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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第19次听说


    是路星川。


    施南笙原本还有些许惊慌,一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就安定下来。


    路星川从树后出来,走到施南笙面前。


    施南笙嗅到了烟味,她垂眸看着他夹在指间的半支烟,淡声说:“我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附近没有垃圾桶,路星川把烟扔到地上,抬脚碾灭——刚做完这个动作他就后悔了,他应该当着施南笙的面把这支烟抽完,彰显他的叛逆和不屑,而不是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顺从她。


    施南笙满意地笑了笑,牵住他的手:“我们去划船吧。”


    路星川应该甩开她的手,但他却再一次选择了顺从,乖乖跟着她往前走。


    营地三面环湖,自然少不了水上项目,比如钓鱼、浆板、划船,他们来得有点晚,打算明天上午把能玩的项目都玩一遍再走。


    夜阑人静,雅雀不闻,只剩下不知疲倦的虫鸣。


    两个人牵着手,默默无言地走到皮划艇停靠处,路星川忽地打起退堂鼓:“还是算了,太危险了,等白天再划吧。”


    “怎么,”施南笙看着他,唇角微勾,略带嘲弄,“你怕死啊?”


    “你不怕吗?”路星川反问。


    “我不怕,”施南笙说,“我什么都不怕。”


    她的眼里的确没有一丝畏惧,路星川拿她没办法,只好解开了其中一艘皮划艇的缆绳,他先上去,在尾部坐定,施南笙后上,坐在头部,和他面对面。


    路星川第一次划船,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窍门,又不敢划得太用力,怕水声太大引人注意,他近乎轻柔地翻搅着湖水,皮划艇载着他们缓缓离岸。


    白日里澄明如镜的湖水变得一片漆黑,水面之下可能隐藏着鳄鱼、怪物或者水鬼,伺机掀翻他们的船,然后将他们拆吞入腹。


    这些可怕的想象令路星川有些提心吊胆,但他不能在施南笙面前露怯,他凝视着施南笙的脸,平静地开口:“我见过南城的海,又浑又脏,一点都不蓝。”


    “什么时候?”施南笙同样平心静气。


    “19年9月,我去南城大学找过你两次,一次被保安赶走,一次被警察带走。”当时的愁苦已随着时间远去了,路星川说得轻描淡写,“从派出所出来后,我去了海边,从晚上坐到早上,看了一场日出。”


    “是我报的警。”施南笙说。


    路星川怔了怔,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而后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施南笙不答反问:“想必你已经查过我了,你都查到什么了?”


    六年前的路星川一无所有,找人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屡屡碰壁且一无所获,而现在的路星川有名有钱,请个私家侦探易如反掌,甚至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交给谢植去办即可。


    路星川如实回答:“我查到你用‘尹云箫’这个名字就读了南城大学经济学院,但刚开学两个月你就因病休学,第二年重读大一,去年七月毕业以后,你没找工作,而是在之前打工的咖啡店继续做兼职,直到三个月前你来到北城,在香雪漫波度假酒店做起了SPA技师。”


    顿了顿,他问:“当初你生了什么病?”


    “生病的不是我,是我妈,”施南笙说,“我休学是为了照顾她。”


    重逢以来,她说了太多谎,路星川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能先听着,稍后再做判断。


    “你应该也查到了,我还有一个弟弟,叫尹北杨。”施南笙接着说,“小北的生父是我妈最后一任男友,他们是19年3月在一起的,5月底我妈发现自己怀孕,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打算先分手再流产,那个男人认定我妈背叛了他,突然就撕掉伪装,原形毕露了。”


    “高考结束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刚好撞见那个男人正在对我妈施暴,那一幕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施南笙不愿去回想,直接略过了这一段,“当你在青塘街找到我的时候,我妈正躺在二院的ICU里,生死未卜。幸好她活了下来,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她就拖着病体,带我离开了苏城,因为那个男人扬言要杀了我们,除了逃跑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逃到了南城,一切重新开始。经过一场浩劫,我妈肚里的孩子却安然无恙,说明它命不该绝,我妈不忍心打掉它,决定把它生下来。当时我妈39岁,算是高龄产妇,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开始出现各种并发症,丧失了劳动能力,于是我办了休学,一边照顾我妈,一边打工维持生计。生完孩子,我妈患上了产后抑郁,我又照顾了她半年,直到她痊愈了我才复学。”


    “这就是我当初不告而别的原因。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用你报复江以桢,实在没必要再连累你,我还没坏到那种地步。”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路星川都决定相信她,因为他等这个解释实在等了太久太久。


