者,是一言一行都符合骑士标准的男人,此前还?为了?救乌镶月假扮的少年,独身前往危险未知?的森林,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恶意与私心?
抛弃这点念头,他远远看着似乎陷入对峙的两人,心不由得悬了?起来,“无相大人……”
“一会儿不见,你怎么对那位情?深义?重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没有?引得颜诡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无相大人身上,语气平静,“无相大人若是死了?,加卡托兰群龙无首,根本无法迎战帝国?。摩菲·戈尔德,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你倒是对无相大人信心十足。”
摩菲·戈尔德凑了?过来,瞥了?眼战场,“无相大人成功杀死了?庞吏,帝国?军已经少了?一个主帅。如?果还?能?再杀死一个勇者,这场战役就?能?赢了?。对勇者来说,杀了?我们的无相大人,帝国?军就?会赢了?。本该是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可惜,看刚刚的架势,无相大人力有?不逮,面对实力仍然强劲的勇者,或许我们该考虑的是,该怎么及时把人救回来。”
他明明没有?在指挥塔上,却一出现就?将情?形弄清楚了?七七/八八。
颜诡没有?反驳,眉头皱得更紧了? 。
两人的担忧,乌镶月暂且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回恐怕是真的要完蛋了? 。
逄星洲将手贴在庞吏的脖颈等了?两秒,垂下眼眸,将其放在了?庞吏的马上,轻轻拍了?两下,让马匹带着对方离开,才?转头看向原地不动的黑袍男人,吐出了?一句似是肯定又略带好奇的话。
“你就?是无相。”
遇见庞吏,至少对手还?在人类的范畴里,他还?有?能?够打一打,搏一搏的能?力。遇见逄星洲,他能?回忆起来的,全是对方不费吹灰之力突破箭雨,切豆腐一样切开城门?的场景。
这样的对手,遇上就?是个死。
他所能?做的,理应是第一时间逃走,寻求生机。
可面对逄星洲的问话,面对无相这个身份,乌镶月鬼使神差地,回答了? 。
“嗯。”
说完,他才?惊悚地想给自己来一下。是不是刚刚被庞吏打傻了? ,怎么这个时候还?回答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该跑啊!
“那就?好。”逄星洲像是确认了?什么,抽出长剑,平静无波地望向他。
这举动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乌镶月喉头一梗,全身僵硬,刀都握不好,脑子里自动出现了?大量自己被切豆腐一样切开的画面。
不,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和?逄星洲打起来,要、要拖延,对,拖延时间!
他绞尽脑汁想话题,想要像之前挑动庞吏的神经,让其不由自主失控一样,吸引逄星洲的注意力。可是他和?逄星洲不熟,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话题,硬要说的话……
灵光一现,他脱口而出,“你……认识阿月吗?”
不对,怎么不打自招了? ?堂堂无相大人,不可能?会知?道一个小喽啰的名字,既然他在这个时候说起阿月,不就?证明阿月的身份根本不简单吗!
果然,这话一出,逄星洲一直毫无波动的神色变了?一下,他甚至没有?如?想象中一样,直接冲上来把乌镶月切成左一块右一块,反而继续这个毫无意义?的对话。
“阿月是加卡托兰的人,是吗?”
“……是与不是对你有?区别吗?”
乌镶月没想到对方还?专门?问了?这个。他暗自打量四周,惊喜地发现,有?几个加卡托兰的成员慢慢靠了?过来,似乎打算里应外合偷袭一波。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专门?给他创造的生路。如?果颜诡还?在上面筹谋的话,很有?可能?不会放任他就?这么死在勇者手下。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果然还?是拖住逄星洲,再没有?营养的话题,只要能?够拖延时间,都能?创造生存的机会。
逄星洲沉默了?一会,又说,“阿月现在在哪里?”
还?真沿着这个话题聊起来了? ?
