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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心急 若不是她在此,谁愿意踏足你这破……


    回到镇远侯府, 叶倾华心绪难平,径直走向书房,她必须即刻做些什么。


    安无恙一言不发,只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 主动为她研墨、倒水, 活像个小厮。


    “小安子这伺候人的功夫, 越发好了呢,该赏!”叶倾华被他的模样逗笑, 故意打趣道。


    “小的谢郡主赏。”安无恙配合着耍宝, 眉眼带笑, “能伺候郡主,是小安子三生修来的福气。”


    叶倾华笑倒在他怀里,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夫君, 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勉强配得上我的殿下。”安无恙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笑闹过后, 知她有正事要办,安无恙便不再扰她, 只随手拿起一本书, 安静地坐在一旁相伴。


    叶倾华并未急于落笔, 而是双手撑额,凝神梳理思绪。今日之事,有两处当需完善:其一,在于整个钱庄行业的监管。大齐虽有相关律法, 却失之粗疏,且无专职监管机构,往往由地方官兼管,其中可操作空间太大, 易生弊端;其二,在于女性基本人权的保障,此一项任重而道远。但或可借此契机,以此为“破屋之顶”,先行推动第一项的变革。


    她沉思片刻,有了着笔思路后,铺开一张稿纸正欲下笔。想起先前列过的计划书有关于银监的内容,便打开暗格。取出时,她下意识地瞥向安无恙,只见他脸颊竟泛起一丝极难察觉的红晕。先前在他出征的当日,叶倾华来书房续写时,便知他偷看过了,不少字被不明液体晕开。


    她眸光一转,心生逗弄之意,指着其中一处道:“夫君,你帮我瞧瞧这是什么字?我有点看不清。”


    安无恙闻言放下书走近,佯装无事低头辨认,“是个‘钱’字。”随即面不改色地倒打一耙,“娘子这是写到‘钱’字,馋得流口水了?怎么墨迹晕开了?”


    叶倾华却不接话,只盯着他,似笑非笑,“你脸红什么?”


    安无恙索性耍起无赖,“天热,况且娘子你看我的眼神,比这酷暑天儿还炙热,为夫害羞了,不行么?”


    “夫君,”叶倾华靠近他,声音带着狡黠的笑意,“你哭起来的样子美极了!当时怎么不叫我起来看看呢?”上次见他流泪,还是成亲之时,那几滴钻石从他的凤眸中砸落时,美得她心肝脾肺都在发颤。


    “想看啊?”安无恙凑近她,鼻尖几乎相触,气息交融。


    “想看。”叶倾华诚实道。


    安无恙勾起一抹令她心痒的笑意,压低嗓音,语带暧昧:“待你生产之后,让你在上边,我哭给你看。”


    他以为她又要说自己不正经,却不想,她答:“说好了,不哭是小狗。”


    安无恙诧异挑眉。所以,他又一次勾.引他的夜明珠成功了么?


    见过美人笑,叶倾华下笔如有神助,不一会儿便写好了两封奏折。当即带上折子,与安无恙一同前往楚国太长公主府商议。


    楚国太长公主仔细阅过两封奏折后,深深地看了叶倾华许久。眼神复杂难辨,有骄傲,有欣慰,有怀念。似乎在透过她看谁,又好像就是在看她。


    叶倾华被看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问道:“姑祖母,可是明珠何处思虑不周?”


    “非也。你所思所虑,皆切中要害,很好。”楚国太长公主缓缓摇头,给予肯定。


    叶倾华刚松一口气,却听老人家话锋一转,“只是明珠,你这不爱加修饰词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奏疏写得干巴巴的。”


    “那我再拿回去,润色一番?”老小孩,老小孩,姑祖母都七十一了,她哄哄也无妨。


    “罢了罢了,”楚国太长公主摆摆手,“陛下同你一样,是个务实不重虚文的,想来也不介意这些。直接递上去吧。”


    “多谢姑祖母!”叶倾华起身道谢。楚国太长公主历经三朝,见识深远,她说没问题,便肯定就没问题。


    “明珠啊,”楚国太长公主慈祥道,“如今你早已能独当一面,日后有想法,不必再事事皆拿来给老身过目。拿不准的,可多与长生、子谦、昭明还有你师父商议。凡是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亦不可怯懦不前。明珠啊,爬得高高的,你只有爬得够高,才能照耀更多的人。”


    叶倾华越听越心惊,这话怎么像是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一旁的安无恙慌忙为她拭泪,转头对楚国太长公主道:“姑祖母,您莫要吓她,她如今禁不起吓。”


    “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楚国太长公主见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转身吩咐身后的贴身老嬷嬷:“敬檀,快去库房,将那些收拾出来给她的东西都抬来,给我们郡主瞧瞧,哄哄她。”


    都收拾库房给她留东西了叶倾华一听,眼泪落得更凶,“姑祖母,您是不是身子有何不适?我让冬凝立刻来给您瞧瞧,可好?”


    楚国太长公主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只觉心里熨帖,温声解释道:“你这傻孩子。姑祖母身子骨硬朗着呢!不过是近来清理库房,发现许多适合你们年轻女子的好东西,便让敬檀按着你和临月的喜好分拣了出来,想着日后留给你们。”


    “嘱咐你那些,是见你行事越发沉稳干练,想让你多独自历练历练。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还能替你兜得住底。”她笑着打量叶倾华,忽然疑惑道:“咦?你从前也不爱哭啊?”联想到新政之事与安无恙方才的话,她目光转向安无恙:“长生,明珠她可是有孕了?”


    “回姑祖母,”安无恙恭敬答道,“是有了身孕,刚满月余,因为不足三月,未曾外传。”


    “胡闹!”楚国太长公主拔高声音,可见叶倾华刚擦干泪痕、眼眶通红的模样,语气又瞬间软了下来,“折子先按下不表。一切,待你生产之后,再伺机上奏。”


    “姑祖母,眼下正是良机,刚好可以借此次案件做文章”叶倾华急道,眼泪又要下来。爱哭是她的第二项孕反,她如今特别敏感,动不动就流泪,尤其是在亲人面前。


    “明珠,”楚国太长公主打断她,语气凝重,“设立银司监与齐民银行,乃官制改革,须经内阁廷议。你需亲赴朝会,与那些老臣当面陈情利害,这绝非一两日能成之事。如今你日子尚浅,我怕你被那些老顽固气出个好歹来。”


    安无恙一听,甚是认同,低声恳求道:“夜明珠,我们再等等,可好?若是那时少了契机,我造也给你造一个出来,定不叫你心血白费。这次,就先听姑祖母的,好不好?”


    叶倾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不甘心地按下。


    回去的路上,叶倾华越想越是憋闷,无处发泄,索性趴在安无恙肩头,张口便咬。可又怕真咬疼了他,这里轻咬一口,那里轻咬一口。


    安无恙抱着她,任由她咬。医书上说,孕妇需保持心境舒畅,若有郁结之气,定要让她发泄出来才好。


    待她发泄够了,抱着人,轻抚她的后背哄着,“夜明珠,这事牵涉太广,动到太多人的利益。一旦提上朝会,必将引来口诛笔伐,狂风骤雨。”他将脸埋进她馨香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卿卿,我害怕,害怕你会出事。”


    他其实在看她计划书时便想到了,此事有五、六成几率能成,但有得磨。只是没想到,她会在孕期去提。故而,他方才故意怂恿她将折子先拿去请楚国太长公主润色。


    叶倾华听出他声音里的恐惧,心瞬间软了,反手抱住他,安抚道:“长生别怕,我不去了。我等生完孩子,养精蓄锐,再去和他们好好斗上一场。”


    她明白他们的担忧,的确是自己心急了。因为她内心亦藏着恐惧,正如安无恙所言,生产如同闯鬼门关。她在做好心里准备的同时,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总想着尽力多做些,再多做些。


    第二日晚,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墙潜入镇远侯府。


    书房内,云舒面罩寒霜,怒视安无恙,冷声道:“安长生,她怀着身孕,你竟敢让她不悦?你该死!”不过一日,寥寥一面,他便看出叶倾华不大高兴。


    “云子谦,你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些,她是我的妻,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安无恙压下眸子。


    “你爱她,便是让她难过?”云舒紧盯着他。


    “你看看这个。”安无恙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直接将那两封奏折递给他。


    云舒接过快速扫完,脸色凝重,“你没让她去吧?”


    “废话!”安无恙没好气地学叶倾华翻了个白眼,“若让她去了,这折子还能躺在这儿?”


    知道是误会,云舒面色稍霁,将折子放下后,也不道歉,只道:“尽快哄好她,孕妇不宜长时间郁结。”


    “嗯!”安无恙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随即下了逐客令,“我回房了,慢走不送。还有,别有事没事就翻墙,我这府里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云舒懒得理他,径直离开。若不是她在此,谁愿意踏足你这破地?