    她果然是有苦衷的。


    她不是存心要抛弃他。


    他没有资格责怪她,要怪就怪命运无情,要怪就怪当时的他太弱小,无法给她提供任何庇护和依靠。


    他又开始心疼她了,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辛苦。


    他又有些自责和懊悔,要是他能在她来北城以前找到她就好了,那么他们之间就不会横亘着一个周正午。


    “你在南城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北城?”路星川问。


    “我是尹北杨的姐姐,同时也是他的免费保姆,我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实在身心俱疲,我想摆脱他,摆脱我妈,只为我自己而活。恰好有个在北城工作的学姐给我介绍了一个还不错的Offer,我就来了,但面试之后发现并不适合我,就放弃了。”施南笙说,“我去做SPA技师,是想骑驴找马,边挣钱边找工作,刚上岗没多久我就认识了周正午,一个英俊多金且未婚的富二代,如果我能抓住他,那我的苦日子就到头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和周正午竟然是朋友,再加上江以桢,情况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了。”


    “你真的要嫁给周正午?”路星川还是不敢相信,曾经那个清醒独立的施南笙会变成一个庸俗的拜金女。


    “通过和富家女结婚实现阶层跃迁的凤凰男还少吗?”施南笙说,“既然男人能做,那么女人也能做。”


    路星川无言以对,沉默须臾,他问:“周正午是不是向你求婚了?”


    “你看到了?”


    “嗯。”


    “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施南笙说,“先前应聘技师的时候,我撒谎说我只有高中学历,周正午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我还没找到机会向他坦白,等所有的谎言和误会解释清楚,我才能清清白白地和他开始。”


    “你会告诉他我是你的前男友吗?”路星川问。


    “你怎么知道你是我的前男友,而不是前前男友或者前前前男友?”施南笙笑着反问。


    路星川当然不知道,他获得的情报里并不包括她的感情经历,但可想而知,大学里追她的人一定很多,她保持单身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避而不答,也不追问,转而说:“周正午有的那些条件我也有,我还有一个他不具备的优点,就是我的婚姻我可以全权做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不要。”施南笙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路星川问。


    “因为你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你的职业。”施南笙说,“这份职业给你带来了巨大的名利,同时也带来了无数的流言蜚语,而我最讨厌的就是流言蜚语,所以我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可以退出娱乐圈。”路星川的语气略显急切,“我早就计划好了,等合约到期,我就不做演员了,我准备出国留学,等到了国外,没人认识我,自然就没有流言蜚语了。”


    “可是……”施南笙刻意停顿两秒,“如果你变成一个普通人,就给不了我要的生活了。”


    她说这句话时是带着笑的,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和自作多情,令路星川的心脏隐隐作痛。


    但他欣然接受了这份疼痛,甚至有些甘之如饴——从这一刻起,他终于不用再怨恨她,也不用在痛苦的深渊里沉湎,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她,即使她变得面目全非,即使她薄情寡意,不肯施舍他一丝怜爱,他还是想要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的心都只为她一人蠢动,他拿它毫无办法。


    “啊,我忽然想起来,你是有女朋友的人。”施南笙说,“首先,我对当小三没有兴趣;其次,江以桢碰过的男人我不要,我嫌脏。”


    “我和江以桢是合约情侣,”路星川立刻为自己澄清,“我和她就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是吗?”施南笙半信半疑,“你没和她上过床?”


    “没有。”路星川矢口否认,话音倏地弱下去,“除了你,没有人碰过我。”


    “你说什么?”施南笙是真的没听清,有几只萤火虫从面前飞过,她伸手去捉,那些闪闪发光的小虫却从她指缝间溜走了。


    “……”路星川不好意思再说第二次,“我们回去吧。”


    “你急什么?”施南笙玩味一笑,“还是说你在害怕?”


    “没错,我怕得很,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你不会游泳吗?”


    “不会,你会吗?”


    “我也不会,但我不怕死。”施南笙双手扶着船舷,作势要站起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敢跳下去?”


    “我信!”路星川吓得心脏骤缩,急声制止,“你别跳!”


    “我逗你的。”施南笙坐着没动,“路星川,你真傻。”


    “没错,”路星川气极反笑,“我就是个傻逼,才会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


    “可是怎么办呢,”施南笙笑着说,“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


    “……为什么?”路星川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今晚第几次问出这三个字了。


    “因为当初的断崖式分手,你心里肯定堆积了很多对我的怨恨,”施南笙的语气蓦然变得真挚,“你的心就像一间落满灰尘的屋子,我想把它打扫干净。”


    路星川听懂了她的意思,却忍不住再确认一遍:“所以,你一次又一次地激怒我,是想让我藉着怒火,把那些怨恨发泄出去?”


