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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百日宴(一更) 三生有幸遇见你!……


    冬凝落下最后一针, 汹涌的血势终于被遏止。她迅速将还魂丹塞入叶倾华口中,助其咽下,又将百年老参片置于其舌下吊住元气。一番施为,叶倾华惨白如纸的面容终于透出些许血色。


    “眼下, 就看这几日是否会再出血, 以及郡主何时能醒转了。”冬凝长舒一口气, 这才得空拭去额间密汗,起身欲饮杯水。


    无人留意, 悬于床头的那三枚古旧铜钱忽地无风自动, 表面悄然绽开蛛网细纹, 随即发出“噔”的一声轻响,碎裂开来。崩落的碎片划断了系绳,坠在下方的玉葫芦应声跌落,摔成三瓣。


    几乎同时, 床上的叶倾华猛然睁开双眼, 眸中一片茫然。


    “郡主醒了!”守在床边的幻彩失声惊呼。


    冬凝脚步一转,疾步上前来探脉。指下的脉搏虽仍虚弱, 却比方才沉稳有力了许多。她心下不禁疑惑, 自己医术已这般高明了?


    叶倾华深思渐渐凝聚, 强忍着阵阵眩晕问:“孩子?”


    “郡主放心!两位小主子都好着呢,健康得很!”幻彩连忙抢着回答,语气里满是欢喜。


    叶倾华还要问什么,就听房门被猛地推开。紧接着, 便见安无恙如同醉酒般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面色焦灼惶恐。见她已然苏醒,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床畔。紧紧攥住她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眼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声音里浸满了眷恋:“卿卿”


    而被安置在厢房的云舒,此刻也已苏醒。骤然回归带来的眩晕感令他恶心到想吐,却还是第一时间挣扎起身,踉跄着向外走去,刚拉开门便见安无恙已冲向产房。他依着门等候片刻,未听见哭喊声传来,便知她已转危为安。


    青鼎观,紫元道长仰观星穹,见那颗命星已不再闪烁,反而光华愈盛,朗声大笑:“异星”他话音一顿,抚须更正,“错了,是福星归位!大齐之幸!百姓之福啊!”


    因叶倾华产后气血亏空过甚,安无恙执意让她坐了双月子。自然并非两月不梳洗、不见风那般刻板,而是事无巨细、妥帖周到地精心将养了六十日。又因不想她操劳,他执意不办满月酒,改成了百日宴。


    时值盛夏,叶倾华对镜整理着轻薄的华服。她的身段已大致恢复,虽不似孕前那般纤细,却更添了几分丰腴柔美的风韵,越发玲珑有致。


    目光触及脖颈上衣衫难以完全遮掩的浅浅红痕,她不禁轻声叹气,拿起妆台上的胭脂调色遮盖。今日宾客盈门,这等痕迹实在无法见人。自她出了双月子,安无恙见她便如同饿狼见了肉似的,一夜比一夜孟浪,变着法子折腾,一遍遍逼她唤“夫君”,若她回应得迟了,他便在她即将攀上顶峰时恶劣地停下一两息,气得她牙痒痒。


    正遮着,安无恙走了进来。叶倾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却喉结一滚,低笑出声:“卿卿,一会儿宾客该到了,别诱惑我,我可经不起你这般引诱。”


    叶倾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愈发没脸没皮了。她语气硬邦邦地,指着自己脖子道:“过来!你弄的,你自己想办法遮好。”


    安无恙含笑接过胭脂,指尖蘸取少许,温柔地一点点覆盖自己留下的杰作。馨香萦绕,指腹下的颈项白皙细腻,他只觉得喉咙愈发干渴,声音像是着了火:“卿卿,其实我们晚些出席,应该也没关系”


    “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想那档子事?”叶倾华又瞪他。


    “好好好!准时出席。”安无恙投降,他的妻生气了是真会咬人,昨夜不过逗她片刻,肩上就多了个浅浅的牙印,“只是,宾客尚需片刻才到,让我先尝口你的口脂,如何?”


    也不等她回答,俯身便去舔食她唇上的朱色,由浅入深,缓缓急急,辗转厮磨。手还不老实,隔着轻薄衣衫在她身上敏感之处轻揉重捻,直到她化成一滩春水,溢出破碎的轻吟,他才恋恋不舍地微微退开些许。银丝拉扯,欲望丛生。


    “湿了呢”他一语双关,目光灼灼地锁住她迷离的水眸,低哑追问,“所以,某些人其实也想了吧?”


    “是呀。”她的手指沿着他的大腿向上攀爬,直到腰带玉扣处,抬眸挑衅,“就是不知某人敢不敢?”


    安无恙舔舔唇,被将军了呢。他还真不敢在此刻胡来,他自己的名声可以不顾,却不能让她沦为旁人谈资。他直起身,强压下已起势的欲望,指向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口脂,“要补哪个颜色?我帮你。”


    两个孩子的百日宴办得热闹非凡,满朝文武,无不相至,甚至景熙帝亦带着襄王前来。


    安无恙和叶倾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出现。经过百日,孩子们已不复当初皱巴通红,如今白嫩圆润,灵动的双眼乌溜溜的,玉雪可爱。儿子容貌七分随了安无恙的俊朗,三分带了叶倾华的清丽;女儿则恰恰相反,眉眼神韵更像母亲,却也不失父亲的英气。


    两个小家伙的性子也随了父母,胆大包天。面对满堂宾客与喧嚣,竟是不哭不闹,只好奇地睁大眼睛四处打量。众人瞧着稀罕不已,安成自两个孩子出现,便“小慕倾”、“小鱼儿”地叫个不停,与景熙帝一人接过一个宝贝,爱不释手。


    景熙帝伸手逗着怀里的小宝,小家伙一把将他的手指紧紧攥在手心,还对着他“咯咯”笑个不停,惹得帝王心头一软,含笑问道:“长生,明珠。不知两个孩子可取了名字?”


    唯恐皇帝兴致一来当场赐名,安无恙连忙回道:“回陛下,臣与郡主已为两个孩子拟好了名字。”


    “哦?叫什么?”景熙帝饶有兴致。


    “大宝,名安执叶,乳名小慕倾。”安无恙解释道,“取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意。”


    众人不禁牙酸,又不免羡慕。


    “小宝呢?”


    “小宝,叶遇安,乳名小鱼儿。”叶倾华笑答。


    “取至哪里?”安无恙追问。


    叶倾华也不点破他那点小心思,温柔望向他,“取自‘三生有幸遇见你’!”


    安无恙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而他也不想掩饰这份欣喜。李苗最后那句调侃他听见了,可他也知叶倾华最爱的是自己,所以他回来什么也没问。但内心多少缺乏些安全感,所以才让她一遍遍地叫“夫君”。此刻,她向全世界宣告她爱他,这便足矣。


    在场宾客又是一阵牙酸,只怕稍后的宴席,他们连豆腐逗未必咬得动。


    景熙帝龙颜大悦,当即示意张水取出早已备好的圣旨,挥毫将名字填上,封安执叶为镇远侯世子,叶遇安为仁恩侯。


    之后便是至亲献礼祝福的仪式。仪式的尾声,安无恙看向云舒:“子谦,到你了。”


    原以为安无恙昔日说让孩子认云舒为义父只是戏言,没想到竟是是真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安无恙的气度,竟真容得下昔日情敌做自己孩儿的义父。转念又想到云舒曾舍命救了叶倾华,又多少能理解。


    云舒理理衣袍,从容上前,落座主位。春晓和流萤抱着两小宝在团蒲上给他叩了三个头,正式认亲。云舒自怀中取出两枚质地极佳的羊脂白玉祥云玉佩给两个孩子戴上,又让云吉将两个锦盒放在礼物中间,不用看,必定价值连城。


    他抱着两个孩子,神色温柔,若是他和她也该有孩儿了。如今,大齐已有第二个女侯,蓝思容该死了!


    宾主尽欢,宴席散场,云舒却多留了一会儿。


    “我已请旨外放青州知府,不日即将离京。”云舒平静说道。


    “为何突然要外放?”叶倾华一愣。


    “云家嫡支,除却外放的大哥,在京为官者有六人。祖父官居正一品,大伯正四品,我爹和三叔从四品。我若留在京城按部就班晋升,很难,所以干脆外放。”


    云舒顿了顿,继续道,“再者,既为人师,总需为弟子长远打算。临月郡主在京中处境同样艰难,且她将来若想有所作为,必须深入民间,真切体察民生疾苦。唯有如此,将来无论面对何种局面,才不至于行差踏错。”


    云舒为临月郡主定制了一条与众不同的储君之路。百官世家或许会抵制女君,但天下百姓却不在乎龙椅上坐着的是男是女,他们在乎的,是谁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以民意对抗官僚,就看谁能胜出了。更何况,临月也并非全无朝臣支持。


    这条路他在接手临月时便已想好,本该早些申请外放,可他终究放心不下身怀六甲的叶倾华。无人知晓,他内心深处同样充满了恐惧。如今,她已安然,自己可以放心离开了。


    叶倾华听罢,对云舒竖起拇指,赞叹道:“谋划深远,因势利导。子谦,你不愧是大齐第一天才。”


    云舒无奈地摇头失笑,方道:“阿倾,你那套基础教材若是理完了,给我寄一套,我先在青州试点。”


    叶倾华完整融合了前世的记忆,但她不确定自己能记多久。比如小时候,最初她其实是记得前世的,但不过几年便全然模糊了。所以,从坐月子期间她就在整理前世所学的基础知识,安无恙拗不过她,最后只能代笔,她念他写。他时常是一边写一边惊叹,原来还可以这样!