    第182章 谎言 儿子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娶人进门……


    最后那位周家妇人到底没去倾城坊, 陈娘子悄悄去打探了一番,他夫家最终还是卖了一半的房子,凑足了银钱。


    中秋佳节,因宫中举行家宴, 镇远侯府的宴席便提前至了午时。原本宫宴不必邀请已出阁的郡主, 但架不住叶倾华身份特殊, 她不仅是郡主,更是陛下亲口承认的义妹, 加之如今皇室人丁不旺, 她便也在受邀之列。


    她与安无恙进宫后, 叶倾华先至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她来得早,此刻殿内尚无他人。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叶倾华屈膝行礼。


    “明珠快快平身。”太后虚扶一把,笑意慈和, “快坐, 如今你可是双身子之人,仔细别累着。”


    “多谢母后。”叶倾华安然落座。


    自告知楚国太长公主后, 她有孕之事虽未公开, 但几位至亲均已知晓。安无恙还被安成揍了一顿, 责怪他为何不早说,老爷子更是将私库里大半滋补之物都搬去了浮光苑。


    “孩子可闹你?”太后关切问道。


    “是个乖孩子。”叶倾华温柔垂眸,轻抚小腹,复又抬头笑道, “不闹人,就是嗜睡了些。”


    太后心下欣慰。如今她在这宫中地位尊崇,皇帝孝顺,太妃们也安分, 日子可谓顺心如意。若说还有什么烦忧,大抵便是景熙帝与秦王的婚事了。景熙帝一直拒绝续娶纳妃,秦王又曾做出那等混账事。


    她揉揉额角,正要说些什么,宫女来报,临安长公主来了。


    好嘛,又一个烦心的来了。景熙帝登基后,给临安赐了公主府,她便迁出宫去了。孝期过后,她入宫愈发频繁。原因无他,临安长公主年已十八,亲事尚未着落,不免焦急。可太后为她遴选的人选,她又总看不上,如今太后见她也是头疼。


    年岁渐长,又历经诸多变故,临安长公主心智已成熟不少,不再与叶倾华针锋相对。她很清楚,在太后与皇帝心中,叶倾华的分量远重于自己。


    “明珠姐姐近来瞧着丰腴了些,安侯把姐姐照顾得真好。”临安长公主语带艳羡,“真希望妹妹也能如姐姐一般,寻得真心待我的良人。”


    “会有的。”叶倾华笑道,并不过多接话。


    “说起来,姐姐真是好命,安侯为娶拼命挣军功,更是放弃一半的兵权。”临安长公主不免有些酸,“云伯爷亦是不惧生死为姐姐当箭……”


    “临安!”太后打断她的话,他们一般不在叶倾华面前提云舒,那是皇家欠两人的。


    叶倾华但笑不语,临安把话题引向子谦,看来对他贼心不死。不过她并不担心,太后和景熙帝不会同意的。


    果然,后续的宫宴,临安长公主再暗示却被景熙帝岔开了话题。


    当晚,临安长公主的婚事依旧未定,秦王的婚事却有了着落。


    太后亲自挑选,征得秦王本人同意后,景熙帝下旨赐婚。王妃是定国公嫡长女——杜霏。


    当初雍和帝欲将杜霏指婚于李徜,被老定国公以各种理由一拖再拖。杜家已功高震主,需杜远昇娶林璐以自污,实在不需从龙之功来锦上添花。


    如今,大局已定,杜霏还是成了王妃。


    宴席散后,临安长公主与临月郡主留宿宫中陪伴各自母妃。秦王则与叶倾华、安无恙一同出宫。禁足三月,他看上去沉稳了许多,锋芒尽敛,锐气沉寂。


    “相通了?”叶倾华轻声问。


    秦王叹了口气,语气黯然:“相通了,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他抬头望了眼天边的圆月,也不知那朵灵芝现在在做什么?低头复道:“阿姐,那三个月,我一直在做噩梦,如同真实经历过一般的噩梦。”


    现在说来,他仍然带着后怕,“第一个月,我梦到自己成功了。然后四哥疯了,开始夺权争势,最终在一场宫变中,被我一箭射杀。小灵芝她在我眼前跳了宫楼,随他而去。”


    说他仿佛又看见谢灵身下洇开的血色,呼吸不由一窒。停顿片刻,调整好心绪才继续:“第二个月的梦,我依然如愿娶到了小灵芝。这次四哥没疯,被她劝住了。为了她,四哥选择就藩。而我也登上了那个位置,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他的笑容变得苦涩,“可我没有三哥那般强硬的手腕,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不得不纳了一个又一个。我却不知深宫险恶至此,她被人所害,失了孩子,我抱着她一遍遍说对不起,她却笑了,那是她第一次唤我的表字,她说:程之,我为你跳支舞吧。然后她在舞裙上浸了火油,最后”秦王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再也说不下去。


    叶倾华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她几乎能想象出那惨烈而绝望的画面。


    秦王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心绪后,继续道:“第三个月,梦里的我放她离开,她高兴极了,她说:程之,谢谢你!”他苦笑,坦诚道:”阿姐,若我的封号不是”秦”,我或许真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如今野心既已滋生,便再难回头。不如就这样吧,不打扰,各自安好。”


    “你能想明白就好。”叶倾华侧头看他,目光沉静,“只是小九,三哥既给了你机会,我望你能磊落去争。”


    “阿姐放心,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秦王承诺道。


    “杜家大姑娘是个好女子,你既决定娶她,就要负起责任来。”


    “好。”秦王点头应下,沉默片刻,又道:“阿姐若给小灵芝去信,替我捎句话:祝她一世安好,幸福顺遂。也帮我告诉四哥”他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若他有负于她,我定不放过他。”


    马车刚驶离宫门,安无恙便俯在叶倾华耳边低语:“秦王成长了,他在有意拉拢你。”


    “他在拉拢我们。”叶倾华轻声纠正,继而微叹,“成长,总归是好事。”


    宫中刚定下一桩婚事,而宫外,也有人正为此烦忧。


    云府家宴,一门才俊,吟诗作画,赏月品茗,直至夜深方散。


    云舒回到皓月居,正要沐浴休息,未曾想云二老爷和二老夫人携手而来。


    “爹,娘,夜色已深,早些歇息吧。”见两人带着画卷,便知两人要说什么,一时无奈。


    “舒儿,爹娘来,是有事和你相商。”二老夫人说道。


    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云舒苦笑,“爹娘请说。”


    “你如今也二十三了,旁人这般年岁,儿女都已绕膝。”二老夫人叹了口气,“娘知你放不下郡主,可如今她已成婚,你亦为她舍命挡过一箭,咱们不欠她了。娘只是不愿见你终日形单影只,孤寂一生”


    “子谦,大丈夫不该被情爱所困,你得为家族考虑,至少也该留下子嗣,延续血脉。”云二老爷沉声道,子谦聪慧,他的孩子定然不差。


    两人也不等云舒说话,二老夫人直接把手里的画轴打开,只见画上是一面容秀丽的女子,“这是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幼女,钟灵毓秀,擅诗词,与你定然谈得来”


    见他反应平淡,她又急忙展开另一幅,“这是定川将军家的嫡次女,虽说生在武将世家,可才情斐然,又不失活泼”


    二老夫人正想去拿第三幅,却被云舒打断,“娘,我不成亲。”他娘有心了,上次想让他纳妾,选的人与阿倾有几分相似;此次为他择妻,人选依旧带着几分她的神韵。


    “你这是要气死爹娘吗?”二老夫人急道。


    云舒转头对云吉道:“云吉,你先出去,再把门关上。”


    待房门合上,他才面带难色,语带忧伤地对父母道:“爹,娘,不必再费心挑选了。儿子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娶人进门来守活寡。”


    云二老爷夫妻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什么叫守活寡?”


    “爹,娘,儿子不是有意要瞒你们的,实在是”云舒垂头,“难以启齿。”


    “是不是因为那只箭?”二老夫人咬牙,一时又恨又心疼。


    糟糕,怎么牵扯到阿倾了。云舒忙道:“不是,是旧疾。”


    “你以前明明”世家子弟首次梦遗,身边侍从需上报。若至十五岁仍无迹象,便要请大夫确认是否有疾并医治。


    “是在游学时的事情,路遇山匪,伤着了。”云舒面不改色的撒谎,“曾经也认命,想与蓝氏安稳度日,但不行。所以后来她才干脆地和离,毕竟她蓝家也需继承人。”


    其实也算不得欺瞒父母,云舒暗想。不识得她之前,他没想过要娶什么样的妻子,谁都一样,不过是尽到责任便好。识得她后,便只想要她,谁都无法取代。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不行”。


    “那从前与郡主”二老夫人迟疑问道。


    “她知晓,但她愿伴我一生。”云舒笃定,若他们未曾分开,哪怕他真的不行,她亦会陪他到天荒。


    “这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二老夫人一拍腿,泪水潸然而下。既哭儿子命苦,身有顽疾;又哭他好不容易觅得良缘,却硬生生被拆散。


    二老爷亦是捶胸叹气。


    见两人仿佛一下老了几岁,云舒心有愧疚,道:“娘您尚不过四十,不如您与爹再添个弟弟?我这爵位,日后便传予他。”


    “混账!说的什么胡话!”二老夫人哭着斥道。


    云舒旋即想起近日翻看的医书,也觉此议荒唐,母亲年岁已长,岂能再受生育之苦。


    “娘,不然二哥或者四弟,将来过继一个孩子到我名下吧,如此也算有后了,可好?”云舒眸光黯然,如此,也算给爹娘一个交代,将来也能成为二老的慰籍。


    “唉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二老爷长叹一声,终是无奈接受了这现实。


    第183章 双生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


    翌日清晨, 晨曦微露。景熙帝信步在御花园,恰遇临月郡主正沿着小径慢跑,口中还低声诵念着书文。知她在备战后年秋闱,景熙帝一时心血来潮, 起了考教之心。


    “临月。”景熙帝唤住她。


    “参见皇兄。”临月闻声止步, 敛衽行礼。景熙帝摆手示意她起身, 兄妹二人在御花园中缓步慢行。


    “在背《中庸》?那皇兄考考你。”景熙帝语气温和,笑问道:“‘君子素其位而行, 不愿乎其外’, 是何意?”


    临月郡主几乎不加思索地答:“君子应安于当下之位, 恪尽本分,不应心生妄念,抱怨或觊觎其位之外的事物。”


    景熙帝微挑眉梢,看来确是下了苦功。又问:“‘喜怒哀乐之未发, 谓之中;发而皆中节, 谓之和’,又当如何理解?”


    临月郡主沉思片刻, 斟酌着组织好措辞后答:“人之情绪未起时, 深藏于心, 持平静之态,此为‘中’。情绪既发,却能合乎节度,喜而不狂, 怒而不暴,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此为‘和’。”


    见她释义精准, 景熙帝满意颔首。又连续考了数题,从《中庸》至《大学》,越考越难。临月郡主逐渐答得有些吃力,却也尽量依自身理解逐一阐述。


    行至凉亭,景熙帝忽转话锋,问及治国之道:“临月,治国之要,在于得人。然则,取士之道,当以何为先?”