乌镶月有?点奇怪,但嘴上没停,“你为什么想见他,他和?你没相处多久,也没有?任何关?系吧。”
“他不在这座城里,对吗?”又一个奇怪的问题,怎么这些问题毫不相干,而且对方一个问题都没有?回复。
乌镶月沉默下来,总觉得对方有?点古怪。
“我知?道了?。”逄星洲却像是自顾自确认了?什么,原本放下些许的长剑,再度举了?起来。
不好!他睁大眼,刚要转身。
下一秒,锋利的剑刃已经刺到了?眼前,不偏不倚,向下一划,就?是人头落地!
那一瞬间乌镶月心跳都要停了? ,别说抵挡,他根本没有?抬刀的时间,这一剑来的速度太快,太利,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满是清凌凌的杀意。
会死!会死!会死的!
无数念头好像在脑中打转,又好像脑中一片空白,致命的血光中,他没有?一丝一毫力量,只能?捕捉最后?一丝极限的生机,脚下一歪向后?倒去。
这是无用的缓兵之计。倒向后?方带来的破绽与空隙,放在任何一个敌人面前,都是致命的。即使躲过了?第一下攻击,也会因为改换的姿势无力抵抗第二下。
于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剑紧跟着到来了? 。
乌镶月眼睁睁看着争取来的生机迅速熄灭,嗓子发紧,浑身发冷,对上那双过分?平静的冰蓝色眼眸,极度的惊恐中,他什么也顾不得,惊声喊道。
“是我!”
并非炼金器具遮掩的低沉的无情?绪起伏的男声,而是清亮的带着明显情?绪的少年嗓音。
相比之下,前者明显更具有?威慑力,更有?交谈的价值,更被整个加卡托兰尊敬。后?者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也鲜少有?人在意。
可那如?一泓银霜的剑,无人可挡、无人能?拦的剑,却在这样声音前——停了?下来。
“阿月……”
剑的主人望着他,冰蓝色的眼眸映出他狼狈至极的身影,似乎是一种快速的、认真的打量。
乌镶月还?处在惊魂未定的情?绪中,对方就?已经确认了?什么,稳稳地将前一秒还?欲取人性命的剑收了?回去,然后?朝着他,扬起了?一个平和?的笑容。
“原来你在这里。”
乌镶月浑身一颤。他实在搞不清楚逄星洲的脑回路,起码他不会因为敌人是自己救过的少年,就?停下杀手。尽管他因此获利,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对方还?会做出怎样的行动。
而且他还?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假扮无相的事。虽说可以用替身糊弄过去,但谁知?道这人信不信? !
“……嗯。”乱七八糟的思索中,他也不敢不回复。
逄星洲似乎没有?看出他的瑟缩,又似乎是不在意,他望着倒在地上的人,温和?地张开了?嘴。
来了? !乌镶月浑身紧绷,等着被兴师问罪,或者严刑拷打。
视死如?归的心情?里,他听见对方说。
“你现在看上去需要帮助,需要我帮你吗?”
第29章
这话听着太熟悉了。
熟悉得?像是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早上, 乌镶月假装受伤罹难的?少年,偶遇了据说绝不会无视求援的?勇者。
可现在并非那个?平和的?早晨,他们之间也从来都不是求援者与救援者那么简单的?关系。
“你……什么意思?”
说话间, 乌镶月咬牙往后跳了一步, 忽视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重新站稳了, 又举起刀对准勇者。
逄星洲似乎不在意他的?小动作,神?色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阿月, 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对吗?”
对个?鬼!这是差点把他杀了的?人?该说的?话吗?
乌镶月满肚子牢骚, 却不敢在寒光四射的?长剑面?前说出?口。他暗自瞥了眼周围,之前见到?的?那几个?加卡托兰成?员距离还远,不知道是投鼠忌器,还是仍在观察情况、等待时机。
“你是帝国的?勇者,我是加卡托兰的?无相……你要怎么帮我?”总之,先顺着聊。
“你不是无相。”
对方笃定至极的?一句话,简直吓得?乌镶月魂都要飞了。
“你胡说什么!”黑发少年几乎色厉内荏地反驳, “我当然是……”他又看了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加卡托兰成?员,声音压低,“我当然是无相!”