    “行,只是……”叶倾华欲言又止,当前的教育以科举为主,那些知识推行起来只怕不易。


    “我来想办法。”云舒知晓她的顾虑,却更知晓那些知识的可贵。


    恰在这时,两小宝困了,哼哼唧唧地哭闹起来。孩子一直是叶倾华和安无恙哄睡,白日还好,晚上离了他们两,定然哭闹不休。


    “你们两聊,我去看看。”叶倾华起身离开。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云舒亦起身告辞。


    “我送你。”安无恙道。


    两人并肩行至府门处,安无恙眉头微凝,问道:“外放地方,事务繁杂、舟车劳顿的,身体吃得消吗?”


    “小心些的话,问题不大。”云舒答,又道:“长生,她来到此间,已是委屈”


    未尽之语安无恙懂,那也是他心之所想。他们都曾窥见过那个异世界的便捷与美好,知晓大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所以,只想拼尽全力,给她所有!——


    作者有话说:晚点还有一更


    第192章 杂事(二更) 好你个臭小子,竟敢占你……


    景熙二年夏, 云舒启程赴青州就任知府,临月郡主随行,正式踏上了她的历练之路。


    同年八月,赵英如顺利诞下一女, 母女平安。


    九月, 叶倾华身体彻底调养妥当, 气势如虹,重返朝堂。


    十月, 她便再次于京中遇上了贩卖妻女以偿还高利贷的惨剧。


    回府后, 她忍不住向安无恙吐槽:“夫君, 你这剧本,原样照搬呀,你就不能改改?”


    眉梢一挑,笑得恣意又理所当然:“改剧本作甚?招不在新, 管用就行, 好用就行。”


    次日,叶倾华便将一年前就已拟好的两封奏折递上。群臣果然强烈反对她提的关于女子人权的提案, 也不同意银监机构及齐民银行一事。此刻她才深感庆幸, 去年若非楚国太长公主与安无恙极力劝阻, 她若当时硬闯此关,只怕真要被这群老顽固气得动了胎气。


    她的户部实职仅够资格参加大朝会,并无每日参与早朝的资格,但她还有一个正四品虚职, 本来早朝她可去可不去。但如今她日日去,逮着机会就都把女权一事提出议论,摆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半月后,景熙帝见火候已到, 假意流露出考虑之意。百官见状,唯恐陛下真被说动,慌忙之下,竟主动将之前同样反对的银监机构与齐民银行一事拿出商讨,作为转移视线的筹码。


    又经过整整一个月的激烈辩论与细节打磨,最终方案终于敲定:


    一、于户部下设立齐民银行。职能涵盖制定和执行货币政策,包括存贷款利率、统一银票、发放国债等。当时商议之时,“国债”概念一经提出,户部尚书眼中精光爆射,立刻带领整个户部倒戈,全力支持叶倾华。


    二、于九寺之外,新设第十寺,银监寺。独立运作,负责监督管理全国所有钱庄、信贷机构,并对齐民银行行使监管权。


    齐民银行的好处显而易见,成立之初各方势力便争相往里塞人,争得不可开交。叶倾华则趁此机会,主动请缨,拿下了那看似吃力不讨好、易得罪人的银监寺寺卿之位,官拜正四品。


    与齐民银行的门庭若市不同,她这银监寺门可罗雀。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收到一封自荐,还是熟人,王约。


    “无束这是做什么?”叶倾华大感意外,她离开户部时,推荐他接任自己的位置,真没想到他会来。


    “来和叶大人讨碗饭吃,大人莫不是不同意?”王约笑道。他的处境与云舒类似,不想慢慢熬,要么外放,要么另辟蹊径。银监寺正是他看中的那条“蹊径”。


    “你王四爷还要讨饭吃?”叶倾华调侃。


    “自然是要啊,”王约如今与她关系熟稔,也能开上几句玩笑,“家中尚有媳妇孩儿等米下锅呢。”


    “你就不怕最后砸了饭碗。”


    “不怕,叶大人有钱,大不了和大人经商去。”


    “哈哈哈哈哈,”叶倾华被逗得大笑,下意识伸出右手,“欢迎王少卿!”


    王约却连忙后退一步,惊恐道:“叶大人你莫要害下官,你这手我要是握了,安侯不得打残我。”


    谁能想,她的搭档会是王约。另一位少卿之位迟迟寻不到合适人选,但底下的基础配置倒是陆续招揽齐全了,世家子弟不愿来,他们便广纳有志的寒门学子。


    此后两年间,叶倾华与王约带领麾下,与三司合作,展开了近两年的全国银业大清查,查处官商勾结违规放贷案件近百起,抄没赃银高达三百余万两。户部尚书再次笑得见牙不见眼,国库又充实了不少。


    当然,这期间也发生了许多值得说一说之事。


    景熙三年二月:


    其一,赵英如产假结束,如期复职,并且凭借过往积累的功绩与能力,连升两级,出任正五品大理寺丞,昔日被雍和帝压制的升迁机会,此次得以一并补偿。


    其二,云舒在青州正式推行基础教育改革,将数科列为幼童启蒙阶段的必修课程。与此同时,京城与江南两地的星火学院,也同步换上了由叶倾华整理、云舒完善的新式教材。


    其三,安无恙统领的火器研发团队取得重大突破,研制出了威力更巨大、运输储存更安全的新型炸药。


    三月三,小慕倾和小鱼儿抓周礼,两个小家伙不约而同地,将小手伸向了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哈哈哈哈哈,”安无恙放声大笑,对着叶倾华道:“像你,爱财!”


    “爱财有什么不好的?取之有道就行。”叶倾华叶倾华不以为意,亲亲两个宝贝,“是吧,娘的小宝贝们?”


    小慕倾在一旁“啊啊啊”叫着,小鱼儿却憋足了劲,忽然模糊地吐出两个字:“良、对”


    四下瞬间安静下来。安无恙一把将小鱼儿抱起,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鱼儿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次给爹爹听,好不好呀?”


    小鱼儿又卯足劲,糯糯地喊了一声:“良!”


    “唉!”叶倾华大声应答,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鱼儿喊娘了呀,了不起”满堂赞声响起。


    被冷落的小慕倾见状,不满地“啊啊”乱叫起来。叶倾华连忙将他抱起,柔声安抚:“我们小慕倾也很棒的,虽然说话比妹妹晚些,可你走路比妹妹早呀。”就在昨日,小家伙勇敢地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来,鱼儿,叫爹爹,”安无恙引导着膝头的女儿说话,见她张张嘴却发不出声,放慢语调,一字一顿地教,“爹——爹——”


    “唉!”一旁的小慕倾忽然响亮地应了一声,引得哄堂大笑。


    安无恙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笑骂:“好你个臭小子,竟敢占你老子的便宜!”


    外人都以为安无恙会是严父,实则他最宠孩子。陪孩子玩闹的是他;给孩子端屎擦尿的是他;孩子生病,孩子还没哭,这人高马大的他先红了眼,然后整宿整宿守着;他甚至干过将两孩子悄悄抱去上衙的荒唐事。


    五月,临安公主嫁与小她一岁的东辽兴亲王世子耶律丰。去岁,在大齐多次施压下,耶律丰入齐为质。此人素来低调,却不知何时与临安公主有了私情。景熙帝起初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奈何临安被耶律丰的俊美皮相所迷,执意要嫁。


    具安无恙线报,耶律丰取她的原因很简单,他被选出为质而临时封的世子,本就是弃子。但若取了大齐的公主,回朝后,兴亲王对他的世子之位不认也得认。叶倾华知晓后不禁感叹,都是狐狸啊,就怕临安拿不住他。


    八月,临月郡主回京参加乡试。同年应试的,还有十七岁的云杼和十五岁的文思墨。


    文思墨立志要向云舒看齐,超越他爹文解。文先生拗不过他,让他去碰碰壁,挫挫他的锐气。结果就是,当年的解元被云杼夺得,文思墨虽也考中,却只得第三。文先生事后点评,若他能再沉淀沉淀,积累些经验,解元之位非他莫属。


    临月郡主考了第九,也不失望,她的前路已不是科举,回来应试更多是为了却一桩心愿。考毕,她即刻收拾行装,此次并非返回青州,而是遵师命,去游学。同行之人还有云杼与文思墨。云杼是因为云家子弟,过了乡试必去游学。而文思墨,则是文先生觉着他有些浮躁和钻牛角尖了,放出去开阔心境和眼界。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景熙五年,云舒凭优秀政绩,平调回京。


    第193章 云爹爹 大概、应该、也许、可能没有吧……


    盛南伯府, 叶倾华和安无恙带着一双儿女去拜访云舒。


    七月的阳光炽然,是以他们是接近傍晚十分过来。安无恙和云舒坐在花园的露台上喝茶,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不远处嬉戏的母子三人身上,眼神柔和。


    “右佥都御史?”安无恙放下茶杯, 看向云舒, 眉头微蹙, “你怎么想的?这个职位有可能是要巡检的,你的身体”


    “放心, 我已打点妥当, 不会离京。”云舒含笑, 执壶为安无恙刚放下的空杯续上清茶,“祖父不退,我最多只能做到从三品。如此,选品阶不如选个有实权的职务, 御史这身份很好使。”


    想到云舒云舒的外租是左副都御史, 再加上云家和左都御史王家的关系,安无恙稍稍安心。问道:“冬凝和周太医怎么说?”