    临月郡主一愣,随即凝神深思,方缓缓道:“取士之道,德才兼备为上,然德之与才,必以德为先。司马温公有言:“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 若才有余而德不足,譬如小人乘骏马,其危害必烈。故考察之士,必先观其心性,察其操守。孝悌于家,忠信于友,而后试之以政事,观其成效。亲君子,远小人,则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自不治而治矣。”


    景熙帝微不可察地点头。这是标准答案,虽稳妥,却未见新意,想必是先生所授。


    临月郡主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继续道:“然,考察之策,多依赖于其亲友、师长、邻里,皆为亲近之人,难免存有偏私。即便所言属实,然时过境迁,财帛动人心,权势覆人欲,贤者与否,终系于人性一念之间。故,小妹以为,在此之上,当以法度束之,完善法律条款,持法公正,维护法律尊严。令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皆心存敬畏,天下自然太平。”


    景熙帝眸光骤然一亮,端坐于石凳之上,下颌微抬,“继续。”


    受此鼓励,临月郡主信心倍增,朗声道:“还当启民智、开言路。百姓心智开明,自然能辨官员贤愚、政策优劣。能者当升,贤者当赏,无能者当贬,恶者当诛。然,如何知其真性,需赖言路畅通。此事明珠姐姐做得极好,《百姓小报》便是一条极佳言路,惜其并非官方渠道,百姓欲上达天听,仍是艰难。”


    景熙帝眼中光彩愈盛,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他不禁嗤笑,自己大抵是疯了。下一刻却给临月郡主布置了一道课业:“阿仪,以“为政之首”为题,作一篇策论,三日后呈上。”


    “啊?”临月郡主不知其意。


    “还不快去写。”景熙帝笑道。


    “哦,那小妹告退。”临月郡主挠着头离去,心下琢磨着要去问问母妃,皇兄此举是何深意。


    她走后,景熙帝吩咐张水,往秦王府传口谕,命秦王亦就同一题目撰写策论上交。


    入秋后,户部公务愈发忙碌。


    自王约入了户部,云舒有事无事便常往户部去,美其名曰探望好友。王约都懒得揭穿他,吏部离户部确实比较近,但离翰林院也远不到哪里去,从前怎不见他如此勤快来访。


    “你怎么又来了?”王约头也未抬,笔走龙蛇。


    “无束这是不欢迎我?”云舒自顾自落座。


    “你若真是来看我的,我自是欢迎。”王约终于抬眼看他,“可你是吗?”


    “自然是的。”云舒厚脸皮道。也不知是否与安无恙相处久了,竟也习得几分这般无赖行径。


    “那你将袖中果子留下。”


    “这个不能给你。”云舒一掩袖。他每次来必带一二鲜果,有时是梨,有时是桃,此次是橘子。无意中听闻叶倾华想吃酸的,他便托人买了些早秋的橘子,自己尝了一个,险些没把他牙酸下来。


    王约搁下笔,拿起桌上的文书,“走吧,我正巧有事向叶大人禀报。”


    “我去会不会打扰你们办公?”云舒问了句。


    王约不雅地翻了白眼,旋即回神暗惊。完了,与叶倾华共事没多久,他竟染上这般粗俗动作,不过着实痛快。


    听得敲门声,叶倾华打了个哈欠,才道:“进。”


    见两人推门而入,叶倾华笑道:“子谦又来找无束了?”近两个月的相处,她和王约的关系熟稔许多。


    “嗯。”云舒从袖中掏出四个橘子,“云吉前两日见有老农卖橘子,买了些。没曾想太酸了,无人问津,你可要?”


    王约闻言,又想翻白眼。


    “要。”叶倾华接过,开始扒皮。


    “需要我出去吗?”云舒又问。


    王约几乎失笑,他从前怎不知子谦竟有这般“茶”艺。


    “不用,不是什么机密。”叶倾华道。


    云舒遂心安理得坐于一旁,看二人核对正西道税收预算数据。之所以是预算,因赋税尚未征收,需依据往年情形及今年天时,预估农税收入。若实收与预算差距过大,则需遣人核查。


    王约快速向叶倾华汇报着,与她共事便是这点好,就事论事,不客套,效率高,且能抗事,亦能护住手底下的人。


    因全国矿业税务在由他们正西司汇总,记得刚来之时,他的汇算数据与复核数据有差,原因是西南司所提供数据前后不一。上头怪罪下来,西南司竟甩锅正西司。叶倾华当即直接找上门去据理力争,最终西南司不得不承认,他们其首次数据有误,且未将更正后数据送达正西司。


    汇报结束,叶倾华对王约道:“无束,嫂夫人是不是临近产期了?”


    “嗯,大夫说就这一两日。”王约不知她为何问,老实回答。


    叶倾华道:“你回去记得交代下人,嫂夫人若是发动了,定要及时知会你。我准你十日休沐。”


    王约道:“多谢大人。只是家中有母亲等人在,下官不回去也无妨的。”


    “无束,”云舒倏然开口,“你该回去的,嫂子在为你拼命,即使你做不了什么,你也该守着她。”


    王约张了张嘴,想起因见安无恙几乎日日接送叶倾华,不时还带上鲜花或礼物;云舒每次来访亦备有心意。他便也效仿,归家时常给妻子带些小物件,妻子显然开怀许多。后又偶然听得叶倾华与女卫闲聊,说‘没有哪个妻子愿意分享自己的丈夫,何况还是在孕期,妻子在一边拼命,丈夫却一边享乐,何其不公’。他回家便一笔银钱遣散了通房,此后妻子待他明显热络许多。


    他想,在夫妻相处之道上,或许真该向叶倾华他们借鉴。当即应道:“那多谢叶大人,有劳大人为下官分担公务。”


    “小事,几日而已,忙得过来。届时,你安心照顾嫂夫人便是。”叶倾华不以为意道。


    离开叶倾华的值房,云舒便与王约作别。王约低声调侃:“不是来看我么?此刻我得闲,再叙片刻?”


    “不了,我需回去处理公务了。”云舒将搭在臂弯的披风穿上。


    “子谦,”王约终是没忍住劝道,“往后别再来了罢,何必折磨自己。”他不曾错过,在叶倾华视线之外,云舒那满含眷恋的眼神。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云舒极有分寸,并非日日都来,而是间隔数日,始终恪守朋友界限。


    “你不会告诉她的,对吧?”云舒偏头看向王约,轻拍他肩,“走了。”


    时间飞逝,叶倾华怀孕已足三月,小腹微微拢起。


    冬凝正细细为她请脉。此次诊脉耗时有些久,指腹抬起复又落下三次,方确认无误,欣喜道:“郡主,您这脉象,是双生之喜诶。”


    “真的?”叶倾华惊喜问。


    “嗯嗯,我很确定。”冬凝点头。


    “我可太厉害了!”叶倾华骄傲地扬起脸,这才见坐在一旁的安无恙已面无血色。


    安无恙在听到“双生”二字时,脑中轰然炸响,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眼里全是惊恐。


    “你个怪物,若不是你,你娘怎么会死,你妹妹怎么会连看一眼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死的不是你,你去死啊”


    “我为什么恨你,等你的妻子也怀双胎之时,你便知道了”


    幼时父亲恶毒的咒骂再次尖锐地刺入耳膜。安无恙猛地扬手,重重掴了自己一掌。为什么要让她怀孕?如今怎么办,怎么办他尤如困兽一般红着眼,茫然无措。


    屋内其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立当场。叶倾华立刻挥手令所有人退下。春晓担忧地望向她,她却不容置喙地下令:“都出去。记住了,侯爷今日很高兴。”


    叶倾华起身,紧紧抱住安无恙,轻吻他的发顶,手掌一下下地拍抚着他的脊背,声音温柔似水:“长生夫君,乖!不怕!我在呢,不怕”


    第184章 好哄 你可知,我念你,早已疯魔!……


    熟悉的声音恰如春风, 吹散他意识的迷雾。安无恙紧紧环住叶倾华的腰身,将脸深埋于她温软的胸前。大口汲取她的气息,感受着她的体温,试图从这份真实中攫取对抗恐惧的力量。


    “夫君我在, 不怕”叶倾华知晓他恐惧的来源, 心疼地将他抱紧。一手掌心从后方落在他的头顶, 另一手持续轻抚他僵直的脊背。她微微弯下腰身,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拢在身前, “不怕啊, 我一直在呢, 未来也一直在,我们说好了要白头偕老的,是不是?不怕乖!”


    她温柔的絮语和坚定的拥抱仿佛带着魔力,安无恙颤抖的身躯缓缓平复, 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理智回笼, 他开始后悔,方才那般失态, 定然吓坏了她。


    将所有的恐惧敛压心底, 他正要抬头哄哄她, 却听见她语气愈发轻柔,带着怜惜:“夫君,宝”


    安无恙低笑出声,自她怀中抬起头来。眼眶依旧猩红未褪, 眸中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片温存暖意所取代。


    叶倾华见他神色缓和,心下稍安,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没事了”


    安无恙顺势将她揽在膝上, 抱入怀中。侧头亦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刚刚有没有吓着你?”


    叶倾华摇头,抬手想触碰他脸上依旧清晰的掌印,又怕弄疼他,指尖悬在半空,满是心疼:“傻不傻,打自己做甚?不疼么?”


    他捉住她悬停的手,亲亲她的手心,歉然又语带戏谑道:“对不起,打疼你的宝了。”


    叶倾华噗呲一笑,“知道就好,这可是我的心肝大宝贝,谁也不许动,知道了么?”