“你不是。”
“我都说了我……”
慌乱又急切的?话语,止于一瞬间逼近的?剑锋。寒光泠泠的?剑刃贴近脖颈,乌镶月甚至没看清对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就再次失去了反抗的?空间。
这个?人?的?实力数倍于他,他根本不可能正面?赢过对方。意识到?这一点,除了挫败感,还产生了一点没能当场逃跑的?后悔。
旁边的?加卡托兰成?员见己方首领再度落入陷阱,似乎躁动一瞬, 又很快安静下来。
“你是被迫担下这个?身份的?,对吧?”
伴随这样恐怖行径的? ,是金发骑士口吻不变的?问话。
乌镶月心下一跳,目光艰难地从脖颈侧的?剑上移开,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从初遇到?现在,他对这双眼睛的?印象一直在变。最开始他觉得?像是天空,过分?包容的?柔和。后来战场上差点被杀死的?时候,又觉得?是透着寒意的?冰冷。而现在,他在这奇怪的? 、不合时宜的?对话中,似乎剥开了逄星洲温和或凌厉的?表象,隐约望见了些许怪异的? 、扭曲的?真实。
“……是。”
“可怜的?阿月。”勇者垂下眼眸看他,手中的?剑也再度收回,仿佛刚刚所做的?事不过是个?无谓的?玩笑。
但对乌镶月来说,这毫无意义,他已?经明白?了,只要对方手上有剑,随时能够夺走他的?性命,不过是想不想的?问题。
“你……”
“那么,跟我走吧,阿月。”
没等他继续虚与委蛇,逄星洲突然提议道。边说,他还边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把人?直接拉到?身边来。
“不行!”乌镶月吓了一跳,噔噔噔退了好几步。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逻辑?这可是战场!他现在可是无相大人? ,是帝国军要干掉的?最大敌人? !傻子才会主动自投罗网,答应这种要求。
“为什么不?”提议者仿佛不能理解,又说,“你在担心庞吏的?事吗?不必害怕,他还剩一口气,巫庚会救下他。你是被迫做下这些错事的?,你还有改正这些的?机会,不必担心,我会帮你的?。”
虽然这个?场景下很怪,但乌镶月确实联想起了逄星洲与圣铭教的?关系。圣铭教之所以?选逄星洲当勇者,是因为对方普照大地的?圣光吗?连差点杀死己方将领的?人?都帮?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帮我?”他实在忍不住了。
逄星洲眸光一动,微微扬起嘴角,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来。容貌俊美的?骑士,眉宇舒展地微笑,即使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也带了一份独立于世?的?清澈美丽。
“我答应过……”他轻声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助你。”
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语,在重逢时被提起,实在是动人?至极,听到?旁人?耳朵里,或许会心生感动。可乌镶月却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不断冒出? 。如?果不是打不过,他这个?时候都要忍不住拔刀砍过去了。
哪有什么不求回报的?帮助?这人?到?底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
但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从脑海中划过。
没等他细想,从四面?八方突然扑上来的?加卡托兰成员打断了对峙,“无相大人?,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终于来了!他一个?激灵,顾不及其他人?的?战斗情况,转身上马,迅速朝着城门方向?跑。只要回去,就还有机会活!
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跑了一分?钟,背后感受到的可怕气息越来越重,像是某些存在感强到?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发出了恐怖的信号。浑身的汗毛直竖,他回头?看了一眼。
刀光剑影之间,站在原地的?金发骑士,完全没有身陷险境的?窘态,闪转腾挪之中,自有一派举重若轻的?气度。相比之下,围攻的?加卡托兰成?员俱是遍体鳞伤、气喘如?牛,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了。
太糟了。乌镶月心情复杂,唇瓣抿紧,浑身的?伤开始作痛。
仿佛心有所感,逄星洲抬起头? ,目光平静,似乎穿过眼前的焦灼的战场,直直抓住了正在逃跑的?他。
随后,勇者大人嘴唇张合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
乌镶月瞪大了眼。
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没有炼金器具,根本传递不了话语,可他却听懂了。
那一句堪比噩梦的?话语。
——“我会来找你的?。”
战马的?颠簸感,总让人?联想到?波浪拍打的?孤舟。鼻尖萦绕的?血腥气,分?不清是从身上,还是从地上散发。互相砍杀的?士兵,黑蓝的?颜色都染上血红。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砌多了,便如?石头?般寻常。
这片争执不休的?土地上,无数杀伐的?声音中,一个?黑袍男人?伏在马上,像是乘坐在巨浪上的?孤舟,飘摇着往回,距离缠斗的? 、血腥的?中心越来越远……似要将这引其而起的?世?界整个?抛下。
颜诡面?无表情俯视战场,抿紧了唇瓣。
“无相大人?总算快回来了。”旁边吊儿郎当的?红发青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这可不容易。你怎么还一副死人?脸?”