    “还是没办法, ”云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旋即又恢复平静, “先养着呗。”


    “真他娘的操蛋!”安无恙低低咒骂了一句,叹气道:“别灰心,我也在想办法。”


    云舒淡然一笑:“无所谓了,或许, 这就是命吧!”说罢,抿唇喝了口茶,在叶倾华看过来的瞬间收起深情,悄然转换眼神, 坦然举杯。然后放下杯子,看向安无恙,“就像,谁能想到,有一天你和我会平心静气地在一起喝茶。”


    安无恙也笑,带着几分感慨:“说真的子谦,我以前是真看不惯你。明明骨子里傲得要命,看谁都觉得是凡夫俗子,偏要装出一副温润端方的君子模样,太能装了。”


    “巧了,我也看不惯你。”云舒从善如流地接口,“仗着一个爵位和天生的好运气,整日惹是生非,到处充大爷。你谁爷呢?”


    安无恙闻言,笑道:“后来才发现,你还真是半个君子。”至少,为一个约定,他当真没碰她。


    君子就君子,怎么还半个?云舒也道:“我也没想到,我不算装,你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瞒过了天下人”


    两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抬手碰了一杯。


    “说起来,你如今倒是心慈手软了?竟一直容蓝思容活到现在?”安无恙转了话题。


    “原已准备动手,可偏偏她怀孕了。”云舒简单解释。蓝思容从来都不是什么蠢人,自安无恙请旨“生女继侯爵”起,她便知自己已危险。待第二个女侯出现,云舒必取她性命。所以,她养了几个面首,在叶倾华生之前怀了孕,赌的便是云舒不会对孕妇下手。很幸运,她赌对了。


    “两个小皮猴,过来喝水!”安无恙朝远处喊道。孩子们玩了一阵,该补充水分了。


    小慕倾和小鱼儿闻言,立刻像两颗出膛的小炮弹,咯咯笑着猛冲过来,目标明确,直扑云舒。两小宝不过方才过来时与云舒玩了一会儿,便十分喜欢和亲近这个几乎每月都会给他们写信寄新奇玩意的“云爹爹”了。


    安无恙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一手一个凌空捞住。若真让他们这么撞上去,云舒得散架。


    两个小家伙在半空中蹬着小短腿,奶声奶气地抗议:“爹爹放开,我们要和云爹爹玩。”


    “玩可以,但不能像刚才那般去冲撞你们云爹爹,知道了么?”安无恙板起脸,严肃警告,“否则,小心你们的屁股开花。”


    “知道啦!”两宝异口同声,答应得无比爽快。


    安无恙这才将他们放下。双脚刚一沾地,两个孩子便泥鳅似的钻进了云舒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窝好。


    “云爹爹,鱼儿要用那个粉色的,有小发发的杯杯。”小鱼儿仰着白嫩的小脸,声音软糯。


    “云爹爹,我要蓝色的。”小慕倾也紧跟着要求。


    “有得喝就不错了,你们两还挑三拣四。”跟过来的叶倾华笑嗔,在一旁坐下。


    “无妨,”云舒眉眼温和,翻过对应的杯子,细细斟上温水,“这套杯具,本就是为他们备着的。”


    “云爹爹最好啦!香一个!”小慕倾和小鱼儿立刻启动无人能抵挡的撒娇模式,一左一右,“吧唧”在云舒脸颊印下两个带着奶香的吻。这柔软的触感,瞬间融化了他的心。


    “呜呜慕倾和鱼儿昨天还说娘亲和爹爹是世上最好的呢。”叶倾华佯装伤心,假意抹泪。安无恙也立刻配合地垂下头。


    “噢,娘亲也好,爹爹也好。”两小宝立刻端水,挨个凑上去补亲一口,随即又迅速缩回云舒怀里,缠着他陪他们搭积木。


    几人一起玩了会,天色黑尽,用过晚膳,到了该归家的时辰。不料,小慕倾和小鱼儿却耍起赖来,一人紧紧抱住云舒一条腿,像两个小秤砣般坐在地上,任凭如何劝说,就是不肯起身。


    “爹爹,娘亲,你们回去吧,鱼儿和哥哥要住云爹爹家。”小鱼儿宣布。


    “对!反正回家你们也不让我们和你们一起睡,晚上还”小慕倾抱怨着嘟囔。


    “你小子给我闭嘴。”安无恙慌忙打断儿子的话,老脸有些挂不住。叶倾华亦是面颊飞红,尴尬地轻咳一声。


    这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起初,两个孩子的小床就安置在他们卧房内。某夜,安无恙与叶倾华正酣战之时,一转头见小床上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后来,便用屏风隔着,然后某天夜里,小慕倾不知怎地爬到了床边,一看情况哇哇大哭,还边哭边喊:“爹爹不打良汀”,安无恙费尽口舌才哄得他相信爹娘只是在“玩游戏”。


    于是,把两孩子移到了浮光苑的厢房,并派专人夜间看守。某日这小子竟带着妹妹躲过守卫,跑到正房门外“砰砰”拍门,委屈控诉:“爹爹良亲玩游戏不带额们”


    他们这才惊觉,小慕倾竟遗传了安无恙那过人的耳力。


    “起来,回家了。”安无恙再次下令。


    “不回!”两个小家伙抱得更紧,连小短腿都盘了上去。


    云舒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两个“小挂件”,不禁失笑,道:“长生,阿倾,就让他们在这儿睡吧,明日你们再来接人。”


    “你确定?”叶倾华问。


    “嗯。”云舒点头。


    “好嘞!”叶倾华和安无恙迅速转身,安无恙边走边嘱咐:“你们两个乖乖听话,不许闹腾云爹爹!爹娘这就让人把你们的东西送过来。”


    云舒看着两人如蒙大赦、生怕他反悔的背影,眼眸半压,凉凉开口:“站住。”


    安无恙搭在门上的手一顿,与叶倾华交换了一个“功亏一篑”的无奈眼神,悻悻然转过身。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云舒问道。


    两人一阵心虚:


    叶倾华:“大概”


    安无恙:“应该”


    叶倾华:“也许”


    安无恙:“可能”


    叶倾华:“没有”


    安无恙:“吧”


    云舒抱臂,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正欲深究,衣袍却被轻轻扯动。他低头,对上两双泫然欲泣的水汪汪大眼,小家伙们细声细气地问:“云爹爹不要我们了么?”


    “没有,没有。云爹爹怎么会不要你们呢。”云舒顿时心软,蹲下身柔声安抚。


    安无恙和叶倾华趁此机会转身离开,速度快得像被狗撵一般。


    是夜,云舒便彻底领悟了那对无良夫妻为何跑得如此之快。这两个小话痨,问题犹如江河决堤,源源不断。“为什么”充斥着整个房间,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直讲到云舒口干舌燥,才总算将两位小祖宗哄入梦乡。


    与盛南伯府“热闹非凡”的截然不同,镇远侯府的两人难得的度过了一个火热又浪漫还不担心被打扰的夜晚。


    云雨初歇,安无恙将叶倾华揽在怀中把玩着她的发丝,突然提议:“卿卿,你说,要不往后我们常把两小宝多送去子谦哪儿吧?”也是给他多留些慰籍。


    “你要不直接在两府中间的院墙开个门得了。”叶倾华慵懒地靠在他怀里,随口打趣。


    “好主意。”安无恙竟当真应下,随即翻身,眸色转深,意图明显。


    叶倾华抵着他的胸膛,气息微喘:“不是说男人过来二十五就六十了么?你怎么”


    安无恙以实际行动回应了她的质疑,猛地一记深撞,声音喑哑带得意:“那是别的男人!不是你夫君!”


    第194章 晋升 爱是亏欠,是恨不得将她所求的一……


    景熙五年冬, 七十五岁的楚国太长公主溘然长逝。这位一生传奇的公主,临终前对着虚空含笑轻语:“骄阳骄阳阿娘来寻你了。对不住,阿娘来迟了,你莫要怪阿娘”


    叶倾华泣不成声。她能有今日成就, 女子科举能顺利推行, 皆离不开这位老人的庇护。她紧握楚国太长公主已然冰凉的手, 郑重低语:“姑祖母,安心去吧。往后, 大齐的女子由我来守护, 将来, 还会有千千万万人接续守护!”


    景熙帝以国丧之礼厚葬楚国太长公主,敕令全国素缟二十七日。不同于为雍和帝守孝时的阳奉阴违,叶倾华与安无恙结结实实为楚国太长公主守足了百日。


    景熙六年二月,群臣再度联名上书奏请选秀, 景熙帝依旧留中不发。众臣退而求其次, 期望陛下能填补空缺近六载的丞相之位。他们唯恐帝王再拖延下去,会顺势将此职衔彻底废除。


    同年三月, 原吏部尚书云太傅与原户部尚书路育文分别受封左相、右相。吏部尚书一职由左侍郎徐途递补, 户部尚书则由右侍郎谢安道接任。同时, 景熙帝免去云太傅兼任的詹事府詹事之职,詹事府一应事务交由少詹事云舒全权署理。


    景熙帝此番布局,令满朝文武愕然,耐人寻味。云太傅任左相, 秦王势力如虎添翼;而让云舒统领詹事府,虽无詹事之名,却掌詹事之权,这分明是在抬举临月郡主的地位。


    至于空缺的户部右侍郎之位, 景熙帝属意叶倾华,却遭群臣激烈反对,理由是其“资历尚浅”。景熙帝冷笑,双指并拢,重重敲击御案:“究竟是因为资历浅,还是因为她是一介女子?尔等当知,以她之能,胜任此位绰绰有余。”


    众臣一时语塞。这时右都御史严大人出言道:“陛下,郡主才干,臣等并不否认。然,依我朝祖制,一门之内,不得有两位正三品及以上文职大员。老侯爷是兵部尚书,郡主若再任正三品侍郎,于礼不合啊!”