    “嗯,以后不会了。”安无恙点头。


    “我给你上点药。”她轻声道。他明日还要上衙,顶着这巴掌印可不行。


    往后几日,安无恙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叶倾华。即便她办公,只要他手上无紧要事务,便必定出现在户部,几乎快在叶倾华的值房里驻扎下来。他麾下的人若寻他不见,去叶大人的值房,一准能找到。


    这日,云舒再次来到户部。此次并非他自己要来,而是王约特意邀请,希望他能劝劝安无恙。这般守着,已隐隐影响了正西司的正常运转。


    “他来几日了?”云舒问王约。


    “连续四日了。”王约面露无奈,“其他司已开始有闲言碎语了。”


    “我去看看。”云舒起身走向叶倾华的值房。


    值房的门未关严实。云舒透过门缝,见安无恙坐在案桌的对面,占用一个角落办公,时不时抬眼看下叶倾华,好似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云舒推开门,“长生。”他朝门外微一颔首。


    安无恙闻言搁下笔,顺手抓了一把核桃,随他走到屋外廊下。他却未走向云舒所站之处,而是固执地挪到另一边,那个位置,正好能透过窗户,将室内叶倾华的身影纳入眼底。


    屋外大雨滂沱,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碎裂于地。


    “何事?说。”安无恙道,目光依旧凝望着窗内忙碌的身影,手上却利落地捏碎核桃,仔细剥出果仁,也不吃,只全部放入一个干净的荷包中。


    “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时时来户部守着?”云舒拢了拢披风,秋雨带着凉意。安无恙是张扬,却向来极有分寸。


    “她怀的双生。”安无恙平静地说着,又剥了一颗核桃。


    “双生!”云舒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幸而雨大,无人听见。自叶倾华有孕,他私下翻看了不少医书,深知头胎双生风险几何。


    “我知道你担心她,但过犹不及。”云舒眉头紧锁,“长生,她走到今日这一步殊为不易。如今户部已有流言,有人说她有今日的成绩皆是你背后代笔;更有人说若是”


    “若是什么?”安无恙的声音瞬间浸染戾气,可那投向窗内的目光,却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若是她离不开男人,大可辞官回家去。”原话远比转述的不堪,云舒说起时眸光亦闪过阴翳。是谁他已然查到,那人今年的考绩,别怪他挟带私怨。


    “咔哒”一声脆响,安无恙手中的核桃连壳带仁被捏得粉碎。他倏然转头看向云舒,语气带着杀意:“哪个王八羔子说的?老子剁了他。”


    “然后呢,你打算剁几个?”云舒冷静反问,又道:“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折了她的翼,我才放的手。可你如今在干什么?”


    “我不打扰她,只是守着她,也不行吗?”安无恙吼道,声音里带着底气不足的挣扎。


    “你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打扰。”云舒话语沉静却犀利,“谁会在意你实际做了什么?那些人只愿相信自己臆测的画面。”


    安无恙扭过头,望向迷蒙的雨幕。其实他何尝不知,自己的行为会给她带来困扰。可他控制不住啊,看不见她,心就慌得厉害。


    “安长生,就算为了她,你也该学着克制。”云舒这句话,像是在提醒安无恙,也像是在告诫自己。


    恰在此时,一名工部小吏冒雨疾跑而来,“侯爷,小的可找到你了,北”瞥见一旁的云舒,他及时收住了话头。


    “我去那边。”云舒识趣地退至廊角远处。


    “侯爷,北郊小院研制出可在雨中点燃的引线了,还请侯爷去验收。”小吏压低声音急报。


    安无恙看了眼天色,距下衙只剩半个时辰,他还要送叶倾华回府,此刻若去北郊,定然赶不回来。可北郊又不得不去,他是将军,自然知道士气的重要,也知不是非要今日验收,可他已多日不曾去了,今日有成果若再不去,会打击整个研究的积极性。


    他不禁烦躁起来,对小吏道:“你先过去,我稍后便到。”


    待小吏离去,云舒走上前:“既有要事,便去忙。”


    “今日只驾了一辆马车过来,我待会儿先送她回家再去。”安无恙道。


    “今日大雨,你难道要赶夜路,平白让她在家中为你担惊受怕吗?”云舒听他这么说,便知所去之地应当有些远,“放心,我一会儿顺路送她回去,保证安全到家。”


    “你?”安无恙狐疑望向他。


    “如今我不会再对她存什么心思,你知道的。”云舒裹紧披风,他知晓安无恙去太医院找冬凝问过情况了。


    另一边,叶倾华看见两人好似起了争执,推窗唤道:“长生,子谦。”


    两人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面色如常地踱步至窗前。


    “你们在聊什么?”叶倾华凭窗笑问。


    “没什么。”安无恙抢先笑道,试图轻描淡写遮掩过去。


    云舒却不如他的愿,同时给出了不同答案,“方才工部有人来寻长生,我让他先去处理公务。”


    安无恙闻言瞪向云舒。


    “那你去忙吧。”叶倾华看向安无恙,温声道,“早些忙完,早些回家。”


    “好。”安无恙应声,把装着核桃仁的荷包递给她,“那一会儿让云子谦送你回家,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叶倾华了然,两人大概聊得不愉快,他叫云舒带上了姓,丝毫不给面子。她笑着嘱咐:“没有,今日下雨,系好披风,别着凉了。”


    安无恙离开前警告地瞥了云舒一眼。若非雨势太大,回府另驾马车定然延误,加之祖父今日又未至兵部,他断不会让叶倾华乘坐云舒的马车。


    下衙时雨下小了些。云舒的马车一如从前,半点未变。


    叶倾华坐在云舒对面,轻声开口:“子谦,你今日说长生了?”


    “嗯。”云舒坦然承认,“阿倾,你就这般纵容他胡闹么?”


    “他不是胡闹。他只是因为幼时的遭遇,太过在意,心魔难解罢了。”叶倾华看向云舒,语气带着一丝恳求,“长生那些年,过得挺难的。子谦,以后,莫因这个说他了,好么?”


    云舒把头扭至一旁,心里闷得慌。好好好!他终究是个外人,多管闲事,平白惹人嫌厌。


    叶倾华察觉到他的情绪,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软声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子谦,我知晓你也是为我好。不生气,好不好?”


    云舒赌气般将袖子扯回。他便是这般好哄的么?


    这般闹脾气的云舒,叶倾华已是许久未见。她不由莞尔,从荷包中掏出几个糖,“请你吃糖,牛乳、橙子、樱桃、桃子、葡萄味的都有,你要哪个?”


    好吧,他就是那么好哄。云舒暗自叹气,从她掌心拿走一颗橙子味的,剥开含在口中,又酸又甜。


    “吃了我的糖,就不许生气了哦。”叶倾华笑道,眉眼弯弯。


    云舒也看着她笑,想捏捏她脸,还想揉揉她的发。可指尖微动,终究什么也没做,只别开了眼。


    滴答雨声伴着马车轻晃,叶倾华靠在柔软的隐囊上,眼皮渐渐沉重,不多时便沉入了梦乡。


    云舒拿起叠在角落的毯子给她盖好,坐至她身前,静静望着她的睡颜。目光如笔,一笔一划地描绘着她的眉宇。也不知是梦见了何种美食,竟还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云舒瞧着,不禁弯起唇角。


    他倾身向前,指尖轻轻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确认她睡得极沉后,目光逐渐变得幽深。他喉结滚动,缓缓拉近二人距离,然后在离她的唇仅剩一线,呼吸可闻的地方,蓦地停住。


    阿倾,你怎么敢怎么敢在我面前就这般毫无防备地睡去?


    你可知,我念你,早已疯魔!


    第185章 拜师 可不拼一把,怎知花落谁家。 ……


    “阿倾, 醒醒,到了。”


    叶倾华闻声,眼睫轻颤,悠悠转醒。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还迷糊的缘故, 她觉着云舒素来清冽的嗓音里, 似乎掺入了一丝沙哑。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 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才抬眼向云舒望去。只见他依旧端坐在原位, 神色如常, 手持一卷书册, 姿态沉静。


    “《清隽侍郎和他的小青梅》,”叶倾华看清书名后不禁轻笑出声,“原来子谦你也会看话本呀?”


    “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被你带坏了么。”云舒笑着将书放下。


    “哪有?我分明正经人好不好。”叶倾华边伸着懒腰活动有些僵硬的肩颈, 边小声反驳着。


    云舒也不接话,只眉眼含笑地望着她, 也不知是谁家的书楼, 近三成都堆满了话本。


    叶倾华被他看得颇不自在, 索性破罐破摔,又厚起脸皮问道:“那你爱看哪种类型的?我给你推荐几本好的。”


    “不用,等我看完去找你借,到时候你别不让我进书楼就行。”云舒笑道。


    “哪能啊, 那些话本能被云大才子品鉴,是它们的福气。”叶倾华说罢,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总觉着这里有些湿意。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放下的指尖好似有一缕极淡的甜橙香。


    云舒见状,眸光一紧,垂眼拿起话本,咽了下唾沫,催促道:“快下车吧,雨好像又密了些。”


    叶倾华依言起身,行至车门处,又回头叮嘱:“今日下雨,车厢昏暗,别看了,伤眼睛。”


    “好,”云舒应着,放下了书,却并未抬头,“下车慢些,地滑,莫要蹦跳。”


    当厚重的车帘放下,云舒长舒一口气,身体重重地向后靠进软囊里。眼睫上扬,眸光里尽是不停翻涌的惊涛骇浪,有欲,有克制,有欢喜以及那埋藏极深的,不甘!


