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落幕


    结束公益活动,回到书香别苑之后,祁昂接到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是猫猫狗狗修理店,书香别苑附近那家宠物医院。


    “你好,请问是祁同学吗?我们是猫猫狗狗修理店。很抱歉深夜打扰,是这样的,系统显示两个月前温同学送来了三只小猫绝育,其中有一只橘猫怀孕。


    现在那只橘猫已经顺利生产,为了让救助人放心我们特此致电。当时留了是两个人的联系方式,但是温同学的电话打不通,希望你可以代为转告。


    祁昂沉默片刻,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如果有领养小猫的意愿,也可以来医院做登记,祝你生活愉快,再见。”


    电话已经挂断,祁昂仍然静默着,房间昏暗又安静,低低的啜泣声吸引了在旁边玩耍的和和,它走过去蹭祁昂的脸,不知道这叫哭泣,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泣-


    因为人数问题,理重班重新改为单人单桌。


    那时候赵言心在改高二最后一次联考试卷,没时间重新排座位,索性直接用了四月份那一版。


    祁昂的位置还是在最后一排靠窗,前桌是许妄,斜线上隔了四个人是姜寐和傅云星,舒格更是在远在天边的第一排。


    大家渐渐不再提及温知新,只是极偶尔的时候会有人指着荣誉榜上那一排bug似的照片说,“这就是新帝,刚转学来就考了全省第一。”


    一切都恢复如初,好像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除了一些很微小的,难以察觉的变化。


    比如祁昂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课间的时候总盯着校园卡看;


    又比如姜寐和祁昂绝交了,但没人知道为什么。


    许妄是少数清楚原因的人,他曾经想问明明知新走了大家都很难过,为什么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呢。


    但看见姜寐和祁昂分别通红的眼睛他又突然哽住了。


    一个没办法原谅自己;


    一个不想原谅对方。


    都没错,都可以理解。


    高二最后的日子眨眼就过了,接踵而至的是


    竞赛集训、名校夏令营……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奔波。


    祁昂去了江大夏令营,同宿舍有个更南方的同学,水土不服,刚到江虞就上吐下泻的。


    另一个男生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咱这夏令营一个半月呢,肯定能把你调过来。”


    那位上吐下泻的同学说:“然后等我回庆明的时候又对那边水土不服了,再继续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是吧。”


    大家都笑起来。


    祁昂坐在一旁,捏着书包上的那只哈士奇,安安静静听着。


    脑中闪过的有人在全是冷气充足的地铁里,拍着胸脯保证把他养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帅哥。


    小骗子。


    –


    高三,理重班所有人都在忙着自主招生和竞赛保送。


    九月份,祁昂十八岁生日。


    从声势浩大的生日宴会退出来,他一个人回了书香别苑。


    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八栋一单元,站在路灯下面,听见电梯叮的一声,里面走出来一对夫妻。


    大叔自来熟的和他搭话:“等人啊?”


    祁昂很轻地点了下头。


    大叔笑着转头自己的妻子说:“这栋楼蛮多小情侣的,之前几次我加班回来就碰见过一对,那个男孩子还背着小黄鸭书包呢。”


    祁昂今天穿的是黑色西装,头发梳成了更显成熟的背头,所以大叔没认出来,眼前人就是背着小黄鸭书包的男生。


    明明知道电梯门无论开关多少次,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也不会是自己期待的,但是祁昂仍旧固执地不肯离开。


    大叔和阿姨散步回来,看见祁昂还在这里等,忍不住劝道:“都十点多了,你朋友肯定不会来了,快回家吧,明天再来。”


    祁昂抬头看了眼,熟悉的楼层房间一片黑暗,他点头告别,回了自己家。


    开灯,没看见和和,找了一圈发现它在书房,正窝在书堆里玩呢。


    祁昂愣了一下,走过去盘腿坐下,把和和抱进怀里,一本一本的翻着这些书。


    都是温知新的书,每一本的空白内页上都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W”。


    真的很像小猫嘴巴。


    也不怪张老师看错。


    看到最底下,是温知新自己的小说《于寂静夏季心动》。


    第一页不再是小猫嘴巴,而是一段看起来早有准备的文字。


    “给祁昂:


    十八岁,在可以呼风唤雨的年纪


    祝你快乐,祝你更快乐。


    另祝: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我觉得不成眷属才是常态,但是那样祁少爷又要哭,所以还是成眷属吧)”


    祁昂眨了眨眼,好像听到了温知新在他耳边说括号里那段文字,生动鲜活还有点欠打。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不成眷属”四个字上。


    和和伸爪子扒拉祁昂的脸,不明白主人怎么又哭了。


    马上十二点,生日要结束了,祁昂突然收到了姜寐的信息。


    因为温知新,姜寐和他吵了一架,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话。


    睡睡平安:【[视频.mp4][视频.mp4]】


    祁昂依次点开三段视频。


    第一段是体育课逃课去音乐教室,温知新一边弹钢琴一边对着镜头笑,轻快的音乐在指尖流转,她在阳光下美的像精灵。


    第二段是姜寐生日那晚,温知新躺在沙发上,祁昂坐在她旁边侧着脸,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明亮的灯光笼罩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好像结界,背景音是许妄和傅云星的游戏GG声。


    视频依序又从第一个开始播放,菊次郎的夏天盈满这间卧室。


    他想到很闷热的一天晚上,温知新趴在栏杆上问自己夏天什么时间结束。


    九月十二号,夏天结束了。


    祁昂垂头捂着眼睛,掌心一片湿。


    11:50


    睡睡平安:【她现在很好,生日快乐】


    12:00


    7:【谢谢】-


    2016年,高三。


    所有人的去向都尘埃落定。


    姜寐出国留学;


    傅云星和祁昂通过竞赛去了江虞大学;


    舒格高考全省前百分之三,也去的江虞大学;


    许妄竞赛发挥一般,但自主招生表现不错,顺利留在宜安大学;


    同年,温知新拿下16年江虞理科状元。


    在采访里打着官腔说了一通感谢母校感谢老师感谢同学。


    “最后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温知新举着话筒想了想,笑得张扬,甚至有些挑衅,声音清脆,“再见高中,再也不见。”


    看完采访,祁昂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期待着和她在江大见面。


    他手指点在屏幕上,戳了戳温知新的手。


    低声:“如果开学报道那天看见你,我就原谅你没在采访里感谢我的事情。”


    又一年九月,宜安燥热,但江虞已经是可以说秋风送爽的天气。


    祁昂没在江大看到温知新的身影,秋风乍起的时候收到姜寐的信息。


    【睡睡平安:她没去江大,不用找了】


    【睡睡平安:[视频.mp4]】


    视频背景是在学校,看起来不像一中,执镜人没露脸只有声音,“亲爱的观众朋友,现在我要向您介绍的是十校联考第一名,温知新同学。”


    随着镜头晃动,祁昂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时,祁昂眼睛已经模糊一片。


    镜头在教学楼外面的空地,温知新站在二楼走廊,往外探着身子,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一下额角,右手拿着一朵花当话筒,笑得十分明媚灿烂。


    “我还是会继续当第一的!”


    “可以看见,我们的温知新选手就是如此的野心勃勃……”


    “温知新的温,就是常胜不败的win!”


    祁昂都快忘了,江大其实从来都不是温知新的第一选择,她只是被迫得到了这个目标而已。


    理科,江大,计算机,没一个是温知新喜欢的。


    现在她有了可以选择的底气,和温倩谈判的时候也不再胆怯。


    “我不去江大,我也不想学计算机,我对理工科根本没兴趣。”


    “我看见数学物理就想吐,我不会再学了。”


    “这是我的人生。”


    一阵风卷过,沙粒进了眼睛,祁昂指尖抹过眼尾,留下一点潮湿。


    原来再见高中也是再见祁昂。


    再见祁昂,再也不见。


    第52章 哑巴


    2022年6月21号,夏至。


    这天白昼时间最长,天气越来越热,多地进入梅雨时节。


    温知新贪凉怕热,开了一整夜空调,第二天刚起床就发现自己感冒了。


    嗓子有些哑,喝水像吞刀片。


    温知新在药箱里扒拉出来一盒没过期的感冒药,吃了两粒,强撑着精神坐在梳妆台前面化妆。


    今天的工作主要是峰会采访,穿着打扮不能太随意,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水蓝色的西装裙套装,简单熨烫了一下。


    头发卷成波浪,两根黑色的一字夹别在耳后,露出完整的一张脸,精致漂亮,淡棕色眼眸水亮亮。


    去会场之前先顺路接一趟同事,陶千雁坐上车,把刚买的早餐递给她。


    一份粥和一块米糕。


    “早上好,温温。”


    “早。”


    一个字,就哑到快要发不出声。


    温知新咬着吸管喝了口清粥润嗓子。


    “感冒了,又是空调直吹一晚上吧。”陶千雁眯着眼睛看她,把人盯心虚了才罢休,“吃药了吗?”


    嗓子哑也不耽误温知新说话,“吃了。”


    “怪不得当年你不同意公司把你调去宜安的安排,那边儿更热,你肯定受不住。”


    温知新没感受过夏至之后的宜安。


    她咬了一大口米糕,嘴被占住了就不用再接话。


    吃过早餐,开车去会场。


    “你今天还能采访吗?”陶千雁问她。


    温知新笑着点头:“当然能,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而已,可以说话。”


    清纯无害的长相,看起来纯净又脆弱,但当她笑着望过来时,又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坚韧和野心。


    陶千雁想到温知新来新川财经的第一年就曝光了一家没人敢报道的黑心房地产企业,开车回公司的时候后面还有好几辆对方的车在追赶。


    温知新被恐吓,沾着血的死老鼠快递寄到公司,她垂着眼睛,面不改色地把它们封好,贴上便利贴以免吓到打扫卫生的保洁。


    她还是把那篇新闻成功报道了出去,当地政府迅速展开调查,精准打击掉了这个恶势力。


    即使不在一线,她也没有改变什么。


    两个人到会场签到拿到记者证,找到一个角落先分了工。


    峰会分上下午两场,上午这场主要是会议报道和提问。


    一个半小时的会议,期间留给记者四十分钟提问的时间。


    温知新拿到麦,先问好,再自报家门,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


    “上届峰会,赵教授建议保现金流,如今大环境发生的变化,是不是也在印证着这样一个趋势?”


    “是的。在过去几十年经济高速发展的阶段,人们往往不太关注当期的现金流,总认为未来能够把这些收益赚回来。大家更倾向于看重一家公司的长期前景和远期盈利能力。但我认为,在未来,这种心态会逐渐发生变化,更多人的风险偏好将转向优先关注当期回报。”


    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里,温知新站的笔直,倾听的表情认真,“其实对个人来讲,也是这样的,是吗?”


    赵教授点头,“没错,对个人来说,不能总是寄希望于未来能赚多少,反而应当更重视眼下的工作成果和实际效益。这种转向务实、关注短期稳定性的趋势,肯定会变得越来越明显。”


    半场会议结束,温知新和陶千雁吃茶歇休息了一会儿。


    陶千雁喝着咖啡,说:“从茶歇就能看出来,这次峰会比上次峰会规格高。”


    温知新没参加上次峰会,无从比较,只是觉得这次主办方提供的小蛋糕不甜,她很喜欢。


    又听了半个多小时的会议,上午场结束,会场的人散的差不多了,温知新和陶千雁她们没走,找了张桌子凑在一起把稿子写完。


    中饭是自助餐,在酒店三十四层,温知新拽着陶千雁去了个很角落的位置。


    “怎么坐这里?”


    温知新慢慢喝着温水,说:“怕遇见熟人,不想打招呼寒暄,累。”


    陶千雁笑笑,对她这种没工作就断电的状态见怪不怪。


    下午场是进行提前约好的专访。


    和工作人员协商好采访时间之后,架设备调光别麦顺提纲。


    第一位采访对象叫盛天润,信天科技执行总裁,温知新高中同学。


    “好久不见,温大记者。”盛天润笑着和温知新握手。


    “好久不见,盛总。”


    “今天来的时候还和穗禾打赌你一定在,她输了。”盛天润说。


    温知新纳闷:“来峰会采访是我的工作,这有什么好打赌的?”