    话音刚落,安成出列,言辞恳切:“陛下,老臣如今已六十有九,接近古稀之年。精力早已大不如前,恳请陛下恩准老臣告老回家,含饴弄孙。”


    举座皆惊,安成竟要给孙媳让路!


    是的,他在给叶倾华让路。户部空缺一出,安无恙便寻到祖父,劝其致仕。安成心有顾虑,主要因这几年安无恙专注火器研发,职位未动,他担心叶倾华的晋升会阻碍长孙的前程。


    安无恙则明确表示,自己无意升迁文职。为了让安成辞官,他承诺允许二房回京,只要不住进镇远侯府,不来招惹他的妻儿即可。


    叶倾华知晓后,心疼地抱住他:“长生,没关系的,我还年轻,可以慢慢熬资历。你让二房滚回祖地去。”


    安无恙不杀他二叔已是大度,她岂能容忍那王八玩意儿到他眼前恶心他?


    “夜明珠,机不可失。陛下曾言只在位十载,如今已是第六年。下一任帝王,未必容得下你爬至高位。”他捧起她脸,“再说,让二房上京,也不全是因为你。祖父年事已高,他虽不提,但我知晓他是想念二房的。无妨,若他们敢再次招惹我,我有得是办法把人摁死。”


    至此,叶倾华成功晋升户部右侍郎,官拜正三品,成为大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三品大员。


    四月,第五代火器研制成功,威力更甚、稳定性更高。


    五月,平江海口互市,东辽士兵因私怨越境,暗杀大齐商人。事后,东辽以极刑处置了涉事士兵,试图平息事端。


    六月,定江城守卫于边境打猎,流箭误伤在平江上捕鱼的齐民。东辽鞭笞守卫二十,以示赔罪。


    七月,大齐派往东辽的使臣于东辽境内无故身亡,辽帝送来国书道歉。


    事不过三,况且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既是东辽先行撕毁盟约,背信弃义


    八月,景熙帝颁下圣旨,命镇远侯安无恙挂帅,挥师北上,征讨东辽。


    凭借碾压性的火器之利,战事势如破竹。至十二月,东辽全境归附,纳入大齐版图。安无恙毫不恋权位,在接任的官员抵达后,即刻交接事务,启程返京。面对挽留,他理由直接:“赶着回家给妻儿过生辰。”


    大军凯旋,景熙帝论功行赏,晋安无恙为镇国公。与某些把持兵权不放的勋贵不同,安无恙回京后,主动将陆路兵权悉数上交朝廷,只留安家根基,水师。然后直接回工部,继续埋头于他的研究。


    景熙帝曾点评:“长生允文允武,实乃我大齐最是顺手的一块‘砖’,何处需要,便往何处搬。”


    景熙七年春,三年一度的春闱会试如期举行。临月郡主与云杼一同参考,文思墨则决定再沉淀三年,厚积薄发。殿试放榜,云杼高中一甲探花,临月郡主位列二甲第十六名。


    更令人欣喜的是,本届考中的女子竟有八位之多。叶倾华闻讯,欣喜异常,当晚便喝了几杯。姑祖母,您看到了吗?越来越多的女子走出来了。


    就在叶倾华为几位女进士保驾护航,避免选官被人做手脚之时,安无恙让霍深打了一拳。


    霍深接手内河水师后,惯例是在每年五、六月间南下巡视。然今年南方雨季提前,大雨滂沱,他便提前了一月动身前往江南。仇青青躲避不及,被他撞见了仇青青的儿子,那个与他有五分相似的孩子。


    “安长生,我把你当兄弟,你为何瞒着我?”霍深双目赤红,对着安无恙低吼道。


    安无恙揉揉脸,迎上霍深愤怒的目光,平静又残忍地说:“是,我瞒了你。这一拳,我受了。但是及渊,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能娶她过门?还是你能入赘仇家?”


    “我”霍深答不上。他不能娶,他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何况仇青青还是二嫁的商户女。他亦不能入赘,舍不得霍家的权势。


    “人家母子过得好好的。你若有心,就别去打扰,回去和四嫂好好过日子,这才是正道。”安无恙冷静地劝道。


    仇青青后来已将外祖张家的生意尽数归还,她父亲自她生下儿子后也消停了,她一心打理自家产业与海上贸易,有财有子,生活得潇洒肆意。每每来信,连叶倾华都羡慕得咬牙切齿。


    霍深恼羞成怒,再次挥拳上来,被赵玉聪拦腰抱住:“及渊,听兄弟一句劝。长生瞒你是不对,可他说的话在理,珍惜眼前人,比什么都强。”


    “可那是我儿子。”霍深嘶喊。


    “你缺儿子吗?”安无恙势必要让他认清事实,“你府中已有两位嫡子。你将他认回来置于何地?一个尴尬的庶长子?让他放弃好好的仇家继承人身份,回京在嫡母手下仰人鼻息?再者,四嫂何其无辜!你将她置于何地?将王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霍深嘴唇翁动,他何尝不知安无恙说的是实事,可他接受不了自己无能为力。情绪失控之下,口不择言:“是,我是比不得你们。一个国公,一个侯爷,前程似锦。而我呢?连如今这内河水师督卫的职位,都是你安长生施舍给我的,我他娘的”


    话音未落,安无恙猛地一拳挥出,将他狠狠击倒在地。


    “长生!”赵玉聪慌忙上前阻拦。


    “慧慧你别管!”安无恙甩了甩手腕,“老子今天就是要把他打醒。”


    这边安无恙在揍人,那边云舒也在扇人。


    云舒怒气冲冲地推开云杼书房的门,将手中一叠文稿“啪”一声摔在书案上:“云子纶,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若非《百姓小报》的编辑察觉不妥,将文稿呈到了叶倾华处,他还不知云杼竟做了这等事。


    “三哥”云杼灿灿然站起,“我写的也是实事。”


    “事实?”云舒气极反笑,“难道以往的报道便不是事实了吗?你这是在毁了临月殿下的前称何声誉!”


    这几年,临月郡主、云杼、文思墨三人几乎踏遍大齐。临月有心民生,每至一处,必细察风土民情,再依云舒要求撰写适合当地的发展策论。她每每与二人商讨后才动笔。


    云舒收到她的策论后,若觉可行,便助她上书,再通过《百姓小报》为其造势,报道中虽会提及云杼与文思墨之名,但焦点还是临月。


    如今她在民间声望日隆,而云杼此番竟试图将过往报道的重点篡改为他自己与文思墨,这不仅会削弱临月的影响力,稍有不慎,更会令天下人误以为她所有成就皆是剽窃二人所得。


    “我没想毁了她,我只是”云杼垂首,不敢直视。


    “只是什么?”云舒紧紧盯着他,追问:“你写这个,思墨知道吗?”


    “思墨不知。”云杼抬头,“只是不想让她登上那个位置。”


    “理由?”


    “我爱慕她,我想娶她为妻,我定会待她好。”云杼面颊微红。数年相伴,他早已为她倾心。


    话音刚落,云舒已一巴掌扇了过去,他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你的爱,便是将她禁锢,让她放弃至高权柄,只为你一句会对她好的承诺?云子纶,你哪来的脸?”


    “明珠郡主当年,不也为镇国公放弃了半数身家吗?何况,我并不会阻止她继续为官”云杼继续争辩。


    云舒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力道更重,“你只看见明珠郡主放弃了半数身家,那在此之前呢?你眼盲心瞎了吗?镇国公舍命救她;为求娶她,豁出性命去挣军功,以全部军功及半数兵权为聘;为她前程,宁可压抑自身官职不肯升迁。这些,你看不见吗?”


    云舒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痛心,“你要是说,你愿意抛弃仕途,甘愿入宫为她皇夫,成为她的助力,我尚且敬你三分担当!云子纶,爱是亏欠,是恨不得将她所求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而非如你这般,只想自私地占有。”


    他一拍桌子,“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再有下次,你试试!”


    云舒说罢,拂袖转身。身后传来云杼的质问:“所以,三哥你所作的一切,皆是因为你觉着亏欠了明珠郡主么?”