    这一路,他的呼吸始终悬停在那极危险的位置。舍不得退,他多久未与她这般靠近了,思念蚀骨;亦不敢进,生怕心底那头囚禁已久的野兽挣脱牢笼,会彻底吓坏她,将她再次推远,万劫不复。然后,他的目光就这么贪恋地胶在这近在咫尺的红唇之上。


    临近镇远侯府,含着的糖果彻底融化,咽下最后一口。他终是暗叹一声,艰难地移开,带着橙香的凉唇像羽毛般轻柔地落在她的眉心,一触即退。


    心脏猛地揪痛,打断了他的沉思。云舒捂着胸口,蜷缩着倒在车椅上。面色骤然惨白如纸,额际青筋爆起,细密的冷汗顷刻渗出、汇聚、滚落,迅速在青蓝色的绸缎软垫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他死死咬着牙关,将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吟硬生生咽回,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微微痉挛着。


    不能喊,他的阿倾还未走远,不能让她知道,不能喊!


    安无恙快去快回,到家时暮色方才擦黑。


    “夜明珠,我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至。


    “长生,”叶倾华迎了出来,“你回来得刚好诶,厨房刚备好饭,有你爱吃的爆炒牛肉哦。”


    她上前为他解披风,他配合地弯下腰。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傻,饿了就先吃,等我做什么?”哪家的厨房会在这个时辰才备好晚膳?不想混了?虽如此想着,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可是你‘下饭’呀,”叶倾华转身将他的披风搭在屏风上,“有你在,我能多用一碗饭呢。”


    安无恙跟着她身后,追问:“哦?为夫哪里‘下饭’?”


    她转过身,虚点着他的俊颜,“这里,这里,这里”然后两手抡圆,“全部。”


    “尽会哄人开心。”安无恙上前一步将人拥在怀里,低头去蹭她的鬓边。户部的流言,她不可能不知,可这个傻女人愣是什么也不说,宁可自己承受非议,也要纵容他的不安,让他安心。


    “快吃饭,”叶倾华环住他的腰,柔声道,“吃完给孩子们念书。”她不知现在胎教是否太早,但她想给安无恙和孩子搭建感情的桥梁,绝不允许他变成他父亲那般模样。


    “念什么?《女掌柜的风流韵事》么?”他懂她的苦心,故意逗她。


    “安无恙!”叶倾华一巴掌轻拍在他的臀上。


    “好,好,念《三字经》。”他笑嘻嘻,还是那幅从前的模样。


    是夜!


    安无恙似乎陷入了黑暗,浓厚的、无边无尽的黑将他层层包裹,莫名的孤寂一点点吞噬着他,仿佛他生来就该孤独。


    不,不是的,不是!他用力地摇头,我还有妻子,我过得很幸福。


    可是可是,我的妻呢?我的夜明珠去了哪里了?


    他全力奔跑着,企图冲出这寂静无声的暗夜,去拥抱他的明珠。


    终于,他冲破了黑暗的边界。映入眼帘的,却是漫天刺目的红。


    “夜明珠!”他嘶声高喊,“卿卿……娘子……”呼唤声在空中消散,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你在哪?快来接我回家”


    手上传来粘腻湿滑的触感,他抬手一看,那是——血!


    安无恙猛地睁开双眼,心脏狂跳,冷汗涔涔。他急促地喘息着,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熟悉周遭后,才惊魂甫定。


    他立刻翻过身,去搜寻床里侧的那个身影,然后从身后紧紧将她圈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馨香,抱着她温暖的身体,那真实的存在一点点驱散梦魇带来的冰冷与恐惧。他轻吻她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夜明珠,我还是好怕!


    翌日,一桩风流丑闻成了京城沸沸扬扬的笑谈。一名户部官员与姘头行苟且之事时被其夫撞破,两人竟被赤条条抬出示众,据说当时仍难舍难分。百姓嗤笑,既这般离不得妇人,不如辞官归家去罢。


    御书房内,景熙帝看着两份新呈上的策论,沉吟良久。这是他第五次考校秦王与临月郡主的时政见解,未料二人竟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张水,”沉默了许久的景熙帝赫然开口,“宣秦王和临月郡主进宫。”


    不多时,两人几乎同时到达。


    “臣弟/妹参加皇兄。”


    “平身。”景熙帝目光在阶下的一弟一妹身上缓缓扫过,温声道:“可知朕唤你们二人,所为何事?”


    “不知,还请皇兄明示。”二人异口同声。


    “近日来,你二人的文章朕已览阅,亦命人誊抄后送予太傅等大儒评点,俱是上佳。你们,很好。”景熙帝先予褒奖,见二人只是微露喜色,并无骄躁之态,颇为满意。


    “皆是皇兄教导有方。”临月郡主垂首道。


    “阿仪如今也会面不改色地客套了,不错。”景熙帝轻笑调侃,又道:“程之朕还教过几个月,阿仪朕却是从未教过什么,不敢居功。”


    秦王敏锐地捕捉到景熙帝对临月郡主称呼的变化,心里咯噔一下,知晓他是要多一个竞争对手了。许是因为在叶家待过几年,他对竟未觉着有何不对。


    “你二人皆乃璞玉,当有良师引导,习得安邦之策。当朝大儒甚多,你们可有想师从之人?”景熙帝问道。


    此刻可不是谦让的时候,秦王当即上前一步,朗声道:“皇兄,臣弟仰慕云太傅学问已久,臣弟恳请拜云太傅为师,聆听教诲!”


    景熙帝满意颔首,并不意外。云太傅,两朝帝师,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乃是清流领袖,文臣标杆。选择他,便意味着几乎毫无争议地获得了整个文官集团最核心力量的支持,更是将云家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间接绑上了自己的战车。此举,不可谓不精明。


    他将目光转向临月郡主,“阿仪,你呢?”


    临月郡主有些懊恼,怎就慢了一步,让九哥抢了先。皇兄的意图,在第三次让她撰写策论时她便已猜到几分。原先她只想着科举入仕,搏一个不同的前程,如今既有此直达云巅的机遇,自当奋力争取。


    她心念电转,将朝中几位大学士盘算了一遍,能与云太傅影响力抗衡着,几乎没有。再者,那些正统的老臣未必肯为一介女流竭尽全力。


    她必须另辟蹊径。忽然,一人身影跃入脑海,她唇角微扬,脆声道:“回皇兄,臣妹亦心慕云家学识渊博,门风清正。然太傅年事已高,小妹不敢过于劳烦。故而,臣妹想请小云大人云舒出任导师之职。”


    此言一出,景熙帝和秦王皆是一怔。釜底抽薪,分流云家资源,高明!


    秦王这才正视他的对手,十五岁的妹妹。


    “你二人的意愿,朕准了。”景熙帝笑道。


    “谢皇兄恩典。”两人齐声谢恩。


    “你们皆聪明人,朕的意思应该都清楚。”景熙帝敛声正色,严肃道:“李行,李仪,你们且记住,你们是兄妹,不是死敌。朕许你们公平,但手段需磊落,不可同室操戈,不可危害社稷,违者,杀无赦。将来亦当相互守望,共护大齐江山,可懂?”


    “臣弟/妹明白,谨遵皇兄教诲!”二人心神一凛,躬身应答。景熙帝的意思,他们知晓。将来无论谁赢了,赢家不可赶尽杀绝,需怀柔接纳;败者亦不能心有不甘,以下犯上,需尽心辅佐。


    秦王暗忖,说是公平,自己实则占尽先天优势。先是性别,世人皆认为男子继承大统,天经地义。再是婚姻,他可娶妃纳妾,联络各方势力,临月却不能。若是这般情况下,还输,便是自己技不如人,他认。


    临月也知自己势弱,可不拼一把,怎知花落谁家。


    第186章 博弈 你我祖孙,便各凭本事,博这一场……


    绕是云舒这般淡然之人, 接到圣旨时也不由得微怔。他升官了,更确切地说,是被加封了,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因储君未立, 此乃虚衔。至此, 他成了大齐继叶倾华之后, 年轻一辈文官中第二个虚职品阶高于实职之人。


    本来,以他的才学与能力, 加封少詹事并非特别出格之事。微妙之处在于, 现任詹事府詹事正是他的祖父——云太傅。紧随加封圣旨之后的, 还有一道口谕,命他出任临月郡主之师。景熙帝仁厚,准他拒绝。但在得知秦王已拜入祖父门下后,云舒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拒绝?为何要拒绝?养蛊这般有趣的事, 他自然要参与其中。


    云府, 大书房。


    檀香袅袅,云太傅与云舒已对坐静默了片刻, 除却最初的见礼, 谁也未先开口。


    “陛下此举, 子谦你怎么看?”终究是云太傅先打破了沉寂。


    “祖父,无论陛下深意如何?云家皆立于不败之地,不必担忧。”云舒神色淡然。


    “于国却未必是好事。”云太傅依旧眉头未展,一脸忧色, “国立女君,牝鸡司晨,国将危矣。”


    “祖父言重了。”云舒平静反驳,“男君也好, 女君也罢,重在其能。贤明则天下安,庸懦则盛世衰。”


    “可若开此先例,日后诸位公主皆效仿之,纷纷卷入夺嫡之争,皇室内部倾轧混乱,何以兴邦安国?”云太傅拍着手背,语气沉痛。


    “可是祖父,大齐建国一百二十余年,至今共有九位帝王。哪次朝代更迭,不是血雨腥风,没有公主的加入,就太平了吗?”他稍作停顿,掷地有声地抛出答案,“从未!”


    “公主终究是女子,终要成婚嫁人。届时高坐明堂者,究竟是公主,还是其驸马?犹未可知。”云太傅斑白的手指叩击着案面,“即便公主手段非凡,能压制夫家。且撇开此节不论,为延绵皇嗣,总需孕育子嗣吧?其间产育之险,又当如何?”


