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脸盲(41)
这些Alpha都是狗吗?
辛禾雪在选择直接摊牌来刺激席正青之前,就已经预想过了,席正青或许会在知道自己被反过来玩弄之后,对他的爱意值可能有所降低,但与之相对,虐心值则会上升,当然这是辛禾雪预想的最差结果,如果只是涨虐心值而不降爱意值,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完全在他预料之外的。
席正青满值的爱意巍然不动,连虐心值也不涨分毫。
还是说,对方在手术之后换了一个石头做的仿生心脏?
否则,辛禾雪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走向。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被戏弄之后产生的情绪都应该会是恼羞成怒和悲愤。
辛禾雪不能够理解他,这就像是猫不能够揣测出狗的想法。
他甚至也无法理解裴光济。
偷听了这么久,辛禾雪肯定他已经将全部真相都听见了,应该也能够明白是自己主动做出了类似“出轨”的行为,出轨的对象还是他的发小。
然而,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裴光济居然只在意辛禾雪对他的点评——
一个没有情趣的古板老男人?
这些眼高于顶的Alpha,辛禾雪还记得他们在原本的剧情里以及最初见到他的时候的嘴脸。
这两个人在他预想里,联合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不,也不一定百分百没有可能。
辛禾雪知道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在订婚宴之后,他和裘远的关系表现得太过亲密,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无论如何,席正青和裴光济的关系即使再恶劣,也比和裘远的关系要乐观上许多,他们不会允许裘远坐拥渔翁之利。
毕竟用粗糙的语言来界定的话,裘远是后来者,他连小三都论不上,顶多是个小四。
因此,哪怕席正青和裴光济两个人看对方再不顺眼,他们也能够做到短暂地联合起来,让辛禾雪重新坐在天平的中央,他们理所当然地把竞赛筛选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进行角逐。
辛禾雪站定在原地。
他是Beta,没有腺体,自然闻不到已经充斥房间的信息素气味。
麝香和广藿香的信息素势同水火,一方强势如缺乏理性的野兽,一方沉厚仿佛广袤的森林大地,恨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对峙的同时,又想尽所有办法地试图侵占中间的青年。
辛禾雪确实无法从信息素来判断两个Alpha的状态,但是眼前的局势显然已经一目了然。
如果他不想在今天身体被弄散架,最好还是让他们打起来。
辛禾雪忽然向着裴光济问:“那捧花是你送的?”
他问的是之前在醉仙楼,服务员受人所托送给他的那束波斯菊。
裴光济微微一怔,回答辛禾雪时,语气放缓了,“嗯。我回到南城的别墅时,它们已经开花了,很漂亮。”
虽然那捧花最后被辛禾雪叫服务员丢掉了。
裴光济对花没有什么研究,在此之前他房产中的花园都是由智能管家根据时令推算出最合适的花,再把它们移栽到花园的泥土里。
裴光济:“是之前你在花园里种下的?”
他语气殷殷,好像是想要通过确认辛禾雪在两人共居的半山别墅里种了花,来证实辛禾雪对他仍然有情意。
辛禾雪却否认了裴光济的猜测,“不是我种的。”
“是席正青送来的仿生人管家,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席正青闻言,像是已经抢先取得了胜算,他对裴光济讥讽地一笑,“阿雪刚才有说错你吗?你确实是一个没有生活情趣且古板的Alpha,和你在一起,他应该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吧?仿生人至少安排得面面俱到,你连一个仿生人都比不上。”
“所以,阿雪后来选择我有什么不对吗?是你自己留不住人。”
裴光济眼中阴翳遮盖,他反唇相讥,“别把非法闯入别人的住宅里再谋夺别人的爱人这种行为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并不能使你的低劣行径合理化。你的信息素和你很适配,就像是没有进化完全的动物,所以视公序良俗于无物。”
“我想你误解了我们的关系。”辛禾雪忽而对裴光济说道,“我们的关系也可以用爱人来形容吗?我以为这在之前的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
裴光济对着辛禾雪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启唇,却也只艰难地吐字,“我……”
辛禾雪敲打了裴光济,但也不忘嘲弄席正青。
“别叫我阿雪,你每次这么喊我,我都觉得恶心。”
他冷冷地睨视这两个Alpha,眼角眉梢已经出现了厌烦,“你们要打出去打。”
………
这两个人还真出去打架了。
卧室的房门紧闭着,辛禾雪听到了客厅里噼里啪啦的器具碎裂声,甚至隐约能听见拳拳到肉的声音。
“……”
这样也好。
辛禾雪不用担心自己要应付两个人。
最好他们打得两败俱伤。
【你的电击冷却还需要多久?】
辛禾雪询问K。
K:【每三天重置一次。】
辛禾雪眉心未展开,他走到落地窗边,发觉这些都是从外封死的,无法打开,就连和卧室连通的阳台,进出的道路也封死了。
他们担心他逃出去?还是单纯担心他想不开?
应该是后者。
外面都是莽莽苍苍的大山,如果没有飞行器,根本无法逃离这里。
而且辛禾雪没有在卧室里发现锐利的器具,地板上铺满了天鹅绒的地毯,连柜子床脚等边角都是额外用柔软织物包起来的。
客厅噼里啪啦如同战场般的动荡持续了半小时。
辛禾雪观察到林间有松鼠跳跃上枝头的时候,卧室房门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Alpha脸上挂着彩,走进来的步调有些沉重,看来打败一个已经被电击过的半机械改造人也并不轻松。
血迹从裴光济的额角渗出,一路蜿蜒流落到耳廓周围,他并不在意,只是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擦去。
裴光济的视线一直盯着辛禾雪,眼中没有什么光亮,晦暗不明,“既然你是骗他的,那么……我呢?”
辛禾雪站在窗旁看他,沉默不语。
裴光济的肩膀沉了下去,像是有什么正在压着他,但他仍旧期望着答案,“在那之前,你有一点喜欢过我吗?”
辛禾雪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你有病?”
裴光济上前,他似乎听不懂辛禾雪的讽刺,依然是很认真严谨的样子,“没有。如果你担心我,我可以在今天之后去接受心理检测,报告会拿回来给你看。”
辛禾雪转头看向窗外,“不必,我不关心。”
裴光济看到了玻璃窗外的事物,松木高耸,一只松鼠正在树梢头。
这一幕和辛禾雪给他分享过的照片重合,他们的半山别墅里,在后院花园的松树上,也住着一只松鼠。
他当时真的完全沉浸在青年表现出来的温柔和黏人表象中。
或许,辛禾雪真的对他有过一丝喜欢呢?
裴光济看着眼前的画面,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过了一会儿,他敛眸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恨我?想要报复我?”
辛禾雪瞥他一眼,施施然转过身来,背部抵在落地窗,正面对上裴光济,“你是这么想的吗?那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只是觉得你们很可笑,很好玩而已。你们高高在上地布下施舍的时候,会想到自己正被一个普通的Beta耍得团团转吗?”
裴光济喉头哽了哽,迟疑地问:“只是为了……好玩?”
“不然呢?”
辛禾雪正在打破自己从前在裴光济面前立起来的人设,他知道裴光济一开始迷恋的就是自己营造出来的温柔坚韧的假象。
一个温柔坚韧的Beta青年,纯白无暇,只能依赖于他——
这就是裴光济看到的假象。
现在辛禾雪要亲手打破。
“假如你不是裴氏的继承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多看你一眼。你就是一个标准的高傲自大的Alpha,既不体贴……”
“连你的技术也很糟糕。”
“你除了出生在裴家,你还有什么优势?”
辛禾雪毫不留情面地贬低对面的Alpha,他冷淡薄凉的样子,确实和裴光济记忆里的青年全然不同。
但裴光济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情绪仍旧为对方所牵动,在靠近辛禾雪的时候,心脏依然一下一下地为对方而加速跳动着。
不知道是他说的哪一句话戳中了裴光济的痛点。
辛禾雪发觉对方的情绪突然被挑动起来,裴光济一步步靠近他,高了一个头的身量带来天然的压迫感。
“席正青干得你很舒服吗?”
非常直接的用词,听起来对方已经在理智丧失的边缘,礼貌也一同维持不起来了。
“嗯?”辛禾雪唇角勾起弧度,莞尔一笑,“你不是在电话里已经听到了吗?”
裴光济确实想起了那个电话,他当时听尽了另一端来自于青年的暧昧喘息。
“席正青确实比你好多了,比你会舔,干得也比你用力……”
辛禾雪还没说完,他已经被裴光济轻而易举地抬起来,腰腹正要硌在了Alpha坚硬的肩头上,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怎么一点虐心值都不涨?!
这家伙没有人格尊严的吗?
就差被他贬低到泥里去了,竟然还想着干这档事情?
辛禾雪被放到了床上。
裴光济耳根呈现出怄气怄出来的深红,胸膛深呼吸而起伏,即使气在头上,他还是松懈了力道,尽可能轻柔地动作,而不是把辛禾雪抛到床上。
辛禾雪手肘撑着往后逃离,却在动作展露出意图之后,脚腕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扯了回去,更加靠近裴光济的方向。
赔了夫人又折兵。
辛禾雪原本只是想刺激对方获得虐心值而已,但他实在是揣测不出来狗的想法。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难逃一顿草。
辛禾雪深吸一口气,【K,之前兑换的身体保护程序,还在有效期限内吗?】
那还是在裴宅解药被冲下水去的时候,他用三个积分兑换的程序,在特殊情况下被动触发,可以增强身体素质。
K:【身体保护程序在兑换之后永久有效。】
听起来比系统有用多了。
只是在他和系统沟通的间隙,裴光济已经褪去了上身的衣物,露出来的肌肉线条结实,手臂因为隐隐发力的状态,青筋暴露得很明显,腹肌壁垒清晰。
他缓慢地分开了辛禾雪的双腿。
夏天的布料轻薄,很轻易就能从胯部扯下,辛禾雪周身的肌肤就像他名字里最后那个字一样薄而白。
衣物在掠过浅粉色的膝盖,与细瘦脚踝背向分离之后,被丢到地毯上,无人问津。
辛禾雪闷哼一声,脊背像是一张拉开的弓,牵扯出漂亮弧线,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悄然滑过脸颊,蜿蜒到脖颈。
裴光济缓慢地加入手指。
他发现辛禾雪的点很浅,中指尚未完全没入,已经抵到了软肉。
裴光济从小的握笔姿势并不标准,在之后也没有矫正过来,他的中指侧方布着薄茧。
他的手指转动了一圈。
青年胸膛猛然起伏不定,唇瓣咬出白痕,在深度呼吸了三次之后。
透明的水溢出,顺着分明的指节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很快浸透了床单的一小部分。
裴光济亲吻辛禾雪的眼角,像是小朋友讨要糖果奖励,问:“我真的比席正青差劲很多吗?”
辛禾雪气得咬牙冷笑,“对。”
裴光济低下视线,盯着手指缓缓抽出的地方,“可是你好像很舒服。”
辛禾雪看不得他高兴,所以故意说道:“谁都能让我舒服。”
裴光济的眼神沉了下去,他一想到辛禾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昏迷的时间里,已经被别的Alpha占有了不知道多少次,心中就嫉妒得发狂,“除了席正青,还有其他人吗?”
辛禾雪态度模棱两可,弯起眼睛一笑,“你猜?”
裴光济的理智彻底出走了。
但是虐心值依旧分毫未涨。
辛禾雪的身体只短短空虚了几秒,更锋锐坚韧的武器破开了他的防御,一下埋入到最里侧。
他压抑不住地尖叫了一声,声调七零八落,骂着裴光济,“混蛋,去死……”
裴光济完全愣住了,他像是一座雕塑。
之前许多次突然在亲密时丧失意识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原本以为那是躁动期导致的。
可是青年生涩的反应似乎昭示了一个真相。
裴光济迟钝地低下头。
心脏有过多的情绪蜂拥上来,仿佛过载一般疯狂跳动着,喜悦和乱七八糟的情绪挤在一起。
这是他们各自的,也是共同的,第一次。
他轻柔地亲吻辛禾雪,在立刻被扇了一个巴掌之后,裴光济反而笑出来了。
他亲吻辛禾雪薄薄的眼皮,他亲吻辛禾雪高挺的鼻,他亲吻线条流畅却稍显削瘦的下颌。
最后是形状漂亮的唇,颜色已经从淡粉变成了浅红。
辛禾雪扣住了他的肩膀,手指曲起,指甲的甲型圆润,用力扣紧了发狠地划拉下来,也只留下猫抓一样的红痕。
“要做就做,你不动是没吃饭吗?”
青年冷冷地睨视他,明明生理性泪水正顺着薄红眼角流出来,态度依旧高高在上地对他发号施令。
裴光济原先只是担心他尚未适应,闻言眼底一沉,喉结滚动上下两次之后,整个人又强硬了几分。
他俯身,在辛禾雪颤抖得像是风中柳枝条的时候拥紧了对方,沉声应答:“嗯,我会证明的。”
………
席正青从客厅的墙角支起身体,他的唇角被一拳砸得破损,已经停止了渗血,结成了血痂。
他望向窗外,大雨的势头像是要把天给下塌了。
似乎没有多久。
不到一个小时,裴光济穿戴整齐,从卧室里出来。
席正青嘲笑道:“这么快?”
这就是基因改造后的Alpha的性能力?
真是没用。
裴光济低下视线,“他晕过去了。”
席正青哽了一下,嘴脸瞬间收敛起来,“你可真够无耻的。”
就像他们在打架前约定好的内容一样。
席正青带着药膏进去了。
已经被抱到浴缸里清理过的青年,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
身体颀长清瘦,却像是小猫一样微微蜷起来,没有什么安全感似的。
为了方便后续的按摩和上药,只穿了上半身的睡衣。
席正青掀开被子,果然看到了斑斑点点的红痕,在青年身上就像是梅花落在纯净雪地里,有一种精致而脆弱的美丽。
他眼角还是红红的,色泽虽淡,但在雪白底色上尤其瞩目,甚至渍着点水光。
席正青咬住后槽牙,他低头,手指上沾满了药膏,不费分毫力气涂抹进红肿处。
似乎是太敏感的缘故,透明水迹沾湿了,药膏又顺着滑溜溜地被挤出来。
席正青皱起眉头。
这样的上药效果会很差。
还没留在体内就流出来了。
辛禾雪眼睫翕动,微微睁开眼睛,“嗯?”
他的声音软而哑,听得席正青后脊过电般发麻。
席正青抬起视线,和辛禾雪对上,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他直接问辛禾雪:“要不然,你坐我脸上,我帮你堵住。”
第42章 脸盲(42)
辛禾雪觉得自己被弄坏了,他晕晕乎乎的,第一时间还没听懂席正青在说什么。
污言秽语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当反应过来猫耳尖尖恨不得捂上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辛禾雪匪夷所思地质问他,“你是不是有病?”
话一出口,辛禾雪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哑得可怜。
他眉心不由得蹙起来,勉强支起上半身坐起来,就连这样的动作也十分艰难,辛禾雪仿佛在重新熟悉自己散架之后又拼凑起来的身体,使用过后变得红肿的地方还残留着异样感。
因为身体保护程序成功被动触发,当时爽是爽到了,但事情过后只觉得遭罪。
他冷冷地向席正青提出要求,“我要喝水。”
席正青一边嫉妒裴光济嫉妒得发狂,一边又贱得发慌,他觉得辛禾雪可爱得要命,就连骂他有病的时候也很可爱。
或许是被教养得很好,不会别的侮辱词汇,所以骂人也只能骂有病。
扇他巴掌的时候也很可爱,响声脆脆的。
席正青确定自己没有受虐倾向。
他去倒水前,忍不住亲了辛禾雪的脸颊一口。
辛禾雪嫌弃地用手背擦刚刚被他亲到的地方。
席正青端着一杯温水回来,看清卧室里的画面时呼吸都为之停滞。
辛禾雪正在为自己上药,由于苦恼,如山水般秀气的眉微蹙着,仿佛春水吹皱掀起波澜。
看见他回来了,凉凉地瞥他一眼,手指从水红处抽出,重新盖上了被子。
席正青刚刚屏息凝神,现在才调整回来呼吸的节奏,他沉默不语地上前,杯沿碰到辛禾雪唇下,温水很快顺着湿润了唇瓣,精巧的喉结在席正青的视线里滚了两滚。
辛禾雪淡声道:“嗯。”
席正青这才停止了喂水的动作,将水杯搁置到床头柜上。
他像恬不知耻的狗一样,凑到辛禾雪跟前,“真的已经涂好了吗?我可以帮你……”
辛禾雪本来想骂他有病,又认为这个人确实有病,说出这样的事实是完全没有杀伤力的,说不定还会让席正青爽到。
于是只有简洁地吐词表明态度,“滚。”
他又指挥席正青,伸出手来,示意道:“湿纸巾。”
Alpha上道地从抽屉里抽出几张湿纸巾,帮辛禾雪擦拭清理手指上的药膏。
辛禾雪的手很漂亮,修长骨感但不显得干瘦,指节分明,触感冰凉而柔软。
肌肤皎白如玉,手背上隐隐透露出血管的淡蓝色泽,削白的手指末端甲型圆润,又是淡粉的,甲床看不见白月牙儿。
席正青将辛禾雪指腹和指节侧方那些残余的水痕以及黏糊的药膏,全部都擦拭干净。
“困了。”
辛禾雪眼中倦乏地浮起一层水光。
在他重新躺下去之后,席正青帮他掖了掖被角,迟疑了一瞬,看辛禾雪心情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他问:“我帮你按摩?”
辛禾雪不置可否,只是翻了个身趴着,眼睫安然地垂覆下来。
席正青就当他是答应了。
Alpha的大手隔着睡衣轻薄的布料,覆盖上那一截腰肢。
辛禾雪身上有种特别好闻的冷香,和新换过的床单被子里太阳晒过的暖融融气息夹杂在一起,好像是被晒得融化了的屋檐新雪,令人心神安宁下来。
席正青听见辛禾雪问:“你和裴光济做的就是这个打算?”
囚禁他,共同占有他?