    “上次峰会你就没来。”盛天润说。


    温知新想到自己没去的原因,反驳的声音都弱了几分,“采访名额都是台里定的,我没有权利。”


    寒暄结束,正式开始采访。


    虽说是专访,但留给每家记者的时间最多也就四十五分钟,很多问题的探讨都只是浅尝辄止。


    盛天润明显没聊尽兴,结束时问温知新:“你什么时候请我去你们台接受专访,一两个小时的那种。”


    温知新说,“你真想来的话,我下周就把选题报上去。”


    “我肯定想啊。”盛天润问,“到时候会是你采访我吗?”


    温知新说:“大概率是我。”


    “希望是你。”


    第二个专访结束之后,温知新开始写稿剪片子,赶在六点前发给了审核。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全部工作结束。


    温知新如释重负,一整天都高度紧绷的精神在此刻彻底放松下来。


    陶千雁还在忙,温知新等她一起回去。


    找到一个角落休息,倚着墙壁,微微低着头,垂下来的刘海遮住眼,胸腔随着呼吸起伏,湖水蓝色西装扯出的褶皱像涟漪。


    累,累到放空大脑也不会再胡思乱想。


    别再有人来找她说话了。温知新默默祈祷。


    “温温。”


    温知新抬头,先看到了盛天润,接着视线平移,一寸一寸划过他身旁那人的眉目。


    “给你介绍一位朋友。”盛天润笑着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背,“祁昂,我研究生同学。”


    “这位是温知新,我高中就认识的朋友。”


    温知新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觉得世界真是太小,她故意躲了很多年不见的人此时此刻居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黑色西装合身挺括,肩宽腿长,高眉骨,眼眸微垂,目光冷冷淡淡。


    温知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想客套,不想寒暄,甚至不想做一个简单问候。


    温知新和祁昂都沉默着,在所有人都在谈笑风生的会场里实在格格不入。


    但盛天润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他咧着八颗白牙笑得很灿烂,问温知新:“祁昂和我们是一届的,在宜安一中读书,你之前不是也在一中上过学吗,你俩认识吗?”


    温知新淡淡地看了盛天润一眼,说话声音有些哑:“不认识,我只在一中读了三个月。”


    因为职业原因,温知新很少把话说死,大多时候都会留出转圜余地,她可以只说自己在一中呆的时候很短,认识与否全凭听的人怎么理解。


    但是她没有,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祁昂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眸静静看着温知新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盛天润喜欢交朋友,更喜欢让自己的朋友们也成为朋友,于是非常热切地为彼此介绍起对方来。


    在什么名人记者,科技新贵的称号里,温知新缓缓对上祁昂的目光,两个人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大概两分钟,盛天润终于念完了疑似从百度百科词条上抄来的介绍,两只手往身后一背,脑袋一歪,示意他俩可以社交了。


    “……”温知新想打人。


    她摆出很常见的社交微笑,伸出手:“久仰大名,祁总。”


    祁昂的视线落在温知新的眼睛、鼻尖、嘴唇,最后才是伸出来的那只手。


    他看起来很勉为其难地同她握手。


    然而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小跑过来的工作人员打断。


    “盛总,祁总,要去拍合照了。”


    温知新立即抽回手,微笑着退后两步,让出位置,脑袋一歪,示意他俩可以走开了。


    盛涵润看出温知新在学自己刚才的自己,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有时间约饭。”


    祁昂站在一旁,单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走在盛涵润身后,只是路过温知新的时候,微微垂下了头。


    掠过的冷气中掺进了泛苦的木质香。


    温知新意识到这是祁昂留下的味道。


    在六秒之前,她避而不见七年的人真真切切就站在这里。


    她知道这是巧合,只是命运没给她缓冲机会,哐当那么大一个人被扔到了眼前,即使是死水也会有浪起。


    “怎么了温温,想什么呢?”陶千雁见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走过来问。


    温知新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又清咳了两声,才勉强用气音发出声:“没什么。”


    “天,怎么哑成这样。”陶千雁说,“你带润喉片了吗?我给你拿一点。”


    “我没……”温知新顺手摸了下自己的外套口袋,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拿出来发现是一盒润喉含片,“……有带。”


    陶千雁也看见了:“你带了啊,这个牌子的含片还挺管用的,怎么没早点儿吃?”


    温知新握着小小的盒子转身,拍合照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峰会主视觉背景展板和路过的工作人员。


    陶千雁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找什么呢?”


    “没。”药盒的棱角硌的手心疼,最后一点沉香味道消散了。


    作者有话说:


    *温知新提问的问题和回答来源参考凤凰网,有改动


    第53章 生病


    会场回台里是陶千雁开车,温知新坐在副驾假寐,精神比去的时候还差。


    口袋里的润喉含片被她拆开包装吃了一粒,微苦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陶千雁以为她在睡觉,路上就没再说话,只是到快下车的时候喊了她一声。


    温知新应的很快,嗓子比先前还要哑。


    陶千雁问她:“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温知新很破罐子破摔地说:“真失声了再说。”


    陶千雁立刻让她去摸街边的树,嘴里连声说:“快呸呸呸。”


    温知新无奈一笑,拍了拍街边一颗枫树:“你怎么还信这个?”


    “这叫避谶。”陶千雁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温知新郑重点头,保证自己不再瞎说。


    枫树旁边就有个垃圾桶,温知新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抽出一张,低头仔仔细细地擦手,擦完之后丢进垃圾桶里,又抽出第二张接着擦。


    其实只是指尖碰摸了一下树干,可能都没有两秒钟,根本没有多脏,但是温知新还是把整个手都擦了好几遍。


    陶千雁看她用了一张一张又一张湿纸巾,叹为观止:“你洁癖越来越严重了。”


    温知新笑一笑,把空掉的湿巾包装袋丢进了垃圾桶。


    新川财经集团大厦有四十四层,分属不同方向部门和产品,温知新和陶千雁都是数字传媒方向的。


    刷卡乘电梯到办公室,刚坐到工位上,审核发来了稿件的修改意见,温知新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


    九点半,稿件和视频全部修改完,陶千雁往后一蹬腿,坐着椅子遛到了温知新身边。


    “走吧,下班下班。”


    温知新开车回家,推开门,看到温知旧躺在地上翻肚皮,温知新低沉的心情好了很多,她放下东西,先抱住猫狂吸了十分钟。


    洗过澡,换了身家居服,温知新坐到地上,背靠L形沙发的拐角,怀里是响着呼噜的小猫,茶几上是冰好的啤酒和果切。


    休息了将近一个小时,喝完了酒,吃完了水果,温知旧已经熟睡。


    温知新才恋恋不舍地刷牙上床睡觉,由于嗓子已经好的差不多,又很不长教训的把空调温度定在了20度。


    凌晨三点,温知新被难受醒了,身体又冷又热,裹着被子在发抖,但又觉得燥热。


    她撑着昏沉的脑袋坐起来,借着床头灯微弱的灯光在药箱里翻体温计。


    三十八度。


    不算特别高,温知新吃了粒退烧药,重新躺进被子里,意识渐渐陷入黑暗,再睁眼已经天光大亮。


    身体的不适感不减反增,温知新感觉脑袋里好像塞着一大团棉花。


    重新量了一遍体温,三十九度五。


    她靠在床头,第一件事是在飞书上请假,然后才是打车去医院。


    随便裹了件外套,抓起昨天没来得及收拾的挎包就出了门。


    新川三院离她家不远,打车十五分钟就到了,路上刚好能挂个号。


    温知新轻车熟路走进门诊大厅,在导引图找到了发热门诊在几层,正要往扶梯那边走,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温知新。”


    清冷的声音和厚重的木质调味道一起停在她的身后。


    温知新被这些绊住脚步。


    祁昂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悬垂挺括,衬出他的宽肩窄腰。


    他微微垂着眼睛,一米九几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是无形的。


    温知新戴着口罩,说话有气无力的,打了个不冷不淡的招呼,“hi,好巧。”


    祁昂想说原来你认识我,但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就成了轻声细语的一句:“哪里不舒服?”


    “感冒。”温知新说,“你怎么也在医院?”


    “来看个朋友。”


    温知新颔首:“好的,你看吧,我先上去了。”


    祁昂立刻说,“我和你一起。”


    “真的不用,谢谢。”


    温知新礼貌又坚决了拒绝了他,转身离开去了发热门诊。


    又量了一次体温,还是三十九度五。


    “除了发烧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轻微咳嗽,嗓子痛。”


    “先验个血吧。”医生开了单子,“采血室上楼直走,拿到报告再回来。”


    “好,谢谢您。”


    温知新不晕针不晕血也不怕疼,她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护士将针头推进自己手臂。


    暗红的血流进采血管。


    温知新摁着棉签起身,又钉在了原地。


    祁昂站在采血室门口,直直地望了过来,眼底的情绪并不分明。


    温知新坐在医院冰凉的椅子上,闻着消毒水和檀木纠缠在一起的味道,又涩又苦。


    她不喜欢。


    就像不喜欢现在的沉默。


    “要一直这样不和我讲话吗?温知新。”祁昂问。


    清冽的声音撞开了停滞的空气。


    温知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闷闷地回答:“没有,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们之间隔的不仅仅是毫无联系的七年,还有顾鸿扬、温倩,和放到现在不知道发酵到还剩几分的心动。


    “祁昂。”


    温知新偏头看过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喊自己的名字。


    祁昂说:“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可以先从名字说起。”


    温知新轻笑起来,没喊名字,只是说,“峰会那天,谢谢你的润喉含片。”


    “有用吗?”


    “有用的。”


    “那就好。”


    接着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两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谁都没说话,直到验血报告出来。


    重新回到诊室,医生看过报告说这是细菌性感染。


    “先去一楼取药,然后再去三楼留观室输液,平时注意休息多喝水,勤加锻炼少熬夜。”


    “知道了,谢谢医生。”


    祁昂说:“单子和卡给我,我去取药,你直接去三楼休息吧。”


    温知新不肯,把两样东西都往身后藏,祁昂弯腰伸手,直接拿了过来。


    “去吧。”


    “……谢谢。”


    温倩工作忙,温知新初中就学会了自己去医院看病,建档挂号拿号问诊缴费检查等报告再问诊,这套流程早就熟记于心。


    眼下被人领着看病还是头一遭,还挺新鲜。


    祁昂回来的时候除了拿着药,手里还多了两个袋子,其中一个是靠枕和U形枕。


    温知新忍不住问:“你去打劫了?”


    祁昂笑了一声,解释:“让助理送过来的。”


    差点忘了,祁少爷现在已经升级成祁总。


    再也不用自己骑车四十分钟去买早餐。


    和温知新一起输液的是一位目测四十岁左右的阿姨,看着祁昂给温知新放靠枕,笑呵呵地搭话:“你男朋友真是心细。”


    温知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祁昂坐在一旁,眼神落到反光的瓷砖地板,没说话,只是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后递给她。


    又问:“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温知新摇头,“谢谢,我不饿,今天麻烦你了,不用再陪我,你去忙吧。”


    祁昂说:“我正在忙。”


    温知新纳闷:“忙什么?”