    第195章 惩罚 来到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午后的阳光明媚, 云舒正悉心考校小慕倾与小鱼儿《论语》的背诵与理解。


    听着两个孩子清朗的童声,他眼中不由流露出赞赏。不愧是阿倾的孩子,聪颖自信,那份机变灵透更是与她如出一辙, 即使不知道确切答案, 也能头头是道地把人套进他们的逻辑里去。


    “云爹爹, 我答得可对?”小鱼儿扬起小脸,满含期待。


    “错了。”云舒先温和指出错处, 详细解释了正确的释义, 而后罚她抄写原文十遍。


    眼见小姑娘的脑袋越垂越低, 几乎要埋进衣领里,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在未知下仍能试图掌握主动权, 这份急智, 值得嘉许。”


    小鱼儿骤然抬头,眸光乍亮, 小脸刚要重新扬起, 却听云舒语气转为严肃:“但你们需谨记, 运用此法,还需看对面是谁。至亲、至爱、至友,当回以诚;至疏、至伪、至敌,可虚以委蛇。”


    “是, 云爹爹,我们记住了。”两个孩子闻言,神色顿时沉静下来,齐声应道。


    云舒微微颔首, 正欲继续讲解下一章,脸色却骤然一变!他猛地捂住心口,面色煞白,额角青筋暴起,声音竭力维持平稳:“慕倾……带妹妹出去……玩会儿去。”


    “云爹爹!”两个孩子担忧大喊。


    云舒五指死死攥紧胸前衣料,冷汗顷刻间涔涔而下,声音像是狂风中的风筝,支离破碎:“爹爹……无事……快出去!”


    这声情急之下的“爹爹”,泄露了他心底最深的渴望。他多希望,自己真是他们的父亲。


    小幕倾和小鱼儿对视一眼,当即向外跑去,他们得去叫人,云爹爹明显是生病了。


    刚跑出门外,便看到前来接他们去学游水的安无恙,安家的根基是水师,他的孩子必须是水里的好手。


    “爹爹!爹爹!云爹爹病了,快叫大夫……”两个孩子惊惶失措,语无伦次地抓着父亲的衣袍。


    安无恙心一惊,对两孩子道:“爹爹去看看,你们乖乖在这儿等着,摸要乱跑。”


    说罢,他疾步冲进书房,又反手关上。只见书案前的云舒几乎已经疼得没了意识。安无恙一摸他脉,已经弱得几乎摸不到了。他毫无犹豫地掏出回魂丹,捏开云舒下颌,将药丸塞入他口中,再一抬其下颚,助他将药咽下。


    半晌,云舒脸上终于恢复一丝血色,脉搏也渐渐有力起来。他抬起猩红的双眼,嗓音嘶哑如砂石摩擦:“长生,下辈子,别和我抢了吧。”


    安无恙寸步不让,声音低沉而坚定:“子谦,下辈子,换个人爱吧。她,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的!”


    云舒对上安无恙的视线,低低一笑:“那,来生,各凭本事。”然后移开视线,“把幕倾和鱼儿叫进来吧。”


    “云爹爹,您可还好?”两宝一进门便关切问道。


    “无事。”云舒扬起一抹温润笑意,仿佛方才的惊险从未发生,“方才云爹爹不过是在考验你们的孝心与应变之能,你们做得极好。”


    “真的吗?”小鱼儿问道。和小慕倾一起看向安无恙确认,见他微微颔首,他们才放心下来。


    “自然是真的。”云舒颔首,继而面露难色,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今日吓到你们了,你们娘亲怕是要责怪云爹爹,这可如何是好?”


    “云爹爹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娘亲的。”小慕倾拍着胸口保证,又看向妹妹,“是吧,鱼儿?”


    “嗯,不告诉娘亲。”小鱼儿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


    “君子一言!”云舒说着,伸出双掌。


    “快马一鞭!”两宝接道,然后分别与他击掌。


    东辽归附后,叶倾华即刻着手振兴辽东农耕,力排众议推行垦殖。如今首批试种的土地喜获丰收,产量之高令人惊叹,群臣这才相信那片黑土原是膏腴之地。同时亦不免后怕,幸而昔日东辽不识此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景熙七年秋,叶倾华争取多年的女性权益终见突破。律法明文规定:丈夫不得发卖正妻、典妻、换|妻、辱妻,违者依律按情节轻重论处。


    同年,叶倾华力主发展的官营海外贸易船队正式启航,由水师好手掌舵。因她与仇青青合作的海外生意收益颇丰,朝堂对此无人反对,唯对主事之位争夺激烈。安家亦因承造海船获利颇丰。


    景熙八年八月,远航船队满载而归,国库岁入竟翻了一番。


    中秋翌日。小慕倾与小鱼儿揉着发麻的膝盖,穿过连通两府的小门,直奔盛南伯府告状。


    “你们怎么来了?”云舒搁下笔,自然地扯过一张空白宣纸,覆在未完成的画作上。


    “云爹爹……”两个孩子一见他就委屈得厉害。小鱼儿扑进他怀里抽泣,小慕倾虽未落泪,却也扁着嘴,眼圈泛红。


    “怎么哭了?”云舒温柔地为小鱼儿拭泪,他最见不得这张与阿倾七分相像的小脸受半分委屈。


    小鱼儿抽噎着说不出话。小慕倾则说道:“爹爹不爱我们了,他罚我们去祠堂跪了半个时辰。”说罢,倔强的泪珠终究滚落。


    安无恙有多宠孩子,云舒心知肚明。因此,他并未急于偏袒,而是温声问道:“为何罚你们跪祠堂?”


    原来,今晨一家四口晨练后,安无恙照例带着孩子们晨读,叶倾华则在一旁撰写奏章。孩子们完成课业时,她尚有一小段方能收尾,想着趁思路连贯一气呵成,便婉拒了他们即刻玩耍的请求。


    两小宝不乐意了,小鱼儿撅着嘴道:“娘亲,为什么您不能像别人的娘亲那般,时时陪着我们呢?您是不是不爱我们了?”


    叶倾华停下笔,耐心解释:“怎么会呢?你们是娘亲最爱的小宝贝。只是你们的课业做完了,娘亲的还没做完呢。待娘亲把它做完了,便来陪宝宝玩耍,可好?”


    “不好!娘亲你就是不爱我们了。”许是情绪上头了,小慕倾脱口而出,“娘亲不是好娘亲!”


    “跪下!”安无恙闻声,沉着脸道。


    “爹爹?!”两个孩子难以置信。


    “跪下,不要让我再说一遍。”安无恙脸上隐现的怒意吓住了他们。他们从未见过爹爹这般神色,当即应声跪下。


    “向你们娘亲道歉!”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你们娘亲更爱你们,包括我在内。”安无恙一字一句,“你们娘亲为了生育你们,险些丢了性命。”


    这事所有长辈皆默契不提,不想给孩子造成心理负担,但如今不提不行了。


    “是谁告诉你们,娘亲不爱你们的?”云舒听罢前因后果,面色已然沉下。


    两个孩子见义父亦如此严肃,心知闯了祸,低头嗫嚅:“是吴秋桐和施泰恩,然后其他人也说,他们的母亲和娘亲不一样。”


    “还有哪些人?”云舒追问。待孩子们一一说出名字,他眼底寒意骤生。吴家与施家乃户部左侍郎姻亲,其余亦多是守旧派。看来阿倾这两年政绩过显,已有人坐不住了。


    “慕倾,鱼儿,父母之爱,其形各异。有关怀衣食起居的,亦有以身作则为子女立榜样的,皆是为子女计深远。你们娘亲从来非凡俗女子,她心怀天下,志在四方。故而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但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了她的付出。你们想想,你们娘亲平日里对你们如何……”


    云舒循循善诱,耐心引导。


    两小宝脑袋越垂越低。其实晨间他们已然后悔,只是不肯低头。如今父亲与义父皆如此说,方知自己错得离谱,伤了娘亲的心。


    “鱼儿知错了,这就回去向娘亲赔罪。”小鱼儿小声道。


    “慕倾也知错了。”小慕倾紧随其后。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云舒轻拍两人的头,指着廊下一处道,“但错了便须受罚。去那儿站半个时辰。”


    他所选位置甚是巧妙。此刻略有日晒,一刻钟后树荫便会移来,正好遮阳。


    另一边,安无恙亦刚把叶倾华哄好。因孩子们的话语,她陷入了自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个好母亲?


    安无恙肯定了她作为母亲的所有,辛苦生育,耐心陪伴,悉心照料。她每日下衙后,几乎都会陪着两个孩子直至入睡,纵有未竟公务,也是熬夜处理。


    他抱着破涕为笑的叶倾华,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看来这些年他太过安分,竟让有些人忘了他昔日的模样,胆敢算计到他的妻儿头上。


    当夜,他便将暗哨查实的消息与证据整理妥当,尽数交予云舒。


    次日,御史云舒首度上奏弹劾,一弹八人,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不留半分辩驳余地。


    景熙九年。


    春:


    二月,叶倾华改革馆驿,发展官邮。在方便百姓的同时,又给国库增加一笔收入,还为退伍老兵提供了安置岗位,一举多得。


    三月,景熙帝恢复临月郡主公主爵位。


    夏:老定国公杜疆离世。


    秋:赵英如擢升大理寺少卿,官居正四品。云舒过继云豫嫡幼子,取名云燃,由云二老爷夫妻代为照看。


    冬:云太夫人离世。


    景熙十年,秦王与临月公主的储位争夺,来到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第196章 女帝 “阿倾我撑不住了.……


    景熙帝将秦王和临月公主同时召进宫协理朝政。


    彼时, 秦王一正两侧三庶妃已满,四侍有二,加上云太傅门生故旧盘根错节,几乎联合了半个朝堂的勋贵与重臣, 势大根深。


    而临月公主, 民间声望正盛。凭借游学时借读各大学堂, 加上科举同科的常联系,以及其师云舒在年轻官员中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尽得新生代官员半数以上的拥戴, 锐不可当。


    御书房内, 景熙帝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随手分成两份,推至二人面前。他下巴微抬:“一人领一叠,批阅,附上意见。而后交换复审, 有不同意见可在后写上批语。朕要看你们的格局。”见两人忍不住咽口水, 笑道:“别紧张,你二人入朝已久, 如今正好检阅成果。”


    这般, 虽然效率慢上许多, 秦王与临月公主却在这日复一日的批红与交锋中进步神速。他们此前在六部轮值,所学皆是管中窥豹;如今被逼着综览全局,方知治国之难,远超想象。


    二人施政风格亦是泾渭分明。临月公主擅长为民谋福祉, 秦王擅长平衡朝堂。


    例如,关于科举取士,临月主张增加寒门名额;秦王则强调应维护世家子弟的既有比例。


    同年春闱,二十二岁的文思墨不负众望, 高中状元,入翰林。


    六月三十日,襄王十二岁生辰。景熙帝于宫中设宴,为其庆生。


    御花园内,天高云淡。襄王正带着小鱼儿、小慕倾,以及赵英如的一双儿女枝枝与枫儿奔跑嬉戏,放着纸鸢。小鱼儿边笑边退,不慎绊到石块,惊呼一声向后倒去。襄王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托住了她,“鱼儿小心!”