辛禾雪危险地微微眯起双眸,眼神是猎食者才会有的锐利。
席正青敛眸,述说:“来之前我们打了一个赌,关于你更喜欢谁。”
他不得不用“更”这个词,极不甘心地把自己放在与裴光济同等的地位上。
但是事情出乎他们的预料,辛禾雪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柔和顺,他把他们都耍了一遍,他也不喜欢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两个Alpha的对决里,得胜者可以先进入卧室和辛禾雪单独交涉。
席正青原本是有胜算的,机械改造的躯体,物抗比裴光济高。
不过在此之前,席正青被电击了一次,这削弱了他的战斗力。
他以为裴光济还不至于这么禽兽和无耻,忽略辛禾雪的感受霸王硬上弓,况且辛禾雪身上还有他所不了解的特殊的力量。
席正青昏沉地从客厅中恢复意识,头脑痛得仿佛要裂出几道缝隙,才听见卧室里暧昧的声响,这说明辛禾雪并没有拒绝裴光济。
席正青周身的骨血都冷下来了,冻得伤势发疼,他能够做的只有叫人送膏药过来。
辛禾雪等了半天席正青的后文,结果对方才说到赌约突然又不继续往下说了。
席正青俯下身,凑在辛禾雪的耳垂旁边,说话时吐息带着热气,“你对裴光济更有好感,对吗?他舔得有我好?”
辛禾雪面露不悦,“闭嘴。”
两个半斤八两的非法拘禁犯,还比较起来了。
席正青撑起身,继续帮辛禾雪缓解腰部的酸痛,他的语气很温和,貌似仍旧是世人印象里的儒商,却在盘算着,“阿雪,其实我比他好百倍千倍吧,我比他浪漫,又不古板……可惜了,现在还不能杀他,本来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就我们两个……”
席氏和裴氏的合作关系比普罗大众认知里的还要密切,他们的进化材料出自同源,皆是来自这片矿场的白晶矿。
早在百年前就达成了契约,约定矿场由两家共享,合作发掘研究。
只有这样,联合两家之势,他们才能将白晶矿牢牢把握在两个家族手中。
等到他们将裘家吞并……
席正青看着辛禾雪,眼神分外柔和下来。
他再解决了裴光济,将来就只有他和辛禾雪两个人……
辛禾雪阖上双眼,没有搭理他。
掌下的腰肢柔韧细窄,好似一把弱柳栖息在他掌心里。
席正青摒弃了心猿意马的想法,专心致志地按摩,根据辛禾雪的反应调试着力道,时轻时重,始终在一个适中的范围。
青年应当已经耗尽了精力,很快安安静静地沉睡过去,呼吸声清浅,只随着席正青的按摩力道,偶尔发出低不可闻的轻哼,仿佛是小猫只有在被人类服侍得很好时才会发出的舒服的小呼噜。
辛禾雪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微微蜷起睡姿。
席正青忍不住一同躺下来,把他拥入怀中,睡着后的青年比清醒时要好哄得多,房中可能冷气开得稍足,在感受到Alpha的体温之后,本能地寻找热源,安然地靠近了席正青的胸膛。
“你到底是谁呢……”
席正青声若呢喃般发问。
辛禾雪的身份始终隔着一层云雾般朦胧不清,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距离。
………
得幸于那个身体保护程序,还有及时上了药和进行按摩缓解,辛禾雪一觉醒来,仅仅还剩下少许的酸软,没有特别的不良反应。
裴光济和席正青会轮流到他的房间里送饭,更多的是家常菜,食材味道鲜美,很可能是从大山里就地取材的。
辛禾雪从窗户看出去的视域有限,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矿址,但他猜想答案应当是八九不离十的。
如果这里是矿址,那么附近应该就要有成片成规模的生活区,来支撑工人们的日常生活。
这是他根据裘远和他说过的话推测的。
但他在别墅里,从来没有听见什么人声,就连机器运作的嘈杂声也没有听见分毫,这并不符合常理。
他想要出去看看,可是目前看来,裴光济和席正青两个人并不放心他。
他们身上还有席氏和裴氏的工作,不可能在这里长住,有时候因为事务繁忙,会短暂地离开这里一天,因此一直是轮班式地陪伴辛禾雪,或者说,轮流上来讨嫌。
“你准备把我关在这里多久?”
辛禾雪今天只吃了很少的小半碗饭,就撂下了碗筷,他和裴光济对上视线。
裴光济沉默不语,只是重新拿过了勺子,端起碗来,要亲手喂辛禾雪吃饭。
在辛禾雪撇过头去表现出抵触态度的时候,裴光济才道:“你吃得太少了。”
辛禾雪冷淡道:“看见你,没胃口。”
裴光济薄唇板成直线,过了一会儿说:“那你闭上眼睛,看不见我,我喂你吃。”?
辛禾雪怀疑裴光济的脑子有问题。
见辛禾雪不说话了,裴光济重新端了一碗汤过来,骨肉炖得绵烂,肉香四溢,他吹了吹,用勺子送到辛禾雪唇边。
“我自己吃。”
辛禾雪垂下视线,他接过裴光济手中的碗。
裴光济低声说着,“是我炖的,你尝尝味道。”
嗯?
辛禾雪稀奇地看向对方。
下厨这件事好像和对面的Alpha不搭边。
本来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辛禾雪就不想吃了。
他甚至也懒得掩饰,就像猫可以明目张胆地把易碎品从桌面上清扫干净,辛禾雪也可以手上一歪,碗呈直线掉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破碎了一地。
辛禾雪勾起唇角,恶作剧得逞一般,等待裴光济的反应。
裴光济的脸色确实一下阴沉下来,他躬下身,手帕擦过辛禾雪没穿鞋袜的脚踝,那里被汤汁溅到了两点。
裴光济问:“烫到了。疼吗?”
辛禾雪实在没心情和他继续说下去,他揪住裴光济的衣领把对方扯到跟前,对视时说道:“我要出去。”
“现在不行。”
裴光济这几天里难得有一次态度强硬起来,他把辛禾雪的双脚放到床面上,避免对方踩到地上的狼藉。
接着重新将地面打扫干净。
辛禾雪冷眼看他,“什么时候才可以?”
裴光济抬起头,眼神平静,“等到军方解决裘家。”
辛禾雪脸色瞬息变了变。
这一片地区没有信号,裴光济拿出早已下载保存的新闻视频,播放给辛禾雪看。
裘家军工厂研制的武器是军方武器的重要来源,在最新一批的高精尖武器中,终于有人检举武器并不符合资质,无法有效而致命地打击异种,并且,有人从黑蛇组织的一个分部里发现裘氏暗中走私军火,贩卖给地下组织,被查出来的那批武器,和裘氏军工厂里最新批次的武器别无二致,区别简直仅仅是撕了牌子。
联邦军事法庭将裘氏上一辈进行危险生物实验和这一次的武器事件一起清算,以危害国家安全罪对裘家人进行起诉,目前已经将人收捕入监,等待证据收集充分后开庭审理。
辛禾雪沉眸。
这种事情,裘远确实应当做了,但他不认为裘远会这么大意,漏出这么大的破绽。
更大的可能是,裴家和席家联手做了手脚,虽然查不到直接的证据,但是可以直接构陷,再安排适当的人员出来检举。
裴光济为什么给他看这个视频?
裘远和异种以及地下组织之间有勾结,但和他有什么关系?
辛禾雪不动声色。
他们也以为他是异种,和裘远是共谋?或者至少是和裘远站在同一阵营的。
辛禾雪随意一瞥,看到视频的最后,裘远被军方的人送上去往军事监狱的卡车。
裴光济默不作声。
直到辛禾雪忽然低低掩唇咳嗽起来,好像瞬间就难受极了,他伏在床边,咳嗽无法停止,浑身都在抖,手因为痛苦而揪紧了床单,用力到手背上的淡蓝脉络凸显。
肌肤更是毫无血色,周身透露出病恹恹苍白,脆弱得一碰就要碎了。
裴光济慌了阵脚,他轻轻拍着辛禾雪的后背,又把人揽到怀里,“吓到了?别担心,你不会有事,我会保护你。”
听他的意思,是已经认定了辛禾雪的异种身份,并且结合辛禾雪之前的言行推断,辛禾雪很可能是裘远派过来寻找裴席两家把柄的。
席正青或许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但他们两人选择保下辛禾雪。
这样一来,在这里与世隔绝,这种紧要关头,裘远不可能再和辛禾雪联系上,而军方也不能调查到辛禾雪的异种身份。
得等到裘家尘埃落定——
那还要多久?
辛禾雪不可能全然对裘远抱着信心,虽然凭他的了解,裘远确实不至于落到那幅田地,但是……
万一呢?
辛禾雪需要尽快将裴光济和席正青的虐心值刷满,再联系上裘远,目前只有八爪鱼的数值差了相当大一截。
裴光济始终拥着青年,手心轻拍着安抚对方脊背。
辛禾雪脑袋向外一撇,心肺全要咳出来一般,血液溅到地毯上,鲜红刺目。
周围的环境仿佛都为之静止了。
裴光济迟缓地低下视线,他手指难以自抑地颤抖着,揩去辛禾雪唇边的血迹。
早在两分钟之前,辛禾雪就对K道:【兑换无痛脱离世界程序。】
K:【是。】
花费了五个积分。
在身体保护和无痛脱离这些方面,系统商城的物价还是显得很有人性关怀的。
所谓的无痛脱离世界,其实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缓冲。
在缓冲期限内,宿主的身体会迅速恶化,药石无医,当然这个过程就像程序的名字一样,不会产生痛觉,这时候就格外需要宿主的演技了。
K对此不担心。
他询问宿主关于缓冲期限的设置。
辛禾雪回答:【一个月。】
他只允许自己在一个月内快刀斩乱麻地完成任务,高效地脱离世界。
【裴光济虐心值+1】
裴光济被辛禾雪突然吐血的症状吓得六神无主。
强行镇定下来,他帮辛禾雪擦走了血渍,从床边站起身,“我去叫医生,很快。”
辛禾雪看向他的背影,咽下了口腔里淡淡的铁锈味。
这还是裘远给他的灵感。
他发现这些人似乎格外在意他的身体状况。
第43章 脸盲(43)
辛禾雪听见窗外悬浮飞行器远去的声音。
矿址的生活区内竟然没有医生?
这不符合常理。
或许只是没有合适的医生。
裴光济需要回到核心区将医生请到这边来。
辛禾雪只能这么推测着。
裴光济走时太过匆忙,忘记了要封锁别墅的权限。
辛禾雪第一次走出门外,入目皆是苍苍莽莽的山林。
他向外绕了一圈,很快发觉了异常。
这里确实是矿址。
别墅只是地上的一部分。
在山林的中央,地表蓦然垂直下陷,像是巨大陨石砸出的空洞,呈现上宽下窄的漏斗状,构成了偌大的地下建筑,贴着岩壁一格一格区域划分得井井有条,如同蜂巢一般的结构。
这简直就是一座地下城。
或者说,地下矿场。
辛禾雪从边缘向下俯视着这道深渊巨口。
普通人类的身形,立在地下城边缘,与眼前这下沉的庞然大物相比较起来,不过是一只蝼蚁大小。
辛禾雪的视力还不错,他观察到地下“蜂巢”上面直径较宽的区域更像是生活与居住区,越往下,底部露出开凿的残余痕迹,密密麻麻的机器运作着开采白晶矿,他看见了攒动的黑点,但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无法分辨,或许是正在工作的工人。
他的视线顺着矿址的边缘扫过一圈,在正北方向有长长的下沉阶梯,立着的绿色标识内容是安全通道,一级一级,不难想像地下的人们如果顺着这道阶梯从底部向上走的话,大概就像是攀爬金字塔的阶梯一般。
除却这个入口,辛禾雪看到了直升直降的电梯,说是电梯,更像是一个容量庞大的玻璃盒子,经停地下“蜂巢”的每一层,在每一层的电梯口还有星列棋布交错的轨道缆车,连接每一层的南北东西方向。
机器人巡逻着,把守在外界与地下矿场之间的电梯口。
辛禾雪猜测应该是自己停留的时间太久了,引起了巡逻机器人的警戒。
对方向自己直线地走过来,声音平直而不含起伏,播报道:“发现不明靠近者,识别为普通人类,Beta,性别男,危险度F-……”
在检测完危险度之后,机器人顿了顿,回头转身离开了。
辛禾雪:“……”
虽然以他的战斗力确实没有什么威胁,但是能让恪尽职守的巡逻机器人直接选择无视他,这是否还是有点太过分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机器人又回来了。
他端着一杯水,送给辛禾雪,“人类先生,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辛禾雪:“……谢谢,我想暂时不需要。”
………
他想要进入地下矿场的请求没有得到机器人的准许,或许是因为本身的危险度不至于造成威胁,提出这个请求后同样也没有引起机器人的警惕,只是被机器人礼貌地劝离了。
辛禾雪在裴光济回来之前,重新回到了别墅二楼的卧室里。
裴光济果然请来了裴家的医疗团队为他进行身体检查,不知道是不是辛禾雪的错觉,他发现裴光济在风尘仆仆地来回之后疲态更加明显了,眼底的情绪凝重。
外界应该发生了他所不知道的更加棘手的事情。
医疗团队并不能给裴光济一个确切的结论,他们暂时没有办法发现辛禾雪的身体异常,检测的各项指标仅仅显示他的身体素质较之正常人要更加虚弱,需要静养。
裴光济眼底一片阴霾,面色沉抑得仿佛是能够拧出雨水的乌云,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情绪糟糕,“身体没有异常,那怎么会突然呕血?”
医生只能道:“裴总,对于辛先生的情况,我们的建议时接下来静养观察一周,我们会尽快给出治疗方案。”
目前只能是这个办法。
何况为了矿场的高保密性要求,这些人来了之后也不能轻易再出去,即使他们搭载飞行器前来的时候其实无法通过完全封闭的车厢记忆外界的路线,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尤其是在目前这样的紧要关头,短期内不会再有人员能够自由出入这里。
夜晚。
无星无月。
裴光济早已经通过别墅的监控和出入记录,了解到辛禾雪在他离开后到达了矿址边缘。
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担心自己过多的询问反而会引起辛禾雪的厌烦。
辛禾雪猜测每天的食物饭菜都是从地下矿址内部的生活区送上来的。
他吃过晚饭后,一言不发,没有和裴光济交谈,而是直接去了浴室洗漱。
在听见浴室里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后,裴光济心脏一紧,他强行撞开了浴室门。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被人错手拂落满地,七零八落,有的已经滚到了墙角。
青年倒在地板上,脸色霜白,一丝一毫血色也无,溢出一种脆弱的半透明感,像是已经破碎的美丽瓷器。
【裴光济虐心值+1】
刚刚落脚休息的医疗团队又被叫过来,匆匆复返。
他们实在是查不出来青年突然吐血或是突发昏倒的原因,只能先给辛禾雪挂葡萄糖水。
青年输液的手很冷。
手腕窄瘦,手背上细细的淡蓝脉络仿佛不堪一折的枯枝。
裴光济坐在床沿,虚握住辛禾雪的手,提供热源。
辛禾雪也不知道在开通无痛脱离的程序之后,他的身体会差成这样。
他设定了一个月的脱离期限,听K的解释,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器官会在一个月内迅速衰竭,即使单单从表面上看,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身体各项代谢等机能都会迅速衰败,逐渐他会变得越来越嗜睡,沉睡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到了最后一天,最先停止工作的身体器官,是心脏。
虽说是无痛脱离,但辛禾雪还是能体察到自己的身体衰败,比较人性化的一点就是没有痛觉。
这种痛觉虚无缥缈,却又能够体察到生命力如同指间漏沙,无法把握的感觉,反而让人更加没有安全感。
输液已经结束。
压完针口的棉花团被丢进垃圾桶里,输过液的左手手背上残余了浅淡青痕。
裴光济将辛禾雪的手重新放入薄被里。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微小的动作即刻被裴光济捕捉到了。
他紧张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辛禾雪望着天花板,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才适应卧室夜晚的灯光。
“太亮了。”
他摇摇头,手背搁在额前,正好遮挡光亮。
裴光济将卧室的吸顶灯熄了,只留了床头柜上的小夜灯。
辛禾雪侧过头,乌发软软地搭在枕上,“明天我想出去转转。”
青年好像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平和地和他说话了。
裴光济的半张脸陷在不明朗的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他应答辛禾雪:“嗯,明天上午让席正青带你出门逛逛,你想到下面的矿址看吗?”
辛禾雪不关心为什么明天是席正青,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随口应了一声,就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略微蜷起来的睡姿,让清瘦的后脊线条经过睡衣布料描摹出来。
裴光济帮他掖了掖被角。
………
裴光济在后半夜的时候离开了,换班回来的是席正青。
他们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或者为了什么事情焦头烂额,辛禾雪能够看到风尘仆仆的疲态。
不过在他试口风打探的时候,席正青又会巧妙地扯开话题。
上午的身体检查结束。
席正青陪同辛禾雪到附近转一转。
“你要到下面去看?”席正青的语气略微诧异,“……也可以,但是底部的空气不好,我们只在上部逛一逛,好吗?”