    祁昂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温知新却不去看他,闭上眼睛假寐,自言自语,“真是讨厌,一点都不公平。”


    祁昂没听到她说话,动作很轻很慢地帮温知新调整U形枕的角度,以便她睡得舒服一些。


    因为生病,温知新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脸上又未施粉黛,像被蒙上了白纱的花朵。


    祁昂忽然在想,这些年许的生日愿望里他只说了希望温知新快乐事事都圆满,却忘记祝她身体健康。


    最简单的愿望,原来最难得。


    祁昂拿出手机,打算留下一些珍贵的见面影像,看见了易捷发来的无数条消息。


    易捷:【怎么只有小贺来,你人呢?】


    易捷:【你不是说已经在医院了吗?你在哪个医院?】


    易捷:【你迷路了?】


    易捷:【hello,能收到我信息吗?】


    易捷:【我是易捷】


    易捷:【莫西莫西】


    易捷:【再不来我就包扎了】


    易捷:【别来了,我包好了】


    ……


    易捷:【真出事了可以把银行密码先给我吗,还有支付密码。】


    7:【在忙】


    易捷:【忙什么啊,公司没什么大事,这边的项目也都快结束了,就一个兄弟在医院亟待关心,你还能忙什么?】


    7:【她生病了】


    易捷:【你真没救了,别上赶着给人当三我都得谢天谢地,我第二天不会在娱乐新闻上看见你吧,祁总。】


    祁昂没回他。


    温知新装睡到真睡着也就五分钟的事情,她脑袋往祁昂方向偏了过去,安安稳稳地被U形枕接住了。


    发烧剥夺了她太多精力,从挂上水之后一直睡到了三瓶吊瓶全都输完才醒。


    脑子还没完全重启,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落下来,“醒了?”


    温知新足足愣了三秒,才想起来这是医院。


    她看到手背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问:“怎么不喊醒我?”


    祁昂说:“刚要喊,你就醒了。”


    他把一根体温计递过去,“再测一次,退烧了我们就回去。”


    “哦。”


    三十六度四,很健康的体温。


    “要不要先去吃饭?”祁昂问。


    “不用,我还要回家喂小猫。”


    “我送你。”


    “好,麻烦了,谢谢。”温知新睡了一觉也想通了一点点,与其欲盖弥彰地堵着一口气,还不如假装老朋友相处。


    坐上副驾,祁昂把药递给她,“上面写了一日几次几粒和饭前饭后。”


    “谢谢。”


    温知新翻看着这几盒药,突然想到看病验血买药加输液应该花了几百块钱,她卡里就五十块钱,根本不可能够。


    “你是不是垫钱了,多少我转给你。”温知新说。


    祁昂见她表情认真,把缴费单递给她。


    温知新拿出计算器算了一遍加减。


    “一百六十八,我转你支付宝?”


    “微信吧,我不常用支付宝。”祁昂打开添加好友的二维码,递给温知新。


    温知新看了他一眼,发送好友申请,被秒同意,转钱。


    祁昂收下那份钱,开车送温知新回去。


    路上等红灯,祁昂侧首去看温知新,问:“以后就定居新川了吗?”


    “对。”温知新说。


    “还在写书吗?”


    “不写了。”


    “财经记者工作强度大吗?”


    “还好。”


    “养小猫了吗?”


    “嗯。”


    “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还不错。”


    角色颠倒版本的快问快答,祁昂想问的远远不止这些。


    过得快乐吗?


    想要的都得到了吗?


    有事事圆满吗?


    我为你许下的愿望都成真了吗?


    但是这些都不必再问。


    温知新说:“我到目的地了,祁昂,不用再往前送。”


    她下车前说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谢谢”,第几次“麻烦”,每个声调都填进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里。


    隔壁车道的鸣笛声不断,祁昂扶着方向盘,瞧着温知新,沉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其实怨我是吗?”


    是的,没有,一点,还好。


    祁昂脑海里面闪过这些答案。


    然而温知新看着他,说话语气十分平淡。


    “你不是吗?”


    第54章 迷藏


    阳光被窗户切成方格,铺到地摊上又漫上沙发,温知旧吃饱喝足了正在睡觉。


    温知新将包和外套挂在玄关衣帽架上,轻手轻脚地去了卫生间洗手。


    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直发长度到胸口,素面朝天,面中的一颗小痣很明显。


    “这次发烧居然没有长痘,不错。”


    温知新自言自语,转到厨房,煮了袋速食面,想了想,又给自己加了一个荷包蛋,两根青菜和几块牛肉。


    牛肉是熟的,舒格做好给她和姜寐各寄了一些。


    温知新懒得再多洗一个碗,直接连面带锅一起放到了餐桌上。


    不知道是声音吵醒了温知旧,还是它自己醒来的,温知新挑着面吹气的时候,它凑过来一直喵喵叫个不停。


    “你也想吃吗?”温知新庆幸自己煮面的时候没加什么调料,她夹起一块牛肉喂给温知旧。


    一人一猫,一坐一蹲,一起吃完这顿午饭。


    温知新把锅和餐具厨具放进洗碗机,抱着温知旧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把前几天没看的新闻补回来。


    记了几页笔记,温知新看乏了,把玩球的温知旧捞过来猛吸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仰躺到沙发上,闭眼休息。


    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


    多年工作,温知新已经养成逢手机响必起来的习惯,她噌地拿起手机,把旁边的温知旧吓了一大跳。


    工作群【资本视角1群】


    策划组-洪嘉:【[资本视角最后一期拟邀嘉宾名单.PDF],这是暂定的嘉宾,具体人选看我们什么时候碰一下?】


    导演组-闵乐巧:【明天上午十点半可以。】


    统筹组-郁光:【我们也可以】


    采访组-宋成礼:【我可以】


    在确认选题之后,他们在一起开了三次会来定嘉宾,温知新脑海中闪过那些人,发现祁昂确确实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策划组-洪嘉:【@采访组-温知新温温身体恢复的怎么样,明天能来吗?】


    她打字,回复:【可以】


    私人恩怨不影响工作是温知新职场法则的第二条。


    第一条是不出去采访的日子也要穿的漂亮。


    温知新属于会认真思考上班穿搭的那类人,每次看着镜子里五颜六色的自己就感觉生活也缤纷起来。


    乘电梯的时候碰到郁光,对方一眼看出她背的包是某品牌新款。


    “这可不好买,配了多少货?”


    温知新说了个数,郁光大吃一惊:“通货膨胀没通知我。”


    温知新模仿台领导的话:“你没有作为一名财经人的敏锐嗅觉。”


    郁光哈哈大笑。


    两个人在不同部门不同楼层,温知新先出了电梯,还没走到工位,就看见齐文轩眼巴巴在那儿站着。


    “怎么了,有事找我?”


    齐文轩嗯了一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耳朵上。


    有采访任务的时候温知新只会戴一副很秀气的钻石耳钉,所以齐文轩一直以为她两边只打了一个耳洞。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不止一个,耳骨上戴着一颗蓝色星星,高位耳垂戴的是一个很小的十字架,低位耳垂上是坠下来的烟花。


    都是钻石材质的,漂亮,夺目,流光溢彩。


    和温知新很相称。


    “嗯?”温知新等半天没回应,抬头一看,这人竟然在走神,“到底有没有事?”


    “就是,最后一期资本视角的录制,我能去现场看吗?”


    “可以啊,你直接去找嘉姐要工作证就行。”


    “好,谢谢温温姐,那我回去干活了。”


    “去吧。”


    打开金融数据终端,温知新点击自己负责的模块,看资料,在海量的数据里找新闻。


    半小时之后开会确认最终嘉宾人选。


    总导演、策划以及半道姗姗来迟的制片人都很赞成邀请祁昂,而统筹面色凝重。


    郁光说:“祁昂从来没接受过媒体采访,我怕谈不下来。”


    洪嘉:“你联系过吗?”


    “暂时没有。”


    “那你先联系,他不同意的话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再换人。节目最后一期,还是人工智能主题,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祁昂是盘点当代人工智能领域传奇时永远绕不开的名字。


    年轻、白手起家、目光长远、投资眼光毒辣,敢想敢干又杀伐果断,年仅二十三岁就已经登上富豪榜,公司即将上市。


    有资本,有视角,有看点,有流量。


    “温温呢,你觉得怎么样?”见她半天不说话,总导演闵乐巧直接问,“你采访祁昂OK吗?”


    “没问题。”温知新慢慢摩挲着电子手表的屏幕,说,“他能来,我就能采访。”


    “行,那就确定了,继续往下推流程吧,散会。”


    放在以前,温知新会觉得祁昂肯定不会接受这个采访。祁昂鲜少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相比于抛头露面争关注度,他更喜欢坐镇后方。


    但现在她不太敢确信了。


    温知新大部分时间面对的是同花顺开盘和交易所数据,她在这些繁复的数字里冷静,她喜欢这种无需赘述的客观和真实。


    偶尔郁光会和她讲洽谈嘉宾的流程推进到了哪一步。


    温知新安静地听着。


    郁光说:“祁昂那边居然意外地好说话,我们这边提出的时间地点时长等等他全都接受了,今天给我采访提纲的反馈,我猜应该也没有大问题。


    “原来祁昂本人那么好说话,那些无良媒体每天都在造什么谣,搞得我真以为他是什么冷面罗刹。”


    温知新问:“你和祁昂见过面了吗?”


    “没有见面,都是线上对的流程。”郁光以为温知新是在担心采访的问题,“你真的不用担心,他很配合,就是语气冷淡了点,但是对节目组提出的细节都表示完全赞同,还说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接受采访我们台的采访他很放心。”


    郁光越说越激动,他已经完全被祁昂折服,温知新看出来了这一点。


    这边郁光在说统筹组要和祁昂团队确认合同细节。


    那边祁昂就发来了信息。


    7:【我那一期的资本视角会是你采访对吗?】


    温:【不一定,看具体安排】


    7:【郁光说是你】


    温知新抬头看了眼对面正在劈哩叭啦打字的郁光,气的把他的带轮办公椅转了个方向,让人背对着自己。


    “干嘛,来找你一起干活也不行?”郁光扭着身子,控诉温知新。


    温知新说:“不想看别人上进。”


    温:【你为什么要接受采访?】


    7:【你说我为什么,温知新】


    温知新没再回复,他们的聊天记录就停在了这里。


    她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往下轻轻一点,“咔哒”一声,屏幕上涌出无数条数据,淹没温知新。


    她没挣扎,在呼吸间听见七年前就锈住的齿轮重新转动的声音。


    盛天润过生日,喊了在新川工作的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也给温知新发了信息。


    run:【[地点],下午七点,有时间来吗?】


    win:【无,我那天要去采访】


    run:【周六也采访,你们台这么没人性】


    win:【都是跟着采访对象时间走的,我们没决定权】


    win:【但我那天会路过那里,先把礼物给你】


    run:【好吧,等有时间我单独请你吃饭】


    win:【行】


    到盛天润定的餐厅时是六点四十多,她让齐文轩在车里等一小下,她直接提着礼物就去了。


    她买了一条领带,黑色,小logo暗纹提花,百搭经典款,适合大部分场合,不会出错。


    包厢里就三个人,温知新全都认识,她落落大方地和每个人打了招呼。


    “知新现在忙什么呢?吃个饭的时候也没有了。”


    “还在为资本主义打工呗。”温知新将橙色袋子递给盛天润,“生日快乐。”


    “谢谢。”


    “礼物送到了,我先走了。”温知新抬手再见,和包厢里的几个人说,“改天一起吃饭。”


    “路上注意安全。”


    “嗯,拜拜各位。”


    温知新像阵风,匆匆来,匆匆走,只留下一点摸不到的气味。


    盛天润闻不出来是什么香,只觉得挺好闻的。


    五秒钟之后,包厢门又被打开,祁昂从卫生间回来,在门口停了几秒才走进去,心中隐约有感,问:“刚刚有人来过吗?”


    盛天润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祁昂说:“你手里多了个礼物。”


    “噢,我朋友刚来了一趟,就是温知新,你还记得吗?”


