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罗满霞的遭遇
颜红旗赶紧跑过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不是罗满霞,而是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干部模样的妇女,后面跟着位二十多岁,手里捧着个笔记本的年轻人。
颜红旗回想了下,笑着开口,“秦主任,黄干事,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人是大桥社区街道办的,秦主任是街道办的副主任,因着街道办有关怀、照顾军属、烈属的职责,他们过年过节的也会来家里看看,原身小姑娘高中毕业后,也因为她下乡的事情来过一次。
国家要求城、镇待业青年都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颜红旗毕业后,一直没有工作,虽然是独生子女,但街道也不能看着有人在家里闲待着。
几个月前,秦主任来过家里,给颜红旗做过下乡动员工作。不过,颜家人怎么肯让她下乡去,给别人白干活?颜老太便以孩子身体不好,承受不了强度大的体力劳动为由拒绝了。
县城的下乡政策本就比城市里要宽松得多,又因着颜红旗是烈士唯一的子女,秦主任也没有权利强硬要求,就提出,可以利用组织的力量帮着颜红旗找找工作,哪怕做个临时工也行,不过还是被颜家人拒绝了,委婉地说颜红旗如今有革委会给的十八块钱补助,就不去工作受累了,先养好身体再说。
秦主任只好作罢。
这些,原身小姑娘是知道的,也因此十分感谢秦主任。
继承了原身情感的颜红旗也对秦主任很是亲近,笑吟吟地望着她。
秦主任盯着颜红旗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露出诧异的表情,好一阵子才笑了起来,“是小红旗呀,我差点没认出来。”
颜红旗已经习惯了这种诧异,反客为主主动问道:“您看我是不是变化很大?”
说出了秦主任心里头的话,她点了头。
颜红旗:“最近很多人都这么说,秦主任,你觉得我变成这样的变化,好不好?”
秦主任点头,说:“好,自然是好的,我早就跟你奶奶说,姑娘大了,得让她走出去,参加工作,多和年轻人接触,整天闷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
“您说得对”,颜红旗笑着将两人让进来院子来,主动说了颜家其他人都搬走的事情。
“这里本来就是我爸爸给我盖的房子,他们觉得我大了,不好意思再住我的房子,我挽留不了,只好让他们搬走了,唉!”
她没有和秦主任控诉颜家人罪行的,秦主任作为社区主任,没有照顾好辖区的烈士遗孤,也是工作失职。但说实在的,这事儿真不怪对方,颜家人太会做表面功夫,把原身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秦主任又不可能三天两口往颜家跑。
听了颜红旗的话,秦主任极为惊讶,皱着眉头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跟街道说一声?虽然他们也有道理,但是留你一个人在家,也太危险了。”
颜红旗笑:“咱们清远县治安好,安全着呢。”
秦主任也不能说清远县治安不好,趁着这个话茬,正好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市里又发文了,让继续督促城、镇青年下乡去,参与到社会主义农业建设之中去。你没有工作,正好家里就你一个人,我看,不如就下乡去好了。你文化程度高,我们帮你联系个条件好些的公社,安
排个脱产的工作,也不用干多重的体力活,也是个营生。我是觉得,不管身体好不好,也不能在家里头闲待着,总得干点啥。出去多认识人,多结交朋友,多为社会主义做贡献,才是你们年轻人应该干的事儿。”
秦主任说得语重心长,颜红旗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也没有反驳,认真地点头听着。
秦主任见颜红旗态度好,就不免多为她着想了些,说:“你要是实在不想下乡,就像我之前和我奶奶提过的,帮着你找个工作,即便暂时没有正式的,先找个临时工干着,再找转正的机会。”
颜红旗忙谢了秦主任的好意,说:“秦主任,我会好好考虑的。”
秦主任又关心了下颜红旗一个人的生活,叮嘱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街道,这才告辞离开。
颜红旗将两人送到大门外,轻轻叹口气,瞧这样子,自己想过啥都不干,就吃吃喝喝的好日子还是挺有难度的。
夜半时分,颜红旗忽地被院门外传来的急促敲门声惊醒,连忙穿衣下地,穿过院子,隔着院门问:“谁?”