    云舒抿抿唇,略一思索,方道:“祖父,纵观历朝,帝王御极期间,突发恶疾、遭遇不测乃至北伐亲征而龙驭上宾者,亦有不少。再者,怀胎十月,若满朝文武竟拟不出一万全之策,连江山三五月的安稳都守不住?如此,不如全部辞官了吧。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危险,我大齐医术高明者,不知几何,岂会保不住一人?再退一万步,真到了十万火急之时,若诺大皇室竟无一能暂担事者,这样的王朝,气数已尽,不续也罢。”


    “子谦,你怎可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云太傅一拍案桌。


    “祖父息怒,孙儿就事论事罢了。”云舒起身,恭谨一礼。


    “所以,你意属的是临月郡主?”云太傅的声音带着微严警告。


    “孙儿支持的,是有能之人。”云舒道,“祖父,来日方长,不必急于此刻站定立场。您我只是师者,尽力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你还是动摇了。”云太傅痛心疾首,“陛下糊涂啊!不续娶纳妃以固国本便罢了,竟同时扶持两人陛下向来最是宽厚开明、守正持重之人,何以至此?”


    云舒未接此话,只道:“祖父,慎言。”


    景熙帝确实宽厚开明,可守正持重?未必。一个在东宫时期便能顶住压力只娶一妃,一个能在晋王之乱时设计救驾保妻之人,岂会是墨守成规之辈?


    “子谦,”云太傅语气放缓,带着一丝恳求,“就算是为了大齐江山,算祖父拜托你,对临月郡主,只教贤臣之道,便可。”


    “祖父,秦王已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若在此等情形下,仍不及临月郡主,您当真认为,他适合那个位置吗?”云舒抛出灵魂一问。


    这一问,直击核心。云太傅凝视孙儿良久,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丝被激起的斗志。


    “也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既如此,你我祖孙,便各凭本事,博这一场!”


    他也想看看,自己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能将云家带至何种高度。


    云舒闻言,再次起身,郑重抱拳,“那孙儿得罪了。”


    皇宫,德太妃步履从容,向着慈宁宫而去。


    “你来做什么?”太后余怒未消,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听闻太后方才将陛下痛斥了一番?”德太妃看着盛怒的太后,浅笑道。


    “你如今得意了,是吧?是特地来看哀家笑话的?”太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撂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眼见这天下愈发开阔清明,我确实极为高兴。”德太妃坦然道,甚至不再自称‘本宫’。


    “哼!”太后从鼻息间挤出一声冷哼,别过脸去。


    “刘允君,”德太妃忽然唤她,“你可还记得,自己年少时的志向?”


    “德太妃!你大胆!竟敢直呼太后娘娘名讳!”侍立在一旁的大宫女琥珀立时出声呵斥。


    太后却是摆摆手,目光锐利地看向德太妃道:“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些年,你说你想上阵杀敌,成为保家卫国的将军。你笑世人说女子不如男,你说你偏要把男子比下去。”德太妃语带追忆,“你还对我说,刘清然,不若你女扮男装去考科举吧,考个状元回来,让那些男人们好好看看。因你这句话,我当真去了,可惜被父亲发现抓了回去。”


    忆及此,德太妃不由莞尔,笑容中带着对年少轻狂的怀念。笑意渐敛,她的语气随之沉了下来,“如今,你怎就变了呢?”


    “那不一样!”太后下意识厉声反驳。


    “何处不一样?不都是以女子之身,为国效力。”德太妃亦拔高声量,“还是说,你怕了?你怕秦王最终会败给临月,怕你刘允君,会输给我刘清然!”


    “我会怕你刘清然?”太后怒急,连“哀家”都忘了称,“笑话!当年,我为后,你为妃。如今,那高居御座的可是我儿,而你儿子呢?”


    “是,小四确实不及陛下贤明英武。”德太妃随即话锋一转,“可你的小儿子未必比得过我女儿!刘允君,你敢不敢,与我公平公正地赌这一局?”


    “有何不敢!”太后昂首应战,问出了和云太傅一样的问题,“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往后临月该如何嫁人生子?”


    “临月不生子!”德太妃断然道,“至于娶不娶夫,娶几个,那随她意愿。”


    “你说什么?”太后一愣。


    “陛下开明,为报皇恩,临月已立誓言,若承大统,终身不育。百年之后,必当归政于陛下或秦王之后。”德太妃语带失落,却隐含骄傲。她的女儿,如此聪慧,又如此有魄力。这样一来,即还了陛下知遇之恩,又堵住部分悠悠之口。


    此事像是一滴冰水落入热油之中,京城瞬间沸腾起来。纵然临月郡主拜师云舒的对外的理由是备战科举,可这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明眼人,其中关窍,心照不宣。


    “陛下这局棋,布得精妙。”安无恙一边细致地为叶倾华擦拭着湿发,一边说道。


    “我就知道,三哥从来都不是守旧之人。”叶倾华感慨着,“只是我没想到,子谦会接旨。”毕竟,这意味着要与他敬重的祖父对垒。


    他当然会接。安无恙暗忖,毕竟要实现叶倾华的梦想,没有什么比扶持一个女帝来得更快、更有效,虽然胜算不大,却不是没有。景熙帝既允了李仪上这赌桌,便是最大的赢面。


    “这不是好事么?”安无恙打了个哈欠,确认发丝尽数吸干后,放下布巾。


    “对,是好事。”叶倾华应着,目光掠过他眼下的青黑,心疼得厉害。


    自从知晓她怀双生之后,他夜夜噩梦,常常是醒来后便不敢再睡去。尤其近来他强忍着不再去户部时时守着后,那压抑的焦虑好似转而向内侵蚀,情况反倒更糟了些。


    有时他会被困在可怖的梦境里,发出惊惧的呓语,却挣扎着醒不来。每每这时,只有叶倾华把他紧紧搂住,柔声安抚,方能将他暂时从那片无边黑暗中打捞出来,获得片刻安宁。


    偏生他什么也不愿说,怕影响她的心情,一个人默默硬扛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将那些淤积的情绪释放出来,不然他早晚会崩溃。叶倾华暗想。


    安无恙将她从贵妃榻上抱起,见她心不在焉,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你。”她顺势环住他的脖颈,笑吟吟答。


    “想我什么?”安无恙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稳。


    “在想,我们一起后,我时常好似没了腿脚,总由你抱来抱去,我都习惯了。等将来我们都老了,你抱不动我了,可怎么办才好?”叶倾华歪头看他。


    “怎么可能抱不动?你才多重。”安无恙轻笑。


    “若是我长胖了呢?”


    “宝贝儿,你夫君可是能开三石弓的人,你多胖我都抱得动。”那次她叫他“宝”以后,她也多了个“宝贝”的名字。


    叶倾华伏在他肩上笑,“那说好哦,到时候可不许赖账说抱不动。”


    安无恙将她轻轻安置在床榻内侧,自己坐在外侧,伸手便要去拿那本《三字经》开始每日的功课,却被叶倾华按住了手。


    她眸光流转,提议道:“长生,我们今日不读书了,玩个游戏,如何?”


    第187章 安抚 往后莫要再扰他清梦!


    “行, ”安无恙欣然同意,“想玩什么?”


    “我画你猜。”


    “怎么个玩法?”安无恙挑眉,饶有兴致。


    “我在你身上随意一处画图或写字,然后你来猜我写了什么?如何?”叶倾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安无恙直觉有陷阱, 可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语带宠溺,“可以, 怎么定输赢?可有彩头?”


    “嗯”叶倾华略一思索, 纤指轻点下颌, “就以十次为限。每次你猜对,你得一分;猜错,则我得一分。最终积分高者胜,输家要无条件答应赢家一个要求。”这规则明显不公平, 答案全由她掌控, 输赢尽在她一念之间。


    “好。”安无恙答得干脆。输赢于他本就无谓,他的夜明珠玩得尽兴便好。


    “那你等我一下, 我去取个东西。”叶倾华狡黠一笑, 爬下床去。


    不一会儿, 安无恙便见她拿着三条柔软丝带、一支崭新毛笔和一杯清水回来,笑道:“你拿水和笔我能理解,你拿丝带干什么?该不是要把我绑起来?”


    “嗯。”叶倾华点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恭喜你,答对了。”


    “玩个游戏而已,不至于吧。”安无恙失笑摇头。


    “谁让你眼力那么好,得防着你看到作弊呀。”叶倾华理直气壮地解释, 随即软了声调,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让我绑嘛夫君”


    这声“夫君”叫得百转千回,安无恙顿时溃不成军,只能投降:“行行行绑”


    叶倾华脸上绽开得逞的笑容。她先取出一条浅樱色的丝带,动作轻柔地蒙上他的双眼,在脑后系成一个稳妥的结。后退一步,端详着此刻的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蒙上眼的他,别样风情。


    “躺好。”她的声音比平时微哑。


    安无恙依言躺下,却察觉她正拿带着丝带把自己手分别绑在了床架上,低笑道:“娘子这是想玩游戏,还是想玩我呀?”


    “你猜?”叶倾华麻利地系好活结后,跨坐在他身上。


    “卿卿,别坐那里。”安无恙声音暗哑。自确认有孕后,他一直强忍着不敢碰她,唯恐伤及分毫。实在忍不住之时,便拿上她的小衣去浴房自己解决。如今早已念她如狂,甫一接触,就有了抬头之势。


    “我偏要坐。”叶倾华一身反骨,非但没起来,反而故意扭了扭腰肢。接着又警告道:“夫君,可要乖乖的哦。千万别乱动,万一把我掀下去,可就不好了。”


    安无恙闻言果,然不敢再动,只能死死攥紧拳,喘着粗气抵抗着身体咆哮的渴望。叶倾华瞧这心疼,当即扒开他的里衣,露出衣衫下的肌理。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窒。微张的薄唇,利落的下颌,剧烈滚动的喉结,随着呼吸起伏的宽阔胸膛,还有那块垒分明的腹肌以及因情动而泛起薄红的皮肤,与蒙眼的丝带、捆手的束缚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禁忌与力量感的画面,冲击力惊人。


    “哧溜——”叶倾华看得痴了,竟没忍住,一滴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滑落,正正滴在他亵裤边缘那紧绷的皮肤上。微凉的湿意让他腹部猛地一缩。


    “好看么?”安无恙闷笑出声,嗓音愈发暗哑,如同咽下了灼热的炭火。虽目不能视,却仿佛能清晰“看见”她此刻痴迷的模样。


    “好看!”叶倾华从心道,目光在他身上流连。


    “卿卿,开始吧。”在她面前,他向来没什么自制力,这会儿快忍炸了,“别再撩拨我了,不然一会儿你手得酸。”


    叶倾华闻言,眉尾微扬。她执笔蘸水,快速在他胸膛写下一字。几乎是刚收笔,安无恙便已准确答出:“‘叶’字。”


    她又写下一个,亦是收笔的同时他便猜出。她不信邪,又写了几个,无一不被猜中。


    安无恙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柔声问:“有多爱?”