    何止记得,简直难忘。


    但祁昂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说:“记得。”


    “我打火机落在车上,去取一下。”


    说完他就出去了,压根没给人反应的时候。


    盛天润问其他人:“祁昂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祁昂不会抽烟,也没有打火机落在车上,他跑出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温知新。


    “温知新。”


    幸运的是,温知新还没离开,她刚挂断电话,闻言回头,时间好像静止了。


    这会儿天色暮晓,太阳残存的光芒挣扎在地平线上,掠过低空铺开来,落在祁昂的肩膀,沉默又厚重。


    祁昂的眼睛像这天色一样,晦涩不分明,沉沉地看着温知新。


    两个人的视线交织。


    孜孜不倦的蝉鸣声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很遥远的夏季,比现在更热,那年她好像也曾这样长久地注视过谁,或者被人长久地注视过。


    良久,祁昂终于开口,声音淡淡,像山间冷雾。


    “别再不理我了,温知新。”


    第55章 年华


    车笛和蝉鸣交错,又在六月,他们又面对面站着。


    只是似水年华。


    温知新身形没有高中那么纤瘦,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流畅,黑色卷发披在身后,淡妆点缀,成熟稳重。


    祁昂五官比高中更加成熟俊朗,气质却比高中柔和,不知道是不是穿的烟灰色纯棉衬衫的缘故。


    刚才采访对象打电话来更改采访时间,温知新同意之后就让齐文轩开车回家了,并和盛天润发了信息,说自己有时间来参加聚会。


    但那时候她不知道祁昂在,早知道直接走了,盛天润在微信催人,生怕她又跑了。


    温知新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去吃饭吧,我饿了。”


    祁昂沉沉地看着她,一秒,两秒,三秒。


    “好。”


    两人前后进包厢,里面人已经坐好了,留给温知新和祁昂的位置是挨着的。


    祁昂坐到了盛天润和温知新之间,偏头去问温知新想喝果汁还是酒。


    “酒。”


    祁昂就给她倒酒。


    “谢谢。”温知新把杯子往前推了一点,手指碰到杯壁时突然想到自己从高一开始尝试喝酒,到现在已经很多年,喝过了很多种类的酒,也和很多人一起喝过酒,但这里面没有祁昂。


    她甚至不知道祁昂的酒量。


    “你会喝酒吗?”温知新突然问。


    “够应酬。”


    “你看起来像很会喝酒的人。”


    祁昂轻笑,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白的,“可以试试。”


    “算了。”温知新抬手,将他的酒杯拿到自己一边,给他换了杯橙汁,“真进医院别要我负责。”


    祁昂嘴角浮出压不住的笑意,“不会。”


    “不会进医院,还是不会让我负责?”


    “是你不会负责。”


    温知新笑起来,说:“确实。”


    相比于其他人热火朝天的聊天,他们两个人算得上是非常安静,好像一条被冻结的溪流和一座雪山在交流。


    “打算在新川待多久?”温知新问。


    “看项目什么时候结束吧。”祁昂看着温知新,“最快半年。”


    温知新很轻地笑了一下:“新川很多漂亮的地方,可以去逛逛。”


    “有时间一定。”


    祁昂和她碰杯,疏离又客气,好像在谈合作。


    橙汁是冰过的,从喉管到胃里都是又凉又酸的感觉。


    温知新倒觉得这才应该是两个人重逢之后该有的寒暄,而不是在峰会假装陌生人,在医院被错成情侣,在家楼下甩车门离开,在微信已读不回。


    桌上的人员关系有些错综。


    他和她是高中同学,他和他研究生认识,她和她又是大学朋友……


    总之五个人能扯出八九条食物链,话题跨度自然也很大,上一秒还说高中西餐厅的拌面难吃到好像拌的是混凝土,下一秒就在讲申博发了四五十封邮件都还杳无音信。


    祁昂很多时间都在听,筛选出其中有关温知新的片段,拼拼凑凑出他没参与的很多年。


    生日蛋糕用大汉堡替代;


    一口气打了六个耳洞,晚上疼得睡不着;


    大二染了一个彩虹发色从此失去逃课机会;


    联系方式被加爆,索性注销了账号,和朋友们用邮件发信息。


    还有一八年夏至,新川下了场雨,温知新工作完回到宿舍大哭了一场,至今没人知道原因。


    祁昂去看温知新,不想对方也在看他。


    两方视线纠缠,在包厢交错的光线中穿梭。


    温知新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真不记得原因了。”


    祁昂指尖摩挲着杯壁,望着她,欲言又止。


    紧接着大家又去聊下一个话题,温知新顺势低下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右手边是翁枝,两个人大学时期组过联队打辩论,那年还拿了冠军。


    翁枝问她:“最近怎么样?还在广告公司做创意吗?”


    温知新摇头:“去年转行去做记者了。”


    “跨度这么大,厉害。”


    温知新笑了笑:“谢谢。”


    盛天润一副很老派的样子说:“小孩就是爱玩爱尝试,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


    温知新打断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就才五个月前。”


    “大五个月也叫大,而且还是整整五个月。”


    温知新还没说话,其他人抢先你一言我一语逗起盛天润来。


    “晚上一年学就这么骄傲。”


    “一声润哥,一生润哥。”


    “和win神同一天生日这件事到底还要讲多久。”


    “再说饭钱AA。”


    “润哥我们错了。”翁枝和另一位高中同学立刻改口,和盛天润碰杯,“生日快乐,万事如意。”


    盛天润说他们墙头草,两人就装模作样摇脑袋。


    大家又笑成一团。


    祁昂不吭不响地把那杯白酒一饮而尽。


    心中默默从六数到了十一。


    六月离十一月很近,九月离十一月就很远。


    温知新聊完一圈发现祁昂闷不做声地把她放远的白酒喝光了。


    依旧没什么表情,静静地在听别人讲话,偶尔会应一句。


    看起来是清醒的。


    温知新稍稍放下心来。


    吃吃喝喝之后,本来说要玩会儿桌游,但盛天润要拆礼物,翁枝陪他一起。


    还有两位去了吸烟室,温知新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包厢顶灯,光折射光,流光溢彩。


    先闻到了很轻淡的木质调味道,好像寺庙,接着感受到沙发陷下去一块,温知新微微偏头,看到祁昂腕间手表露出一角,闪着金属质感的光。


    “温知新。”


    祁昂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她听到。


    “嗯?怎么?”


    祁昂声音又低了两分,像在讲只能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我的政治生日是十一月二十四号。”


    “什么?”


    温知新没听懂,却不影响她看见祁昂的眼睛,清透明亮,微微泛着红。


    稍微晃神,就好像和多年前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我说我入党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四号。”他重复,字音加重在十一月二十四。


    温知新想到这是自己的生日,又回忆起刚才吃饭的时候盛天润说和她的同一天出生。


    “祁昂,怎么这么幼稚。”她没忍住笑起来,又一本正经地讲:


    “那我的生物生日是十一月二十四;


    英语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五;


    物理生日是……”


    温知新慢慢噤声。


    因为祁昂目光定定看着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炙热。


    耳膜里砰砰作响的是心跳声,温知新垂眸,看到自己今天没有带电子手表,松了一口气。


    “算了,我和你这种喝醉的人讲什么。”温知新说,她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没再坐回去,走到一旁,问盛天润,“拆到我的礼物了吗?”


    “领带,是不是。”盛天润一指,两份一样的盒子放在一起,“你和祁昂送的一模一样,还真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偏巧温知新和祁昂现在又是进不得退不能的尴尬关系。


    “就是凑巧。”温知新轻描淡写,“都看完我的礼物了,那我先回家了。”


    “待会儿不去唱歌了?”


    “不去,温知旧在家等我呢。”


    “咋回去,喊代驾了吗?”


    “我朋友来接我。”


    “行,我送你下去吧。”


    温知新摆手:“不用,你继续移山吧。”


    她在想要不要和祁昂打个招呼再走,没想到这个人好像点了自动跟随一样,识别她有动作,立马跟了上来。


    站在路边,路灯、车灯和街边商店的灯,所有光一齐落下来,鸣笛声、风声、行人来往声也轻易插进他们之间,两个人明明离得这么近,又好像很远。


    祁昂也问温知新怎么回去。


    温知新说:“正男来接我。”


    祁昂说话语气淡淡,好像只是在闲聊,“你和很多人都还有联系吗?”


    温知新问:“比如?”


    “以前认识的那些人。”


    “都有。”


    祁昂“嗯”了一声,目光望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辆SUV从十字路口开过来,停在温知新和祁昂面前,车窗缓慢下降。


    正男依旧留着青皮发型,穿着黑色无袖,痞气十足的脸在看到温知新旁边站的是谁时,露出了很罕见的疑惑。


    祁昂先和他打了声招呼。


    正男才“嗯”了一声,“小新,走吧。”


    温知新和祁昂挥手,“有机会再见,拜。”


    温知新坐上了副驾,在后视镜里看祁昂变得越来越小。


    她后知后觉自己今晚喝的有些过量,胃里心里都不太舒服,闭着眼睛假寐时,听见正男问:“你和祁昂和好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好久之前,祁昂来加我的微信,说如果你想找他的话,让我直接推给你,我以为你们吵架互删了。”


    “怎么会找你?”


    温知新印象中,祁昂和正男一点都不熟。


    正男回忆,“不止我,还有航姐。他当时说不希望你找他的时候,还要去问很多人。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温知新明白,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


    她走的干脆,联系方式换的利落,删人也很决绝。


    他怕她恨屋及屋,把两个人的共友都删了,某一天忽然想找人时又不知道该问谁。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多一点人,这样就能保证她在问到第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得到肯定回答,而不必在各种关系网里辗转。


    祁昂在这些六人定律的关系网里辗转很多次,才问到一个已经注销不用的联系方式。


    他不想某一天的她也这么辛苦。


    但她一直有联系其他人,她只是不想联系他而已。


    第56章 眼泪


    祁昂回包厢准备拿衣服走人,却又听到了温知新的名字。


    他停住了动作,又莫名其妙地坐了下来,还待了好大一会儿。


    宋成礼问:“我最近想养只小猫,有没有推荐的猫舍?”


    盛天润说:“知新要是在这儿,她肯定要说领养代替买卖,她最痛恨无良繁育的商家。”


    宋成礼:“我没领养渠道。”


    “知新有,你去问她就行。”盛天润说,“她微信头像那只小黑猫就是领养来的,特别可爱。”


    “行,改天我去问问她。”


    祁昂静静坐在一边,手指划过手机屏幕,点开温知新的微信主页。


    头像是一张雪景图。


    一点小猫的影子都不见。


    怪不得朋友圈里只有新闻资讯,原来是工作号。


    所以他只是工作吗?


    祁昂想过很多次和温知新再见的场面,视而不见、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他都可以接受,唯独接受不了这种。


    他被对方很客气地请出了生活之外。


    为什么。


    凭什么。


    那就都不要放过彼此好了。


    当晚,温知新被驳回了提交的工作调整申请。


    导演-闵乐巧:【祁昂那边答应录制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你来采访】


    【别因为这个耽误节目进度】


    温:【知道了】


    导演-闵乐巧:【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别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工作】


    温:【我明白,我有分寸】


    采访那天,她一定会问死祁昂的。


    资本视角是新川财经由传统媒体向新媒体转型之后推出的第一档谈话类节目,聚焦国际经济、新兴产业等众多领域。


    也是温知新第一次从幕后转到台前的转折点。


    她还记得第一期节目播出之后,有位观众很讨厌她的声音,查到她的邮箱,一晚上发了将近一百封诅咒她变成哑巴,让她去死的邮件。


    换作别人可能会被吓到,但这是温知新。


    她整晚没睡,全骂回去了。


    导致第二天工作的时候很没状态,被领导揪着耳朵骂了一顿。


    就像现在这样。


    “怎么还改不了录节目前一天熬夜这个破毛病,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昨晚干什么去了?”


    这是节目总导演,也是温知新顶头上司。


    温知新喝了一大口冰美式,说:“没干什么,顺完提纲就睡了。”


    “几页提纲?”


    “三页。”


    “三页提纲你看了一晚上?”