“颜红旗……是我,罗满霞……”凉风之中,罗满霞颤颤巍巍的声音传进来。
颜红旗连忙开门,如同风雨中的小小草般浑身颤抖的罗满霞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扑进她的怀抱里。
颜红旗连忙接过她,将院门重新关好后,半抱着她回到房间里。
屋里头亮着的十五瓦的昏黄电灯泡,颜红旗把罗满霞扶坐到炕上,看清楚她现在的样子。
头发散乱,一边头发披散着,另外一只还编着小辫子,毛乎乎的,碎头发茬全都飘了出来。眼皮红肿,左边脸颊上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嘴角裂开,结了血痂,右边脸颊往下,几道手指头掐出来的痕迹泛出紫红颜色。
身上还穿着上午那身长衣长裤,只是上衣撕扯过,掉了好几个扣子,只有最下面一颗摇摇欲坠的坚守着岗位,露出里面的蓝色秋衣,松松垮垮变了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罗满霞就摇摇欲坠地又倒扑进颜红旗的怀里头,浑身肌肉都在抖动,身上很热,脑门、手心却凉得像冰块一样,喉咙间呼哧呼哧急促呼吸着,还带着些丝丝的痰鸣和小频率的抽气之声。
看她这样子,颜红旗抽了口冷气,心中一股子火气冲入头顶,又被压抑住了,坐到她身旁,搂住无意识颤抖的肩膀,把她全身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拍着有些硌人的后背,轻轻开口:“没事了,别害怕,来到我这里你就安全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的,别怕,有我在呢!”
颜红旗不停地拍着她,力度不轻不重,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把自己的话肯定中带着安慰地一遍一遍说给她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满霞的身体终于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颜红旗扶着她往炕里挪了挪,倚靠在被子垛上,柔声说:“你先坐着,我给你倒点热水喝。”
罗满霞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颜红旗,依赖地点点头。
颜红旗找出茶缸子,往里头放了点盐和白糖,又从暖壶里倒了热水冲好,递给罗满霞:“慢慢喝,小心烫。”
罗满霞接过茶缸子,双手感觉不到烫一样紧紧握住缸身,感激地看了眼颜红旗,低头轻啜一口。
“甜的!”罗满霞被眼泪浸泡着的眼睛微微一闪,又有眼泪就要落下来,“还有点咸。”
颜红旗微笑:“我加了盐和白糖,可以补充体力,你多喝点。”
罗满霞乖巧地又喝了两口,糖份盐分水分下肚,立刻被身体吸收,让她感觉舒服了许多,她抬起头来,道:“颜红旗,谢谢你!”
颜红旗:“不用谢,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下午你没有来,我一直很担心你,后悔早上没有跟你要家里的地址。”
罗满霞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后来就只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颜红旗轻轻摇摇头,说:“来到我这里就安全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都会帮助、保护你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就洗洗脸,好好睡一觉。”
她兑了温水,打湿了毛巾,递给罗满霞。
罗满霞听话地接过毛巾,擦了手脸,按照颜红旗的安排,盖好被子,躺下睡觉,大概是太疲惫了,很快,就睡着了,只是睡得很不安稳,呼吸声有些粗重,时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还有挣扎哭泣。
颜红旗躺在她身边,很快也睡着了。
她不太习惯和别人睡一铺炕,也有些担心罗满霞,这一宿睡得也不安稳。不知道睡了多久,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见罗满霞在轻手轻脚叠被子。
颜红旗看了下放在枕头边的手表,刚早上6点多。
“你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颜红旗开口问。
罗满霞转头,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子,脸颊被扇过的地方高高肿起来,整张脸都有些变形了,她牵动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说:“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做点早饭。”
颜红旗看罗满霞虽然模样狼狈,但精神状态还可以,也没有什么自暴自弃,陷入悲伤之中不可自拔,有些欣慰,她欣赏这样的女性。想着对方去给自己早饭,付出劳动了,也能在自家过得自在些,便点头,不客气道:“后屋是厨房,橱柜里头有我昨天刚买回来的米面鸡蛋,我没有不吃的,你看着做。”
罗满霞答应一声:“那你再睡会,我做好了叫你。”
颜红旗躺着又眯了一会儿,就被小米粥的香气熏得躺不住了。起身穿衣洗漱,等收拾好走到后屋,罗满霞已经支好桌子,上面热气腾腾地放着几个金灿灿的玉米面窝头,两碗小米粥和几碟子咸菜。
罗满霞往桌子上摆放筷子:“快来吃饭吧。”
颜红旗摸了下肚子,坐在方桌边上,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稀溜溜的小米粥,“真香!”又拿起一个玉米面窝头,咬了一口,松软、细腻、满是玉米的香甜,一点都没有喇嗓子的感觉。
颜红旗一向佩服做饭好吃的人,不由得对着罗满霞比了大拇指:“好吃!你也赶快吃。”
瞧着颜红旗真心的夸赞,罗满霞嘴角动了动,也拿起筷子吃饭。
两人吃着饭,随便的闲聊着以前上学的旧事。
因着脸上有伤,罗满霞吃饭有些慢,颜红旗便也放满吃饭速度陪着对方。
吃完饭后,罗满霞抢着去刷碗,将后屋厨房收拾得刚静静,又把炕上的被子叠好,扫地、擦柜面……
颜红旗由着她一通忙活,等将屋子打扫干净,才拉了罗满霞在炕上坐下,递过去一杯糖水,等她喝了一口,才缓声问:“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也许昨晚的事儿对你的伤害很大,是件痛苦的回忆,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如实的告诉我,满霞,我值得你信赖,我可以帮你。”
颜红旗考虑良久,该怎么询问罗满霞,是不是要委婉、迂回些,但最后还是决定直截了当。
罗满霞低着头,捂住茶缸子的手微微抖着,沉默不语。
颜红旗见她情绪还算是稳定,并没有什么过激或者抵触的行为,便将柔软的手搭在罗满霞的后背上,将自己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道:“罗满霞同志,如果你受到了伤害,我们必须要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让坏人得到惩罚,这样才叫做公平!”