    “谢谢石头哥哥。”小鱼儿站定,甜甜地道谢。


    襄王挠了挠头,自己也觉奇怪。论亲疏,枝枝才是他的亲表妹,可他心底就是不由自主地更偏疼小鱼儿几分。


    不远处的水榭中,景熙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莞尔,向身旁的叶倾华调侃道:“幸而长生此刻不在此处,不然小石头明日怕是要多站一个时辰的桩。”


    襄王自幼爱往镇国公府跑。那年,五岁的襄王趁大人不注意,偷亲了刚周岁的小鱼儿一口。当时便被黑了脸的安无恙以锻炼为由,愣是让他站了两刻钟的马步。自此之后,安无恙防襄王便如同防贼一般,确切的说是防别人家的小子像防贼一般,看谁都像要把他闺女拐跑的人贩子。


    说来也怪,连一向清冷自持的云舒,似乎也被传染了。但凡是年纪相仿的小公子,包括他自己的几位侄儿在内,皆被他明里暗里要求,需离小鱼儿一丈远。


    “那不至于,最多以考教实战为由,让慕倾好好指点小石头一番罢了。”叶倾华笑笑。小慕倾真的全面遗传安无恙,包括武学天赋。


    景熙帝失笑摇头,默然片刻,忽而正色道:“明珠,你和长生,往后多照看小石头些。”


    叶倾华心下一凛,“陛下”


    景熙帝一摆手,打断了她,“此处没有君臣,只有兄妹,不必如此客套。”


    叶倾华从善如流改口:“三哥”


    她想劝景熙帝再等等,至少等襄王长大。可她一抬眼,便瞧见了他龙冠之下,那已悄然掺杂了无数银丝的头发,眼眶骤然一酸。她的三哥才三十五岁啊,自三嫂薨逝,这些年他究竟是如何独自一人熬过来的?


    若易地而处,自己未必能坚持十年。劝诫的话到嘴边变成了承诺:“好!”


    “明珠,小九和阿仪,你更看好谁?”景熙帝负手,沿着湖畔缓步前行。


    “三哥这话可问住我了,”叶倾华跟在他身侧后半步,“九弟与八妹皆是万中无一的俊杰,我相信三哥心中自有圣断。”


    “你呀”景熙帝无奈地回手虚点了她一下,笑道,“果真是历练得成熟老辣了,竟也学会跟朕打这官腔太极。当年那个敢拍桌和朕叫板的人呢?”


    也不为难她,毕竟这问题怎么答都不妥。只低低叹了口气,似自语,又似说与她听:“朕在想,步子若一下子迈得太大,会不会根基不稳。”


    这也正是叶倾华深深担忧之事。


    八月,七十三岁的左相云太傅病重,景熙帝亲至府中探望,于病榻前密谈良久。


    当月月底,两朝帝师仙逝。临终前,他紧紧拉着云舒的手,留下最后嘱托:“子谦,云家交给你了,莫让云家百年门楣,就此没落。”


    景熙帝惜才,免了云家子弟丁忧。


    九月,一场关乎选官的黑色交易被赵英如查出,牵扯甚广,六部及督察院均被波及,朝野震动。


    也正是在这一年,朝堂迎来了新一轮的新老交替。许多老牌世家的重臣,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开始主动为家族中崭露头角的子弟让路,其中便包括左都御史王德等。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年仅五十七、尚在壮年的户部尚书谢安道。眼看叶倾华早已三品,而与其同期的长子因自己的缘故,在外做了六年的知府,他心下一横,竟也递上了告老的奏疏。


    谢烁、王约连升两级分别任户部左、右侍郎。


    云舒连跳多级任吏部尚书,明眼人都知道,这些年临月公主的诸多施政方略背后,皆有云舒运筹帷幄的影子。若非一直被云太傅压着,他早该升迁了。


    叶倾华和赵英如的官职亦有变动。叶倾华擢升户部尚书,赵英如则晋为大理所少卿。二人的功绩政声摆在那里,纵有微词,也无人能说出半个“不”字。


    后世史官论及此段,常感慨雍和二十一年那一榜的考生,不仅面临了史上最激烈的竞争,也遇上了最快的升迁之机。他们恰逢其时,遇上明君,那位看似仁厚,实则最为刚毅、处事最为公正的景熙帝。


    又是一年冬。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静谧的素白之中,唯有街角巷尾,几株红梅倔强地探出头来,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添上一抹艳色。


    秦王府门前,马车刚停稳,侧妃严氏便撑着伞迎了出来,陪着笑脸,细语闲话。见他暗沉的脸色稍有缓和,她话锋悄然一转:“王爷,妾身那不真气的表弟,今年不过得了个同进士。本也是打好了招呼,却不想九月出了那档子事,如今还待职在家。王爷可否帮妾身想想法子?”


    秦王闻言,倏地笑出声来。起初只是低笑,随即越笑越大声,直至眼角都迸出了泪花,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刺耳而悲凉。严侧妃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噤若寒蝉,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言。


    想起昨夜,他与景熙帝如幼时那般,同榻而眠,卧膝长谈。从少时宫苑内的趣事,到彼此情感路上的坎坷,直到三哥蓦然抛出的决定。他愤怒的质问:“三哥,我到底输在哪里?”


    景熙帝沉静答:“程之,你的优势在于你联合了半个朝堂。同样的,你的致命劣势也在于此。你,受制于人。”


    他闻言不服气,如今


    秦王止住笑,低声喃语,似是对严氏,又似是对自己宣告:“孤,输了!”


    他挥退严氏,独自立于阶前,望向漫天飞舞的雪花,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最爱在雪地里堆雪人的女子。也不知,远在楚地的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抬脚向后院鹿鸣居走去,这里住着他的小女儿,是他自民间带回的女子所生,那女子与她有几分相似,曾是他最宠爱的妾室,可惜死于血崩。他明知是谁下的黑手,却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加之对方家世显赫,竟连个公道都无法讨要。


    小小的女孩见他踏雪而来,立刻丢下手中的布偶,迈着小短腿扑了过来,脸上扬起甜甜的笑容,两颊顿生梨涡,像极了那朵灵芝。


    十二月初二,一道禅位圣旨炸响朝堂。


    在位正好十年的景熙帝,宣布禅位于皇妹临月公主李仪,同时下旨,晋封秦王李行为摄政王,协理朝政。明言若帝王决策有失,摄政王可提出,交由内阁复议。此举并非出于对李仪能力的不信任,更多是为稳妥计,安抚以秦王为首的传统势力。


    “皇帝!你这是做什么?”刚收到消息的太后勃然大怒,将茶盏掷于景熙帝跟前,“砰”一声碎裂开来。


    “娘”景熙帝望着母亲,没有帝王的威严,眼底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我好累好累,我想源儿了。”


    太后心一疼,所有怒火瞬间被浇熄。她以为儿子已经熬过来了,却不想他一直困在原地。帝王当无情,而她儿子偏偏是个情种。


    十二月初三,女帝李仪于太极殿接受百官朝拜,成为大齐第十任皇帝。


    十二月初五,太上皇李御于南山寺剃度出家。襄王李锐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因为父亲早早便告知了他所有。同日,他默默收拾行装,搬进了镇国公府居住。


    次年正月初八,女帝举行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改年号为嘉佑,当年即为嘉佑元年。加封襄王为襄亲王,加封徳禧圣母皇太后为德禧厚仁圣母皇太后,加封生母德妃为德光圣母皇太后,封其师云舒为太傅。


    嘉佑三年,朝局已定,万象更新。


    五月初一,又是一月大潮会。嘉佑帝望着朝堂上的各文臣武将,虽依旧九城以上是男子,却也有零星几位女官。视线移至前排,除去摄政王外,从左到右,依次是:定国公杜远昇、左相皆太傅云舒、右相叶倾华、镇国公安无恙。


    嘉佑帝心中不禁莞尔,这站在权力顶峰的几人,竟都与她的明珠姐姐渊源深厚。一个是她的前未婚夫,一个是她曾经的恋人,还有一个是她的丈夫。


    一个叶倾华,竟搅动了整个大齐朝堂的风云,其中,也包括了自己。若非她以身为炬,劈开女子为官的先路,自己又如何能有机会,蹬上这九五至尊之位?