    “做噩梦半夜被吓醒了,再没睡着。”


    “还能有吓到你的噩梦。”


    温知新很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也没想到。”


    梦里祁昂太清晰,以至于温知新醒来后靠在床头恍惚了很久,才想明白那不是现实。


    可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毫无预兆。


    再也睡不着,温知新捏着那薄薄的,只有三页纸的提纲翻来覆去看到了天明。


    第二天,温知新来得早,先去化妆,齐文轩跟个雕塑似的杵在她身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大概五分钟,化妆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不用回头,仅凭味道就能知道来的是谁。


    温知新真的很想问祁昂觉不觉得自己像一片可移动的雾天森林。


    “祁总,早上好。”


    齐文轩站直身子,毕恭毕敬打了个招呼,搞财经的人没几个不认识祁昂的。


    祁昂“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温知新的侧脸,坐到了她旁边的化妆台前。


    齐文轩左右两边分别是自己带教和行业大佬,两个人都沉默着,他搓搓衣角,说出去看看导演组那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脚底抹油一样溜了。


    化妆室只剩下化妆刷蹭过皮肤的声音。


    涂口红的时候嘴巴被占用,所以不说话还算合情合理,那化完妆之后再不开口就不礼貌了。


    按照惯例来说,在节目正式开录之前,主持人和嘉宾应该先聊聊天,互相熟悉一下,确保两人之间的氛围不会尴尬。


    纵使温知新心里有成千上万个不情愿,她还是要先说话。


    因为她是主持人,是乙方,是被选择的。


    万恶的资本家。


    这个节目还要叫资本视角,祁昂看她的角度不就是资本视角。


    “祁总吃过早饭了吗?”


    “我说没有,温记者会出去给我买吗?”


    “祁总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吗?”


    “不然是温记者亲自去接的我吗?”


    “路况怎么样,过来堵车了吗?”


    “温记者转行去体育频道了吗?”


    熟悉的阴阳怪气让温知新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坐在宜安一中的教室里,还和祁昂同桌,不知道又是哪句话哪件事惹这位大少爷生气。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看着祁昂,才不在乎他为什么生气。


    就算和她有关系也和她没关系。


    温知新看着祁昂,觉得自己昨晚真是白哭了。


    她挤出一个微笑,心平气和地说:“祁总,待会儿我们录播室见。”


    望着温知新离开的背影,祁昂又懊悔,但已经于事无补。


    但温知新在采访方面是专业的,不会带一丝个人情绪。


    在等待工作人员给两个人调整好麦的间隙,温知新向祁昂介绍,“最上面这台机器是录我们两个的,左边这台是你的单人镜头,开录之后哪台机器上亮红点,你就看哪个。”


    “好。刚刚在化妆室,我……”


    “准备好我们就开始了。”


    祁昂想道歉,但被导播打断,摄像机向前推移,红灯亮起,全场安静下来。


    温知新对着自己的单人镜头笑得大方自然,声音清脆,“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资本视角,我是温知新。”


    “今天邀请到的节目嘉宾是七合的董事长,祁昂先生。”


    “祁总,你好。”


    “你好,知新。”


    两个人面对面坐,中间隔着一张圆桌,上面放着一个花瓶和节目logo。


    温知新:“现在有一部分声音是在呼吁停止人工智能的发展和研究的,他们认为这一定会危及到人类地位,在你看来,这种想法是必要的还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祁昂:“人工智能发展的必然的,不可避免的。但是人工智能技术和人工智能科学之间是存在差异的。人工智能技术是通过数据处理驱动,而人工智能科学是从自然界中获取灵感,来构建一种机制驱动型人工智能 。”


    人在自己专业领域侃侃而谈时,整个气氛都是放松自在的。


    祁昂穿着合身的定制西装,额前碎发全都往后梳,露出十分明朗的脸,黑色的眼睛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


    “我们要做的是赋予机器人一颗跳动的心脏。”


    “像人类一样的吗?”


    “替代人类,但绝不会取代人类。”


    ……


    “本期节目就到这里,谢谢祁总此次的分享,感谢观众朋友整季的陪伴,我们下季再见。”


    “卡!OK,结束!”


    一瞬间,打向舞台的灯全都熄灭,录播室只剩天光。


    温知新站起来,弯腰和祁昂握手,一触即分,没有一丝停留,转身又去和各个部门的同事鞠躬。


    “最后一期节目结束,谢谢大家,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温温。”


    工作干完,收工走人。


    转眼录播室就只剩温知新和祁昂,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


    “今天辛苦。”温知新双手抱臂,神色淡淡,“现在路况应该很好,祁总可以自己开车去吃饭了。”


    祁昂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是问:“为什么要拿工作号加我?”


    “我们刚才不就是在工作吗?”


    “我们只是工作关系吗?”


    “不,现在工作结束,我们没有关系了。”温知新轻声回答。


    在绕开祁昂往外走的时候,手腕被握住,不轻不重的力气往后一拉,下一秒,她和祁昂面对面。


    相比高中,温知新长高了一点,但祁昂也在长高,所以她还是需要像之前那样仰头看着他。


    温知新扎着高马尾,穿着和一中校服颜色相似的墨绿色衬衫,胸前的工牌好像校园卡。


    恍惚之间祁昂以为自己仍然十七岁,那是他坚信自己人生会永远圆满的年纪。


    “前几年我们也没见面,不也过来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闹到这种地步呢?”


    祁昂蜷了一下手指,眼睛漫上一层泪水,动作却丝毫不让,步步紧逼,靠近温知新。


    他进温知新就退,直到退无可退。


    背抵在落地窗,透明的玻璃,40层楼的高空让温知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整个人都在祁昂投下来的阴影里。


    “温知新,那你当年咬我的帐怎么算?”


    温知新愣了一下,没想到祁昂会说这个。


    她的目光不受控地瞥向祁昂的锁骨,他穿着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着最上面一颗,滴水不漏,什么也看不到。


    “给你咬回来。”温知新拉下自己衣领,露出自己的锁骨,漂亮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祁昂当然不会真的咬回来,他很久没有动作。


    在弥漫的安静里,温知新感受到自己的颈间落下一滴微凉的眼泪。


    她看见祁昂双眼绯红。


    温知新恍然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那时候她和祁昂还是同桌,晚自习的时候他总爱把小说压在练习册底下偷偷看课外书。


    某次看完她写的一本虐恋be小说,哭的死去活来,用光她所有的纸巾来擦眼泪。


    瓮声瓮气地质问她:“凭什么不让有情人成眷属?”


    温知新早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也可能没有回答。


    因为祁昂哭泣起来实在别有一番风味,当年的她注意力全在这人脸上忘了说话也是情有可原。


    而此时此刻,温知新抬眼看着眼前成熟硬朗的男人,明明五官更凌厉,脸部轮廓也比七年前锋利,但流起泪又好像是十七岁,眼角的小痣明显。


    破碎,却又格外鲜活。


    “怎么又哭了,祁昂。”


    祁昂红着眼睛,声音有些哑,“你说呢?温知新”


    “那要我说对不起吗?”


    祁昂撑在玻璃窗上的手慢慢蜷起来,垂着头,额头几乎抵在温知新的肩头,更大颗的眼泪砸下来。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采访部分内容有参考CGTN一期人工智能科学采访


    第57章 心软


    温知新垂眸,鼻尖能蹭到祁昂发顶,毛茸茸的,真的很像一只打了败仗的狼犬。


    “还要加微信吗?我的私人号码。”温知新轻声,“或者说你还要在哭一会儿?”


    “要。”祁昂还在哽咽,声音很哑,眼睛很红,解锁手机递过去的动作特别利落。


    温知新看着他,没忍住笑出来。


    “不哭了?”


    “谁哭?”


    “反正不是我哭。”


    温知新哼笑,给祁昂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微信回去自己加,我晚上会通过的。”


    祁昂才不信,他搜索出温知新的微信号,看到头像是一只小黑猫,放下心来,又立马发送好友申请,亲眼盯着温知新点同意才作罢。


    “可以了吗?祁少爷。”


    温知新晃晃手机,拖着长调子,半玩笑半挖苦地喊他。


    祁昂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除了温知新,再没人这么叫他。


    “发信息你会回吗?”祁昂问。


    “不回废话。”温知新说,“加也加了,同意也同意了,可以离开了吗?”


    祁昂说:“最后一个问题。”


    温知新:“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问题,多说两句好像能要你命,现在怎么没完了?”


    “你以前还要我有话直说。”祁昂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委屈。


    温知新:“……”她的错。


    “说。”


    “一起吃午饭吗?”


    “别得寸进尺。”


    “如果我非要呢?”


    “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下午再说,先吃饭。”


    考虑到温知新下午还有工作,祁昂定了附近一家餐厅。


    预约制,环境很好,人少,有包厢,上菜快。


    祁昂把一份菜单递给温知新,“看看想吃什么?”


    温知新对吃饭完全没有偏好,早些年还不爱吃甜,不能吃辣,出了几年差全调理好了。


    她避开祁昂不吃的东西,点了三道招牌菜,两杯气泡水。


    祁昂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一下,结果被温知新瞪了一眼,然后笑意更深。


    喝了一口三位数气泡水,温知新感觉说话都有底气了。


    她问:“有件事想问你。”


    祁昂立刻向前倾身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什么?”


    “令尊当年那个收购项目成功了吗?我找了很多新闻也没有找到这件事情的报道。”


    温知新就想知道牺牲她换得的所谓的舆论和平,到底有没有给顾鸿扬带来真实的利益。


    祁昂马上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说:“没成功,被截胡了。”


    “太棒了,老天……。”温知新立刻拍手欢呼,后知后觉顾鸿扬是祁昂爸爸,大笑戛然而止,对着祁昂眨眨眼。


    祁昂笑了一下,帮她补全那句话,“保佑。”


    也不算上天保佑,毕竟祁昂从中作了不少梗。


    彼时温知新转学,祁昂查到邮件,得知顾鸿扬以温知新母亲的职业生涯为威胁逼温知新离开,父子俩的关系陷入前所未有的水深火热的地步。


    从前只是陌生人,现在更像是仇人。


    祁云峥远在他乡,向来不过问家里的事情,对此一概不知。


    祁昂知道顾鸿扬费心尽力维护正面形象是为了一个收购项目,于是和Liora一起把这个大项目卖给了长风的竞争公司,并从中拿了四十个点的提成,当做他自己公司的启动资金。


    失去一个收购项目不会让长风怎么样,也不会让顾鸿扬怎么样。


    但却实打实让顾鸿扬发了好大一通火。


    祁昂没觉得多解气,指尖戳在温知新校园卡的照片上,低声说:“我好像只能做到这些了,你会觉得痛快吗?”


    而此时此刻,温知新大笑,很是春风得意,说:“太棒了,老天保佑。”


    那就算他做对了一件事。


    温知新觉得时间真的神奇,自己居然又和祁昂面对面吃饭。


    姜寐知道了肯定会骂她。


    迷途不知返,心软大笨蛋。


    可祁昂的眼泪真真切切地滴在她的左肩,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祁昂问:“微信头像就是你养的小猫吗?”


    温知新说:“嗯,刚工作那年领养的。”


    “有名字吗?”


    “温知旧”


    温知新,温知旧。


    祁昂笑了又笑。


    明明眼角还残存着刚哭过的红,笑起来又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对了,和和怎么样?”温知新问。


    “很好,能吃能睡。”祁昂拿手机找出照片给温知新,“旁边那只橘猫是小橘的孩子,叫好好。”


    祁昂还想问温知新还记不记得小橘,却听她很自然地“哎”了一声,说:“小橘的宝宝都长这么大了,那小橘和其他宝宝呢,都被领养了吗?”