罗满霞身体一震。
颜红旗继续说:“如果不让他们受到惩罚,也许以后,他们还会伤害你,也许还会因为伤害了你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而洋洋得意,这对你公平吗?你难道不想让他们受到报应和惩罚吗,不想把他们加诸在你身上的伤害加倍还回来吗?”
罗满霞用茶缸子抵住额头,“呜呜”地哭
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着:“想,我想,我做梦都想!可是……可是……我害怕,我不敢……”
同为女性的颜红旗大概能明白她在害怕什么。
不管哪个年代,女性被爆出遭遇这种事儿,都会受人非议,有些人用“受害者有罪论”去指责这些受害者,编造他们的种种谣言,指责他们不检点。
所以很多受害者都选择了隐瞒,就是怕事情暴露出来之后,会遭受到二次伤害。
她目光直视罗满霞,无比坚定地说:“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我们私下里头解决,不会外传,更不会让外人知道。”
罗满霞抬起头来,擦了一把眼泪。她跟颜红旗相处了两年,自认为对她还算了解,本应该觉得她是在说大话,是在不在力量,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眼前之人无端让人信赖,觉得她真的能够做到。
罗满霞心脏忽然就快速跳动起来。
颜红旗对她绽开一个笑容,眼神明亮而坚毅,道:“相信我,这件事情只有咱们两个知道,但是,伤害你的人必须要得到惩罚,这是世间应该有的正义,我有这个能力!”
罗满霞定定看着颜红旗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颜红旗!”不管眼前之人有没有能力帮她报仇,她都愿意把伤口揭开来,让对方看见。
“是我……继父”,罗满霞低下头去,喉头抖动了几次之后,颤抖着声音,有些艰难地把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感觉颜红旗握住她的手,安抚之意明显,忙又扯出个笑容来安抚对方:“不过,我拼了命没让他得手!”
“我爸五年前死了,那时候我才13,我妈没有工作,我爸一死,家里头就断了收入,我妈为了生计,就那个人结婚了。那个人是个屠宰场杀猪的,丧妻,有两个儿子,都比我大,一个前几年支边去了,一个咱们毕业的时候下乡去了。我妈跟他结婚之后很满意,说她很幸福,因为经常能吃到荤腥。”
“一开始的两年,我们相处得很好,我很感激他给了我们娘俩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把他当成亲生父亲那样敬爱他,想着等将来他老了,我一定要像亲生子女那样给他养老送终。”
说到这里,罗满霞眼神一黯,继续说:
“发现不对劲是在我十六岁那年。有一回家里头只有我自己在家,他不知道在哪里喝了点酒回来,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他一劲儿跟我说话,挨着我坐着,还想拉我的手……我那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很反感他的接触,也很害怕,就跑回了自己房间去,插了门。他在门外叫了我几声,我没言语,他就回屋去睡觉了。我妈回来后,我就把这事跟她说了,我妈说这那个人稀罕我,把我当亲闺女。”
罗满霞说到这里,赶紧喝了红糖水,像是要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
“我不太相信我妈的话,不过,虽然心里头还犯嘀咕,但也劝说自己,是我想多了。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几个月,有一回我在房间把门窗都关好,窗帘门帘都拉上了洗澡,忽地就觉得浑身发毛,就看到门缝里头有双眼睛,正往里头扒着看,把我吓得不敢再洗,赶紧穿好衣服出来查看,正看见那人的背影。”
罗满霞说着,又补充道:“当时家里就我妈,我们三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把那个人偷看我洗澡的事情跟我妈说了,可是我妈……”
罗满霞说到这里哽咽住了,说不下去了。
颜红旗接口问:“她不相信你,说你看错了是不是?”