他还是选择迁就病人。
席正青有权限,巡逻机器人在识别了生物信息之后,很轻易地就让他们通过了。
他们顺着通道进入了升降电梯里。
电梯停在地下八层。
这确实是很浅的位置,辛禾雪看到电梯按钮可以直下九十层,估计地下九十层就是挖掘白晶矿的第一现场。
地下矿址靠近岩壁的空间结构都是由金属部件组合而成的,完全能够承受超高土压。
中央有独立的支撑内部通风和空气循环的换气系统,因此辛禾雪在呼吸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有任何不适。
强力排水泵装置不仅常规装载在每一层的四个方向,而且越往下越密集,辛禾雪猜测底部会有更多这种装置,因为要面对随时有可能的地下水渗出的问题。
上部还可以借着天光照明。
底部大概就只能通过光导装置和强力电灯来构建人工照明系统。
席正青介绍道:“‘蜂巢’的结构最早是我的曾祖父作为总工程师设计的。”
他对辛禾雪说着。
从他的口中,辛禾雪了解到白晶矿的发掘已经有着超过三代人的历史,蜂巢的设计也愈加完善,由一开始的人工采掘,到后来各个高度危重作业的岗位已经被机器人替代得七七八八。
现在留在这里的很多人,是当初送进来的工人的后代。
因为高度保密性的要求,他们也无法再回到外界,已经与外界社会脱节了,何况他们相当多人实际上父母祖父母出身下三区,老家要么是被异种势力霸占要么环境变化不适宜人类生存了。
裴家和席家将蜂巢构建成了完全独立的地下城市,基础建设完备,能够满足他们的生活需求,不能再提供劳动的工人,也会有配备的养老型机器人服务他们终老。
辛禾雪很难说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们回归联邦,很大可能生活水平甚至无法追及这里,而生活在蜂巢里,则是终其一生作为忙忙碌碌的工蜂。
他们没有出去蜂巢那道门的权限,即使出去了,联邦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蜂巢。
辛禾雪严格意义上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没有对此谈论什么意见,一路上都是席正青在说话。
路上他们正好撞上了工人和部分机器人的游行活动,辛禾雪凑热闹地看了看标语的内容,大约是在控诉蜂巢市政系统的管理层都是机器人,而机器人的思维不能够代表人类的利益,人类要求在管理层增添席位。
蜂拥而来的人潮把他们分开了。
辛禾雪被推到路边缘,后退两步,险些趔趄摔倒,幸好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是一个中年Omega男性,戴着眼镜,看起来气质儒雅,像是大学里的讲师。
辛禾雪向他道谢了一声,抬眼看到自己被挤过来的位置。
这似乎是对方的店铺。
是一家机械维修店,大字的木招牌已经有些年头了。
辛禾雪的裤袋里被对方塞了什么东西,席正青很快拨开人潮走了过来,辛禾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自然地又和对方道了一声谢谢,席正青紧张地问他:“你没事吧?”
辛禾雪摇头,和席正青一起离开了。
他察觉到席正青好像皱着眉头回首看了一眼。
………
之前在蜂巢入口处拦住他的机器人,辛禾雪没看错的话,对方的影子……
是一号。
或者说,切割者。
可是,一号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
如果一号知道,那么代表裘远应该也清楚。
辛禾雪目前还不能判断,那天裴光济给自己看的视频最后那一段画面——裘远被送上去往军事监狱的卡车,是真是假。
辛禾雪关闭房门。
他从裤袋里拿出了那张纸条。
是他见过的字迹。
但格外出乎意料的一点——
这是裴影写的。
“别害怕,我会安全救你出去。”
内容简短,只是一个保证,没有太多的信息。
这张字条好像已经放了很久了,边角有茶渍泛黄,不可能是辛禾雪才来的这几天递进来的。
辛禾雪无意识地摩挲着边边角角,他的大脑高速思考运转着。
裴影……
切割者……
还有裘远……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维修店里的中年眼镜男子。
脑海中又闪过一个画面——
游轮的房间里,裘远耸肩说道:“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裴光济醒来的消息。”
“他一醒来,就把裴老先生和这段时间作妖的兄弟叔伯全都拖下水清算了,裴氏的权利现在全在他一人之手。”
裴影有点脑子就会做第二手打算,不可能只赌裴光济一辈子植物人状态。
所以,应该在被清算以前,裴影就已经和裘远有联手了,否则当时连席正青都不知道裴光济已经清醒的消息,裘远又怎么知道?
而裴影在作为预备继承人的那段时间,已经接触到了矿址。
甚至将纸条留给了蜂巢里的人。
辛禾雪认为裴影再聪明,他也还年轻,太年轻的脑子没有那么好使,因此,这是裘远做的筹谋部署,裴影只是做事者。
早在几个月前,裘远就算计到他会被裴光济或者席正青带到蜂巢来?
不,裘远对这件事应该没有全然的把握,但是他当初一定是想要导向这样的结果。
辛禾雪眼底沉了下来。
游轮的那场碰面,让裘远确认了对他异种身份的猜测,他要将他拉入己方阵营,因此后来处处向他献殷勤,包括配合他在订婚宴的计划。
裘远当初要做的事情,就是拉拢他,在得到他的信任后,裘远需要辛禾雪主动地采取方法进入蜂巢。
目的很简单,炸毁蜂巢需要合适的时机,最好是异种从十二区掀起全面反攻的时候,同时又需要合适的里应外合,必须有人吸引裴光济和席正青的注意,让他们留意不到蜂巢的异动,同时这个人还要能够自由出入蜂巢。
毕竟蜂巢出入时身份核验的生物识别系统很严格。
就连外部的巡逻机器人也不能够进入蜂巢内部,因此一号在附身巡逻机器人之后也没有权限进入电梯,只能在外围打转。
而内部又没有人能够出来。
可以出入蜂巢的,只有裴家和席家的继承人,裴影则是因为当初拿到了短暂的继承人体验卡,而今天出入过蜂巢的人又多了一个——由席正青带进去的辛禾雪。
但裘远早在中途好像就改了主意,他又不愿意让辛禾雪参与有关蜂巢的事情了。
因此在之前坦诚相待地说出自己要变革联邦现状的时候,裘远的说法是自己要炸掉蜂巢,但蜂巢保密性太强,还无从知道地址。
实际上他知道,他从裴影那里已经可以得知。
裘远本来可以在那时顺势说出来,让辛禾雪也参与炸毁蜂巢的计划。
辛禾雪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为什么中途停下来又不叫自己参与了。
然而,百密一疏,辛禾雪却是被裴光济和席正青联手囚禁在这座别墅里。
事情又兜转回来。
那张原本不会再派上用场的纸条,终于还是到了辛禾雪手里。
这说明外界应该也在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
辛禾雪推测出来两个Alpha风尘仆仆、眼底青黑的原因,不外乎是异种掀起了全面反击,裴家和席家的众多工厂实际上都在远离核心区的第六区或者下三区里,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既然一号已经到了蜂巢外部,那么明天一定会联系他。
辛禾雪还需要再去蜂巢一趟,他要知道给他传字条的那个人的身份。
在字条背后,对方还给他绘画了简易的缩小版蜂巢地图。
第44章 脸盲(44)
辛禾雪原本的提议是让一号附身自己进去,因为席正青带他下去过一次之后,蜂巢的入口就已经录进了他的生物识别信息,不过这个建议一提出来,一号就摇头拒绝了。
它的能力是有限度的,大多数时候只能附身在无生命体上,以及意志薄弱的儿童与部分未成年人。
辛禾雪只能另外寻求办法。
当然,这不是一件难事。
“等等……”
辛禾雪推了推席正青的胸膛,或许是改造之后的原因,Alpha就像是铜墙铁壁,推动的时候辛禾雪只觉得硌手,他略微错开身子,靠在席正青肩头喘气,唇部由于承受了过多的舔吻,本来血气不足的淡粉色也变得浅红。
乌黑睫羽在眼底投落一片浅色阴影,在席正青亲吻那薄薄的眼皮时,阴影条件反射地颤了颤。
被Alpha拦腰折膝地抱起来,经过上楼的阶梯,最终放到二楼主卧的床上时,青年的神情隐含着几缕极轻极柔的倦怠。
席正青知道这是他又困了的表现。
辛禾雪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尽管医疗团队反复强调他的身体指标除了体虚,没有表示出异常结果,但辛禾雪越发嗜睡,晚上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早,却常常要中午才醒过来。
大手顺着往上将睡衣柔软的布料推成层层褶皱,堆叠在胸膛上半部分。
快要入秋了,外面傍晚才下过一场雨,丝丝凉气接触到白皙无瑕的肌肤。
辛禾雪掀起眼皮,Alpha正在像狗一样拱在他胸口,他抬手,指节曲起紧紧攥住了席正青的头发,语气中饱含警告的意味,“……别咬。”
他的态度很强硬。
尽管如此,在粗糙的舌苔扫过两点时,辛禾雪脖颈后仰出漂亮的弧,压抑不住地哼了一声,低低的,像是羽毛尖扫在人心头。
眼尾染上薄红,小痣像是摇摇欲坠的一滴泪。
他近来身体不好,席正青不敢强迫,也不敢真正地碰他,只能和狗舔肉骨头似的把人翻来覆去地尝。
“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困?”席正青低声问着,“现在才晚上七点。”
辛禾雪声音轻得似呢喃,“是吗?”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确实如此。
席正青又凑前来吻他,大手放在单薄胸膛上力道时轻时重。
辛禾雪胸前原先淡粉的尖尖已经成了嫩红色的果,给Alpha叼在口腔里轻咬过,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原状。
不知道是不是席正青的错觉,他这几天总觉得辛禾雪的胸口真被他吃出了极轻软的起伏,很薄的一层,大手覆盖上去的时候,掌心能感受到一点。
辛禾雪脾气不好的时候会直接打掉他的手,骂他手贱。
席正青口干舌燥。
辛禾雪推开他的手,厌倦道:“别弄了。贴创口贴很麻烦。”
他身体本来就敏感,衣服的布料再柔软,现在和胸口摩擦过的时候也会觉得难受,睡觉时翻个身都不舒服。
席正青只好消停了,虚揽着辛禾雪,手放在他的脊背上轻拍哄睡,“我不闹你了,你睡吧,明天我七点半叫你怎么样?”
辛禾雪眼睛合上,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席正青劝说道:“睡眠超过十个小时会越睡越困,对身体也不好,明天我陪你出去逛逛?走一走,运动运动。”
他越说越啰嗦,还没劝完,搁置在一旁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辛禾雪知道外界的局势愈发严峻了,裴光济已经三天没有回到这里,席正青时常辗转两地,长时间不合眼,眼中弥漫着淡红血丝。
为了外界通讯的联络方便,甚至解除了别墅的信号屏蔽,不过他们还没有将通讯器还给辛禾雪。
席正青坐起来,去床边接了个电话,脸色逐渐难看。
辛禾雪缓缓睁开眼,问:“你要离开了?”
席正青低头亲了亲他额头,他没说明原因,只是应了一声。
辛禾雪困得打了个哈欠,“那我明天自己出去转。你调一个机器人来陪我吧。”
他眼中有倦怠的水光,“有个在外面巡逻的,上次看见我还问我要不要喝水。”
听起来很会体贴人类的一个机器人。
席正青也怕辛禾雪独自一个人会出现安全问题,又怕辛禾雪待在房子里久了缺乏活动,身体不好。
辛禾雪又不喜欢和那群医生打交道,这样看来,机器人看上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席正青答应了辛禾雪的要求。
………
辛禾雪重新又回到了那家维修店前,身后跟着的是一号。
“谢谢你带他过来。”中年男子戴着眼镜,身形清癯,两鬓已经长出白发,他给辛禾雪倒了一杯茶,在辛禾雪表示对他的身份好奇前,他好似已经猜到了辛禾雪要问什么,静静述说道,“裘荆是我的孩子,谢谢你带他过来,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面了。”
他以一种感怀的眼神望向一号。
裘荆?
辛禾雪慢了半拍地看向身后跟着的机器人,庞大的阴影投在斑驳墙壁上。
【解锁人物???——裘荆】
【裘荆爱意值已满】
【裘荆虐心值五十】
裘荆……?
辛禾雪忽然想到了当初在裴光济卧室里见到的一张合照。
那明显是一张发小合照,除却裴光济、席正青和左永言,最右边角落的人是个生面孔,当时K只说这个人没有出现在剧情中,因此检索不到有关信息。
见他看过来,明显不符合机器人身形的影子延长,尾巴左右摇晃地摆了摆。
辛禾雪因为那与蝎尾形状相似的阴影,转身捂住唇部,有点反胃的意思。
一号摇摆的尾巴又停了下来。
【裘荆虐心值+5】
……原来那五十的虐心值是这么涨上来的。
辛禾雪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在矮几旁坐下,抿了抿杯中的茶水,聆听眼前自称是裘荆父亲的中年男子说话。
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是一段势力错综复杂的豪门秘辛。
眼前的中年男子是裘家家主的情人,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裘家家主和情人生下来的孩子比和法定配偶诞下的孩子要年长好几岁,甚至情人的孩子当初被接回来当作正统的继承人培养。
辛禾雪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听下去,他对别人家的家事其实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对方和裘家最初的生物实验室还有关联。
中年男子叫席泽,是席家的旁系血脉,和裘家家主的关系暴露之前,他一直在实验室工作,大部分的异种改造工程都由他进行领导参与。
当初的实验室火灾爆炸事件并非偶然,这原本是一起针对席泽的刺杀行动,毕竟席家旁系和裘家家主偷情的事情是一颗定时炸弹一般的豪门丑闻。不过想要解决席泽的却不是席家,其中参与的势力很多,除却一边合作一边忌惮席家的裴家,还有联邦的地方势力和部分小贵族。
由于席泽和裘家家主的暧昧关系被误解读为席裘两家有联合的意思。
裘家当时发展得越来越壮大,只要一打破了势力平衡,就势必会动其他人的蛋糕,与其重新洗牌,不如就借由此事打压裘家的气焰。
火灾也是在刺杀行动中有意导向的,目的是捣毁实验室据点。
“我其实很后悔。”席泽说,“用孩子们做实验。”
他看向裘荆。
一号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的思维情感,也不存在任何为人的记忆,就连所谓生物学上的“父亲”站在自己面前,也毫无波澜。
辛禾雪不知道席泽是否真的在后悔,他无法从对方的布着细纹和褶子的脸上判断情绪。
迟来的席家人在火灾里暗中保下了席泽,家风周严的席家无法接纳这样私德败坏与已婚者联系过密的家族成员,救下席泽已经仁至义尽,但席泽绝不能再出现在外界,事情一旦抖搂出去,将会对席家的家族名誉造成极大的打击。
当时的家主将他送进了蜂巢,伪造出已经遇难去世的假象。
席泽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多年,像是暗不见天日的老鼠。
但裘远知道他没死。
席泽低下视线,“裘远这孩子的改造手术也是我主刀的。”
才七八岁的孩子,接受非人的实验后,必须忍受从此以后成为异类的生活,应该是恨得不再恨了。
“之后的工作我和裘荆会完成,”席泽对辛禾雪笑了笑,“你好好养身体,年轻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希望你以后能陪着这两个孩子好好走接下来的路。”
………
辛禾雪知道了他口中的“工作”是什么。
在那张对方画出来的简易蜂巢地图上标红的各个点位,席泽和一号布置了大量火药和定时的炸弹。
那些都是地下水有可能渗出的薄弱区域,爆炸的威力足够使得这里塌陷,强力排水泵炸毁后,喷涌的地下水也会将这里淹没。
或许是蜂巢的大部分机器人都经过席泽的手进行维修,做过了手脚,这样的危险行动没有惊动任何安全程序。
他看着席泽打开无线电高音喇叭,内容足够广播给整个蜂巢的居民,冷静的语气述说着:“请蜂巢居民尽快撤离,定时炸弹将会在一小时后引爆,请蜂巢居民尽快撤离,外界已经有直升机等待接应,定时炸弹将会在一小时后引爆。”
安全系统被破解,蜂巢的居民可以不用受到生物识别系统的阻拦,他们能够乘上升降的电梯,绿色安全通道的出口也不再封死。
他们惶惶地拥挤着向上攀爬,离开这个久不见天日的黑暗的家园,像是蚁穴被冲溃而四散逃离的蚁群,奔向一无所知的安全地带。
辛禾雪看向席泽,“你不走吗?”
席泽没有回答,才几天的时间,不只两鬓的头发,他已经满头花白了。
席泽送他出门,“快去吧,到外面去,还有人在等你。”
………
一号和辛禾雪走散了。
辛禾雪立在边缘,俯视着黑暗的蜂巢,月光如盐粒,撒在他身上。
他挪不动步伐,尽管钟表已经在提醒他爆炸的倒计时就要到了。
辛禾雪定定地望着深渊,白晶矿的产生源自于世界本源,自然有着无法解释的神奇力量,蜂巢底部的电力系统已经被捣毁了,漆黑一片,所以无法再看见底部工作的机器和挖掘出来的白晶矿。
森林里密密麻麻的逃窜的人类和机器人,他们在仓皇中搭上了异种组织派遣过来的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响彻云霄。
不知道哪里先起了火,焰光和黑烟弥漫在森林里。
辛禾雪无知无觉地向前踏出一步。
因为踩踏上去的重量,蜂巢悬崖边的石头已经崩了一角,细碎的沙石滚落无边黑暗。
在这一刻,他只能感受到白晶矿的能量,来自世界本源的共鸣,他隐约感觉那有些熟悉。
K:【危险。】
K:【离开。】
K:【辛禾雪?】
他唤不回宿主的意识,而辛禾雪已经又向外踏出了半步,悬悬而立,仿佛是没有线牵引的风筝。
有Alpha大声犹如嘶吼地喊了他的名字。
辛禾雪才缓缓转过头去,从森林里向着这边赶来的是裴影,他又做回了那种克莱因蓝的挑染。
辛禾雪恍然回过神来,他深深地眨了眨眼睛,退开时已经有些晚了,从蜂巢底部开始爆发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火光窜天地夹着灰和土,从地底喷涌上来,爆炸的气浪将蜂巢吞没,画面令人惊心动魄。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撕裂空气,裹挟住崖边的青年。
辛禾雪感受到身旁冲过来一个人,用力将他整个人一推,辛禾雪顺着地面的坡度滚了两滚,撑起身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裴光济攀着悬崖边缘,手臂青筋暴突,手指深深扣入土地,丝丝缕缕的地缝如同蛛网。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地缝裂开了,自他们中间横亘出一道纵深的裂隙。
辛禾雪下意识伸出手去的时候,看见裴光济直直坠落了下去。
周遭是寂静无声的。
夜晚是黑色的,另一个颜色是火焰发出来的红光。
辛禾雪只能从裴光济的口型判断,对方要和他说的内容是“别害怕”。
【裴光济爱意值已满。】
他紧紧皱着眉,一切事情发生在短暂的时间里,身后的裴影冲上来,力道大得要把他揉进骨血,抱着他离开危险地带。
【裴影爱意值已满。】
辛禾雪记得自己明明挑了一个裴光济和席正青都不在的日子,按理来说,今天他们都不会出现。
他有些事情想不通,脑海里一直是刚刚看到的画面,只能反应迟钝地靠在裴影胸膛上。
忽然,他咳出了一口血。
血液喷溅在裴影衬衫上,颜色鲜明。
辛禾雪明白了哪里不对。
他抬起眼,裴影脸色焦急,嘴唇一直在动,不断做着口型,辛禾雪不会读这么长篇大论的唇语。
原来是因为巨大的冲击波,让他暂时性失聪了。
裴影应该从他的反应了解到了,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停地说着。
而裴光济或许早早就猜到了辛禾雪这段时间的异动,他还是默许了。
辛禾雪勉强撑着眼皮,过了一会儿,脑袋一歪,靠着裴影的肩头,昏迷过去。
………
世界没有坍塌,工作还没有结束,那么意味着任务目标的裴光济也没有死,不过数值已经刷满了,有关他的任务结束了。
辛禾雪的听觉暂时还没有恢复。
他被接到了异种组织在下三区的大本营,由于是功臣,受到了所有异种的热烈欢迎和尊敬。
即使如此,辛禾雪不常迈出自己的房间,很多异种的非人特征让他本能反胃,虽然异种们对他很友好。
听人说,他的房间是一号准备的。
对方一比一复刻了在南城半山别墅里的房间,窗外是花园,波斯菊还没有谢。
也不算是听人说的,只是有个长得和人类较为相似、没有什么非人特征的异种,会给他打字交流。
对方说,一号之前在一点一点地往这里增添家居。
像是想要养猫又暂时没有能力的人,只能在每次冲动时,先购置一样家居物品。
辛禾雪点了点头。
对方向他打字,“裘远回来了。”
输入框的线条还在闪烁。
一个裘远、两个裘远、三个裘远……
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辛禾雪:“……”
他怀疑自己幻视了。
重影这也是爆炸冲击波带来的后遗症吗?