    “都被领养了。”


    “那就好。”温知新翻来覆去地只看这一张照片,隔着屏幕碰了碰和和跟好好的脑袋。


    祁昂看着她的低下去的脸庞,说:“你可以继续往后翻,这个相册都是它们俩。”


    “哇。”


    温知新狂看。


    翻一张祁昂就和她讲当时发生了什么。


    说好好总想跟和和睡在一起,但是和和是个独行侠,每次睡觉前两只猫都要打次架。


    说和和跟好好喜欢吃的猫粮品牌不一样,祁昂偶尔会喂错,这时候两只猫就会默默走到对方的饭碗前,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吃饭。


    温知新笑着听祁昂分享,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祁昂原本还在流畅地讲话,突然一下子就卡了壳。


    原来当梦里的场景变成现实时,人是会觉得不真实的。


    温知新就这么坐在他的面前,和他说这么普通又难得的话题。


    “这么看养两只小猫挺幸福的,温知旧很喜欢和别的小猫一起玩,但我的精力暂时不支持我养多只小猫。”


    “你以前说过想要养三只猫。”


    “是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温知新停下往后翻照片的动作,仰着头望进祁昂的眼睛,“过去太久,我不太记得了。”


    也许是两个人的关系不算简单,以至于祁昂总会不自觉做一些阅读理解。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温知新说的“过去太久”是指什么过去太久,“不太记得”又是什么不太记得。


    但温知新是真的记不清了。她有过那么多梦想,认真的随口说的,实现的没实现的,要是都记得还了得。


    手机响了一声就被摁掉,温知新说:“我要回去上班了。”


    “我送你。”


    “不用,你没人脸识别连这栋楼都进不去,到时候还要我送你出来,咱俩这一下午什么也别干了,就送来送去吧。”


    “行,那这辈子还理我吗?”祁昂问。


    温知新斜睨他一眼,“再说真不理你。”


    “温知新。”


    “怎么?”


    “这些年有谈恋爱吗?”


    温知新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祁昂表情平静,好像只是问了一句刚才有没有吃饱一样。


    但原本还算和谐的环境一下子又被拉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里。


    温知新笑了一下,说:“怎么,祁总要和我谈吗?”


    “可以。”


    “想得美。”


    温知新摆手离开,轻柔的衬衫下是线条紧实的手臂。


    祁昂看过很多次温知新的背影,在十七岁,在角落,在梦里,但每个背影都无一例外地清瘦。


    但其实温知新的背影是十分有力量的。


    即使他每个月都飞来新川,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她一眼,却还是错过了这个变化。


    出了餐厅,温知新去了趟楼下便利店,买了一袋糖果,是她初中很爱吃的那一款。


    高中那会儿停产,她跑了各大超市也找不到这个品牌,后来祁昂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这款糖,但是这个人又死装,就只和她说是超市找零钱送的。


    后来她工作,这款糖在市面上又常见起来,几乎每个便利店都能买到。


    回到办公室,温知新看见齐文轩站在她的工位旁边,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眼巴巴地注视着她从门口走过去。


    “怎么啦,丧着脸,也不去吃午饭。”


    “温温姐,你没有看我给你发的微信吗?”


    “还没有。”温知新把买的糖放到桌子上,问,“你发什么了?”


    齐文轩支支吾吾:“就是我刚刚不小心碰掉了你放在桌子上的机器人,它摔成两半了。”


    齐文轩苦哈哈地将小机器人双手奉到温知新眼前,身首异处,碎得彻底,死得惨烈。


    温知新单手拿起机器人碎片,安静了几秒钟。


    “对不起温温姐,我下班之后就去找修理店,或者现在还能买到它吗?我可以转双倍的钱给你。”


    齐文轩知道温知新格外珍惜这个小机器人,所以在绞尽脑汁寻找解决方案。


    机器人已经成了断臂残骸,修肯定修不好了,谁来都无力回天。


    温知新说:“没关系,这是好多年前的了,也不值什么钱,坏就坏了,你不用往心里去。”


    “真的很对不起,温温姐,如果后续需要赔偿一定要和我说。”


    齐文轩大鞠一躬,搞得温知新哭笑不得。


    “真没事,你去工作吧。”


    工位重新变得安静下来,温知新把一堆零件平铺在桌子上,一个脑袋,一个躯干,两条胳膊两条腿。


    躯干上面布满裂缝,有几块残缺的部分,露出来一些电线。


    温知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其余碎片都拆了下来,像在剥鸡蛋。


    当最后一块碎片被取下来,机器人整个胸腔都打开了,几根电线交织缠绕,连接到最里面,是一颗心脏。


    因为常年不见天日,所以颜色还是很鲜艳,五彩斑斓。


    指尖碰上去,居然还能亮。


    温知新想到过去她曾经很多次按下机器人胸前的按钮,每一次得到回应的背后,原来是一颗会亮起来的心。


    一颗完好的,在时间洪流中幸存下来的心脏。


    第58章 酒精


    温知新把机器人碎片们都收了起来,包括那颗还在跳动的心。


    她拆开一颗糖,恰到好处的梅子酸味溢在口腔,抵在齿间慢慢磨。


    温知新翻了十几分钟自己的选题库,没什么收获,又鬼使神差地去查这款糖的制造商。


    亏损——破产——注资——重新投入生产。


    看起来是特别正常的企业起死回生的路数。


    温知新滑动鼠标,点开详情。


    在她刚工作那年,这家公司获得注资,然后迅速在新川下设的一个县成立新的工厂投入生产。


    继续滑,看到股东栏有一个蓝色头像,上面写着“祁”。


    注资六百万。


    继续点,露出完整的股东信息。


    祁昂。


    自然人股东。


    持股比例百分之八十五。


    实际出资额六百万。


    出资日期2019年11月24号。


    以酸糖生产公司的这个体量,六百万投资根本赚不回本金。


    温知新不明白祁昂为什么要做这么一笔不用算就知道会亏本的投资。


    难道资本视角和她这种普通人视角真的有很大差别吗?


    温知新求知若渴,立刻截图去问当事人。


    温:【[图片][图片]】


    温:【我有个问题请教,你怎么会投六百万给这家公司?】


    7:【这是你的工作吗?】


    温:【不是,我个人好奇】


    7:【那为什么要用工作号来找我?】


    温知新:“……”


    这也要挑剔,这位董事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win:【这样可以了吗?】


    7:【可以】


    win:【所以你为什么会投这么多,是有我看不出来的商业隐情吗?】


    win:【这完全赚不回来吧】


    7:【你现在买糖有变得方便吗?】


    win:【有】


    7:【那就赚回来了】


    隔着屏幕,温知新好像能想象到祁昂的语气和表情。


    肯定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地,不在意这句话会在她心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温知新扣下手机,没再回复,咬碎嘴里的糖球,被实打实酸到,五官都皱在一起。


    下午工作很轻松,就是写稿审稿改稿。


    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温知新收到傅云星的信息。


    对方来新川,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喝酒。


    温知新欣然同意,要了酒吧地址,下班就开车过去。


    她到的时候傅云星已经喝完了两排shot,抬头看人时眼神都不清明。


    “怎么喝这么急?”温知新问。


    傅云星说:“不开心。”


    温知新把空杯子放到旁边,点了一些主食小吃放到傅云星面前,闻言问:“工作还是生活?”


    “姜寐。”


    听到这个答案,温知新丝毫不意外。


    能牵扯傅云星情绪的,说来说去就只有姜寐一个人而已。


    “她怎么了?”


    “恋爱一周年。”


    温知新翻了翻朋友圈,发现姜寐还没有发庆祝的动态,“你记得比她清楚。”


    “草。”傅云星握着酒杯,偏头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一饮而尽。


    温知新默默把自己刚点的特调换成了低度数果酒,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清醒的负责把另一个运回去。


    傅云星自顾自喝了半晌,哑着声音问:“你见过她男朋友吗?”


    “见过,我飞旧金山给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吃了顿饭。”


    “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温知新想了半天,憋出来俩字,“很帅”,把傅云星气够呛,又闷头去喝酒。


    “早知道我也去。”傅云星说。


    温知新想了想姜寐和她男朋友恩爱的场面,觉得傅云星不去才是明智之举。


    “看了你会更心塞,喝的说不定就不是酒了。”


    “……”傅云星和她碰杯,让她闭嘴,“你别说话了。”


    “我以为你喊我来是为了让我安慰你。”


    “但你让我更难受。”


    “说什么你也不会好受的。”


    “你说得对。”


    温知新卷了口意面,在继续安慰傅云星和填饱自己肚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安静地吃饭,傅云星安静地喝酒,不说话也不尴尬。


    姜寐出国后,温知新和傅云星就很像相依为命的两个留守儿童。


    傅云星和姜家其他人并不亲近,因为性格原因和很难主动和谁成为朋友,温知新是他除了姜寐之外,最好的朋友。


    一晃神的功夫,傅云星已经开始喝第三轮。


    温知新眼疾手快从他手里夺下酒杯,并叉了块鸡翅递过去。


    然后被报复了。


    傅云星瞥她一眼,说:“你和祁昂见面了。”


    “!”温知新猛地看向他,差点破音,“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以为你们俩暗通款曲。”


    “猜的。”


    “别告诉睡睡。”


    “敢做不敢当。”


    “你敢当你去表白。”


    “……”


    “……”


    两人对视,碰杯,喝酒。


    傅云星酒量不差,是温知新所有好友里为数不多能和她喝到最后的人。


    但今晚他喝的实在太多太杂,温知新又劝不住,去卫生间吐了两次之后再回来就睡死过去。


    闭眼前最后一句话是“房卡在我的左侧口袋。”


    温知新找的代驾还没结束上一单,过来要等十几分钟。


    等待的时候,手机跳出来一条信息。


    是姜寐。


    may:【我今晚的飞机,后天早上到新川,请来接我】


    win:【今晚?今晚你不应该在过纪念日吗?】


    may:【回国处理一点公司的事情,纪念日有什么好过的,我忙着挣钱呢】


    win:【傅云星今天来新川找我玩,喝大了】


    win:【[图片]】


    may:【嗯】


    语气平平淡淡,不对劲。


    win:【你都知道了?】


    may:【那么明显,我又不蠢】


    win:【怎么办?】


    may:【能怎么办,我继续装不知道】


    may:【我总不能不理他】


    may:【他又不是祁昂】


    该消息被撤回。


    温知新动动手指,敲下一行字。


    win:【我和祁昂见过面了】


    may:【???】


    may:【我马上登机,你等我回去细聊】


    代驾给她打电话,说已经到酒吧门口,她拜托服务生帮忙,两人一起把睡死过去的傅云星抬到了后座。


    酒店地址是傅云星还清醒时提供的,离酒吧几公里,七分钟就到了。


    温知新拿了傅云星的身份证和房卡去找前台工作人员帮忙搀傅云星下车。


    人在完全睡死过去的时候是很沉的,两个180男人勉强架住傅云星往前走,温知新跟在一旁,刷卡乘电梯。


    厢门慢慢合住,在只剩下最后一条缝隙时又往外打开。


    走廊的灯光涌进来,温知新蹙了下眉,在看清对面那人的脸庞时愣住。


    “祁昂?”


    “好巧。”祁昂明显知道电梯里是温知新,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你怎么会来这儿?”


    “来送人。”温知新说,“他喝醉了,酒味有点大,你要不等下一趟?”


    “不用。”祁昂走进电梯,站到温知新身边,余光观察被架着的男人,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全部的脸,看不见长相。


    “你一个人照顾他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


    往床上一丢,在旁边放个垃圾桶,想睡就睡,想吐就吐,有什么不方便。


    电梯停在37,傅云星房间在的楼层。


    温知新先一步走出电梯,领着酒店工作人员去了房间,刷卡进屋,把人放到床上。


    “谢谢你们,辛苦了。”温知新站在门口目送工作人员离开,一侧首,被吓了个激灵。


    祁昂倚着墙,看过来的目光沉沉。


    “吓死了,你怎么站在这儿?”


    “那是你男朋友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温知新。”


    祁昂站在门的另一侧,走廊的光落在他身上,垂下的脸庞却隐在昏暗里。


    温知新静静看着他,表情冷的能凝结成冰,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马尾打到祁昂下巴,带起一点酒精味道、一点花香。


    祁昂扫了一眼大开大敞的门,犹豫了零点零一秒,抬脚进了房间。


    温知新站在床边,双臂交叠环在胸前,没什么意外地盯着他越走越近。


    “要和我男朋友打个招呼吗?”


    祁昂这才将目光转向床上的男人。


    即使闭着眼睛,即使睡得特别熟,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和他当了四年大学同学,但是一句温知新消息不肯透露的傅云星。


    祁昂缓缓看向温知新,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姜寐知道吗?”