“……没什么。”
颜诡闭了闭眼,也说不清此刻萦绕心头?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无相大人?能够如?他所愿,平安回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可是什么呢?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回忆里张扬的?袍角一闪而过,那位大人?向?来如?此,这次突然这般行事已?经足够出?乎意料,他还在……期待什么?
再睁开眼时,谋略家?先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状态,转身对下属吩咐,“准备开城门,迎接……”
“哎呀,真是不巧。”
摩菲·戈尔德突然咋呼一声,“看上去你的?准备得?再迟一点了。”
什么?颜诡动作一顿,下意识循着最在意的?那个?身影看去。
不知何?时,原本笔直朝着城门而来的?黑袍男人? ,竟然骑着马,调转方向? ,再度冲向?了逃离不久的?金发骑士!
“他这是要做什么?!”
颜诡简直难以?理解,不仅是因对方的?行为,也因自己这一刻心底升起的?情绪,他搭在窗沿上的?手握出?了青筋,“这根本是……”
“自寻死路啊。”红发青年幽幽叹气,补上了后话。
这是自寻死路。在两侧模糊的?景色里,乌镶月骑着马,望见越来越近的?金发骑士,望见以?及那些苦力支撑的?加卡托兰成?员脸上惊愕的?表情,脑海中给出?了清晰的?结论。
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当时到?底是什么因素,决定他会这么做。更不确定,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冲向?城门的?一瞬,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催促着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逃、逃、逃,他总是想逃,总是在逃,总以?为能够逃。
逃走有什么意义?仗打不完,迟早会死。
还不如? ……放手一搏!
疾驰的?战马逼近,灰尘四起,加卡托兰成?员连忙扑闪,滚落两侧。
只有金发骑士原地不动,在笼罩的?阴影中,似有所觉,与马上的?黑袍人?对视。冰蓝色的?眼眸里映出?一个?骤然跃下的?身影,刀光如?线,从天而落,逄星洲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你回来了。”
剑光一闪,他斩断对方的?刀刃,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轻巧将掉落的?人?抱在了怀里。
一系列动作自然到?好像本该如?此,流畅得?不可思议。
但对方毫不领情,挣开怀抱,急急退了几步,站定对面? 。
用黑袍遮掩容貌的?少年胸膛剧烈起伏,又是连续几下的?攻击,但没什么用处,全数被挡了回来。这一来一回的?行动似乎带来了很大负担,逄星洲想劝对方休息一下,却听见对方喘着气问。
“不是说,会帮我吗?为什么不死在我的?手下。”
“我的?职责是帮忙攻下这座城。”他耐心解释,没有半分?被人?意图策反的?不虞。
“你的?职责高于你口中的?帮助吗?”这话里就含了讥诮。
逄星洲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该休息了。”
“是啊,我也想休息。”乌镶月又呼出?一口气,在不断泛起的?疼痛中笑了笑,眸光扫过周围,“你为什么不帮我获得?休息的?机会呢?”
没等金发骑士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猛地提高嗓音,“攻向?我!现在!”
石破天惊的?一声,是无相大人?压迫感十足的?低沉声音。
这声音一直是加卡托兰成?员的?航标,是指路灯,是绝对正确。所有加卡托兰成?员在进入组织接受的?第一课,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无条件遵从这声音的?命令。
倒向?两侧的?几人?立刻动了起来,淌血的?刀口,没有冲向?身为敌人?的?金发骑士,反而对准了自家?首领。
与此同时,逄星洲眼眸沉了沉,长剑刚刚抬起,就听见对面?少年天真无辜的?声音。
“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就会帮我的?,对吗?”