原来每个腕足都能够分身啊……
辛禾雪数了数,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和他聊天的那个异种离开了。
裘远们风尘仆仆,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脸上狼狈地沾着血迹,有的墨镜已经破碎了半块,眉骨轮廓峻深。
八爪鱼应该是采取了八人包围军事监狱的策略,现在才得以越狱出来。
“……”
八个裘远同时在对他说话。
这本来是很吵的现象。
幸好辛禾雪短暂失聪了听不见。
只是他光是看默剧,也觉得吵闹。
裘远们的衣服说不定还是逃亡路上半道抢劫服装店换上的。
辛禾雪分辨不出主体,随便拽了当中一个服装最为干净整洁的,他扯住裘远的领带拽进来,反手“嘭”地关上了卧室门。
辛禾雪脸色很差,看起来心情不好。
裘远猜测是因为他当初没有选择告知辛禾雪他的计划,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让辛禾雪被动地参与了。
“要不你打我吧,”裘远老实地举起双手在耳边同一水平线上,作投降状,想了想又不甘心地指了指门外,“你可以选门外的任何一个,可以把他打死,只要你能消气的话,两个也可以……”
六爪鱼也可以正常生活。
甚至可以领取火种组织内部的残疾补助金。
裘远有些地狱地想。
他还没发觉辛禾雪的异常,这段时间他和这边联系不上,回来后,一路上的异种和他打招呼,他只知道计划十分顺利地完成了,而辛禾雪被安置在这里。
因此一路狂奔了过来。
辛禾雪冷着脸不说话。
裘远举着投降的手没有放下,“我当时没和你说,是因为我想了想,蜂巢还是太危险了……”
“呃,不……”
他又担心他的表达会让辛禾雪认为自己轻视他的能力,又改口,“主要是让你参与的话,实在是大材小用,毕竟裴光济和席正青他们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裘远很放心辛禾雪的实力,这倒是真的。
他叽里呱啦了一大堆,最后看辛禾雪没表示,只好小心地试探着问:“你还生气吗?”
辛禾雪睨视他一眼,把裘远推到床上,一言不发,跨坐到裘远精劲紧实的腰腹。
他往后坐了坐,能够明显感受到小八爪鱼的分量。
【裘远爱意值+5】
【裘远目前爱意值760】
辛禾雪揉了揉耳朵,言简意赅:“听不见,做。”
第45章 脸盲(完)
辛禾雪其实对这种事情不抵触。
欲望是人性的本能,圣人也无法免俗,他厌恶的仅仅是动物性占领大脑,无法克制欲望甚至丧失理智地沉湎其中,那样的人恐怕和野兽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虽然不抵触,但他也并不热衷于此。
前二十年,他连自渎的次数都很少,几乎是屈指可数。
一方面是这具躯体孱弱,连产生欲望的精力也缺乏,另一方面是他在这种事情上很少能够体验到愉悦,他记得小行星王宫里的医官曾经体检之后给他下了性冷淡的初步定论,明里暗里提醒王君和王后要开始考虑后代子嗣的问题。
那个时候他才十六岁,虽然这个年纪在王族里也不算小了,邻星的王储早在十四岁就订了婚。
辛禾雪认为他们还是操之过急了。
因为他们甚至跳过了他有没有可能活不到法定婚龄的问题,就开始提前考虑他的后代。
可能是身体保护程序的影响,辛禾雪第一次从这种私密的事情里产生了一点生理性的愉快。
不过在之前和裴光济负距离亲密的时候,这种快感又太猛烈了。
一波又一波卷土袭来,完全不给他反应和消化的时间,辛禾雪发现自己在这种活动时连脚趾也会不受控制地泛粉蜷缩起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他感觉又对自己的身体了解了一些。
这种活动的体验感从总体上来说还算可以。
只是后续的处理会很麻烦。
需要清理、上药和按摩缓解,否则第二天绝对影响他的正常行动,但是后续的事情又不用他动手,所以综合来看,满分十分的话,这种活动勉强能打到六分。
何况,似乎是个刷爱意值的捷径,毕竟在口语中,人们通俗地把这种活动叫“做爱”,而不是叫“做恨”。
从命名也能够看出来它的效用。
辛禾雪的生命倒计时还有七天。
这样看来,这项活动的性价比还算高。
裘远已经怔愣住了,盯着跨坐在自己腰腹上的青年,像哑巴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吞吞吐吐地问:“做、做做做什么?和谁?你是说和我吗?”
他和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一样,打开一看,竟然还是美味的白棉花糖小猫馅。
“真的吗?和我做?”
“我是说,你可以再讲一遍吗?就是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像我这样的异种都比较自尊自爱,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尤其是像我这种雄性八爪鱼,在交配后为了繁衍后代给伴侣提供养料,是可以充当食物让伴侣吃掉的。”
“当然,我不完全是动物界的章鱼,毕竟我只是经过改造的异种,你也不是雌性,不会在交配后进行产卵和孵化活动……”
也就是说,他可以和辛禾雪完成生命的大和谐,并且不会死。
裘远墨镜后的眼睛瞳孔放大些许。
这种好事也能轮到他吗?
辛禾雪的眉心蹙起来,他根本听不见这家伙嘴巴开开合合在讲什么内容,罗里吧嗦的。
裘远爱意值满格是八百,现在是七百六,也就是说还有四十,实际上只需要本体的五分爱意值,就能够刷满了。
这么啰嗦……
辛禾雪狐疑地看着对方。
难道他抓错人了?
这个不是主体?
“不做就算了。”
他翻身,正要从对方身上下来,到门外去再随手抓一个检验。
结果裘远一下子拥住他,双手简直就是交叠着锁在他腰上,一股大力道拽住人。
床板吱嘎了两声,辛禾雪眼前的事物颠倒转了转,现在轮到他仰躺着直视白色的天花板。
他的身体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乌发柔软而稍显凌乱,散在枕头上。
裘远低下头,墨镜在这项活动里显得太过碍事和多余,被他随手甩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
深蓝如海的眼睛深深看了辛禾雪一眼。
他埋下头来,拱到青年温暖的颈窝里。
或许是金色头发的缘故,辛禾雪幻视了一只金毛大狗。
对方的状态也正像如此,辛禾雪脖子上湿漉漉的触感如影随形,是裘远在不停地舔吻。
脖颈伸展出纤细线条,耳垂落入了湿热的环境里,在听觉丧失的情况下,作为代偿,其他感官会变得格外敏感,尤其是触感。
辛禾雪几乎是控制不住地颤栗,呼吸乱了几个瞬间。
裘远含吻那如珠的耳垂,雪白颜色很快浮现起粉与红,宛如雪山映朝霞,是胭脂般的红色。
“怎么会听不见?”
裘远话音刚出口,又觉得在这时候问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有些蠢。
辛禾雪又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青年只有在舒服的时候偶尔轻轻“嗯”一声,充当是对于裘远罗里吧嗦的回应。
裘远突然想到了什么主意,他闷笑一声,因为贴得近,辛禾雪能够发觉对方笑得精健的胸膛一阵颤动。
和初恋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分别,裘远没头没尾地发问,“你觉得我怎么样?你喜欢我吗?”
辛禾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冷淡地看着对方口型开开合合。
裘远新挤入的手指,指腹按压在湿热软肉上。
辛禾雪浑身颤了一下,“嗯。”
【裘远爱意值+1】
空气当中响起搅动的水声。
裘远用三指摩挲研磨着,他看见辛禾雪撇过头,似乎是难以忍受地咬紧了下唇。
呼吸交织,又有绵绵的冷香往鼻间蹭。
裘远眸色晦暗,越往后说话的声音压得越低,“我和他们比起来如何?比起裴光济和席正青,你更喜欢我,是不是?”
辛禾雪:“……嗯。”
他的眼睫无意识地和蝶翼一般振动,眼尾晕开一抹薄红,像是什么人狎昵地擦过。
【裘远爱意值+1】
Alpha的眸色深蓝发黑,他没有和辛禾雪直视,担心自己的眼睛被动地给对方带去致幻的副作用。
低哑的声音,干渴得和荒漠里几天几夜不曾喝水的旅人没什么分别,他凑到辛禾雪耳旁询问:“你准备好了吗?”
手指抽出的时候有细微水声,湿淋淋股间很快被重新填满了。
辛禾雪闷哼一声,“嗯……!”
他埋进枕头里,单薄的胸膛起伏呼吸着,腰腹有着一些薄肌带来的线条起伏,不停沁着汗,这让他整个人像是河里捞出来的靡丽水鬼。
肌体雪里透粉,柔韧腹部鼓起微妙弧度。
【裘远爱意值+1】
【裘远目前爱意值784】
裘远一晚上说了好些十足十的荤话。
反正辛禾雪听不见,不会扇他。
辛禾雪的意识浮浮沉沉,根本来不及留意系统的提示,他如坠深海,还被拥有着八只腕足的怪物紧紧缠住了。
怪物热烈地拥抱他,侵犯他。
把他弄得乱七八糟。
………
裘远像是连体婴一样缠着辛禾雪,知道辛禾雪暂时性的失聪是在蜂巢爆炸中导致的,裘远的虐心值猛涨了一截。
尤其是辛禾雪最近身体更差了,让裘远恨不得将他揣在兜里带着走。
不过他终究还是不能够做到这一点,前线的战事吃紧,前期由于下三区本就管辖混乱,缺乏官方力量,所以他们能够高歌猛进,不费什么力气占领下三区,但是越靠近核心区的方向,形势越加严峻,异种已经和军方力量进入了相持阶段。
这场战役或许会持续好几年。
裘远做好了长期为战的准备。
他有时候很忙,需要短暂离开辛禾雪身边,不过尽量都将工作放在辛禾雪睡眠的时候解决。
然而,常常等到他匆忙赶回去时,辛禾雪还没睡醒。
裘远找过了很多医生,甚至包括下三区黑市里的巫医,他们都束手无策,没办法找出症结所在。
裘远心慌意乱,在辛禾雪见过这么多医生之后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他也只能屈膝蹲在辛禾雪跟前,“最近你好像每天都会睡很久。”
又怕辛禾雪胡思乱想,裘远只能认为是自己庸人自扰,“不过春困秋乏也是正常的。”
毕竟秋天到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辛禾雪暂时还听不见,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还有心情安慰地摸了一下金毛狗的脑袋。
裘远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
因为辛禾雪的情况已经恶化到无力长时间行走,多数时候需要借助轮椅。
【裘远虐心值+10】
裘远的额头抵在辛禾雪膝上,那里铺了一层薄薄的羊毛毯,可能是羊毛毯热量充足,暖融融使得他的眼眶也发热。
他靠在那里,久久地不动,像是一座雕塑。
重新再起来时,脚都麻了。
有人来找裘远。
裘远只来得及叫一号抱着机械猫过来,陪辛禾雪解闷。
他有时候托付一号,有时候托付裴影,即使他看裴影不太顺眼,可是裴影起码和辛禾雪还有一段交情,熟悉的人之间也更有共同语言。
第二天晚上,遇上了传说中百年难遇的英仙座流星雨。
但异种的基地更加靠近海边,水汽大,就算裘远推着辛禾雪到另一边山地的高坡上,也没有高山地带的观星效果好。
裘远将轮椅停在平地,自己就着旁边的草丛就席地坐下来了,拔了几根狗尾巴草,手上不得闲地曲绕着。
辛禾雪在听不见之后就更少说话了。
裘远听说自然界里的白猫有相当一部分是聋子,现在的辛禾雪就像是耳朵听不见的白猫,端坐着盘曲起长长的尾巴,遗世而独立。
想要逗猫说话也挺难的。
就算他打字交流,辛禾雪也不怎么搭理他。
裘远低着头,直到听见辛禾雪说:“流星。”
他猛地抬起头,暗蓝天际确实有流星雨闪过,白色的细线一根一根如同琴弦。
裘远忽然说:“还记得我上次带你去海边吗?那天晚上预告也说有流星雨,但是推测在晚上十点,结果你十点一到就睡着了。”
辛禾雪转头看向裘远,看见对方唇部开开合合,判断裘远是在说话,他今晚稍微有点精力搭腔,懒懒道:“嗯。”
裘远语气有点无奈,“我在想,怎么会有成年人晚上十点钟入睡呢?”
辛禾雪:“嗯。”
裘远:“我把你送回去,席正青气得瞪眼,差点把门甩到我脸上,还把我借给你的外套直接丢出来。”
辛禾雪:“嗯。”
裘远:“说实话,他真的有点小肚鸡肠了。”
辛禾雪:“嗯。”
裘远:“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裴宅,你把我的两个触手电焦了,还冲进了下水道里,你还记得吗?”
辛禾雪:“嗯。”
裘远:“它们在营养舱里养了一个月的伤才长出新的肉来,你还是挺厉害的。”
辛禾雪:“嗯。”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到了后面,辛禾雪应得烦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多话要讲,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最后一颗流星落下了。
裘远望了望重归暗蓝的夜空,天际线是远方霓虹灯打出来了隐隐约约的斑斓微光。
他闲得将狗尾巴草捏成了小草环,在脚麻之前重新站起来,他转头看向辛禾雪,忽然说道:“我爱你。”
“嗯。”
裘远半垂下眼。
辛禾雪抬眸时正好对上他的视线,“我知道了。”
裘远怔愣地看青年向他的方向伸手过来,还示意地歪了歪头,他的手心沁汗打湿了狗尾巴草环,裘远将草环一丢,又快又急地在裤袋外侧擦了擦手,他重新掏出了什么,手抖得差点没拿稳,滑了好几次。
才将早已准备好的戒指给辛禾雪戴上。
【裘远爱意值已满】
他哪里敢说什么战役结束了就结婚的话,通常这种话说出来,都是悲剧的前兆。
所以裘远在给辛禾雪戴上戒指后,又站起来,躬身弯腰,很用力地亲了辛禾雪额头一下。
辛禾雪听不见,他刚刚只是通过口型判断裘远说了什么。
但是裘远的亲吻用力到他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一定是像在放鞭炮。
这个比喻让辛禾雪成功逗笑了自己。
裘远跟着傻笑起来,他乐不可支地推着辛禾雪回去。
这一天晚上,他们又水淋漓地抱着躺在了一起。
秋夜不感觉凉爽,反而格外闷热。
………
辛禾雪是在第二天傍晚才离开的。
那时候裘远恰好不在,一号先发现了轮椅上的青年心脏骤停。
有个出身实验室的医生,在青年下葬那一天,对裘远说:“他不是异种。”
可是……
怎么会呢?
穿着黑西服的Alpha站在雨里,灵魂已经离开躯壳很远了,头脑仿佛是发条已经损坏的陈旧玩具,表面布满了锈迹所以也无法思考。
他想不通,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蜂巢爆炸带来的冲击波,或许正是那没能检测出来的后遗症。
或许只是因为秋天转凉了……
而他的爱人太怕冷。
还是说,冬天已经到了呢?