    温知新:“……”


    “你出去吧,好不好,找到脑子再进来。”


    话刚说出口,祁昂自己也觉得扯,又听见温知新熟悉的嘲讽,心一下子轻起来。


    “我错了,别生气。”


    温知新懒得搭理他,指了指傅云星,说:“帮我把他挪到床中间,再给他换身衣服,行吗?”


    “行。”


    祁昂十分利落地把傅云星收拾的清清爽爽,还顺便给他擦了把脸。


    温知新站在一边,像视察工作的领导,等一切妥当,她拿起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给姜寐发了过去。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喊了代驾,马上到。”


    “那我送你下去。”


    关灯关门,两个人并肩往外走。


    下午写稿摸鱼的时候,温知新给自己的六个耳洞都戴上了耳饰。


    耳骨的位置是一枚蓝色蝴蝶耳钉,高位耳垂戴了一个素圈,低位耳垂是十字架耳坠。


    随着她走路的步伐轻微晃动,流光溢彩。


    即使温知新扎着高马尾,穿着和宜安一中校服颜色相似的衬衫,像很多年一样走在他旁边,仰着头讲话。


    他们也已经二十四岁,这是距离十七岁太遥远的年纪。


    祁昂看着温知新坐到副驾驶,降下车窗,不说话但也没离开。


    直到一点微凉落在眼底。


    “又哭了吗?祁昂。”


    “没有,是雨。”


    “对,新川也有梅雨季,照顾好和和好好,拜。”


    第59章 梅雨


    祁昂见过新川的梅雨季,不止一次。


    他四年修完所有本科和研究生毕业需要的学分,接着全身心投入到了创业中。


    在连轴转的工作里,祁昂挤出了所有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去见温知新,不论冬夏。


    公开赛事,他买黄牛票做观众;


    签售会,他全副武装好去排队写亲签。


    签售场馆里冷气很足,祁昂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看着尽头的温知新。


    不知过了多久排到了他。


    温知新抬头看他,笑眼盈盈地说:“下午好。”


    祁昂戴着口罩,不方便说话,只能点头回应。


    温知新也不尴尬,根据他提供的便签飞快地写字。


    TO:7


    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温开水。


    温知新在写到“有情人”那句话时顿了半秒,看了一眼祁昂,又继续往下签。


    写完把书递给他,又笑着和他握手,眼睛很亮,声音很清脆,“谢谢你的喜欢,希望你天天开心。”


    那瞬间,祁昂认命地想不然就这样吧,这样远远地看着温知新幸福也是可以的。


    签售结束在六点左右,祁昂走在回酒店的街道,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他在便利店买了一把透明雨伞,放慢脚步,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灯变绿。


    还没到路灯亮起来的时间,但天色已经变得昏暗,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音被汽车驶过的轰鸣声盖过。


    街对面是一家中古店,外观很有中世纪味道,往外延伸出的屋檐刷着暗红色的漆,四面玻璃在雨夜里透出橘色的光。


    红灯23秒,中古店的门被从里往外推开。


    红灯18秒,温知新走出来,穿着签售会上那条蓝色长裙,单肩背着一只红色帆布包,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举着手机,笑着讲电话。


    红灯5秒,温知新站定在街边,和他等同一个红灯。


    红灯变绿,温知新走向他。


    天地都是灰蒙蒙的色调,她是仅存的一抹亮色。


    擦过肩的那个瞬间,祁昂垂下眼睛,听到了雨滴落在伞面的声音,原来那么清晰可闻。


    卷起的头发沾了点雨,温知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直到消失在街头。


    祁昂站在屋檐下,转身,回了酒店。


    易捷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江虞。


    祁昂呼出一口气,发型有些乱了,背头垂下来几根碎发,声音轻到好像埋进了这场雨里。


    “后天吧。”


    “那我给你订机票。”易捷说,“董事会那帮人太难搞了,我说不过他们。”


    “没事,交给我。”


    坐在沙发上,祁昂撕开糖果包装纸,咬碎糖球,梅子味道充斥在口腔。


    好酸,酸的人想掉眼泪。


    和和跳上沙发蹭着祁昂的手,好好趴在地上舔毛。


    屋内没开灯,很暗,窗外的雨声像白噪声。


    今天算是虚惊一场,但他总要问清楚温知新到底有没有恋爱。


    没有最好,有的话……


    也不会改变什么。


    祁昂点开和姜寐的聊天框。


    对话寥寥无几,都是正事,公司公关营销合作之类的。


    7:【她恋爱了吗?】


    may:【和你有什么关系?】


    7:【有一点】


    may:【?】


    7:【我打算追她】


    7:【告诉你一声】


    may:【??】


    may:【你早干什么去了?】


    姜寐和祁昂的关系起初不冷不淡,一个班同学外加两家父母认识,也就仅此而已了。


    祁昂性子冷,不会主动交朋友。姜寐更是不屑和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说话。


    不出意外,两个人的交集会止于高中毕业。


    但温知新出现了,她好像是所有人生活里的那个变数,像四月初春冰雪融化的溪流,轻柔地连接起岸两边的人。


    他们因为温知新熟起来,也因为温知新闹掰。


    姜寐在因为温知新转学而伤心的时候,转头看见祁昂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更生气。


    某个天气很好的周一上午,全校师生都在操场听国旗下讲话时,他们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姜寐第一次和祁昂说这么多话。


    “你没有能力承担后果,能不能别去招惹她,她转过很多次学了,你知道吗?她那天抱着我哭说她不想走,你在干什么,做公益维护你贵公子的形象。你可以继续在你熟悉的环境上学,周围是你的老师你的朋友你的同学,那温知新呢?你想过没有,她又要重新开始了。”


    这天早上祁昂刚从江虞飞回来,在附中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走进学校的温知新。


    阳光铺在连廊,祁昂身影显得很单薄,他低着头,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我的错。”


    哪怕时隔多年,再讲起这件事姜寐还是很恼火。


    她坐在沙发上,拿着两颗荔枝手舞足蹈,“本来就是他的错,他一低眉顺眼反而让我不好说重话,气死我了。”


    温知新问:“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件事?”


    “一开始是不敢,你刚转走那会儿状态太差,怕惹你哭。后来是没必要,你慢慢走出来了,重提他也没什么意思。”


    温知新剥开一颗荔枝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地说:“确实。”


    刚转去江虞的那段时间温知新好像哑巴。


    江虞和宜安的教材版本不一样,温知新要先补齐进度,繁重的学习压力让她自顾不暇。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温知新没和任何人有过交流,上课下课写作业刷题,机械般地重复了一天又一天,在某一天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不过日子在跟上班级进度之后就好过了很多,她照例拿第一,全班、全校、全区、全市、全省。


    “温知新”这三个字再一次钉死在了成绩单第一行。


    江虞第一附中有和许妄一样的中二少年,叫着什么羁绊啊友情啊战无不胜啊天才啊就朝温知新跑了过来。


    她外号不再叫“新帝”,不必再和“旧王”传绯闻。


    她的新朋友们叫她win神。


    永远会赢的,战无不胜的win。


    高考结束那天温知新收到了三大捧花,都是向日葵,寓意着一举夺魁。


    只有其中一捧,在一圈向日葵花的簇拥下绽放着一株水仙百合。


    她只和一个人提过自己喜欢什么花。


    如果那天的记者坚持到人群都散开,大概能拍到一副女生蹲在校门口抱着花掉眼泪的场景。


    那些委屈、不甘和喜欢都随着高考结束而结束了。


    后来她拿了状元,得知会被采访的那天晚上兴奋的睡不着,在想要说些什么才够与众不同。


    打草稿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微不足道的一个画面,背景可能是图书馆,也可能是教室,她信心十足地告诉正在给自己讲题的祁昂,“等我拿了省状元,一定好好感谢你。”。


    但她最后也没在采访里感谢具体的某个人,因为学校特意交代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拿到学校提前写好的稿子,温知新瞥向书桌旁已经枯萎的花,将草稿纸攥成团丢出去。


    当啷一声,荔枝壳完美丢进垃圾桶。


    温知新去卫生间洗手,问姜寐:“傅云星还来不来,我真要饿死了。”


    “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姜寐看了眼手机,“他说他在路上。”


    温知新挤到姜寐身边,放着长沙发不坐,非要两个人共占一张单人沙发。


    “因为我把他醉酒的照片发给你了,他生我气呢,不理我。”


    姜寐大笑,“这个好办,你把自己喝醉的照片发给他一张不就行了。”


    “那他一辈子不理我好了。”温知新说。


    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儿,听到门被敲响,温知新去开门。


    以为是傅云星,结果打开门看见的是祁昂。


    浅蓝色衬衫剪裁随意,线条合身流畅,深棕色西装裤慵懒休闲,宽肩窄腰长腿,所有的优点一览无余。


    发型也专门打理过,三七分,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英气逼人。


    温知新扶着门框,眉头微皱:“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祁昂侧身,露出后面的傅云星。


    温知新不可置信:“你出卖我?”


    傅云星生无可恋:“他威胁我。”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温知新不解。


    傅云星低声:“那天晚上我喊……的名字被他听到了。”


    “……”温知新侧首去看待在客厅和温知旧玩的姜寐,又回头看傅云星,想说你完全是司马昭之心。


    “你们三个要在门口聊多久?”姜寐扬声。


    温知新侧身,傅云星先走进去。


    温知新又站正挡住了门口,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祁昂。


    “什么意思?”


    “我来看温知旧。”


    “我要听实话,祁昂。”


    祁昂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丢盔卸甲般投降:“我想见你。”


    “你有问过我想不想见你吗,我的想法不重要吗?”


    温知新的双眼像蝴蝶刀的两支刀柄,眼神是刀刃,分毫不差地刺进祁昂的眼睛和心脏。


    他太心急,又犯了和以前一样的错误,自以为是。


    “对不起。”


    温知新看了祁昂一眼,转身进屋,没关上门,像是一种默许。


    祁昂静静跟了上去。


    姜寐坐在单人沙发上,抱着温知旧;傅云星习惯性站在姜寐身后;温知新和祁昂并肩站在茶几后面,表情一个比一个冷。


    四人面面相觑,但是谁也不先开口。


    沉默的气氛让温知旧不自在,它在姜寐怀里翻身,喵喵叫个不停。


    毕竟还是温知新家,她算比较轻松的那个,


    她先说话:“先吃饭吧,外卖还是做饭。”


    姜寐:“你会做饭了?”


    “如果你不介意吃色香味俱不全的菜,那我会做。”


    “我十分介意,我回国不是为了吃难吃菜的。”姜寐往后仰头,倒着看傅云星,“你会做饭了吗?”


    傅云星摇头。


    “我会,我去做吧。”祁昂开口,看向温知新,“你想吃什么?”


    “还能点菜?”


    “可以。”


    “你看着冰箱里的食材随意发挥吧。”


    “行。”


    祁昂进了厨房,三分钟之后出声:“温知新,我找不到围裙,来帮我一下。”


    “我给你拿。”


    看着温知新走去厨房的背影,姜寐和傅云星对视一眼。


    全完了。


    姜寐问傅云星:“你为什么不会做饭?”


    傅云星说:“因为我没学。”


    “……”


    第60章 小聚


    温知新不怎么做饭,但厨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


    围裙是她定制的,印满了温知旧的大头,视觉效果非常的吵闹。


    “会不会有点小?”温知新问。


    “还好。”祁昂反手拉着围裙的两根带子,“帮我系一下。”


    “不要,你自己系。”温知新背过手,头偏向一边。


    祁昂看着她侧脸,笑起来,“温知新,我来给你做饭。”


    温知新正过身,直视祁昂,双臂交叠横在胸前,问:“是我请你来的吗?”


    祁昂表情软下来,眼神里带着请求,“系一下,行不行?”


    温知新问:“你在撒娇?”


    “不系拉倒。”祁昂去冰箱拿食材,转身没走两步,又被温知新拉住。


    她手指勾住带子,轻轻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祁昂就借着那个力往后退。


    “祁昂,停。”


    语气像在训狗。


    温知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背,系了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好了。”


    “你要做什么菜?”