    散朝之时,初升的朝阳跃出云海,金色的朝霞泼洒下来,为这繁华似锦的帝都镀上一层辉煌的金边。


    几人并肩,有说有笑地向殿外走去。安无恙紧挨着叶倾华,宽大的朝服袖摆之下,无人得见,他的小指正悄悄勾着她。


    云舒则与二人并排而行,谈笑风生。他侧首看向安无恙:“长生,昨日考教,小慕倾的棋艺有所进步,可是你私下给他开了小灶?”


    “嗯,教了几手。”安无恙随即挑眉发出邀请,“说起来,你我二人也许久未曾手谈一局了,不如今日来上一盘?”


    “行呀。”云舒欣然答应。


    “我也要来,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叶倾华插话,见两人同时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强自争辩:“你们两什么眼神,我棋艺进步了好不好?”


    两人别开眼憋笑,这臭棋篓子说自己棋艺进步了,他们怎么就不信呢。


    刚要跨过大殿正门,云舒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转而被痛苦取代。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胸口,拼命想压下那如同被刀绞一般的痛意,却只是徒劳。甜腥翻涌,不过一瞬便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子谦”叶倾华下意识地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云舒,慌得声音都变了调。她不明白,方才还在说笑之人,为何会突然呕血。


    云舒撑着她的手,借力稳住身形,又是一口鲜血呕出。察觉到生机正飞速流逝,他赤红着双眼侧眸看她,那被他藏了十三年的深情此刻倾泻而出,似滔天洪水般将她淹没。


    他竭力扯出一抹浅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


    “阿倾我撑不住了”


    再次喷涌的鲜血染红她的衣角,


    “带我回家”


    “回皓月居”


    第197章 重生? “阿倾我好想你.……


    “子谦, 子谦”


    云舒悠悠转醒,天青色绸帐映入眼帘。心口没有任何不适,他有些疑惑地抬手捂向胸口,掌心传来胸腔里坚实有力的心跳。他缓缓转头, 看向站在床前的爹娘, 只是他们为何如此年轻?瞧着不过四十不到。


    一个荒谬的念头涌入脑海。阿倾酷爱话本, 其中不乏重生之文。


    他试探性地开口,嗓音带着初醒的微哑:“爹, 娘。如今, 是哪一年?”


    云二夫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 “也没发热呀?莫不是连考几日,把人考糊涂了?”


    “娘,”云舒执着地追问,只想印证心中那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告诉我, 现在是哪一年?”


    “雍和十六年,九月初一。你昨日才从考场出来, 一觉睡到这时辰, 连午膳都误了。”


    云舒想起来了, 那年秋闱刚毕,他确实昏睡了近十个时辰,爹娘还以为他累出了病。


    强压下心中翻涌的狂喜,他迅速翻身下床, 疾步来到镜前。镜中映出的是十五岁的云舒,面容清隽,犹带稚气。他对镜低低一笑,眼角却沁出泪光。


    雍和十六年, 九月初一,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次,他断不会让阿倾再经历那艰难到她需要睡祠堂以求安慰的三年,


    他当即命云吉收拾行装,明日便要启程游学。


    “子谦,不必如此着急,等放榜了再去也不迟。”云二爷道,他何时见过冷静自持的儿子有过这般焦灼的模样。


    “爹,不必等,定是解元。”云舒笃定。


    “你小子,就这般肯定?!”云二爷失笑,“你祖父让你醒了去找他。”


    他知晓祖父所为何事,无非是劝他不急于参加后年的春闱。并非质疑他的才学,毕竟“天才”之名岂是虚得?更多是想磨砺他的心性。


    云舒骨子里太过孤傲,傲到云太傅为他取表字时,未循惯例依本名之意,而是择一“谦”字,盼他时刻谨记谦逊之道。他本就年少成名,若再于弱冠前高中,对他未必是好事。


    云舒这次未与云太傅争论,毕竟他有比春闱更重要之事。


    九月二十,他终于在肃州的枫叶林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彼时,她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单乘一骑与共乘的父母在山野间赏枫,那般明媚,那般鲜活。


    二十一那日,外出抓药的叶修云遇见了被西辽围杀的定国公父子,带着随从冲入战团救人。早有准备的云舒亦率人驰援。这一次,叶叔父未死,叶叔母也未殉情,他的阿倾,不再是孤女。


    此后,他的游学路是,她去哪里,他便去哪里,远远地跟着她。倒不是不敢上前去,只怕一旦靠近,便再也按捺不住那颗躁动的心。如今的她,还太小。


    雍和十九年,上元节。江南灯市亦如京城那般,璀璨浪漫。


    云舒戴着面具,悄然跟在叶倾华身后。叶修云携爱妻享受二人世界去了,她独自带着夏拂玩耍,点燃的烟花棒映亮她灿烂的笑靥。见有商贩在卖锦鲤琉璃灯,想起她喜欢,就去买了一盏。只是这一转眼的功夫,她竟不见了踪影。


    想起这一世因自己的干预,她的武艺不似前世精熟,他心头一慌,急忙向巷中寻去。却在巷子深处被一双小手猛地拽住,抵在墙上,颈间随之横上一柄冰凉匕首。知晓她无事,警惕心依旧强盛,他心下稍安。


    “你是谁?为何一直跟着我,谁派你来的?”叶倾华恶狠狠问道。


    云舒低笑,清冽的嗓音如山泉流淌:“姑娘为何确定,在下跟的是你?”


    “三年前的肃州,到后面的湛城,杭州”叶倾华抬眸逼视,匕首又往下压了几分,“还要我一一列举吗?”


    云舒却答非所问,将手中的胖鱼灯举起:“锦鲤琉璃灯,姑娘要么?”


    叶倾华杏眸微眯,他这么知道自己喜欢鱼?“你到底是谁?”


    说罢,便伸手去取他的面具。云舒并不阻止,如今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十五岁少女,自己若再不靠近,只怕会情敌环伺。


    面具揭下的刹那,他垂眸看她,清朗俊逸的脸上漾开一抹极动人的笑意,眸中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叶倾华被那笑容晃得险些失神,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你跟着我作甚?别告诉我你爱上我了?”


    “是。”云舒承认。


    “嗯?”他的直白让叶倾华一时语塞。


    “我心悦你,自初见伊始。”他目光专注,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叶倾华却猛地收起匕首,后退一步:“你变态啊?我三年前才十二岁。”


    完了,他似乎弄巧成拙了。


    云舒苦笑,一把拉住欲转身离去的她:“叶姑娘,你听我解释!我心仪于你,并非因为年岁。十二岁也罢,八十二岁亦然,只要是你,只要遇见,我便不由自主,为你倾心。”


    “咦”叶倾华搓了搓手臂,略带嫌弃地瞥他一眼。这人,瞧着风光霁月、俊美出尘,言辞怎地如此油滑。


    “给个机会,相识一番,可好?”他不给她拒绝的时间,径直自报家门,“在下云舒,表字子谦,年十八,京城人士。”


    “云舒?京城云家那个天才?十五岁中解元,传说“克妻”的那个?”叶倾华听过他的名号。


    云舒无奈抿唇,忘了“天才”盛名之外,还有个更“响亮”的克妻之名,急忙辩解:“我保证,不克你!”


    叶倾华瞧他着急忙慌的傻气模样,不禁莞尔:“先不说你克不克我,你如何证明自己是云舒?”


    “姑娘想怎么证明?”


    叶倾华指了指远处那个灯塔,“看见那座灯塔了么?我要最顶上那盏美人灯,半炷香。”那灯需连破数道灯谜方能取得,便是她自己上去,也得至少一炷香才行。


    “好。”


    半炷香后,云舒将美人灯稳稳递至她面前。


    云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需靠死缠烂打来追求心上人。半年后,叶倾华终于松口,带他回家面见父母。同年冬,离家三载的他返回京城,一为祖母拜寿,二为准备提亲,三因他的阿倾胸怀大志,他需回去与她里应外合,为女子科举破开一条通路。


    虽说这一世未与西辽结下深仇,叶倾华与其父还是对西辽出手了。那年肃州后,他们去了边境,见识到了西辽的残暴。


    雍和二十年春初,西辽经济溃败,大齐趁势伐辽。叶修云获封仁恩侯,叶倾华敕封明珠郡主,仁恩侯府依旧坐落于云家宅邸之侧。


    五月,两人正式订婚,京城哗然,才子佳人,甚是般配。


    雍和二十一年,云舒高中状元,叶倾华夺得探花。二十岁的状元郎以十里红妆,迎娶了他十七岁的探花娘子。虽两府仅一墙之隔,他仍让迎亲车队绕城一周,要让满城百姓见证并祝福他与她的圆满姻缘。


    此后,云舒政绩斐然,升迁迅疾。云太傅放心辞官为他让路,将云家全然托付。而他却在执掌云家后,自愿将自己钉在四品的位置上,只全力助推他的阿倾,步步登临那万人中央的耀眼高台。


    ***************


    时隔十六年,叶倾华再次踏入皓月居,这里的陈设布置亦如当年。


    安无恙将云舒轻轻放在床榻上。见他仍在不停地呕血,叶倾华颤抖着又取出一粒回魂丹喂给他。然而,丹药入口,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起色。他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弱。


    冬凝上前,指尖刚搭上他的腕脉片刻便收回,对安无恙和叶倾华轻轻摇头。


    叶倾华掏出手帕为他擦拭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却被他顺势握住,用尽全力,力道依然很轻。“阿倾好疼啊”他已经虚弱得,连蜷缩身体缓解痛苦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眼泪瞬间决堤,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子谦,我在,我在,会没事的再坚持一下,求你!”