裘远抬起头,天空中乌云密布,也许是在酝酿一场大雪。
冬天要到了,他的爱人只是要进行一场冬眠。
可是,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裘远伸出手,秋雨打在他掌纹脉络里,冻得刺骨。
………
这场战役持续了三年之久。
异种为自己赢来了合法的公民身份。
新组织起来的政治机器,颁布了最新的异种和人类的平等与权利法案,基因改造药剂和机械改造都得到了条条框框的限制。
不管真正的矛盾是否得到了完美解决,起码从表面上看,联邦各区熙熙攘攘,欣欣向荣。
席家原先的继承人在战场中不知所踪,裴家掌权人的名字早在三年前被印刷到蜂巢炸毁坍塌的头版报道上。
由于缺乏有力的继承人,核心区的两大财阀像是散沙一样崩溃解体,等势力重新洗牌好,还需要长久时间积累。
切割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辛禾雪的时候。
是在医院里。
他附身的小孩正在纠结于要不要进病房里探望朋友,念叨着“喜欢”、“不喜欢”,快要将把手中的一捧花揪秃了。
青年蹲下来对他说,大波斯菊的花瓣是偶数,只要从“不喜欢”开始数,那么得到的答案一定就是喜欢。
青年的墓前很干净,也很安静,安静得只有海浪卷上山崖,拍出来的声响。
切割者和裴影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没有打招呼。
切割者在花园里种了一丛丛的大波斯菊,这种别名“宇宙之花”的花朵,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即使不多加打理,也生生不息。
他把今早新鲜摘下的波斯菊放到墓前。
他记得辛禾雪和他说过的那个有关波斯菊的传说。
公主受到了永世孤独的诅咒,困于城堡高塔之上,直到远道而来的骑士与公主坠入爱河,才破除了诅咒,驱散了公主的孤独之苦。
切割者想,骑士不会带给公主幸福,公主也并不孤独,城堡里有一只怪物在守护着,它不会让公主感到孤单。
异种没有死亡一说。
切割者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的思维,无法理解死亡的概念。
风把墓前的大波斯菊吹得扬起,花瓣流浪而走。
切割者跪在墓前,虔诚地亲吻黑白照片,蓝色的血液从它身上汩汩涌出。它抵着墓碑,安静地闭上双目。
它哪里都不去,它纯洁的爱人在这里。
第46章 失忆(1)
辛禾雪在心脏骤停之后,当了几天的阿飘,亲眼看着自己的葬礼举行,他被葬在了海边的山崖之上,离那天晚上裘远带他看流星的山坡很近,仅仅隔着山道相望。
能够亲眼看见自己的葬礼举行,这大约是相当少见的经历了,甚至从以往学习的科学知识来看,这种体验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下葬那天早上,天气还不错,许多人前来吊唁,灵魂状态下的辛禾雪终于能够记住他们的脸,不过或许是此前脸盲的原因,即使面部识别障碍的症状没有了,辛禾雪也没能分辨出他们。
估计来者大多数是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罢了。
辛禾雪对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们前来参加,可能是好奇这位炸毁蜂巢的、人们口口相传的人物,也可能是看在裘远的面子上,想要攀关系。
本就只有黑白二色的葬礼,快要散场的时候,乌云将唯一亮眼的天空蓝也剥夺了,阴云落下秋雨。
是冰凉的。
灵魂居然也能感受到降雨的触觉。
辛禾雪余光一瞥。
他看见了遥遥远处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久久停留在葬礼的园子外面,视线是望着里面的,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进来。
雨下起来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Alpha还没开声,身旁大约是助理的人物,已经先行撑开了黑色的大伞。
阴影落下来,遮盖了Alpha的面庞,阻隔了视线,辛禾雪无法看清对方。
但他直觉对方是裴光济。
真狼狈啊。
辛禾雪向对方摆了摆手。
这不仅是向裴光济的告别,也是他对着这个小世界的告别。
【裴光济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席正青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裘远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裘荆爱意值已满,虐心值已满】
【裴影爱意值已满】
辛禾雪脱离了这个世界。
轮椅之上的Alpha若有所感,抬眼望向远处。
阴雨细密,天空中却像是豁了个口子,漏出一道阳光下来,是金色的,明亮而温和。
只是那道光没有落在他身上。
裴光济低转视线,“回去吧。”
………
辛禾雪在大世界拥有半个月的休息时间。
这算是公司在影视剧剪辑出成品之前给他放的假。
早在辛禾雪还在小世界里的时候,点星公司就已经将他作为年度新人开始宣传造势,发布在点星公司官方账号上的定妆照和预告视频,接连上了好几个热搜词条。
放出来的照片是公司从K那里要来的。
K在自己的加密文件夹里挑挑拣拣了很久,勉强挑出来两三张不那么可爱的小猫照片。
他公事公办,冷冰冰给对方发过去。
其实还是很可爱。
矜贵的雪白狮子猫,是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的。
提供的视频是剧情开始没多久时,裴光济突发躁动期,在车上和辛禾雪对峙的那一段。
灯下观美人冷脸落泪。
晶莹的泪珠自薄红眼角溢出,轻轻一眨,顺着脸颊流落下来。
当天晚上刷爆了星网。
让《宇宙之花》这部尚未上映的影视剧,星网预约人数突破千万。
上周剪辑出来的成品放上去了。
对那些隐秘的不能播放的镜头进行了删减或者是圣光打码,一些没有什么剧情发生的日常镜头也适当地删减,得到的成品故事线完整而紧凑。
播放量已经过亿了,公司官方账号还发了条内容庆贺。
辛禾雪还没来得及看反馈,这个数据给他的直观感受就是大世界人口应该挺多的。
但公司那边显然对他很满意,一方面提高了他的薪资,另一方面给他安排到了安保性很强的高级小区居住。
辛禾雪还得到了在大世界里的身体健康体验卡,短暂地拥有就算泡冷水也不会感冒的身体素质。
这个体验对他来说很新奇,尤其是在小世界里体会完身体逐渐衰败,最终心脏骤停的过程之后,即使这个过程并没有真实的痛感,还是给他带来了无法掌控生命的无力感,这让辛禾雪不太好受。
能在大世界里获得正常人的体质,这对他来说是及时雨。
公司还给辛禾雪安排了新的体检和心理咨询,一是为了避免职员发生无法出戏的情况,第二点也是更重要的一点,为了保证职员能够在半个月假期结束后动身进入新的小世界。
毕竟这半个月是带薪休假。
辛禾雪原本正在随意地刷动星网首页。
一条被转发上万次的帖子正巧刷新出来。
辛禾雪瞥了一眼相关的板块,判断出来这是针对《宇宙之花》的讨论贴。
大概就是观众的反馈和吐槽吧。
刷走前他又瞥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来,他发觉这个帖子的标题好像不大对劲。
#老婆扇我一巴掌都会被我舔手心
1L:[动图.GIF]
2L:老婆的巴掌就这样水灵灵地扇过来,我哧溜地就舔上去。
52L:看标题识老婆……小猫、小猫……小猫只是用粉垫爪子贴贴我的脸而已……而我就这样过分地把小猫嗦成了芒果核……抱歉,又在想小猫了……
77L:这部剧最近屠了我的首页,本来是冲着宣传的酸涩豪门狗血去的……全程看下来,好爽啊,真的好爽啊,这明明就是爽剧,为什么宣传酸涩!直到我看到了结局……雪猫不要离开我,老婆没有了你我怎么活啊!!!心里栓栓的,眼睛热热的袅袅了……
111L:我已经铁石心肠了,看完之后立刻去找了雪猫的社交账号,发现点星公司压根没给他开通,这是什么废物点心公司啊!我必须要有新鲜的小猫吸!再不给我看新的小猫我就要死了!
133L:感觉这部剧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18x画面,每次到了18x画面不是圣光就是黑屏,只能听声音。我感觉我就是藏在床底或者衣柜里的丈夫……你们这些狗不许吃掉我家猫猫啊啊啊啊!!
340L:小雪的小雪不许坐到他们脸上……
668L:每当18x剧情到来的时候,我看着圣光就只能猴急得上窜下跳。你们在不在做啊?(敲敲床板)在不在啊?(在床底阴暗爬行)你们做了吗?进行到哪了?(扒拉床缝)亲嘴没啊?衣服脱了吗?(焦急地蹿进衣柜里)做到第几次了?(在天花板上乱爬)能不能给我看看?(急躁地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你们到底在不在做啊?
801L:你们知道吗?xhx从来没有否认过他是我老婆,细思恐极,当我打出这段字的时候,手都在抖啊!
辛禾雪退出了帖子,他仔细看了看帖子的板块归属。?
这真的是针对《宇宙之花》的讨论吗?
辛禾雪试图通过打出xhx的字母来解密,输入框里弹出来的选项分别是下划线、雪花秀、小花仙、小恒星、小狐仙……
嗯,看起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发错板块了吧。
他穿着睡衣趴在沙发上,冷气开得很足,K过来给他盖上薄毯子。
辛禾雪下午没有进行午睡,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沁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后,询问K道:“我们今晚是点外卖吗?还是出去吃?”
K在小世界里仅仅是辅助的系统,但在大世界里身兼数职,是辛禾雪的经纪人、助理、住家保姆……
如果K做的饭好吃的话,还会是厨师。
但是他做的饭不好吃。
K在大世界里拥有有形的躯壳,而不是小世界里现形时的透明形态。
高大的黑发男人,围着和气质不太相符的猫爪碎花围裙,这是K自己买的,辛禾雪没有对自己好搭档的审美发表什么意见。
K解开围裙,好好地挂起来,如果辛禾雪有留意星网的话,会发现这是前段时间开团很火的周边围裙,小白猫的原型是他。
K道:“我今晚重新尝试了做菜。”
这位系统出厂的时候,大约是检验员没检测味觉失常的漏洞,导致K做出来的饭菜总是过咸。
辛禾雪用筷子夹起菜来,尝了一口,面露难色。
辛禾雪:“我有个好主意。”
他在电视柜下方拉开抽屉,拿出了两桶方便面。
K:“……”
辛禾雪道:“这是我们上次逛超市买的。”
K当然记得。
他当时趁着辛禾雪没注意,把购物推车里的五桶泡面放回去三桶,还剩两桶是因为小动作被辛禾雪抓包了。
辛禾雪装作没有看见K不赞同的脸色。
他抱着两桶泡面,“我看看,一个是红烧牛肉味的,一个是香辣牛肉味的。”
辛禾雪抬眼,“你想吃哪个?”
K:“我们可以出去吃。”
辛禾雪把不太感兴趣的红烧牛肉推到K怀里,“好吧,原来你想吃这个口味。”
K:“……”
K:“如果你想吃牛肉,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西餐厅,牛排的评价很高……”
辛禾雪已经接了烧开的热水,“你不吃吗?那留给我尝尝味道好了。”
K沉默地泡开了自己的那份方便面。
热气腾腾。
辛禾雪的额头沁了一点点汗,他低着眉眼,“原来是这个味道。”
作为王储时,他不被允许吃任何的垃圾食品,这种速食也在禁令范围内。
辛禾雪忽而抬起头,询问K:“抽取剧本的机会,已经排到了吗?”
他记得K和他介绍过,大世界的绝大部分娱乐公司,抽取剧本的方式是由系统在剧本池里随机抽取,根据公司内部给员工的评级不同,分属的剧本池等级也不同,越高级的剧本池,能抽到的剧本也越好。
不过按照他对大世界口味的了解,他对高级剧本池也不抱希望。
他仅仅是闲不下来,大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辛禾雪还没办法坦然地卸下所有担子全身心享受休假生活,他还是更希望投身到工作的状态中,所以想让K尽快抽取剧本。
K想了想,对他解释道:“公司决定更改你的戏路,接下来是特殊的考核世界,如果通过的话,公司会提高你的待遇,改换培养路径。”
辛禾雪:“什么戏路?”
他不太懂K的说法。
K解释道:“大世界娱乐公司的演员一般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根据剧本完美演绎,第二种是演员可以在剧本的基础上进行内容的自我改编,包括但不限于演绎时更改角色的性格特点、行为方式等在固有属性之外的角色设定,只要能使剧情逻辑自洽,更加精彩,公司都能够接受。”
“高层起初给你定的戏路是中规中矩的第一种。”
“由于宿主上个世界的表现,他们现在认为你更适合第二种。”
“所以设定了考核世界,在考核期内,宿主可以不按照剧本的角色性格和行为方式演绎,剧情也可以在逻辑自洽的范围内偏离文本,如果考核通过,之后的小世界都是如此。”
“同时,宿主仍旧需要刷满目标对象的爱意值和虐心值。”
辛禾雪点头,“我明白了。”
辛禾雪又提问:“不过,第三种演员类型是什么?”
K想了想,尽量简洁地解释:“沉浸式演员。这种类型的演员在进入小世界后会封锁大世界的记忆,完全融入小世界的角色设定,不过尚存部分灵魂的本能,这种类型只有极少数的演员能将剧情演绎精彩。”
相当于完全变成了角色本身。
辛禾雪对这种戏路的态度很谨慎,因为这会完全封锁原来的记忆,辛禾雪不能确认融入小世界角色之后的那个人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
他认为人是由过往所有的经历构成的,就像他曾经是α星系b3081号小行星的王储,曾经是古王朝承继大统的五皇子,然后才是现在的他。
如此看来,难怪公司安排的心理咨询里询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在他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之后,高层没有选择将他往第三种类型上培养。
K:“考核世界随时可以进入,如果宿主已经准备好了……”
辛禾雪:“嗯。”
………
去北台千里,林始豁然,高峰耸入云霄,曰招摇山。
道甚峻,上下求索而不得。
——《招摇山麓游记》
这是大澄王朝传说中的仙山。
招摇山之上,云海茫茫,烟波浩渺。
山巅天池的池水泱泱,湖面如蜻蜓点水,一个小白点从中央向外一圈圈扩散波纹。
白鲤贴近水面,一摆尾向远处游去,长长的鱼尾随着游动轻轻摇曳,轻薄如纱,又像是堆叠雪浪。
辛禾雪在这个小世界里是一只蝴蝶鲤,一种通体雪白的观赏鲤鱼。
他已经有了两百年道行,即使他直到上个月才具有灵识,拥有思想的能力,到了今天才能化形。
辛禾雪坐到礁石上。
云水泱泱。
他能够看见倒映的自己。
道行尚且不能够脱离半身鱼尾的形态,半身人形,发如泼墨。
鱼尾长而鳞片雪白,鱼鳍像是飘浮萦绕的云雾。
是很漂亮。
但是……
【……K。】
辛禾雪眉眼不悦,眼角气得薄红,更像是雪里梅花,偏甘冷淡。
他甩了甩鱼尾,半身浸入水中。
腰部往下的地带,鱼尾线条流畅,鳞片如白玉。
恰时湖浪起波澜,腹鳍柔柔地随波摇曳,底下遮掩着若有若无的一道粉色。
辛禾雪:【这是什么?】
他都不敢拨开腹鳍看。
K为难地科普知识,【从角色固有属性来看,这应该是宿主在人鱼形态下的生殖腔。】
【但在完全化形成人类后,结构是正常的。】
辛禾雪深吸了一口气。
【哥哥,把小世界的剧情传给我吧。】
即使辛禾雪喊他哥哥,K也只觉得后脊发凉。
第47章 失忆(2)
辛禾雪没有对大世界的剧本池抱有什么希望,考核世界的剧本也是从剧本池里随机抽取的,在听完K的介绍之后,他也不觉得失望。
只能说这确实是大世界的水平。
K这次传输过来的剧本资料非常简短,也许是因为这个小世界的考核方向正是落点在于职员的剧情推演能力,剧本省略了几乎所有的剧情细节。
简言之,就是一只锦鲤报恩的故事。
锦鲤妖初入人间,遭逢大旱,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化形为人,险些旱死,一个穷书生将锦鲤救起,养在家中水缸里,等到大雨才将锦鲤放归河中。
锦鲤妖铭记恩情,之后为了报恩,给上京赶考的穷书生送金送银以身相许,又帮助穷书生路上解了山贼之患,还在京中给穷书生引荐达官贵人,一妖一人两心相悦。
只不过人妖殊途,穷书生高中状元之后,遇见了一位高僧,高僧挑明了锦鲤妖的身份,穷书生惊悸之下,和高僧协力同心将妖怪收服,镇压在招摇山脚下的安宁塔底。
才子佳人一直是古往今来经久不衰的题材,神仙妖鬼和贫苦书生的故事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变种,多的是妖鬼一路护送书生高中进士,又默默无闻退出的故事,但这种将锦鲤妖镇压塔下的结局,怎么样也算少见了。
辛禾雪上一次听闻,还是一个有关于白蛇的故事。
剧本的大概就是如此,内容对于角色的性格演绎没有特别的限制。
K又介绍起辛禾雪这个角色的固有属性——
人鱼不分雌雄男女,既有生殖腔,也有生殖器,生殖腔藏在腹鳍之下,而生殖器只有在情动的时候才会从鳞片下显露。
除了人鱼特别的生殖系统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摆在辛禾雪面前。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而化形的鱼妖,记忆能力虽然有所长进,但也只以七天为限。
这是基于天地缘法的要求。
蝴蝶鲤本身就寓意着富贵与吉祥,素来被称之为“风水鱼”,福泽深厚,与蝴蝶鲤接触得多的人物,身上也会沾染福运。
然而凡人本身三魂七魄不能够承受过厚的福泽,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物极必反,事物的发展跳不出三界之中,为了避免后患发生,鲤鱼妖七天一清空记忆,不会与同一个凡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这种记忆清空是非常彻底的。
七天相当于一次轮回修炼,期限一到,蝴蝶鲤会重新以原形潜入水中,再次出水后,又犹如新生儿一般首次接触世界。
但是,剧情里锦鲤妖分明一路上可谓是一片痴心报恩。
剧本中没有提及锦鲤妖是如何记得报恩,如何找到穷书生恩人的。
K提示道:【护心鳞片。】
辛禾雪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接收到了族群本身的传承记忆。
蝴蝶鲤确实有一瓣浅金色的护心鳞片,在鳞片上篆刻的字眼是永生无法抹除的,通常蝴蝶鲤会篆刻上伴侣的名讳,这样他们就可以通过名字重新找到伴侣。
可是这也有限制,凡人的名讳不能篆刻在上面。
同样和天地缘法的要求有关,凡间界的人名地名篆刻其上,会由于承受不住福泽而遭到反噬。
这样子推断,似乎只能在护心鳞片上篆刻报恩?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能够让锦鲤重新找到恩人,不过辛禾雪暂时还不了解。
【这个穷书生叫什么?】辛禾雪询问剧本里全程用这个词代指的人物,【到时候我失忆了,哥哥你能提示我吗?】
好搭档K在此时又成了好哥哥。
只不过,K这次冷静道:【在本次考核世界,职员辛禾雪为考生,系统K的定位为考官,不会再提供任何特殊的帮助,请考生与考官保持适当的社交交往距离。】
辛禾雪:【……】
他微微笑起来,【好的,考官先生。】
………
招摇山天池之旁,长着一棵道行已逾千年的菩提树。
化形的菩提君是个鹤发老翁。
这一片的小妖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能够化形的小妖就要到山下凡尘去历练,招摇山上的灵气只足够让动植物产生灵识,好运的至多化形,道行的长进还是要在凡间历练中提升,妖物想要成仙至圣,需得有足够的机缘,悟出自己的大道。
而凡间红尘,正是寻觅机缘的地方。
菩提君向辛禾雪传授经验。
要当心大澄王朝太初寺的捉妖天师。
要坚守本心,不可以步入歧途,以凡人的血肉为食的阴损捷径虽然可以延续寿数,长进修为,但终究无法堪破大道,还会引来太初寺天师的围剿。
另外,针对辛禾雪的情况,菩提君提醒:“还要当心那些心术不正的凡人,万万不可轻信凡人,免得竭尽丹心。”
锦鲤妖的福泽脉络全在体内的丹心之中,这也是储存灵气修为的关窍所在。
过度干预凡人命运,以丹心为凡人求得福泽,往往最终会耗尽锦鲤妖的心力。
辛禾雪颔首,谦恭道:“多谢。”
他将菩提君口中警醒的“三要”一一铭记于心,向菩提君告别之后离去。
鳞片白得晃眼的鲤鱼,长尾一摆如同浪花,顺着天池瀑布而下。
菩提君送别了他。
………
这一送别,就给送到了江中大旱去。
江州去岁夏末遭遇洪灾,赈济款于年尾从朝廷拨了下来,今年五月却又突逢大旱。
打清明之后,已经将近有两个月未下过一滴水。
夏蝉刺耳,田埂的水稻等着灌溉,江流却早已见底。
黄土地龟裂成一道道一横横的线,唯有地缝里的野草还夹杂着泛黄的绿色,而稻苗已经在焦灼的烈日下烤得奄奄一息。
焚风好似要掀起巨焰。
麻线鞋踩在黄土上,能够感受到那股几乎是从地缝滚滚冒出的热气。
青色圆领窄袖衫,葛布束口裤利落地扎起,本身是便于农作的服装。
今日也无雨。
周山恒掀起地上的笠帽,用巾帕擦了额际的汗,再将笠帽戴在头上,此刻才感觉到片刻阴凉。
一路走过来,不论是邻家的还是他家的田地,都已经无水能够引入了。
大旱持续下去,只怕今年的许寿村恐怕会严峻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他从田埂边走过,肩上扛着的耙子刚刚将田里的杂草除去,只不过效果甚微,再连月无雨的话,家中的农田今年怕是颗粒无收。
有人和他打了声招呼,“周大,一会儿我上你家去,你帮我写封信,我要托人给我住在归州的远亲送去。”
周山恒是许寿村附近这一片乡里少有的读书人。
和县学里那些文弱的白面生员不同,他的身量颀长高大,窄腰宽肩,肌肤呈现出常年下地干活晒出来的麦色。
但又因为饱读诗书,和乡野村夫又区分开来,他的气度四平八稳,还带着些书卷浸染出来的敦厚文质。
五官生得是极端正的,整个人像是悬崖绝壁上巍然而立的冷松。
周山恒应了那邻村的中年男子一声。
他也踏上了回程的路。
余光一瞥,剑眉却是皱起来。
有条大江穿过许寿村所在的三原乡,现下因为连月大旱,河床已经干涸了,尚存三两个顽强的小水洼。
因为实在是白得晃眼,让周山恒一瞥就留意到了那小水洼里的鲤鱼。
这一片至多只有些草鱼、鲫鱼和泥鳅,鲤鱼很少见,何况是通体雪白的锦鲤。
周山恒此前从未见过。
他顺着原本的石阶向下走,因为没有河水,用来浣洗衣物的青石板已经完全无用了,他从青石板上走下。
辛禾雪本来就道行浅,他在招摇山上至多才能化个人鱼形,突遭大旱,一离了水,连人鱼形也维持不了,就一只鲤鱼躺在干涸的河床上。
小水洼都要晒干了。
见到有人来,蔫蔫的,勉强摆了摆尾巴。
瞧着十分可爱可怜。
周山恒将笠帽摘下来,反拿着用笠帽装了点水,又把锦鲤妥善地放进去,这才回家。
………
周山恒帮邻村的中年男子写完信,信纸用竹筒装好,免得不慎有毁损,到时候男子还要托乡里民间的信客送去。
“也不知道归州的情况如何,要是再这样不下雨,我只能投靠表姑父一家去了。”中年男子哀叹,“一表三千里,人家也不稀得我们这样的破落户,今年难啊!”