对方在“帮”字上加重了语调。
勇者大人?微微睁大眼睛,轻笑了一声,“当然。”
在所有人?看来极为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无相从战马上跳下,与勇者似乎缠斗片刻,两侧的?加卡托兰成?员一直虎视眈眈,此刻却忽然叛变,齐齐攻向?了无相。正当他们为这场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勇者竟然出?手,拦住了加卡托兰成?员的?进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叛徒!勇者,不,逄星洲背叛了我们!”
一时间,帝国军内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样的?事实。
不少与庞吏关系亲近的?将士甚至一时意气,想要偷袭金发骑士,一泄心头?之恨。他们口中直呼着“无耻”、“叛徒”,怀疑庞吏的?重伤都与逄星洲有关,连身边的?加卡托兰士兵都不管了,拿着武器不管不顾攻了过去。
面?对加卡托兰的?士兵,逄星洲不必手下留情,更何?况这些人?在之前的?打斗中受了伤,三两下就能解决。可糟糕的?是,前脚刚刚击退加卡托兰的?人? ,后脚帝国军的?自己人?就打了过来。
而且他们不针对人? ,看见加卡托兰士兵打,看见无相打,看见勇者也打。乍看之下像是不小心无差别波及到? ,但打勇者的?劲儿甚至比其他人?要重上不少。逄星洲不能对他们下重手,一时也没法解释清楚,立刻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面?对如?此情景,逄星洲低低叹了口气,喊罪魁祸首的?名字,“阿月。”
“你后悔了?”跟在勇者身后,务必要充当一个?显眼被保护者的?乌镶月一个?矮身,避开从后方而来的?袭击,喘着气,目光逡巡在勇者身上,眉头?微蹙。
即使一副保护他的?状态,这个?人?也没有露出?破绽……真是怪物。
“我答应过你的?,不会后悔。”与想象中的?愤懑不同,金发骑士语气平静,一脚踹开意图攻来的?帝国军士兵,又一剑断了加卡托兰士兵的?手腕,“但这样下去太麻烦了,所以?……”
没等到?后半句话,乌镶月的?手腕被猛然抓住了。
他一抖,袖中刀刃往回,抬头?迎上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眸。
“你先跟我回去吧,巫庚会照看好你。”
乌镶月瞳孔震颤,还没来及说话,便眼尖地瞅见,原先趴倒在地的?一个?加卡托兰士兵,突然抬起血红的?眼眸,往身上浇了一大瓶药水,猛地扑了过来!
他远远对上这人?眼里的?决意,呼吸一顿,下一秒抿紧唇瓣,竟一把甩开逄星洲的?手,急匆匆主动朝着那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恰好此刻,火焰从那人?身上开始跳跃,焦灼的?气味蔓延,原本围攻的?人?想也不想,就撤出?了空间。这下浑身是火的?那人?更是畅通无阻,眼见着就要碰上一身黑袍的?无相,成?功会晤。
可惜一柄长剑骤然出?现,挡在了中间。
乌镶月只觉眼前一暗,银甲骑士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一剑斩向?浑身火焰的?攻击者。因太过急促,金发骑士的?呼吸频率都快了两分? ,出?剑的?姿势也略有变化? 。
就是现在!乌镶月眼底精光一闪,侧身一撞,锋利的?刀刃刹那穿过银甲缝隙,没入后背,深入肺腑。
“唔……”金发骑士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身形摇晃了下,剑依旧稳得?惊人? ,直到?把所有趁机来犯者打倒,才跪倒下去。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没来及理清思绪,刚刚背后捅人?的?黑袍男人?已?经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那一分?犹豫也无的?样子像是根本和勇者毫无瓜葛。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哪一方的??”