    “可乐鸡翅、孜然牛肉、风味茄子、手撕包菜和玉米排骨汤。”祁昂看着冰箱里有的食材报菜名,又去看温知新,“怎么样?”


    “我没问题,我去问问睡睡和傅云星想不想吃。”


    “他们有什么好挑的,做什么吃什么。”


    “我听的见,两位。”姜寐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


    祁昂和温知新心虚对视,不约而同笑起来。


    下一秒,傅云星就被派过来帮忙,把温知新喊了出去,“我来打下手,你去和姜寐玩。”


    “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嗯。”


    连下了两天的雨停了,天气晴朗,屋子里亮堂堂。


    温知新和姜寐在客厅聊天,祁昂和傅云星在厨房做饭,温知旧趴在地板上玩玩具。


    看起来是太普通的一幕,然而在今天之前,这里的四个人都没想到。


    姜寐看了眼厨房方向,隐约能听到两个男人在交流怎么炒糖色,她回过头对温知新说:“我以为再见面会是一场大战。”


    温知新失笑:“没那么严重。”


    “你不怪他?”


    “我没怪过他,那种事情他也没办法。”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见他?”


    “就是不想。”


    刚转学那会儿,温倩总是旁敲侧击问起她和祁昂还有没有联系,顾鸿扬也会有意无意地派人查她。


    温知新就很想笑,她是离开了祁昂就会死吗?


    祁昂是什么好东西吗?


    她都被迫转学了还要死乞白赖联系他。


    谁稀罕。


    一半逆反心理,一半恨屋及屋,所以温知新故意避开了祁昂很多年。


    姜寐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现在要在一起吗?”


    温知新哭笑不得:“当然不,话题跳的怎么这么快?”


    姜寐理所当然:“因为你不怪他,还和他见面了,这就算和好,然后顺其自然在一起,很正常。”


    “哪里正常,我又不是非他不谈。”


    温知新觉得奇怪,好像她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真的怪祁昂,要么久别经年之后和他重新在一起。


    但其实她还可以选择放下。


    温知新不喜欢回头,不喜欢后退,她要往前走,过去的感情就没必要再带着。


    “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不谈?”


    “没遇到合适的。”


    “为什么不合适?”


    温知新看着姜寐,沉默着把路过的温知旧捞进怀里,沉默着摸它的肚皮。


    为什么?


    因为每一个追求者都会被她在暗中和祁昂作比较,答案显而易见,没有人能比的过十七岁的心动。


    温知新思考,“这不一样,我现在很幸福,他不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那部分了。”


    姜寐微微挑眉:“文字工作者说话水平就是高。”


    温知新哼笑,说:“是啊,我们搞文字的说话就是很装,怎样?”


    “不怎么样,大作家。”姜寐戳戳温知新的脑门,“吃饭。”


    温知新瞥一眼餐厅,祁昂傅云星和姜寐接连从厨房里端出菜和米饭。


    有条不紊,场面十分和谐。


    仿佛她才是来做客的那一个。


    “愣什么,来吃饭。”


    “来了。”


    餐桌是长方形,温知新和姜寐坐一边,对面是祁昂和傅云星。


    “太魔幻了,我这辈子没想过还能看见你俩坐在一起。”姜寐拿出手机给四个人拍了张合照,发在朋友圈。


    许妄迅速打来视频。


    姜寐把手机放上支架,立在桌子上,前置摄像头容纳下四个人和一桌菜。


    许妄的眼神在温知新和祁昂之间来回瞟,不清楚什么情况,不敢乱说话。


    “你们四个聚会居然不喊我,不行,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吃饭。”


    “那你现在飞过来。”


    许妄当然不能立刻飞过来,所以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温知新姜寐傅云星和祁昂全都坐到一边,跟开班会似的,面对着白色墙壁,上面是投屏的视频聊天页面。


    许妄的脸有一整面墙那么大,咧嘴笑起来好像要把他们四个吃了一样。


    四个人齐刷刷低下头,捂着脸不敢多看一眼。


    “怎么了?我觉得这样很好啊。”许妄浑然不觉,只认为自己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许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么有病。”


    “天才和普通人是有壁的,你们终究理解不了我啊。”


    温知新乐的不行,举着筷子笑歪到姜寐身上。


    “等我回去再聚一次吧。”许妄说,“知新搬新家也没送个乔迁礼物,真是过意不去。”


    “送了吧。”温知新入住新房那段时间收到了太多礼物,当面给的邮寄的,记名的匿名的,数不清。


    她勉强记起自己拆过一个署名为“许妄”的快递,送的东西好像是……


    “一个胸针,蓝钻的好像是,特别闪。”


    “我没……”


    “咳。”


    许妄话说半截,被祁昂的一声咳嗽打断。


    “啊对,我想起来了,是一个蓝钻胸针,过去太久我都忘了。”


    两人串供的眼神对视太明显,温知新又不瞎,马上就明白了彼“许妄”非许妄。


    姜寐嗤笑。


    傅云星不紧不慢地给姜寐盛汤。


    眼见事情败露,许妄先溜为上,“你们吃饭吧,改天聚啊改天聚,我开会去了。”


    挂断视频,温知新把投影仪收了起来,又恢复成两人坐一侧的样子。


    刚才做饭的时候,祁昂解开了最上面两颗衬衫纽扣。


    温知新夹菜时偶然一瞥,看到他锁骨那里有一点若隐若现的彩色。


    “你纹身了吗?”


    “嗯。”


    “疼痛值高吗?”


    “还好。”


    “纹的什么?”


    “捕梦网。”祁昂神色淡淡,抬眼,抓住温知新投来的视线,“不想做梦了。”


    温知新慢条斯理地喝完一口汤,说:“多梦应该去看中医,纹身没用,捕梦网也没用。”


    “是吗?之前有个人跟我讲捕梦网有一点用。”


    “她骗你。”


    祁昂轻笑,“这样。”


    姜寐和傅云星对视一眼,不知道这俩人又在打什么哑迷。


    吃过饭,祁昂接了通电话,易捷打来的,说江虞那边出了点问题,要抓紧回去解决,已经订好机票了。


    “你在哪呢?我让小贺开车去接你。”


    祁昂报了个地址。


    “要走了?”温知新一下精神起来,刚才晕碳食困的仿佛不是她。


    祁昂无奈地笑了一声:“嗯。”


    “走吧,我送你下去。”温知新特别积极,雀跃到她身上那件雾霾蓝色短袖好像都明亮了几分。


    祁昂受宠若惊,微微睁大眼睛,再三确定,“真的吗?”


    “当然,走吧。”温知新热切地推着他往门口走,反手关上了门。


    在电梯里,温知新把一个盒子递给祁昂,“还你。”


    祁昂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


    “许妄送的就可以收,我送的不可以,是吗,为什么?”


    温知新对上他的眼睛,“因为这会让我觉得我很蠢。”


    即使分开不见,祁昂还是可以送她礼物,知道她近况,如此游刃有余,轻而易举,那么她刻意的躲避算什么,自欺欺人吗?


    温知新讨厌祁昂对一切都唾手可得的样子,也讨厌自己做的一切都好像无处遁形。


    好像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插手她的感情生活,七年前她要为顾鸿扬的利益、温倩的事业让步,七年后当她的生活步入正轨时祁昂又要跳出来拿旧情昨爱来绑架她。


    凭什么。


    不公平。


    “可能爱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我现在不想要,那么它就是负担。”


    温知新声音干净清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黑色长发披在身后,明眸皓齿,表情冷漠淡然。


    “你要成为我的负担吗?祁昂。”


    祁昂没回答,裹着热气的夏风仿佛停滞在他和温知新之间,凝结成一道屏障。


    似水流年,十七岁到二十四岁是太遥远的距离,心动也变成沧海桑田。


    他近乡情怯,不得章法。


    一时间两人都在沉默。


    行人道铺的是透水混凝土砖,波浪形状,像苏打饼干。


    俊男靓女相对而立,表情都淡漠,又是一道风景。


    “那和和跟好好呢?”


    “什么?”


    “你不想看见我,那你想看它们吗?”祁昂低声,“和和还在玩你送它的玩具,好好跟小橘长得很像。”


    “我明天回江虞,估计要待四五天,它们不能经常坐飞机,所以可以拜托你照看一下它们两个吗?”


    祁昂表情认真,言辞恳切。


    居然挟猫猫以令知新。


    这个人,实在太狡猾。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祁昂。”


    温知新真心实意在问,她刚才的每一个字翻译过来明明都是“离我远一点”,为什么这人还要凑上来,甚至要拿小猫当理由。


    太无耻。


    祁昂攥着那个盒子,棱角硌的他手心痛,声音冷的好像可以结冰,“我要听懂什么?温知新。”


    他眼睛泛红,好像又要落泪。


    这瞬间,温知新脑子里闪过一个很荒谬的念头:她当年在祁昂面前掉过太多眼泪,所以再见面,祁昂也要把这些眼泪还给她。


    可是,她十七岁的眼泪并不为他而流。


    可是,祁昂哭起来真的很好看。


    可是……


    “算了。”温知新说,“我会帮你照顾小猫的,但是不能放到我家,你把房卡给我,我下班之后可以过去喂猫粮换猫砂,陪它们玩一会儿。”


    祁昂把首饰盒放到她手心,被“啧”了一声。


    “房卡。”


    祁昂把房卡放到盒子上面,“这个做报酬。”


    “我不要。”


    祁昂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两颗酸糖,代替首饰盒放进她掌心,“那这个做报酬。”


    “我已经不爱吃这个糖了。”温知新睁眼说瞎话。


    祁昂说:“温知新,前几天你发我投资工厂的照片的时候,把桌角的糖也拍进去了。”


    温知新气的去打他,实心拳头落在没防备的祁昂胸口,锤的他猛咳一声。


    祁昂捂着胸口轻笑,抬眸看她,目光灼灼。


    温知新垂下眼睛躲开他的视线。


    路上行人纷纷扰扰,她和祁昂之间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就连闷热的空气都消失不见,只有他们。


    “以后还可以给你发信息吗?”


    “不可以。”


    “我想看和和好好怎么办?”


    “我会给你发,但你不能主动给我发。”


    “好。”


    温知新看见一辆江牌宾利开过来,缓缓停在距离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


    她下巴一抬,说:“祁总,你的司机来接你了。”


    “我走了,再见。”


    “拜。”


    温知新没有目送祁昂离开,两个人同时转身,一个上楼,一个上车。


    车子启动,电梯门合上。


    宾利驶出小区,钥匙拧开了房门。


    客厅里,傅云星坐在一张沙发上抱着电脑看文献,姜寐躺在另一张长沙发上盖着毯子午休,温知旧趴在她的怀里一起睡觉。


    温知新放轻脚步,慢慢走到书房,轻掩住门,写了篇加急稿。


    上次发生这种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做各自事情的的情况还是在前年冬天。


    那会儿温知新还在写书,傅云星读研,姜寐刚接手公司。


    三个人忙得焦头烂额,空下来的时间都用来见面,挤在温知新在新川租的一居室里,劈哩叭啦地敲电脑。


    后面,姜寐重心倾向美国分公司,回国次数逐渐减少,见面就从线下聚会挪到了线上视频。


    他们的群名叫降温服,姜寐起的。


    温知新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十分不满这种取谐音的做法,但因为姜寐起的名字傅云星一定支持,所以二比一,她的反对无效。


    降温服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每天都视频聊天。


    一直到去年,温知新转行做记者拥有了早九晚五的规律作息以及姜寐恋爱。


    群里就慢慢不再打三人视频了。


    温知新曾经一度以为多年友谊要走到尽头,但……


    叩叩——


    温知新应声抬头,姜寐和傅云星站在书房门的一左一右两侧,歪着头看她。


    三个人互相对视,都笑起来。


    “我俩都是傍晚飞机,开车送我们一下吧,温温。”


    “没问题。”


    霞光满天,温知新合上电脑,大步走向姜寐和傅云星。


    她想,如果一定要谈论爱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的她会更加愿意相信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