周山恒不言语,他本来就是沉静寡言的性格,男子也不觉得奇怪。
他为了方便乡里,收取的代书费很少,五文一封,只赚点油墨钱。
中年男子如实给他,想起来什么,又询问:“你母亲身体可好?”
周山恒摇头,“状况欠佳,咳疾近来有些严重,只能卧床休息。”
中年男子原本想叙叙家常,探望一下邻里,听到这样的情况只能安慰,“会好的,会好的,这么多年她孤儿寡母带大你们两个不容易,周小二呢?”
周山恒看了看外头的日光,“上山摘桑叶了,还未回来。”
中年男子告辞将要离去,才出了柴门,竹篱笆围出来的小院明净整洁,他见到屋檐下的水缸里有只通体白色的鲤鱼。
顿时稀奇得不得了。
他左看右看,“这是哪里捉来的?”
周山恒道:“江边看见的。”
江里的草鱼、鲫鱼,早在大旱没多久就给村里人捉去熬鱼汤分食了。
这白鲤鱼非常少见。
村野人不识货,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种类,中年男子只觉得实在是稀奇得很,他们家里自打过年之后就没沾上过两餐荤腥了,孩子馋得哭爹喊娘,他看向周山恒,“你这白鲤鱼卖吗?”
他想着同乡人买卖,总比县里卖的鱼要便宜些。
周山恒看了一眼水缸,沉静道:“不卖。”
中年男子失望而归。
周山恒俯身察看水缸里的锦鲤。
他们屋后靠着山,山里有泉眼,泉水有一道浅浅的溪流蜿蜒到屋后,只要山泉未断绝,他们家就还有一口水喝。
只不过这个水量灌溉农田就做不到了。
水缸里的水就是屋后的溪流里蓄的。
水质清澈。
白鲤长尾长鳍舒展开来,在水里悠游,仿佛是雪浪。
原本晒得黯淡的白色鱼鳞,此时又重新粼粼闪烁起微光,摆尾时如跃动的碎银。
周山恒瞧得出神,他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那漂亮的白色鱼尾。
“哗啦!”
响亮的水声。
水珠淋淋,顺着周山恒的额角、眉骨、下颌滴落。
他被白鲤甩了一脸水。
再去看缸中,那白鲤浸入水面。
过了一会儿,又浮起来,贴近水面,朝他吐了两个白泡泡。
周山恒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骂了。
“对不住。”
他为自己鲁莽地想要触碰白鲤尾巴而道歉。
辛禾雪懒得搭理他。
这储水的水缸还是小了些,让他有些活动不开,不过因为是山中水,水质还算舒服。
他大概清楚了这穷书生的身世。
江州三原乡许寿村人士,周家长子周山恒,家中几亩薄田,以养蚕缫丝为副业,家庭结构也很简单,孤儿寡母一家三口。
确实很符合通常故事里的穷书生形象。
辛禾雪静静观察着。
日影西移,主屋旁边的灶房升起炊烟,丝丝缕缕,日暮下隐约发蓝。
周家二郎蹦跳着回来了,比起沉静的兄长,七八岁的周二郎显得十分活泼。
他放下后背的竹篓,里面满满的一筐桑叶,等到喂了蚕,又去灶房里帮忙。
周山恒将单独的一份饭菜端进东厢房里给周母。
两兄弟的晚饭则在堂屋里吃。
周二郎好奇地问:“大哥,怎么缸里有只鱼儿?用来吃的么?”
周山恒咽下米饭,“养着。”
周二郎:“噢。那鱼儿可真好看,没见过这样的白色,明天我顺道去捞丝草吧?给鱼儿供养料。”
周山恒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又问:“你这两日是不是没去村塾听讲?”
周二郎扁了扁嘴,“天旱成这样,来年没粮食,村里都没钱发给郭先生,先生都走了。”
大澄没有官办的村学,村塾是村里百姓凑起钱粮来雇佣教书先生来给孩子们启蒙的,工钱本就低,都说家趁二斗粮,不当孩子王,郭先生先抗不住了,另谋出路。
周山恒颔首,“那以后在家里学,先教你千字文。”
周二郎是崇敬自己这位有实才的兄长,但要他听讲学习,又实在是难为他了,于是怏怏不乐地答应。
周山恒给母亲房里端了新煎好的药。
洗漱完就回西厢房睡觉了。
为了让他安心治学,他独自住在僻静的西厢房,周母住在最大的东厢房,周二郎在东厢房里隔出来的小间。
周山恒往灯盏里添了二两桐油,再撒了些盐,这样要省油得多。
他就着火烛温书。
书卷是从乡里的佛寺借来的,书价对于农家来说相当高昂,普通百姓家中没有什么藏书。
周山恒看书入了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恍然间听见破水声,过一会儿,又有人敲了敲柴门。
已经是亥时了,月上中天。
有谁会来?
周山恒去开了门。
来者是位过路的年轻道士,对他行了个拱手礼,“郎君可否借口水喝?”
周山恒端了碗茶水给他。
那道士一饮而尽,解了日夜赶路的渴,才问:“郎君可发觉许寿村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周山恒道:“道长,这是何意?”
那年轻道士不好和凡人讲些妖鬼之说,免得明日传出去引起了村子的慌乱,他只是途径许寿村隐隐察觉到妖气,才上前探查,但是那妖气似有若无,现下好像又没有了。
他的修行浅,不免是他体察错了的缘故。
夜已深了,不便叨扰,年轻道士和周山恒道了谢就离开了。
周山恒重新关上柴门,回到西厢房里,他吹灭了桐油灯,又有月光从窗子照进来。
他到床铺上去,过一会儿呼吸平稳,入眠得很快。
睡得混混沌沌之时,周山恒耳旁仿佛有人在喊他。
“周郎……周郎……”
“周山恒……?”
缥缈如仙音,朦朦胧胧。
周山恒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却怔愣在原地。
有一弱冠郎君趴在架子床边,懒倚着半身,玉白的手指间缠绕玩着的是周山恒的头发。
见他终于醒来,漫不经心地瞥落视线,只这一眼,也像是妖魅一般足以令人神迷目荡。
更让周山恒诧异的是,身旁的郎君上身穿着轻纱衫,下身却是白色鱼尾,鳞片蹭到了周山恒的腿旁,冰凉玉润。
仿佛是抟雪作肤,镂月为骨,月光下美得难以言喻。
郎君雪颈微低,凑近了他,向着周山恒扑面的是一种好闻的冷香。
周山恒浑身紧绷,像是石头一动不动。
辛禾雪眼中笑意流转,尾调轻扬,“吓傻了?穷酸书生,怕我吃了你?”
周山恒喉咙不知怎的,干涩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道:“不怕。”
“既然不怕,那还不快醒来?”辛禾雪语气一变,蹙起眉心,命令道,“你后院的溪流都快流干了,快些将我送回水缸里。”
他语气像是要吃人一般,但却不会带给人凶恶感,那双眼好似是天生的看谁都柔情脉脉。
周山恒愣头愣脑的,就被眼前的郎君弹了个脑瓜儿崩。
周山恒猛地从床上直直坐起,月色凄清,房中空无一人。
是做梦?
周山恒抵了抵额头。
又回忆不起来梦里的人是什么样子。
只记得叫他去后院?
后院有什么?
周山恒摇摇头,他又起床,披着外衫前去。
却在后院的浅浅溪流里见到了本应当在水缸中的白鲤。
辛禾雪方才为了躲避那个道士,想方设法跳进了溪流里,这会儿回不来,只好托梦求助于周山恒。
“当真怪异……”
周山恒把白鲤放回水缸中。
看见白鲤在水中游曳着,周山恒想不通好端端的鱼怎么会跑到溪流里,兀自低喃,“莫不是成精了?”
这么猜着,他又哑然失笑。
定是夜里突然见到了那个道士,有所思,有所梦,不过凑巧罢了。
鱼儿怎么会成精呢?
周山恒忽地又摸了摸眉心,莫名觉得好似是谁弹过他一个脑瓜儿崩。
第48章 失忆(3)
翌日,天光大放,周山恒才醒来。
他从前天边才泛鱼肚白时就起了,夏天还起得更早,今日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竟然辰时才起。
其实也不算晚,正是乡野市人朝食的时候,但对于读书人来说,就不够勤勉了。
周山恒刚过了县尉主持的县试,取得了届时参加州试的资格,秋闱在九月,现在已经是五月半,只差不足四月的时间。
他匆匆起来洗漱,做了汤饼,又煮了粥,将食物端进周母房里,叮嘱周二郎要好生照看母亲,自己又草草解决了朝食,这才踏出门去。
大澄人想要读书,一般只有三个地点,一是家中,二是官学,三则是山林寺庙。
第一种多是世家,书香门第,名门望族的家中自然藏书万卷,可供家中子弟学习,往往是父教其子,兄教其弟。
第二种官学分为两类——
一类是朝廷办的学校,统一由国子监领导,能入学念书的都是贵官员子弟,他们不用像周山恒这般经过县试、州试,只需通过官学内部的合格考试,就能够直接在京城参加省试。
第二类官学则是州县的地方学校,招收学子的名额很少,入学需得通过考试,能负担学费又少之又少,因此往往上州60人,中州50人,下州40人,上县40人,中县25人,下县20人,能接受官学教育的学子,在大澄里说是千里挑一也不为过。*
不论是朝廷官学还是州县官学,凡是官学内的学子,不需要经过县试州试,只要经过官学的卒业考试,都能够作为生员,直接参加京城春季的省试。
而像周山恒这种家徒四壁的布衣子弟,负担不起官学费用,往往是村塾启蒙,划粥断齑,以沙为纸,想要继续读书,唯有去山林中的寺庙道观里。
大澄的佛教和道教都相当兴盛,有充足的藏书可供阅读,不收学费,能随斋寄食,还有一些通儒硕学的高僧名道,乐意给学子答疑解惑。
因此对出身寒微的学子相当具有吸引力。
周山恒背着竹笈,这种书箱内部分层用来装书,上部还有凉篷,足以遮雨,旁边丫丫叉叉能够挂些巾帕一类的随身物品。
他几乎每日都往山上的惠福寺去,早出晚归,这种竹笈对于长途跋涉的读书人很方便。
因为每日背的物件都很多,他也没有意识到今日的竹笈比往日重上一些。
惠福寺的头陀每日拂晓都会敲着木鱼沿街报晓,有时也预报天气,周山恒穿过乡里的街巷,听闻百姓说今日又是晴明天气,不知道几时才有雨。
抵达山脚,顺着山道向上攀登。
惠福寺坐落之地在半山腰之上,山清水秀,树林阴翳,清凉袭人。
四周宁静,唯有佛音袅袅,山门外小沙弥清扫落叶,屋檐角上的青铜铃发出悠远的叮当响。
佛寺藏经楼内所有藏书都可供给读书人借读,不收取学费,因此,周山恒有时也帮佛寺抄写经书。
他在藏经楼里一坐就是一上午,回过神来,日头已经在正中。
在寺庙里读书,可以随斋寄食,随着僧人吃斋的时候,也能跟着吃一餐,不过僧人的饭食极其清淡,每日只吃晌午的一顿。
周山恒听闻敲了钟,便赶往斋堂。
只可惜,他去到的时候僧人们显然已经吃完饭了,斋堂凄清冷落。
往日都是吃饭前敲钟提醒的,不至于他来到的时候错过斋饭。
周山恒有些疑惑。
却见那个负责敲钟的小沙弥冲他做了个鬼脸,“叫你整日吃白饭!也不及时来!”
分明是小沙弥有意敲饭后钟。
对方看他不惯。
周山恒不语,没有与他争执。
小沙弥的年纪大约才十二岁,很快被年长的沙弥教训了,年长的沙弥上前对周山恒道歉。
周山恒:“无碍。”
他原路折返,回到藏经楼的院中。
周山恒的竹笈里还带了朝食剩下的蒸饼,就是过了两个时辰,手边又没有粥,吃起来干巴巴的,噎嗓子。
他吃饭的时候也不曾懈怠,坐在藏经楼屋檐之下的石阶上,手中持着书卷。
正入神之时,额心正中央却被击中了一个圆溜溜的物什,撞到他额头上,又掉下来骨碌碌地滚到窄袖衫的衣摆中。
周山恒困惑地放下了书卷,捻起那砸中他的物什。
是个青绿色的野果子。
他纳闷地抬起头来。
却见山墙上坐着一个神清骨秀的郎君,眉眼带着笑意看他。
身穿新白纺绸衫子,好整以暇地两腿交叠坐在山墙上,容貌清艳绝伦,气度玉影翩翩。
那郎君向他随意地勾了勾手。
周山恒意外地感觉此人面熟,但他分明是第一次见他。
他的反应迟钝了一些,就见到那郎君不满意地微微蹙眉,仿佛春水吹皱一般,周山恒起身,拾起了那青绿的果子。
他走到山墙下,高高地伸手传给那位郎君。
“呆子。”辛禾雪轻笑一声,“给你吃的!”
周山恒还以为这果子是对方失手丢过来的,他才准备物归原主。
闻言,窘迫得耳根发烫,“多谢。”
辛禾雪又给他抛了一颗。
这次周山恒虽然稍显慌张,但还是稳妥地用手接住了。
为了不辜负郎君的好意,他想也没想就把果子送入口中,深深咬了一口。
顿时酸得皱眉皱眼。
辛禾雪眼中狡黠闪过,唇边含着笑意,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这穷书生,依着剧情,过后指不定还会和高僧联手镇压他,既然如此,就先让他玩一下,大抵也不过分吧?
那果子是辛禾雪随手采集的山上没熟的野果。
谁知道周山恒这么呆,整颗青绿的果子也敢直接往口中送。
辛禾雪手里还有两颗,他上下抛了抛。
周山恒全然不觉得自己是被戏弄了,反而还提醒辛禾雪:“公子,这种果子还不到时候,且酸得很,你莫要吃了。”
果真是呆子不成?