罗满霞点头,晶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
见识过关秀枝那样的母亲,颜红旗很容易就猜到了。
颜红旗:“不是你的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称职的,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爱自己子女的。”
听到这话,罗满霞有些震惊,说:“还是头一回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大家都在歌颂母亲的伟大,说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我们,又用鲜血一般的乳汁哺育我们,养育我们成长,他们对子女的爱是无私的。”
颜红旗嘲讽地笑了下,说:“世上的人形形色色,有好人也有坏人。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伟大的,为了子女奉献一切的母亲,可也有不爱子女的,甚至是当成仇人的。”
颜红旗想和她说说关秀枝的所作所为,不过,不想打断她,便示意罗满霞继续说。
因着得到了颜红旗的理解认同,罗满霞心情好了许多,继续讲述:
“咱们毕业后,我没找工作,就想下乡去,离开这个家。可是我的继父却自作主张的让他二儿子下乡了,说是替我去的,然后就用这个理由来说对我有多好,开始趁着我妈不在的时候动手动脚的,有一回他……他想抱我,被我妈撞见了,我让我妈救我,可是我妈就好像没有看见,没有听到一样……从那天开始,我晚上都不敢睡死,睡觉也不敢脱衣服,每天把剪子压在枕头底下……”
“昨天我本来是要来找你的,可我妈不让,说那个人不愿意让我出来,她看着我,我出不来。”
“晚上,那个人闯进了我的房间,我拼命反抗,拼命反抗,我打他,挠他,抠他,拿牙咬他……终于,我挣脱了他,逃了出来。”
其实,当时到底是怎么挣脱出来的,罗满霞已经记不清住,只记住了自己的绝望,还有绝望之中带着的,与其让他糟践,还不如跟他同归于尽的决绝。
那样的感觉,回忆起来,让人痛苦,还有后怕,但她还是克服了往下讲述:“我想不到能去哪里,不知不觉就来到你家门外。”
颜红旗紧紧握住罗满霞的双手,给予她力量。
“罗满霞同志,你做得对,你很棒,非常勇敢,非常坚强!这才是新时代,能顶半边天的女性!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有什么样的父母你不能选择,能够选择的就是以后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恭喜你罗满霞,你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以后有大好的光明的前途在等待着你!”
颜红旗愈加欣赏罗满霞,勇敢而又坚韧。她很清楚,除了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之外,对一个没有工作,没有钱的年轻姑娘来说,最重要的是要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家里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房间多得是,以后你就住在我这里,正好跟我作伴。我不会做饭,每天还得去国营饭店吃,又费钱又费粮票,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帮我做做饭,至于以后是找工作还是怎么的,咱们慢慢想。”
罗满霞清早醒来,回忆以前种种,除了担心继父不肯罢休之外,最担心的,是以后的生计。那个家她是决计不能再回去了,可是没有住的地方,没有工作,以后要怎么生活?
颜红旗的提议恰恰解决了她最担心的问题。有了住的地方,她可以去找些零活干,或者去各个工厂碰运气,找个临时工的工作,实在不行,偷摸干点倒买倒卖的事儿……总能够活下去的。
罗满霞感激地望着颜红旗,眼睛里头绽放出属于这个年龄女孩子独有的光彩。
颜红旗对她笑着,说:“今天晚些时候你带我去那个家,我帮你讨回公道。”
罗满霞摇头说,“还是别去了,那个人是杀猪的,很有劲儿,咱们打不过他的。”她是恨不能将那个男人打倒在地,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从此不能翻身,可是不想将颜红旗拉下水。
现在想想,她昨天逃出来已是侥幸,何必再让颜红旗陷入到危险之中。
颜红旗没说话,拉着罗满霞走到院子里头,拿起墙角堆着的一块红砖,以掌做刀,“啪”地劈下去,瞬间,半块切面整齐的红砖掉落在地。
颜红旗拍拍手上的灰
尘,扬着下巴问着罗满霞:“那个人没有这本事吧。”
还不能对方回答,颜红旗又去把那七八十斤的大水缸抱了起来。颇有些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架势。
看得罗满霞呆住了,觉得自己是看了一场戏法,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叹着说:“原来你这样厉害!”