周围人?既惊又疑,无论加卡托兰还是帝国军,都不知道到?底要把勇者当做敌方还是友方。无奈刚刚一场混战,都知道打不过,对方又立场未知,最后只能一咬牙,远远避开这人? ,另辟战场。
“下次……”逄星洲按了按伤口,目光从遥远的?黑袍身影上移开,喃喃一句,尾音吞没,他缓缓闭了眼。
指挥塔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颜诡叹了一声:“人?心尽失……帝国军打不了了。”
“这倒是有趣。”摩菲·戈尔德挑眉,盯着从城门那个?刚刚回来的?黑袍男人? ,“你说,无相大人?到?底怎么做到?的??勇者怎么会听他的?话,总不能……勇者其实也是我们的?人?吧。”
这无聊的?玩笑无人?回应。
战局如?谋略家?判断的?那样。帝国军的?主帅命悬一线,本来鼓舞士气的?勇者身份存疑,这本该至加卡托兰于死地的?一仗,竟草草结束。
无人?靠近的?勇者大人? ,还是在这一战落幕后,被黑着脸的?巫庚拖了回去。
除了当事人? ,没人?能理解为什么逄星洲会做出?类似背叛的?举动。
大部分?人?知道的?是,帝国军这一仗之后,终于没了再战的?力量,完全撤退了。
当夜在加卡托兰的?欢呼声中,乌镶月苍白?着脸,带着包扎的?药味,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屋,踉踉跄跄趴到?了床边。
这一次太冒险了,但没想到?那个?逄星洲居然真的? ……休息好之后再去颜诡他们那边露个?面? ……还有那个?主动给自己浇了火焰药剂的?人? ,不知道……
疲惫中一片思绪都整理不出?来,他呼吸渐缓,在微弱昏黄的?灯光中,听见了惊雷般的?声音。
“无相大人?,您还好吗?”
第30章
“没?想到这一仗居然以这样的形式落下帷幕了。”
马挪河城的加卡托兰大本营内,会议室里仍亮着?灯。
坐在下首的摩菲·戈尔德翘着?脚,将一叠资料放到桌上,总是挂着?笑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疲惫,神色却是轻松的。
“看来这些转移组织的准备是派不上用场了。”
另一边的颜诡低头翻阅资料, 没?有说话。
说是转移, 但在场的两人都清楚,实际上就是弃城而逃。马挪河城只?是加卡托兰打下的一座小城, 与其他?加卡托兰占领的城市相比,唯一的优势是周边丰富的矿藏, 很方便炼金相关的取材。
季星·戴纳也是因此才跟了过来。不然以对方那个能独自在炼金室关到死的样,根本不需要来这种苦寒之地。
说到底,这座城市不值得死守。
仅驻派了一万出头的人就看得出来,原先的无相大人也这么认为。
如果?不是后来帝国据说要从这里攻打加卡托兰,恐怕无相大人也不会将颜诡和?摩菲·戈尔德调过来。但调任他?们过来,起的也不是死守城池的心思,更多的是不愿意在帝国军面前立刻输掉。
加卡托兰的城,如果?帝国军一来就拱手相让,身为首领的无相大人还有什么颜面?
颜诡自认还算清楚那位大人的心思,所以尽心尽力组织了防守,阻止了加卡托兰面对帝国军一败涂地的难看场面。可这阻止也仅限于勇者到来之前。
尽管之前起过暗杀勇者的念头,但真正?见识过勇者实力,还被中了穿胸一箭之后,无论颜诡,还是摩菲·戈尔德都明白这一仗他?们讨不了好?处,很可能会输。那时无相大人仍未现身,据说能联系到无相大人的暗桩乌镶月,也是一副闭口不谈的样子。
迟迟未有的回应,从另一种层面上说,也是种态度。
白天在指挥塔上,为了鼓舞士气,颜诡说不会弃城,摩菲·戈尔德也同意。但夜晚冷静下来复盘,谁都知道再这样下去,败局不可避免。所以当夜,颜诡突然受到了一份关于撤退的资料,所以才有了这一份暗地里转移组织的计划。
但谁知道,颜诡拖着?虚弱才熬了个大夜,做好?了转移组织的方方面面安排,第?二天,无相大人就突然出现了。
这位大人本就神出鬼没? ,最近一段时间更是秉持着?如非必要,绝不登场的原则,几乎没?怎么现身。这次在紧要关头现身,足够令人惊喜,可很快,惊的成分就大大超过了喜。
以自己为诱饵,挑衅庞吏,逼得帝国军不让勇者出场。
如果?说这种行动? ,还能说是无相大人的神机妙算,算计了帝国军一方内部的问?题。
那么今日无相大人主动?出城,说着?拖延时间,实则接连迎战庞吏、逄星洲两员大将的行为,只?能说的上是惊悚了。
且先不说并非以武力出名的无相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有了那样机敏的身手。
单从动?机角度就解释不通。
白日里战局危急,颜诡没?有时间细想,又或许只?是他?不愿意细想,但如今战事告一段落,加卡托兰的危机解除,一些原本想要忽略的事,不可避免就被摆到了台面上来。
“所以,你觉得,我们的无相大人,”摩菲·戈尔德念到这里不知道想了什么,隐约带了点笑,“到底是怎么了?”