辛禾雪眉梢微微一挑,“你且让开。”
周山恒听话地向后挪步,让开位子。
只见山墙上的郎君似飞燕般轻盈,白襕衫蹁跹,踏着一双新缎登云履,轻点落地。
辛禾雪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锦鲤妖两百年在招摇山上化出来的丹心,修为足够让他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那样飞檐走壁。
不过也仅限于这些轻功一类的小把戏。
但这绝对是他这副多病之躯从前做不到的。
周山恒观此人肌肤如雪,气度清贵出尘,知是不凡,兴许是官宦子弟。
他微拱手,问:“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如何称呼?”
辛禾雪瞥他一眼,随口胡诌了身份,“京城辛家,辛夭,小字禾雪。”
京城那么大,总应该有家姓辛的,辛禾雪也不担心穿帮,何况周山恒起码得冬日才上京。
辛夭确实是辛禾雪在第二世时候的姓名。
他的父皇本不期待他的出世,一个废妃生的痴傻皇子,连取名也取的“夭折”之意。
周山恒点了点头,吟味这个名字,“夭?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又是雪下青禾,好名字。”
夭字本有两意,夭折则短命易折,夭夭倒是取草木茂盛之意。
辛禾本指嘉谷,二月生长,八月成熟,处四季之中,得阴阳之和。
小字禾雪被解读为雪下青禾,旺盛生长,与姓名当中的“夭”也相配。
辛禾雪心神一动,这时候终于仔细打量周山恒。
“原以为你是榆木疙瘩,想不到漂亮话说得这样好?”
周山恒对上那双清如秋水的眼睛,不知为何,耳根发烫,立即拘谨地低下头,便觉得自己耳根一定是狼狈地全红完了。
不过他肤色是太阳晒出来的麦色,倒也不显眼。
“不是漂亮话。”周山恒笃实道,“周某素来言无粉饰。”
辛禾雪悠悠道:“那就是开口见心了。”
周山恒讷讷不知道如何言语,“辛公子,莫要取笑周某了。”
辛禾雪的话说得有些促狭的意味,好似周山恒心中装着他。
不过他有说这样话的资本。
郎君生得素面绝艳,身姿修长如芝兰玉树,秀骨珊珊撑起薄衫,这样的人物,就是石人见了也动心,铁人见了也相爱。
周山恒思悠神晃,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介绍姓名,又道:“某是三原乡许寿村人,姓周,名山恒,字子越。”
辛禾雪好奇地问:“周子越……谁为你取的字?”
这样的名字,不像是不识字的乡野农夫取出来的。
周山恒诚实道:“我父亲早逝,是乡中族老为我加冠取字。”
辛禾雪颔首表示明白了。
他在第二世还未行冠礼就已经逝世了,要是等到加冠,辛禾雪也想不出来谁能为他取字,毕竟他那个当父皇的先帝早就驾鹤西去,而母妃也没等到他承继大统就病逝了。
非要寻一个人选的话,大约就是在当年近乎被满门抄斩的母妃外家,他还有一个说是戍守边疆实则被先帝流放,无诏不得归京的舅舅。
周山恒看辛禾雪周身的衣物料子不凡,更加肯定了对他官宦子弟身份的猜想。
兴许是游学到此的官家子弟。
寺庙条件艰苦,一般的富家子弟不会到这里求学。
周山恒想到方才辛禾雪给他野果充饥,说不准对方正好到了江州囊中羞涩,才会到寺庙来。
“斋饭的时辰已经过了。”周山恒掰断了一半的蒸饼,递给辛禾雪,“你若是不嫌弃,就先吃这个吧。”
辛禾雪接过来,咬了一口,险些被硌到了牙,“太硬了。”
他摇摇头,蒸饼硬得硌着他,像是龇牙咧嘴的狸奴。
周山恒一晃眼,就瞧见了那淡粉唇部内里湿红的舌,色艳到十足。
他无端如同被火舌燎着了眼睛一般,躲避视线,不敢再看。
心慌慌地坐在石阶上,手中重新拿回了那书卷,眼睛落在书卷上,心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辛禾雪忽而就听到了爱意值提升的提示音。
他一撩衣摆,坐到周山恒身侧,“周兄,你在读什么?”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周山恒低声喃喃,不自觉地念出书卷上的字,他转头问辛禾雪,“此四毋实为一毋否?”
辛禾雪纤长的眼睫轻合,再看周山恒,“周兄,这是何意?”
虽说当了一世古王朝的人,但是辛禾雪的第二世多数时间是在意识浑噩之间度过,也只有在十八岁之后才意志清醒。
尽管他此后勤勉学习,也大多是学了些帝王心术,对于四书五经这些儒家思辨了解得不多。
他只大约知道这是出自论语。
结果周山恒听了他的问题,好似听进了心里去,低眉沉吟片刻,恍然悟道:“辛公子的意思是,知其义自知其义,不解其意才辩其义?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原是周某的学问不到家。”
【周山恒爱意值+5】
辛禾雪:“……”
他不过是问他这文言文是个什么意思,却好似他讲了什么高深道理。
真是呆子。
辛禾雪拾了周山恒旁边的一卷经书,也阅读起来。
林下生风,吹得很舒服。
静谧的午后,有时候他才和周山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辛禾雪这会儿了解清楚了,周山恒届时若是通过州试,就要十一月动身启程前往京城,参加来年春闱的礼部试,也就是省试。
礼部试的科举考试主要分了六科,秀才科、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字科和明算科。
周山恒要报名参考的,就是进士科,主要考三项,帖经、杂文和策问。
帖经便是要求对经书的熟悉了,这是周山恒稍微弱势的一项。
这和辛禾雪从前的科举考试制度不同,他当时所在的朝代,科举制度更像是后世对眼下这种科举完善之后的成果。
不过周山恒既然是目标人物,是剧本里那个穷书生,辛禾雪倒也不担心他的考试。
目标人物一般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换句话说,身负特殊的气运。
就比如现下辛禾雪和他靠得近了,待得久了,周山恒身上的气运就令他很舒服,锦鲤福泽和对方身上的运道相合相融。
否则辛禾雪也不会只在周家院子的水缸里待上一天,就长进得能够完全化形。
难怪菩提君说凡尘人间才有机缘。
日薄西山,红霞满天。
辛禾雪先和周山恒道了别。
周山恒一怔,忍不住上前一步问:“辛公子,你明日可还来?”
辛禾雪微微笑了笑,道:“周兄,我近日都在三原乡停留,明日我会再来。”
“好、好。”
周山恒点了点头,原本看辛禾雪身边也无仆从跟随,想问辛禾雪可有去处落脚。
但是一想到家中不过是茅草结庐,这样的地方反倒是委屈了这般琼枝玉叶般的人物。
周山恒和辛禾雪道了别。
满心想着自己如觅知音,却没有留意到辛禾雪和早上那般故技重施,一道微光掠过,跃进了他的竹笈里。
蝴蝶鲤就等着穷书生将自己背回家里去了。
………
因为要留出时间来教周二郎千字文,周山恒提早下了山,他回到家中时,恰好月上梢头。
周二郎八岁的年纪,已经很能干了,浣衣做饭都极利落,白天闲得没事,还上山摘了些野菜。
周山恒炒了两个菜,就着黍米饭吃。
周母今日的精神好了些,白日在家中织布,今夜和他们一起坐在堂屋里用食。
周二郎忽而想到了什么,抬头对周山恒道:“大哥,我本来今日去山上的泉湖里捞了些丝草,结果回来却发现水缸中的白鱼儿不见了!”
周二郎揣测,“会不会是有人到我们院中来,把鱼儿偷走了?!”
周山恒立即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到院中去,却见屋檐下的水缸里,丝草暗绿荡漾,雪白的鱼儿悠游自在。
见到他来了,浮近水面,吐了三两个白圈泡泡。
周山恒松了一口气。
白鲤有时候会潜入缸底,或许是弟弟白日里看岔眼了。
只是……
鲤鱼这般白得晃眼,日光之下鳞片还如同雪花银一般细闪,当真会看不见吗?
周山恒心中狐疑,不过也只能暂且抛之脑后。
等到一家人收拾完,周山恒教了周二郎半个时辰的文字,就让弟弟回屋去睡觉了。
他自己也洗漱完,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
夜风吹起竹卷帘,清清凉凉,袭人体肤。
周山恒坐在桌前,手中抄着书卷,风吹动了屋后山上的松林,发出松涛之声,伴着写字和书卷翻过的细微沙沙响。
令人心神完全宁静下来。
周山恒好似只是一晃神,淡淡冷香贴近。
“周山恒……?”
“周子越……?”
缥缈如仙音,朦胧似隔纱。
今日在寺庙见到的清艳公子,柔若无骨一般,懒倚在他肩旁,从右后方凑过来瞧那桌上的物件。
“你在看什么?”
周山恒桌上的书卷不见了,纸墨还在。
纸上是周山恒的字迹——
“蜜官金翼使。”
公子笑了笑,轻笑声就在周山恒耳旁。
周山恒能感觉到身后的郎君靠得更近了,伸出手捻起了周山恒的毛笔。
那双手是极好看的。
在摇曳的烛火下,在清浅的月色下,肌肤冷润霜白,手指修长秀致,仿佛美玉雕就。
捻着毛笔,一边轻声念着,一边挥毫写出了下联——
“花贼玉腰奴。”
周山恒只觉得这人说出、写出的每一字,都无端令人心痒。
字也是极有风骨,龙蛇之势般游走。
花贼玉腰奴……
玉腰奴……
这公子确实像是下联里写的蝴蝶一般,玉质翩翩,身上惹着一种幽香。
……更近了。
周山恒喉结滚了滚。
郎君的长发柔润地滑落下来,软软地搭在周山恒肩上。
那修长秀致的手,轻贴放在周山恒胸膛怦怦然跳动的地方。
辛禾雪眼尾微勾,仿佛当真忧心地询问:“你心乱了,为什么……子越哥哥?”
作者有话说:
*引用自《通典·食货七》卷七,大澄科举制参考唐朝
第49章 失忆(4)
K突然开声:【……哥哥?】
听他的语气,好似对辛禾雪喊周山恒“子越哥哥”有什么意见。
【怎么了?】辛禾雪笑眯眯,【考官先生,你对我的表现有什么考核意见吗?】
K:【……不。】
K:【没有。】
辛禾雪:【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不高兴呢^^】
已经完全丧失好哥哥地位的考官K,没有资格说话。
辛禾雪笑了笑,他丢了张帕巾给周山恒,抽身离开,“子越哥哥,你怎的汗涔涔的?”
“我……我亦不知。”
周山恒喉咙干涩。
他紧紧把握住了那洁白的帕子,边角绣了一枝雪梅,好像原本是辛禾雪贴身妥帖地放着的,已经浸透了那股子细柔的冷香。
就搭在掌心里,他的手指蜷起无意识地摩挲帕子,帕子的用料细致,触感滑腻,让人一下子仿佛是碰到了青年那温润细腻的肌肤。
周山恒耳根火苗燎烧一般滚烫,才会回过神来,立即转头想问辛禾雪怎么会在这。
结果一回头,却是不见任何人影。
月色寂寞,屋内寂静凄清。
画面随之犹如石子投落湖面一样,看过去房屋内的家具全都荡漾起圈圈纹纹。
周山恒霍地坐起。
肩颈和腰背的酸痛和一动作就发出来的咔咔响,昭示着他昨晚竟是趴在桌上睡了一夜。
竹编卷帘外,天色蒙蒙亮。
………
怎么会?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周山恒来回行走在藏经楼的山墙之下,手中拿着书卷,虽未出声,但唇部一直是念念有词状。
越是走,心越是乱,越是乱,眼前的经义也越发不清晰。
“周兄?”
听闻后头传来青年温润的声音。
周山恒竟是一时间做贼心虚一般,懊恼地抬起手,用书卷遮住了自己的脸。
辛禾雪今日化形的时候变了身新的青衫,更是一幅玉面书生的模样。
他见周山恒如此窘迫,还有意绕到人跟前,明知故问,打趣道:“周兄?你今日怎的不看我?是不敢看我?”
周山恒沉沉叹了一口气。
实在是无颜面对。
怎么对着不过才相处一日的公子,做了这样……冒犯的梦?
其实梦的内容本身不过火,只是周山恒回想起梦中的情境,无端面热心跳起来。
何况梦里辛禾雪还喊他子越哥哥……
周山恒喃喃自语,又想起昨夜梦里的上联,“蜜官金翼使……”
辛禾雪如流水般顺畅地接上,“花贼玉腰奴。”
周山恒顿时盯着他不眨眼。
这分明是他梦中的内容?
辛公子怎会知道?
辛禾雪微微一歪头,“周兄怎么这样稀奇地看我?这不是前朝有名的联语吗?”
周山恒讷讷,“原是这样,是我孤陋寡闻了。”
兴许是他在何处听过,自己不记得了,结果却投诸在梦境里。
周山恒更是惭愧。
在他转身没留意的时候,辛禾雪却是低敛面容,唇际坏心地一笑。
这种一板正经的书生最好玩了,他不过是巧计戏耍两次,这人不但发觉不了,还惭愧无地,结果爱意值又悄悄上涨起来。
周山恒回首再去看辛禾雪,却见着夏日里一只粉蝶,扑簌簌地落到辛禾雪青丝发间。
只不过辛禾雪还没发觉,见他看过来,反而笑了笑,本就清艳的一张脸,一笑起来原先极浅极柔的冷淡就驱散了,好似春星乍合,桃花开到七分。
周山恒怔怔地指向停落在青年耳旁的粉蝶,“落了一只花贼。”
辛禾雪眉心一蹙,他一晃首,那只粉蝶就扑簌簌又飞离了,“多谢提醒。”
从枝叶间洒落的几束日光下,还能看见蝶飞时飘洒的粉。
辛禾雪那点过度爱干净的小毛病犯了,他拿出帕子擦拭耳畔。
周山恒余光一瞥,就瞥见那帕巾一角的雪梅纹样。
他下意识三步做两步地上前,握住了辛禾雪的手,“这帕子……”
分明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辛禾雪态度自然,神情自若道:“怎么了?周兄,你若是喜欢这帕子,这张就送你好了。”
周山恒才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腕窄瘦,雪肤滑腻,想到自己做出这样登徒子的动作,立即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收回手,“对不住……”
“什么好对不住的?我还有别的帕子。”
辛禾雪随手将那张雪梅图的手帕丢入周山恒怀中。
周山恒险些没接住,手忙脚乱地拿稳。
看见辛禾雪这般坦然态度,周山恒愈发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
又到了日暮向晚的时候,山中子规一阵阵啼鸣。
按照昨日,两人就该在此时道别分开了。
辛禾雪却是吃痛般吸了一口凉气。
周山恒关切地问:“辛公子,你如何了?”
辛禾雪半躬身,撩开了青袍的下摆,“我早上来时崴了一下脚,本来觉得不严重,现下却又好像寸步难行了。”
周山恒蹲身下来,他去察看辛禾雪脚腕的情况。
登云履往上一些足踝的位置,隔着布料看不见,但似乎确实是肿起来了。
辛禾雪忧心地说:“这下恐怕难以下山了,不知道寺庙中有没有空房……”
寺庙条件艰苦,即使是空房恐怕也要和人凑一间屋子睡通铺。
周山恒毫不犹豫道:“我背你下山。”
辛禾雪只推拒了两声,目的达到了,他也就答应了。
周山恒背上他,竹笈就无法背也不好拿了,所以先背在辛禾雪背上。
所幸是轻便的小竹笈,不是远途跋涉的和箱子一般大的。
周山恒做惯了农活,有一把力气,背人很稳当。
辛禾雪双手环在他肩颈,脸伏在肘窝里,伴随着绵绵冷香的吐息就在周山恒脖子旁。
他不得不转移注意,找了个话题问辛禾雪,“辛公子可有考科举的打算?”
“科举?”辛禾雪侧着头,“我不考科举。你就当我是游侠儿,四海为家吧。”
鱼可不就是以江河湖海为家吗?
周山恒应了一声。
辛公子话中的快意,周山恒是佩服又无法做到的,他家中清贫,母亲久病难医,只盼望着他读书出人头地。
他因此沉默下来。
辛禾雪又道:“不过你若是过了州试,十一月要上京,我倒是可以跟你一起,正好我要回京城看看。”
他还记得自己编出来的身份,是京城人士。
周山恒又应了一声。
山路阶梯一级一级往下走,他往上托了托辛禾雪。
指节一侧的茧子不免滑过青年大腿的肌肤,即使隔着一层夏日清凉的薄裤,周山恒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种柔润。
辛禾雪默默道:“痒。”
周山恒像是被当场抓住的登徒子,磕巴一声,“对、对不住。”
他的手僵硬得一动不动。
【周山恒爱意值+3】
辛禾雪有点儿困倦,和猫儿似的蹭了蹭周山恒的脖颈,调试了个合适的位置闭目小憩。
他说:“到了山脚你叫我。”
周山恒:“嗯。”
周山恒的背部宽厚温热,躯干高大结实,不像寻常的文弱书生,但也不至于像莽夫那样的粗犷。
整体来看,还是个温厚谦恭的文人。
阶梯很长,还是稳妥地到了山脚。
到山脚就离许寿村不远了。
辛禾雪干脆道:“周兄,我口干得很,可否到你家喝杯茶?”