    施南笙点了点头:“嗯。”


    路星川骤然心花怒放。


    原来施南笙也是在乎他的,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如果她不说,他根本不会懂。


    这就够了,只要她对他还有一点在乎,他就心满意足了,眼下他不敢奢求更多。


    路星川说:“积了几年的灰不是那么容易打扫干净的。”


    其实在她向他坦白真相之后,他对她的怨恨就烟消云散了,但他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就坐实了他是个便宜货。


    施南笙说:“那我就慢慢打扫。”


    路星川转脸看向湖岸,以防施南笙发现他脸上的笑意。


    静了片刻,施南笙问:“你刚才说你准备出国留学,你想去哪个国家?”


    “挪威。”


    “为什么想去挪威?”


    “因为挪威三面环海,因为挪威一年有六个月的漫长雪季,因为挪威人少,因为挪威有非常完善的动物保护和动物福利体系。”


    施南笙笑着说:“听起来是我会喜欢的地方。”


    路星川没接话。


    18岁生日那天晚上她对他说的话,他全都记得,尤其是关于梦想那部分,每个字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当时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所以我想去一个滨海城市读大学,毕业之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挣够钱以后,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买一座带院子的房子,最好能离群索居。我不奢求生活得多么幸福,只要平静就够了。”


    他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所以他未经允许就擅自把她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并以此来规划往后的人生。


    “刚才和你打电话的是谁?”路星川转移话题。


    “小北。”施南笙说。


    路星川猜到了,虽然她没说几句就挂了,但明显就是和小孩子说话的口吻,温柔之中带着些许宠溺。


    “我可以看看他的照片吗?”路星川问。


    施南笙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找一会儿,倾身把手机递给路星川。


    路星川停下划船的动作,专注地看着手机,照片里的小男孩简直漂亮得不像话,完全可以用“粉雕玉琢”来形容,他坐在小区里常见的儿童滑梯上,抱着一只小象玩偶,比着剪刀手,呆萌可爱。


    “他长得有点像你。”路星川把手机还给施南笙。


    “因为我跟他都长得像我妈。”施南笙说。


    “他今年五岁?”


    “嗯,我来北城之前刚帮他过完五岁生日。”


    “他乖吗?”


    “还好。”


    “都说远香近臭,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想他了?”


    “不想。”施南笙回答得异常笃定,“我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儿,当了几年保姆之后,就更讨厌了。”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施南笙说,“你爸有没有给你娶个后妈?”


    路星川默了几秒,低声说:“你人间蒸发的那个夏天,路秋城也失踪了。”


    施南笙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之色,继续问:“你成名以后,他也没来找过你吗?”


    “没有,”路星川摇了摇头,“至今杳无音讯。”


    “那他八成是死了。”施南笙淡淡地说,“如果他还活着,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吸血的好机会。”


    路星川没作声,但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你当时报警了吗?”施南笙又问。


    “没有。”路星川说,“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找到你,根本无暇顾及其它,等我意识到路秋城已经很久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三四个月。这是件好事,我一点都不想找到他,没有他我能活得更好。”


    “那个夏天,对我来说是个糟糕的夏天,对你来说却是个幸运的夏天。”施南笙微笑着说,“命运终于开始眷顾你,赐予你机遇的同时,还帮你清除了最大的障碍,你的人生从此蒸蒸日上——这样说来,我好像也没必要对你感到歉疚了,我还是多可怜可怜我自己吧。”


    路星川无力反驳,心下惘惘。


    他原本以为,高考这道分水岭会让他和施南笙走向不同的方向,施南笙会不断上升,越飞越高,而他只能在地上仰望她,拼命地追赶她。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朝着出乎预料的方向转动,他成了那个在天上飞的人,而施南笙则艰难地在地上走。如果可以,他宁愿和她颠倒过来,他愿意替她受苦受难,他愿意倾尽所有去托举她,但他说了不算。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不多时,皮划艇靠了岸,施南笙先下,路星川紧随其后。


    该说的话似乎都已说尽了,两个人寂寂无言。


    快要走到营位时,路星川才蔼然出声:“明天别跟周正午一起走,我有话和你说。”


    “不能现在说吗?”


    “不能。”


    施南笙想了想,严谨地说:“就算我答应你,也不一定做得到,看情况吧。”


    路星川咬咬牙,无可奈何地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明天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