颜诡动?作一顿,“那位大人的行事向来不可捉摸。”
“不可捉摸与毫无规律不是一码事。是人就有行事习惯,就有选择倾向。”
红发青年?悠哉地喝了口茶,“无相大人为了一座什么都不是的小城,甘愿以身试险。这种事放在加卡托兰成立以来,也是第?一回。这倒叫人忍不住好?奇了,不是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
摩菲·戈尔德挑眉,“当然是好?奇,这座小城是不是隐藏了什么重要的秘密,让他?奋不顾身。或者……”
青年?故意拖长了语气,声音却像是缥缈的烟尾,轻不可闻。
“或者……他?经历了什么特别的事,特别到,他?都不像是我们所知的无相大人了。”
颜诡关上签署的文件,冷漠抬眼。
“你今日对无相大人投注的关心,倒是不一般。如果?有这个空闲,不如先去把帝国那边的动?向探清楚了如何。”
“没?想到,谋略家?先生听了这么久,居然关心到我头上了。”
摩菲·戈尔德耸肩摇头,绿眸盯向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的金发狐狸眼青年? ,“但作为无相大人手下,出谋划策、听从意见的谋略家?,你这副装聋作哑的姿态,又是想掩饰什么?”
颜诡猛一抬头,目光锋利起来,“摩菲·戈尔德,你还没?有资格质问?我什么。”
以地位而言,他们不相上下。此前的合作,不过是两人无可奈何。他?们没?有同事外的关系,连陌生人都不如,甚至算得上相看两厌。
“别太生气。”
面对不加掩饰的怒意,摩菲·戈尔德嘴角依旧噙着?笑,“你总是这么容易意气用事,才会被人抓住把柄,就像你当年?在帝国……”
后半句隐没?在颜诡的杀意中,红发青年?眼都不眨,话锋一转。
“所以,你真的对如今的无相大人,毫无看法?”
“我们的情报专家?有什么高见?不妨分享出来开开眼界。”
再明白不过的讽刺,摩菲·戈尔德却一托下巴,当真思考起来,“我的话,当然是希望……无相大人一切都好?了。”
“呵。”颜诡嗤笑一声,他?有一瞬间居然以为能从家?伙人口中听到什么真话,真是被传染了蠢病。这种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嘴里怎么可能有一句值得信任的话。
他?拿起处理完的文件,起身就走。一秒钟也不想和?这家?伙待在一个空间里了。
见他?如此,后方那人还在故作惊讶,“哎呀,这就要走了?我还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们能够好?好?相处了。看来,想要成为朋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满口屁话!颜诡本来都不想搭理他? ,这个时候被激得火气上涌,实在忍不住,冷笑一声,看向那装模作样的红发青年? ,“你既然对无相大人那么好?奇,为什么不去问?问?常年?跟在他?身边的那位?没?记错的话,那位最近已经回来了,如果?是他?,你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回来。”
说完,砰一声关门走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红发绿眸青年?一人。
随着?脚步声远去,情报专家?的笑意也越发淡薄,直至于无。他?转了下椅子,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高远的天空。
今夜无星无月,没?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他?却盯着?天空,似乎看入了神,好?一会,才吐出一声叹息。
“我说的可是真的呢。正?因为那位回来了……才希望现在的无相大人,一切都好?呀。”
毕竟,那可是加卡托兰最锋利的——刀。
乌镶月不知道半夜还有人惦记着?他? 。
他?下战场时,找人和?颜诡他?们打了招呼,又找了隐蔽处脱掉无相的伪装,去医疗兵那里处理了伤势,才回自己的住所。
这一路上大多数人都在庆祝胜利,加上战场上受伤是常事,便没?人特意关心他?情况。就连折了胳膊的汤姆见了他?也是抱怨自己差点死了,然后说幸好?不用继续打了之类的。
乌镶月没?想到,他?得到第?一句关心的时间地点,居然是此时此刻。
如果?这句“您没?事吧”的前面,跟着?的不是“无相大人”就更好?了。
趴在床边、看似昏昏沉沉的黑发少年?骤然睁眼,翻身后撤,跳到门边的同时,手中出现了一把寒光泠泠的刀。
“你是谁?”