    原来那几个字连起来是‘叶倾华爱安无恙’。


    “有‘什么都不及你重要’那么爱。”叶倾华坚定宣言。


    暖流涌上心房,安无恙心软得一塌糊涂,突然很想很想吻她。念头刚起,一双柔软的唇便落了下来。


    一吻罢,他得意道:“我已猜中七次,赢了。娘子,该解开了吧?”


    她眸光流转,“谁说你赢了,游戏还没开始呢。方才不过是试探你的敏感度罢了。”


    “又耍赖皮?!”他就知道。


    “嗯哼!”叶倾华扬起下巴,一副“我就耍赖你能奈我何”的娇蛮模样。


    “那现在,可以开始了吗?我的娘子。”安无恙一如既往地纵着她。


    “当然,我要加大难度了,你做好准备。”


    叶倾华再次执笔,在他腹上随手写下一个复杂的字,仍是被迅速猜出。她佯装懊恼:“这里也太敏感了,不行,我得换个地方。”


    说罢起身,把他衣衫褪了个干净。旋即坐于他腿间,握住。


    安无恙终于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又气又心疼,她还给自己用上兵法了,声东击西。他下意识想抬手阻止,腕间束缚却提醒着他,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卿卿,别!”他低声哀求,尾音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


    叶倾华恍若未闻,坚决俯身,滑落的青丝拂过他的腿。


    “嗯~”安无恙闷哼出声,不同于以往的暖湿包裹感传来,热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展开,直击灵魂。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粗哑得不成样子:“卿卿松口”


    “不。”她含糊不清地拒绝。


    安无恙右手一反,指尖一勾,解开她绑得并不严实的结。手指缠着丝带插|入她的发间,想把她拉起,又舍不得那销魂蚀骨的滋味;想把她往下按,又怕伤着她。


    许是因为视觉被剥夺,触觉与听觉便变得异常敏锐。他清晰地感知到她每一次笨拙地舔舐、缠绕、吸吮、轻咬、吞吐;耳边环绕着她无法抑制的呜咽、轻吟、嘬吸以及自己粗重如风的喘息。


    快感层层叠叠袭来,将他越推越高。在到达顶峰之际,他猛地将手扣在床沿,腕上那条桃粉丝带随之扬起


    “卿卿快松开别弄脏你。”


    叶倾华依旧不听他的,甚至指尖和舌尖还同时动作,送他登顶。


    安无恙身体骤然紧绷如弓,颈项后仰,几息之后,才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重重跌回软枕之中。


    他伸手将她捞起,声音依旧哑得厉害:“解开。”


    叶倾华这回听话了,先解开了他左手的束缚,然后才轻轻取下蒙眼的丝带。丝带下的眼眸情潮未退,烫得灼人。


    “夫君,”她的声音媚意未消,又带着点沙哑,“喜欢么?”


    “你也不怕我失控伤着你?”天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气,才压下那几乎本能的征伐。


    “你不会!”叶倾华笃定。


    看着她嘴角残留的水渍,安无恙俯首吻了上去。像是要为她清理般,一寸寸打扫着战场:又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极致温柔。


    他的妻,傻得可爱。


    吻着吻着,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叶倾华脸上。她下意识想睁眼查看,却被一大手捂上。


    “别看!”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好,我不看。”叶倾华闭着眼,揽着他的腰,窝进他的胸膛。


    安无恙将她搂紧,拉过被子盖好。终于是说起了那些年的黑暗。


    “我还算聪慧,我记事早。那时还养在那个人身边。”他已不愿再称其为父亲,“听得最多的话,便是“你有罪”、“你该死”、“你是怪物”、“你害死了你娘和你妹妹”,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叶倾华心脏狠狠一揪,却没有打断,只是更用力地抱他,指尖在他背上无声地安抚。同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公爹,生出了强烈的怨怼。


    “在外,他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再加上二叔的挑拨,那时除了祖父,几乎没人喜欢我。不懂事的孩子说我是杀人凶手,不愿同我玩。慧合和霍四还是因为惹到到我,被我打服后,才成为的朋友”


    听到这里,叶倾华的眼泪无声滑落。她的长生,小时候怎么这般苦,他又做错什么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万幸,他还有两位挚友,让他的世界不至全然灰暗。


    安无恙察觉到胸前的湿意,低头亲吻她的发顶,继续道:“那个人临终前,我问他:为何恨我至此。他说”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他说:‘等你的妻子也怀上双胎之时,你便明白了。’然后,他就那样大笑着诅咒我:‘安无恙,我咒你重蹈我的覆辙’”


    艹,这是他爹的什么父亲,仇人也不过如此。她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恐惧。不仅是因为母亲的难产,更是源于父亲恶毒的诅咒。


    “长生,”叶倾华的声音带着疼惜,“第一,母亲和无忧的死是意外,与你毫无干系,你不必背负这罪责。”


    “我知道。”他低声回应,道理都懂,心魔却难除。


    “第二,诅咒要是有用的话,要法律做什么?看谁不顺眼,咒上一咒便是。所以,别被困扰,那不过是无能者最后的哀鸣。”


    安无恙被她这略带蛮横的逻辑逗得破涕为笑。是啊,他何尝不知,只是事关她的安危,他赌不起,他不能失去她。


    “第三,这世间生双生的妇人不知凡几,绝大多数都能平安生产。你还记得我们常去的那家牛肉饼铺吗?他家那个据说一月病三回的儿媳,怀的也是双胎,两个孩子加起来足有十斤重,不也顺顺利利生下来了?所以,不要过度忧虑,好不好?”


    说着,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捏捏。”


    安无恙依言轻轻捏了捏。


    “感觉到没?这是肌肉。”叶倾华语气带着小小的自豪,“虽没你的那么大块,却也结实。我自幼习武,底子好得很。再说了,我答应过你要白头偕老的,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什么没做到过,是不是?”


    “对不起……”安无恙心下涌起愧疚,“让你担心了。”


    “长生,”叶倾华抬头,指尖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残泪,“永远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只是呀,我们是夫妻,以后有什么事,别憋着自己扛,我瞧着心疼。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可好?”


    “好!”他点头应下。


    叶倾华支起身,去亲他的脸,“真乖!”


    将安无恙哄睡后,叶倾华躺在榻上,越想心中那股郁气越是难平。她悄然起身,穿戴整齐,披上披风,唤上春晓提灯,径直向着安家祠堂走去。


    夜深人静,祠堂内烛火摇曳,牌位森然。叶倾华恭敬地上香、叩首,随后站起身,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各位列祖列宗,不孝媳前来告状,告我那不慈不孝的公爹安九思。”


    她开始一桩桩、一件件细数安九思如何对待年幼的安无恙。正当她言辞愈发激愤之时,安九思的牌位竟毫无征兆地“啪嗒”一声倒了下来!


    叶倾华先是一惊,随即怒意更盛:“公爹这是不服气?您当年欺凌一个懵懂稚子,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她上前一步,将牌位立起,“是,母亲和无忧的离世使您悲痛万分,可这和长生有什么关系?整件事,他最无辜。您怎么不怪自己让母亲有了身孕?怎么不怪太医院院正医术不精,未把人抢救回来?怎么不怪祖宗不保佑安家?您不过是挑软柿子捏,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罢了,懦夫一个。”


    “您是他的父亲,本该护他周全,可偏偏您伤他最深,这是对幼不慈。若非祖父,您险些毁了他,毁了安家继承人,便是对祖宗不孝。您服不服?”


    叶倾华说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您不爱他,没关系!有的是人爱他。祖宗爱他,祖父爱他,我爱他,往后,还有我们的孩子爱他。今日儿媳恳请公爹,往后莫要再扰他清梦!也望各位祖先对公爹,多加管束!”


    说罢,转身离开祠堂。


    门外早已泪流满面的安无恙一个闪身躲到暗处,待她走远,才出现在祠堂门口。见有支香即将熄灭,冷声威胁道:“吾妻年幼,心直口快。今日若有冲撞先祖之处,还望见谅。否则,我烧了这祠堂,入赘叶家,我说到做到。”


    那只香骤然熄灭,然后又迅速燃起,像是被他气到了,却又不得不妥协。


    见香火已稳,安无恙不再多言,迅速抄近路返回房中。叶倾华一回来,便假装无意识地将她抱入怀中,心下安定轻松。怕什么呢?不怕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陪她便是!


    翌日,两人上衙时,在宫门前恰遇云舒。


    安无恙神色舒展,主动颔首致意,“早。”


    云舒闻言微怔,“早。”然后迅速打量了他一眼,那股由内而外的紧张感已悄然消失。所以,这是哄好了?看开了?