    像是察觉到她的回应,云舒的眼中骤然爆出神采,带着血渍的唇角缓缓向上勾起:


    “阿倾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作者有话说:我的子谦啊[爆哭]


    第198章 那年真相 那年,她差点同时失去两个生……


    嘉佑三年, 五月初一。


    太傅兼左相云舒薨逝,享年三十五岁。嘉佑帝悲恸不已,闭朝三日,为其治丧。


    将云舒的遗体妥善移入棺椁后, 云吉捧着一个特制的、密封的瓷盒, 欲将其放入棺中。


    “这是什么?”叶倾华哑着声音问。


    “回郡主, 这是三爷生前最重要之物。”云吉垂首答道,目光扫过并肩而立的叶倾华与安无恙, 心底那份为云舒感到的不甘再次涌起, 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 “镇国公和郡主要看看吗?”


    “好。”叶倾华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安无恙正要伸手接过,云吉却猛地将瓷盒收了回去。他想起曾经云舒交代的话,“云吉, 若是哪天我走了, 这里面的东西,莫要让旁人看见, 尤其是她和镇国公, 不要扰了她日后的安宁日子。”


    “对不住, 镇国公。是奴才记错了。”云吉深深低下头,掩饰发红的眼眶,“三爷他不喜别人看他的东西。”


    说罢,他俯身将瓷盒放入棺中, 置于云舒身侧。


    云舒的陪葬之物极多,整整十九箱。然而抬送箱笼的家丁们私下却嘀咕,除了一口小箱子沉手些,其他的都算不上重, 里面装的,似乎并非金银玉器这类金贵之物,反倒像字画书籍这些清雅物件。


    确实不是那些贵重之物,盛南伯府库房里的东西并未减少多少。


    丧后不久,云吉依照云舒的遗嘱,将遗产分为四份,一份留予云二老爷夫妇,颐养天年;一份,连同他留下的爵位,由嗣子云燃继承;而另外两份,则指名赠予义子安执叶与义女叶遇安。


    当小慕倾和小鱼儿收到那份来自“云爹爹”最后的礼物时,尚未消肿的眼睛再次哭得通红。他为他们考虑得如此周全,留下的东西,即便他们将来庸碌无为,也足以保他们一生富足无忧。


    自云舒走后,叶倾华像是被重击了一般,整个人变得有些浑噩茫然。


    在看到那些给孩子的遗物时,那混沌的思绪才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瞬间清晰起来。


    云舒早早立下遗嘱,说明他早已清楚自己会早逝,而不是太医所说的突发恶疾。


    可她记得,他功夫虽然非常一般,但身体底子却是不错,若说真有什么旧疾,那大概就是胃不大好。


    胃病会如此致命吗?或许吧。可他最后明明死死捂住的是胸口,而不是腹部。所以,绝不是胃病。


    叶倾华沿着时间线一点点向后追溯,越推敲,便越发现诸多被忽略的疑点。


    比如,他几年前便将父母接入了盛南伯府,是真的只想让他们帮忙照顾云燃,还是想在所剩无几的时光里,多陪伴他们一些时日?


    再比如,他与长生之间不知从何时起不再针锋相对,她曾欣慰地以为是他终于放下,加之他救过自己,长生对他心存感激。


    如今看来,不止


    她须去找个明白人,问个清楚。


    太医院内,年事已高的梁院正已收拾好行囊。送走了他太医生涯中最后一位、也是纠缠最久的病人云舒,他终于可以告老还乡了。另一位由军医考入太医院、身强力壮的车太医,正帮他提着箱子,送他一程。


    “左相大人真是可惜了,天妒英才啊。”车太医轻声感叹。云舒刚走不久,仍是众人不时提起的唏嘘话题。


    “走了也好,”梁院正脚步微顿,望着宫墙上方四角的天空,极轻地叹了一句,“他这些年过得太痛苦了。”


    “哦?”车太医敏锐地捕捉到话中深意,疑惑道,“难道左相大人的病,还另有内情?”


    梁院正自知失言,连忙打哈哈掩饰:“没有没有,车太医你听错了,年纪大了,胡言乱语。”


    车太医与他相交甚笃,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见他这般情状,心知必有隐情。本不该打听,实在按捺不住医者的好奇与探究之心,追问:“师父,您就跟我说说嘛?我向您保证,绝不外传,只是想多了解一桩病例,增长些见识。”


    “谁是你师父?”梁院正瞪他一眼,但见他确实嘴严,且在医术上颇有灵性,又想到云舒这病始终是自己心头一件憾事。他左右环顾,见四下确实无人,方低声道:“左相大人,并非普通病症,他是中毒引起的心衰之症。”


    “中”车太医惊得拔高了声调,见梁院正急忙做出噤声的手势,才慌忙压下声音,“怎么会中毒?”


    “唉,就是当年他为明珠郡主挡下的那一箭,有剧毒”梁院正的思绪飘回了十三年前,“当时拔箭时,他曾短暂苏醒过一次,第一句话便是嘱咐我们,万不可将实情告知任何人。”


    那时云舒面无血色、唇瓣发紫,却用尽力气低声恳求,尤其不能告诉叶倾华和他的父母。在得到他们肯定的回答后,才昏死过去。


    “说实话,当时那般凶险,老夫都以为他熬不过来了。没想到,他竟硬是挺了过来。只是那毒素到底伤了心脉根本,留下了这心衰之疾。心脏不可逆转地逐渐衰败,每次发作,必将痛不欲生。”梁院正的声音里充满了医者的无力与怜悯。“我都不敢想,这十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阶梯下的暗影里,叶倾华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砸落在手背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原来,竟是她害了他!


    还未等她从这巨大的愧疚与震惊中喘过气,车太医接下来的话,如同另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说起来,那年真是多事之秋,镇国公也差点死在了辽东。”车太医感慨道。


    “怎么说?”


    “师父可还记得当年的吉尔城之战,镇国公重伤之事?”


    “不是后来澄清是场乌龙,说只是伤了头,昏迷了几日么?”


    “嗐,那是镇国公醒后,特意吩咐统一口径的说辞。”车太医解释道,“真实情况是,头部确实受了重创,但远不止昏迷那么简单。人被送到军帐时,心跳都已经停止了!下官当时几乎要宣布”


    他顿了顿,继续道:“没想到几十息后,镇国公的心脏又缓缓恢复了跳动。然后昏迷了三日才苏醒,醒来更是双目失明了整整五日。”


    叶倾华的泪水流得更凶,几乎无法呼吸。那时她还在宫里为雍和帝守灵,那些日子,她总在打盹的间隙里心神不宁,梦见安无恙浑身是血地唤她。她只道是自己思念过度,却从不曾想,那竟是他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跨越千山万水的求救。


    而她,竟未能陪在他身边!


    那年,她差点同时失去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无力地靠在墙上,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入双膝之间,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子谦


    对不起,长生


    五月的日头已然毒辣,光影流转,灼热的阳光直直照射在叶倾华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一把伞悄然撑在她的头顶,为她带来荫凉。


    安无恙蹲下,单膝点地。大手落在她的发顶,声音满是怜惜,“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叶倾华抬起头,眼睛鼻尖通红。安无恙心疼不已,指腹轻柔地为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心下了然,她大概是知晓了云舒病情的真相,也明白了他早已知情。他正静静等待着她或许会有的质问与埋怨,却见她忽然张开双臂,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肩上,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他的衣襟。


    “长生,”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脆弱得让他心碎,“我好难过”


    “我知道。”安无恙顺势将她拥紧。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里满是安无恙,可在某个极深的角落,依然住着一个云舒。安无恙没了,她会死;云舒没了,她会疼。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在往后余生慢慢地将那个角落也填满,填得满满的。


    “是我害死了子谦,是我让他痛了那么多年”她吸着鼻子,自责啃噬着她的心。


    “他心甘情愿。”安无恙轻声道,“若是那一箭射中的是你,他才真的是生不如死。”


    “可我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曾经也差点失去了你”叶倾华将他抱得更紧,“还好你挺过来了,感谢你挺过来了。只是对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面对”


    原来,连这件事她也知道了。听出她语里的愧疚与心疼,安无恙心一软,故作轻松道:“本来都跟阎王爷走了有一段路了,突然想起某人说,我要是敢回不去,她就在家里养上十个八个面首,天天快活。这还得了,所以我又跑了回来。”


    叶倾华果然被他这混不吝的话逗得破涕为笑,还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泡,幸好她脸埋得深,他未看见,赶紧偷偷蹭在他的衣服上。


    安无恙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任由时间流淌,直到她情绪慢慢平复,他才开口:“夜明珠,今日老管家买了只上好的老鸭,我出门前宰了炖在砂锅里。算算时辰,这会儿该炖好了,要喝汤吗?”


    “要!”叶倾华点头,却仍不肯抬头,“眼睛肿了,见不得人。”


    安无恙低笑,将伞递给她,然后转身,拍拍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上来。乖,我带你回家。”


    趴在他背上叶倾华又无声滚出眼泪,曾在她被这个世界伤得最深的时候,也是这个人,温柔对她说:“乖,我带你回家”。


    “长生。”


    “嗯。”


    “别离开我。”


    “好!”


    “别走在我前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