声音沉稳,但略带沙哑,明显是个虚弱的状态。
乌镶月一听自己发出的声音,就暗道不好? 。从悄无声息靠近他? ,不出声甚至察觉不到的能耐看,这人恐怕是个精通隐匿的好?手。隐匿这一类技能,通常是暗地里行动?的人需要用的。比如七幺幺。
而这类人同样十分敏锐,能够迅速掌握住目标的状况,发起进攻。
他?现在这样外强中干,不是凭白给?人把柄吗?何况这人刚刚可是叫他? “无相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如果?能掩饰过去倒算了,要是不能……
乌镶月的气息骤然低沉,杀意毕现。
他?环视四周,仅有微弱灯光照亮的房间内,没?有多出任何人的身影。好?似刚刚那一声不过是他?睡昏头了,从梦里听到的声音。但即使做梦,他?也不可能梦到这种东西。
正?当乌镶月皱着?眉,思考要不要跑到窗外找找时,又一道声音落下了。
“您在找我吗?”
这次声音,出现在耳边!
黑发少年?呼吸一滞,甩手就要刺向声音出现的地方。
后甩的手臂到半途,一只?有力的手就将他?牢牢钳住,动?都动?不了。他?抬腿就踹,同时另一只?手按向门把,脚步一转,立刻向外扑。
打不过就跑!
结果?身子才往外探了一半,就被人一把拎着?脖子抓了回来。
“砰”,他?被摔回了床上。这栋加卡托兰的宿舍楼,床板统一都是硬的,这一下摔过去,才包扎的伤口再受重击,疼得乌镶月龇牙咧嘴,眼泪直飚,话都说不出了。
“您还好?吗?”偏偏那个将他?摔到床上的家?伙,还在一旁虚情假意地询问? 。
“你……!”乌镶月眼眶通红,恶狠狠瞪了过去。
这下他?终于看清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不出意外的黑衣黑裤,隐没?在黑暗里的人最喜欢的打扮。这人脸上什至还带了黑面罩,全?身上下,只?露出苍白的皮肤,和?一双灰蓝色仿佛山间雾岚的眼睛。
乌镶月一与这双眼睛对视,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原因无他? ,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太空,空得简直不像是有个活人,而像在看个死物? 。在这样的眼神下,能确定感觉到自己被区分开来了——被与对方。
“你、你想干什么?”
因着?那一点儿?惊惧,他?本该气势汹汹的问?话,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对方似乎也感到疑惑,歪了歪头,“无相大人,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叫你……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我是无相?”乌镶月往后缩了缩,瞥向桌下一眼。那里藏了他?之前留下的炼金药剂。
“无相大人就是无相大人。您下过命令,执行完任务,第?一时间回到您身边。”
对方说着?不明所以的话,眼神一刻未从他?身上离开,这种紧迫盯人的看法根本没?有空隙做什么小动?作。
乌镶月蜷了蜷手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暂时不会杀他? ,不然不用多费口舌,但他?确实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命令什么身份。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对方没?有说话,静静盯了他?一会,像是种审视。
乌镶月咬紧唇瓣,越发毛骨悚然,做了随时能出手的准备,谁成想,对方突然凑近了一步,吓得他?差点扑出去砍他? 。
这人却在床边蹲了下来,慢慢朝他?低下头,将脆弱的、苍白的脖颈露了出来。
“寇五。”
“我是您的七星之一,暗杀者,寇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