“那是,没有金刚钻咱也不敢揽瓷器活呀,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我本事大着呢,等晚上让你见识见识!”颜红旗得意地说。
罗满霞心下大定,颜红旗展示的这一手彻底镇住了她。红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定下计划,罗满霞心中大定,她是闲不下来的人,自己主动找事情做。
将院子里里外外的清扫一遍,又将院子靠着门口位置的一片菜地收拾了出来。那边去年没有挖出来的大葱,还有多年生的韭菜都已经冒出了绿油油的尖儿。颜老太等人搬走之前,也将菠菜、白菜等的种子种下来,长出了幼苗。
颜红旗不认识这都是什么菜,也没想起来得给幼苗浇水,干了好几天的幼苗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罗满霞取了水缸里的温乎水,细心浇灌着。
这都是两人以后要吃的,罗满霞照顾得格外精心,一点都不觉累。
颜红旗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跟罗满霞交代一声就出门去了。
晚上,天擦黑时,罗满霞带着颜红旗来到她原来的家。之所以把来罗家的时间定在晚上,是因为罗满霞的继父孙志刚白天都在屠宰场上班,不在家。
颜红旗没有敲门,直接伸脚把很有历史年代感的木门踢开。入目是逼仄的小院子,三正两偏的土坯房,烟囱上还冒着丝丝残留的炊烟,屋里头传来收音机的咝咝啦啦声响。
罗满霞转头看着颜红旗。
颜红旗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怕吗?”
罗满霞眼神静静亮,闪烁出兴奋的光芒,摇摇头:“有你在,我不怕。”
就在今天下午,她见识到了颜红旗将那个名叫高卫星,又高又壮,足有一米八,还习过武的大小伙子数次打趴在地,打得心服口服,非要拜师的样子,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不光不怕,心脏还砰砰直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屋里头传来荒腔走板的唱戏声,显然,他们踹门进来的声音并没有打扰到屋里人的雅兴。
颜红旗往四周望了望,这边人家密集,四周围都有炊烟升起,这会儿正是一天时间里人最齐的时候,其实不是过来的好时机。
“一会儿动静要小,不要引起邻里的关注。”颜红旗叮嘱道。
罗满霞点头,十分机灵地跑去将踹开的大门拴上。
几个抬步后,颜红旗已经走进屋里。
屋里头,五十多岁,红脸庞,秃头、粗脖子的孙志刚正就着一盘猪耳朵,一盘花生米喝小酒,罗满霞她妈刘金花在一边小意伺候,倒酒、夹菜,殷勤得很。
一旁的半导体里,播放着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选段今日共饮庆功酒,孙志刚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哼唱,声音比广播还要响。
颜红旗的目光从孙志刚扫到刘金花身上,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忽地笑出声来:“两位好雅兴。”
孙志刚和刘金花这才发现家里来了人。
孙志刚小曲不哼了,放下酒盅,目光在颜红旗脸上身上扫过,又看了看一晚未归的继女,眼睛微眯,浑浊的双眼忽地就射出一道邪光。
这样的眼神……
饶是罗满霞有颜红旗作为依仗,可还是下意识瑟缩着退后一步。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那热度顺着肩膀一直暖到心里头,滋润灌溉着心中那棵叫做勇敢的小幼苗,让罗满霞的身体不再瑟缩,挺胸抬头迎视着孙志刚的目光,凶恶地瞪过去。
孙志刚不光不害怕,甚至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
刘金花脸上的笑容敛去,耷拉下脸子来,将手中的酒壶重重摔在桌上,冷冷看着罗满霞:“你还知道回来,去哪儿浪了?大姑娘家家夜不归宿,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罗满霞眼中的伤痛一闪而去,目光坚定反问:“我为什么夜不归宿,妈你难道不知道吗?”
刘金花脸上立时露出一丝不自在,而后就是愠怒,没有回答罗满霞的话,反而又更严厉几分,训斥:“你还学会顶嘴了!昨天去哪儿了,怎么还带了同学回……”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卡住了,她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已经站到近前的颜红旗,还有她收回去的手臂。
“咔嚓”,她好似听见了细微声响,目光缓缓向下,感觉到了下巴处坠坠的疼痛。
颜红旗回到罗满霞身边站着,说:“别和他们废话了,不值得。”
“下巴……掉了”,罗满霞错愕地看着刘金花的下巴喃喃自语。
颜红旗以为她是担心刘金花,忙说:“就是卸了下巴关节而已,一会儿我再给她按上。放心,我是熟练工。”
罗满霞倒不是心疼刘金花,只是见识过了颜红旗的厉害,没想到她还能更厉害,这手卸关节的手艺,出手如电,得是卸了多少下巴才能练出来啊!
她完全是给惊呆住了——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