周山恒低头,“你不嫌弃就好。”
周山恒:“我家里还有些药酒,你脚腕肿了,恐怕有淤血,用些药酒揉开会比较好。”
辛禾雪答应了。
周山恒背着他回家。
周二郎估计又到后山上挖野菜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因为一心念着辛禾雪的伤势,周山恒没有发觉水缸里少了一道白影。
他把辛禾雪放在竹椅上,又去拿了屋中的药酒出来。
“得罪了。”
道了一声,周山恒屈膝蹲下来,给辛禾雪褪去左脚的鞋袜。
崴脚什么的本就是托辞,辛禾雪用了些障眼法。
登云履一褪,皓如霜雪的足踝露出来了。
脚腕细得很,瓷做的一般,只是过分苍白,夸张地说白得近乎透明,淡蓝的脉络布着足背。
周山恒慎之又慎地托起。
因为太白,所以脚踝的肿胀淤青越发显得刺目又可怕。
周山恒在手心里盛着药酒,捂到脚踝处,擦热擦烫了,这才疏通血脉。
那本来就是障眼法,辛禾雪根本不痛,被周山恒这样擦着反而才觉得麻痒。
没一会儿就拒绝道:“好了好了……”
周山恒以为他是怕疼,耐心地吹了吹,安慰道:“还得忍一会儿,很快就好。”
他重新又往手心里倒了药酒,只管用掌心按摩脚踝。
辛禾雪脚踝热辣辣地发烫,再次拒绝道:“真的好了,真的好了,你停下吧。”
周山恒狐疑,犹豫地放下手,东厢房传来周母的呼唤。
他对辛禾雪道:“那你先坐在这里晾一晾,不知道你平时住在哪?日头将要落山了,宵禁会关闭城门,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先在我家落脚吧。”
他说罢,留给辛禾雪考虑的时间,到东厢房去察看周母的情况。
只是出来时,再看堂屋,竹椅上已经没有人坐着了。
想来是已经离开了。
周山恒环顾了一圈简陋的屋舍,低下头。
周母昨天的身体状况好了些,做了针线活,晚上还和他们一起吃了饭,但是今天又不行了,咳得厉害,周山恒晚饭后照例煎了药给她送去。
周山恒给周二郎讲完今日的千字文内容,自己又到屋里去温书。
结果没过多久,周二郎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娘唠了一口血,昏过去了!”
周山恒当即站起来。
原先的药是走村的游医开的,不再管用就只得去城里的熟药所求医。
夜露深重,路途远,又有宵禁,可是等到明天再启程,又怕人有熬不过去的风险……
正当他踌躇的一瞬间,院外传来马蹄声。
马鸣哕哕。
周山恒才打开柴门,便看到院外的马车,车夫让马停下在院前。
帘子掀开,辛禾雪从马车上下来,“周兄,我途径此处,见你家火烛还亮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山恒将情况如实说了。
辛禾雪赶紧道:“那快将你母亲扶到马车上来,如果是寻医问药,卫兵应当不会如此严格。”
他们一行人乘上马车。
周山恒望向坐在对面的辛禾雪,“辛公子,你的伤……”
辛禾雪转了转视线,“你家的药酒很管用,我只是走得慢些,不那么疼了。”
周山恒虽然心有疑虑,但是察觉到辛禾雪不愿意多言,因此没有继续问为什么辛禾雪正好乘马车经过这里。
辛禾雪望向窗外,他的眉间有忧色。
要是他赶来得不及时,周母救治不及撒手人寰了,按照大澄的规矩,周山恒需得在家守孝一年,就得错过来年的省试。
他掀起帘子,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
估算着距离。
城门的守卫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又确认了身份,确保没有异常可疑之处,才让人打开偏门,给他们放行。
熟药所本来正要关门,他们恰恰前来,周母成了今日最后一位得到接诊的病人。
熟药所的小童笑着对周山恒道:“真巧,要是你没及时来,我们熟药所里最擅长医治此症的医士明早一早就要出诊呢,两三天不得回来。”
周山恒一怔。
不知道为何,今夜的一切都过于走运了一些。
恰好遇上辛禾雪,城门的守卫又出乎寻常地好说话,熟药局恰好没关门,医士也还在坐诊……
周山恒以往从未如此好运过。
他望向外头等待的青年。
夜露深重,烟柳依依,月明如霜一般,笼罩在辛禾雪身上。
那柔顺的青丝只有一根玉簪随意地束起,夜风吹拂,几缕乌发沿着耳垂轻轻垂落,无声无息,静谧而美丽。
辛禾雪伸出手,大袖内侧露出窄瘦的一截皓腕,他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车前的那匹马。
周山恒正要上前。
却见辛禾雪低头咳了咳,脸上隐约透露出苍白之色。
余光看见周山恒了。
青年那双漆黑安静的眼眸转向这边,抿唇浅淡地笑了一下。
【周山恒爱意值+15】
【目前周山恒爱意值30】
第50章 失忆(5)
周山恒走上前去,正要说话,却见到夜风卷得烟柳如云,青年耳旁飘荡着一缕银发,如同月光一样的色泽,银华似水。
周山恒顿住视线,心中颇觉怪异。
辛公子不过至多才弱冠之年,怎么会生出白发?
可是再凝眸仔细看时,辛禾雪已经探手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周山恒再看,也是和其他发丝一般无二的乌黑。
或许是街边的烛火不明朗,月色又朦胧,他看错了吧。
周山恒心中还是有疑虑,“辛公子,这马车是哪里来的?”
辛禾雪抬手又摸了摸这匹棕马套着的辔头,细心解释道:“从邸舍租来的,我原本是想要再上惠福寺一趟,白日里有东西落在那了,途径许寿村,见到你家火烛明亮,想着兴许你还未入眠,上门叨扰一二。”
周山恒问:“丢失的物件可找到了?”
他话一出口,又发觉自己问的多余,为了帮他送母亲到城里的熟药所来,辛禾雪还没有来得及去惠福寺。
周山恒拱手作揖,神情郑重,对辛禾雪道:“今夜多谢了你,这份恩情周某铭记在心,来日若是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一定鼎力相助。”
又愧疚而饱含歉意地说:“只是耽搁了你的事情……”
这本来就是辛禾雪编出来的由头,他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丢失在惠福寺里。
辛禾雪镇定自若地宽慰他:“寺庙里的沙弥应当也会将失物收起来,周兄不必忧心,我明日去也不迟。”
他又抬头看了看月色,“今夜看来是无法回许寿村了,周兄你怎么说?”
周山恒说:“药童说给我和我娘收拾出两间房来,让我娘先服药休息。有二郎在家里看家,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也无妨。”
辛禾雪点点头,“那先就此别过了。”
他坐上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驾车往街巷远处去,在周山恒看不见的转角,马车烟消云散,唯有两只萤火虫萦绕在侧。
方才正是它们两个被辛禾雪充做了障眼法的原料。
辛禾雪扶住石墙,咳嗽声轻而低。
耳畔一缕华发,如月光般流泻下来。
他抬手捻住发丝,低眸思索。
看来菩提君提醒的没有错。
锦鲤妖的福泽脉络和灵气修为全在体内的丹心之中。
其实他平时用些障眼法之类的小法术,消耗灵气还没关系,就算最后灵气枯竭,还能够满满修养回来。
但是一旦干预凡人命运,以丹心为凡人求得福泽,就是干涉缘法造化的行径,往往最终会消耗锦鲤妖的心力,等到心力消耗殆尽,往好的说,就是从原形重新修炼个两百年,往坏的想,可能会魂归天地。
毕竟万物自化,本来是不能够随意干涉的。
如此想来,这周山恒应当是个倒霉鬼,那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倒霉鬼,必将经过心志之苦、筋骨之苦、体肤之苦……
就连这一次,突发急症的周母也本来是要逝世的。
估计是剧本里锦鲤妖还出了力,所以周山恒不用遭受丧母之痛,能够顺利参加来年的省试。
不过,按照剧本,分明锦鲤妖做了这么多事,却没叫周山恒知晓清楚这会耗费多少丹心心力,才导致了后来剧本最终的结局。
这如何能行呢?
这穷书生,要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才好啊,哪有让这人心安理得的道理呢?
辛禾雪正思索着虐心值的打算,他敛起眼眸,手指抚过耳畔,那缕银白色的发丝经过障眼法的掩饰,看不出来异常。
他对萦绕身侧的两只萤火虫道:“都散了去吧。”
两只萤火虫在他身上沾染过福泽灵气,已经初具灵识,闻言,围着辛禾雪绕了三圈之后,往郊外山野里飞去了。
………
辛禾雪第二日在鱼缸里,见到周山恒带着周母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又独自一人匆匆地拿着一本账册出了去。
他悄然化形跟上,为了防止周二郎发现水缸异常,他用小法术化了一只白鲤留在水缸里。
辛禾雪看见周山恒挨家挨户地敲响了许寿村的柴门,原来是这几年来周山恒帮他们提字作春联、代写书信、代作碑文,许多的事情,看在乡邻同村的份上,都准人赊了账。
现在周母的买药钱不够,周山恒想要将账目收上来,又逢去岁洪灾、今年大旱,正是家家户户缺钱买粮的时候,往日里和善的父老乡亲都换了一副黑脸面孔,见他拿着账册,柴门一关,紧紧闭起来。
周山恒从清早挨家挨户敲门到中午,三千文的欠账,只收回来两百文钱,吃足了闭门羹。
头上顶着烈日,暑气从干裂的田埂地缝间蒸腾起来,叫人眼前的事物都要冒白烟晒化了。
他回到家中,周二郎焦急地上前来问:“大哥,怎么样了?”
周山恒斟了一盏茶,摇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宽慰周二郎道:“莫要担心,大哥会想办法,晌午之后我先去县里找行老,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差事可做。”
周二郎低头,他都听母亲说了,拿长期的药,想要养好身体起码得要三万钱,他们家上哪里拿出三万钱来,“大哥你九月就要州试了,到时候路上还要盘缠费……若是二郎早出生几年就好了,就能够去修城墙、当河工……”
周山恒安慰:“不必担心。要实在不成,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可以抵押。你先好好学千字文,照顾好母亲的身体。”
辛禾雪探听清楚,转了转视线。
周家屋内的两人并未发现,有一白纱帷帽遮面的青年从院前离开。
………
乡间的路多是用黄沙坌实。
一名村夫提着山上打猎来的狐狸,那狐狸还没有死,因为常常偷吃他家后院的鸡,终于被他逮住机会活捉了回来。
此刻大概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狐狸哀哀地叫着,叫声格外凄惨。
“兄台,你这狐狸卖不卖?”
声音清润,如倒春寒时节溪流淌过冰层。
村夫诧异地抬头看,“你要买?”
对方是个身着白襕衫的青年,轻纱帷幕遮掩住面目,令人无法看清。
村夫观此人气度服装不凡,狮子大开口地比了个数。
青年扶着帷帽边沿,点头答应了。
村夫将被捆住四肢的狐狸交给他。
辛禾雪问:“你家住何处?我今日傍晚归来将账付给你,我需得先去城里的钱庄的取些银两。”
村夫听他这么说,作势要反悔,“你想空手套白狼?”
辛禾雪面不改色,“我先赊账,周山恒是我的好友,能为我作保,若是我今日傍晚没及时归来付账,明日双倍付你。”
村夫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缺钱的人,估计是有家底的读书人。
还是信了八分,松手将狐狸交给了辛禾雪。
他扬言道:“你傍晚不回来,我就向周山恒讨钱了!”
辛禾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带着狐狸走了。
村夫回头,只能瞧见暑风吹起青年戴着的帷幕,露出帷幕之下那雪白的脖颈和下颌,线条流畅纤细。
风送来了些微的冷香。
村夫无端面红耳赤起来。
………
斗鸡是大澄一项风靡京城各地的活动。
这种以雄鸡格斗厮杀为赏玩内容的竞技类娱乐项目,又往往和竞技双方的赌注紧密联系着发展,因此无论繁华京城还是乡野之地,都发展了相应的赌博行业。
大澄的统治者此前明令禁止,不过斗鸡赌博成风,和赛马、赛狗一样仍然屡禁不止,索性只好由官方设置少量专门的斗鸡赌坊、收取赌博税收做限制。
斗鸡的地方叫“斗鸡坑”,设有宽敞的围帐,方便民众围观。
外面烈日炎炎,围帐内凉爽一些,但是在观众高亢地喝雉呼卢之声下,气氛热烈得令人汗如雨下。
县令家的公子已经连着赢了三场了,他激动得脸上发红,挥汗道:“还有谁想再同我比?”
“我这可是长安雄鸡,瞧瞧,金毫铁钜高冠昂尾!”
他用了众多词语赞誉的公鸡,仿佛能听懂人话,在沙盘中央昂首挺胸,红冠抖擞。
有人一声声地恭维,“不愧是李公子!”
“瞧这公鸡,从没见过这样的成色!”
“李公子今日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正说着,场边的台子被丢了一袋银两,估计袋子装得很实,竟然发出了如石子碰撞的声音。
斗鸡坑的主持人叫“鸡头”,赶紧帮来者记下赌注,抬眼却见是位白帷幕遮面的青年郎君,他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声音冷润,“姓辛。”
毕竟是灰色产业,有人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也正常,鸡头并没有以此为怪,而是点了点银两,道:“辛公子!十两银!”
上来就是十两银,换算就是一万文铜钱,在贩夫走卒日均收入才一百文的江州,这可不是小数目。
在场者没有见过辛禾雪的,连他带来的雄鸡看起来也没有县令家李公子那长安雄鸡那般雄赳赳,气昂昂,体格都小了一号。
辛禾雪气定神闲地站在那。
在鸡头咬了一口银子确认无伪时,也没有任何紧张。
毕竟障眼法不主动解除,时限有足足十二时辰。
那李公子见他下注足,也不遑多让,一下掷了十五两银去。
只是他那向来磨喙砺爪、一往无前的长安雄鸡,不知道为何,此时畏葸不前,在沙盘上只顾躲闪,不敢直击,很快在一漏沙的时限内败下阵来。
李公子不敢置信,“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给公鸡涂了狐狸油了?”
有的人斗鸡作弊,会给雄鸡的头顶涂上狐狸肉熬的油,使得雄鸡沾染狐狸的气味,面对天敌气味,另一边对战的雄鸡自然败下阵来。
帷幕之下,辛禾雪敛眸,对主持斗鸡的鸡头淡然道:“你大可以检验。”
有人盛着一盆水上来,用水清洗了鸡的全身。
围观者看青年全程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好似挺拔的玉竹,原先持怀疑态度的窃窃私语都低了下来。
李公子喃喃:“不可能……”
李公子:“等着,整装待发,再来一局!”
他让随身跟着的侍从用湿布清理长安雄鸡鸡冠和口腔内的淤血,再用嘴含水喷洒雄鸡的胸腹与两翼降温。
一下子掷了二十两出去。
这是他今日所有本金和赢得的钱财了。
然而这次还不到一漏沙的时间,长安雄鸡就败下阵来。
李公子见着鸡头将赌资收走,呈递给辛禾雪,仍旧不敢置信。
“你定是用什么诡计了!”
他见到青年好不留恋地向外走,眼见着就要出围帐了,三步作两步地上前阻拦,情急之下拨乱了那遮掩面目的帷幕。
风吹时,轻纱如烟波流动,令人直接对上了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眼尾的一点小痣,与浅淡朱唇。
似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
李公子一下顿住了,讷讷说不出话,见青年神色淡薄,下意识道歉:“冒犯了……”
辛禾雪敛起眉目,“无事。”
声音低缓地问:“我可以走了么?李公子?”
这一声“李公子”,分明说话者不夹杂什么情绪,也无端叫人胸腔心脏乱跳起来。
李公子:“请、请……”
辛禾雪携带着赃款,面不红心不跳地离开。
刚刚得胜的雄鸡,像狐狸一样鬼鬼祟祟,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三十五两,三万五千钱。
让这县令家的李公子买个教训吧,总得知道赌博害人不浅。
辛禾雪出来的地方,转了两个街巷,经过县衙,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法事,声势浩大,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
辛禾雪本来无意观看,只是县衙外有个凉亭,那里支着个茶摊。
说书人正摇着折扇,惊堂木一拍,扬声说起故事。
“要说今日来江州咱们县的这位渡之大师!”说书人道,“他不过才二十有五,已经是太初寺少卿,听闻他原本也是江州人士,在惠福寺由悟能大师教养,后来京城法云寺的了意大师途径惠福寺,一眼看中了他的天资,改法号渡之,随他入京。”
辛禾雪捕捉到了太初寺的字眼,微微顿住脚步。
听书的百姓道:“了意大师……这不是我朝的国僧吗?渡之大师竟然是了意的弟子?”
说书人点头,“正是。”
“要论起渡之大师的功绩……”
“他首次名震京城,你们可知道是什么事?”
听书人耐不住性子,“什么事,什么事?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说书人:“京中有一郭姓富商,经营着数家钱庄,却生活简朴,每逢灾年或者寒冬腊月,常常命人施粥布善,捐给官府万两金。”
“他也没有旁的喜好,只喜欢搜罗各地各色的锦鲤。不过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用血肉养鱼!他听信江湖一个招摇撞骗的道士,听闻用童男童女的血肉养出的血锦鲤,吃了可以强志轻身,不饥不老,当个延年神仙。”
“京中那段时间稚童走失了数位,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官府追查到郭宅时,却发现郭宅上下六十三口人,全数死亡!血流成河,一路淌红了外面的街。”
“原是那食人血肉的血锦鲤已经练成,将郭宅人口尽数杀害!”
“官府一筹莫展之际,正是圣上钦点渡之大师前去降妖。”
“那血锦鲤起码背负了上百人的血孽,妖力大涨!”
“渡之于京郊鏖战一天,终于将这血锦鲤镇压安宁塔……”
说书人摇了摇折扇,“此次首战扬名京城,圣上赏识他,提拔他为太初寺少卿。”
“因着我们江州逢旱灾,太初寺怀疑是旱魃作怪,特令渡之大师此次前来驱除旱魃,招风引雨。”
辛禾雪蹙起眉心。
另一边的县衙更是浩大声势。
他抬手掀起白纱帷幕,望过去,恰时有一高大僧人出来。
一身袈裟僧服,金棕色滚边,四合如意云纹。
掌中持着沉香木佛珠,剑眉凤目,垂首无情,能看见头顶受戒留下的香火戒疤。
辛禾雪只瞥了一眼,迅速地压下帷帽宽檐,匆匆退开。
渡之若有所感,视线望去时,只见到人潮汹涌之中蹁跹离开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