    两日后,恰逢沐休。


    临月郡主依礼备下束脩,前往盛南伯府,行正式拜师之礼。


    正厅之内,茶香袅袅。云舒与临月郡主相对而坐。


    “殿下的文章,微臣已拜读,见解独到,颇具灵气。”云舒率先开口,不吝赞赏。


    “先生谬赞,学生自知学识浅薄,日后还望先生不吝教导。”临月郡主姿态谦和。


    “殿下暂且不必急于称‘先生’。”云舒抬手制止。


    “为何?先生可是另有条件?”临月郡主问道。


    “是。”云舒点头。


    “先生但说无妨。”临月郡主道,有才之士收徒,多半会有要求。秦王拜入云太傅门下时,太傅亦曾立下规矩,她能够理解。


    “得罪殿下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海涵。”云舒直言,“这第一条,便是殿下与微臣之间,唯有师徒名分。”


    他实是有些怕了。自己似乎特别容易招惹桃花煞,临安公主、蓝思容、林瑚。前车之鉴不远。他虽只比临月郡主年长八岁,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必要的。


    “这是自然。”临月郡主应下,险些没能忍住嘴角的笑意。先生这是应激了。


    “其二,无论将来境遇如何,殿下都不可行任何损害百姓、危害社稷之事。”


    临月郡主并未立刻应承,而是反问:“敢问先生,‘罪在当下,功在千秋’之事,可算不利于民?”这既是提问,亦是她对云舒的考量。师徒缘分讲究双向选择,她同样需要知道云舒的格局与器量。


    云舒颇为满意,他需要的,绝非一个只会死记硬背或对他唯命是从、缺乏独立思考的傀儡。眼中掠过一丝赞许,道:“不算。”


    “学生记下了,先生可还有其他要求?”临月郡主亦是满意。


    云舒沉吟片刻,“第三,无论将来明珠郡主与殿下之间产生何种分歧或矛盾,都请殿下务必相信,她绝无危害大齐、损害殿下之心。也请殿下,无论如何,莫要伤她。”阿倾的有些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他必须提前为她铺好后路。


    第188章 后来者(微修,可重看) 我遇见她,比……


    冬月初八, 一声巨响震彻北郊野山,大齐第一枚炸弹于此成功试爆。


    景熙帝闻讯,带着内阁大臣亲往见证第二枚的爆炸,当见识到其威力后。抚掌大笑, “好!天佑我大齐!得此神兵利器, 何惧东辽犯边, 何惧列强环伺。”


    “陛下圣明!天佑大齐!”亦被这惊天动地的威力所震撼,纷纷躬身附和, 面露振奋之色。


    “长生, 此事, 你居首功,想要何赏赐?”景熙帝龙颜大悦。


    “陛下,”安无恙行礼道,“臣不敢欺瞒, 这首功还真不是臣。”


    “哦?不是你, 那是何人?朕记得是你上的折子。”景熙帝面露疑惑,众臣亦竖起耳朵, 好奇不已。


    “是臣妻, 明珠郡主。”安无恙的眼底瞬间泛起一丝温柔, “最初是她提出此构想,并着手招募工匠。只是她太忙了,臣才接了过来。”


    景熙帝恍然大悟,“明珠那丫头啊, 那不奇怪了。她自幼便奇思妙想不断,当年父皇忧心盐政艰难,还是她提出了海水晒盐与洗盐之法呢。”


    几位重臣心下一惊,未曾想这盐与郡主也有关系。


    “既如此, 你们夫妻想要何赏赐?”景熙帝再次问道。


    “臣,谢陛下隆恩!”安无恙撩袍跪下,神色郑重,“臣斗胆,有一不情之请。”


    “长生但说无妨。”景熙帝道。


    “陛下也知,臣妻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且是双生之喜。依先前圣意,无论男女,第二个孩子将承叶姓。”安无恙略顿,众人皆以为他会请求若得龙凤胎则男丁承安姓,不料他接着道:“臣与明珠恳请陛下恩准,这承叶姓的孩子,无论男女,皆继承仁恩侯爵位。”


    众人一惊,按之前的旨意,若是女孩,该继承郡主爵位,安侯夫妻这是要女继男爵。


    景熙帝深深望了安无恙一眼,忽然想起幼时,与父皇微服江南,给那小丫头买糖葫芦时,曾见一女童因想与兄弟一同读书而遭父母责打,理由便是“女子又不能封侯拜相”。那时,小丫头狠狠咬着糖葫芦,说:早晚有一天,她要让女子亦可封侯拜相。


    这丫头,当真初心未改,甚好,甚好!这天下,沉寂太久,正需活水注入,方能谋得新生机。


    “准!”景熙帝朗声应允。


    冬月十六,秦王大婚,红妆十里,锣鼓喧天,极尽煊赫。


    作为当前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帝王胞弟,又娶了当朝唯一正一品大将军、老定国公杜疆的嫡长孙女。满朝来贺,秦王一时风头无两。


    “殿下,怕了么?”云舒望着风光无限的秦王,小声问临月郡主。


    “不怕。”临月郡主浅笑,“现在定输赢,还为时尚早。”


    “那手便不必抖,静心即可。”云舒瞥了她微颤的指尖一眼,“去将过去半年的《百姓小报》悉数研读,一月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月?!读半年的报?”临月郡主惊得瞪大了眼睛,手瞬间不抖了。


    “嗯。”云舒面无表情地颔首确认。


    “是,先生。学生知晓了。”临月郡主表面淡定,内心已是哀嚎连连。明珠姐姐,你不是说云先生最是温柔不过了吗?


    腊月二十六,云太夫人六十五寿辰。云府本不欲办宴,奈何诸多交好之家早已言明要过府庆贺,索性办了个小型寿宴。说是小型,其实也不算小,姻亲及相熟之人,依旧坐了满满二十桌。


    外间大雪纷飞,叶倾华未与年轻贵女们同去湖心亭赏雪吟诗,而是同王织、李幼珺、赵英如三人凑了一桌麻将。孙芷若因随谢烁外放,故而不在。


    “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便是在太夫人的寿宴上。”王织打出一张牌,对叶倾华感叹道。


    “碰。”叶倾华拿过牌,又打出一张,“可不,转眼就五年了。”


    “那时我还和阿若真强斗胜,想想还真是怀念。”王织笑道。


    “那会儿阿倾还作了首惊艳四座的诗。”李幼珺摸牌,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为春先探路,尔敢奈我何’。阿倾,你那时是否就已想好,要入仕为官了。”


    叶倾华执牌的手微微一顿,摇摇头,“没有,当时我想富甲天下,做天下第一商。”


    若是早知自己要走仕途,她便不会招惹子谦了,以致于后来两人皆痛彻心扉。


    宴席上,安无恙、云舒、杜远昇三人竟被安排至同一桌,其余座位则是三人各自好友。一桌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是哪位“天才”想出的如此安排。


    安无恙看向云舒,后者摇摇头,示意并非自己主意。


    即来之,则食之。在座皆是世家子弟,修养颇佳,自不会主动挑起事端。


    云舒身为主家,举杯邀众人共饮,巧妙引导话题,席间气氛倒也还算融洽。


    只是偏偏有人缺根筋,李幼歌便是。他脱口而出,“说起来,初次见明珠郡主”一桌人目光瞬间聚焦他处,他才惊觉失言,却只得硬着头皮续道,“便是五年前的今日。”


    “她还作了首诗,是不是?”安无恙笑着接话,有意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可惜那时我不在京城,未欣赏到她的风采。”


    “恰如寒梅傲雪,遗世独立。”云舒评价道。既然话题已起,不如坦然言之,才不会令她陷于流言。


    “说真的,那会儿我要是在京,还真没你什么事了。”安无恙挑眉看向云舒,语带戏谑。


    “呵!”云舒冷笑,“你也就运气好些。”


    “是啊,总归是比某人要好上一些。”安无恙笑意更深,带着几分得意。


    “两位,两位。”杜远昇出来调和,“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没必要。难得同席,我敬两位一杯。”


    “谢过杜世子。”安无恙举杯,“子谦胃疾不宜多饮,刚那杯已是极限。他那份,我替他喝。”


    “不必,你稍后回家还要照顾阿倾,我自己来。”云舒拒绝。


    “我来,我来,我替子谦喝。”王约接过话头。


    “下杯你来。”安无恙对王约道,然后转向杜远昇,“杜世子,请。”仰头饮下一杯后,又自斟两杯,代饮双倍,这是规矩。


    “他们二人?”杜远昇旁边的好友疑惑看向王约等人,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习惯就好。”霍深拍拍他肩膀,“他们也就嘴上吵得凶,其实关系还不错。”


    这并非安无恙首次替云舒挡酒。两个圈子这半年时常相聚,他代饮过一次后,几人再聚便再也不给云舒上酒。


    “不过说真的,当年郡主风采冠绝京华,追求者如过江之鲫,没想到被后来的安侯给娶了回去。”有人笑道。


    “错了,”安无恙含笑纠正,“我并非后来者。我遇见她,比你们都要早。”


    “嗯?”云舒看向他,从未听他提起过。


    “雍和十六年,我随祖父巡视海域,来到沪州。那日是中元节,当地有摊戏祈福仪式,我戴着面具前去观看,恰巧碰到小贼行窃,便追了上去。不料另一个戴面具的小姑娘也追了上去。结果对方是团伙,我两被围攻了。她那时身手是真的差,还能踩果皮把脚给扭了。无奈,我只能背着她打”安无恙笑了笑,思绪飘远。


    他与她,似乎和中元节特别有缘,第一次见她在中元节,第一次吻她在中元节,第一次拥有她,还是中元节。


    “等等,你说你背着她对敌?”赵玉聪打断他的话。他和霍深皆知,安无恙极其厌恶旁人触碰。还记得曾经自己不过搭了下他肩,便被他一个过肩摔扔了出去。


    “是啊。可惜刚收拾完那些人,她家人便找来了,都未来得及问姓名。”


    那时她说的是吴侬软语,他也是后来在苏州听她说起方言,才发现当年那小姑娘竟是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祖父在信中总是对她赞不绝口,反复提及她入京后的种种。想来是因为她是自己唯一不排斥之人,祖父特意调查过。在她退亲后,不停想让他对她感兴趣,唯恐自己孤老终生。


    “这怎么不算天定的缘分呢?兜兜转转还是你。”霍深感叹,对他举杯,“来,走一个。”


    这话安无恙爱听,展颜一笑,如冰雪初融。众人不禁心下感慨,这昔日的霸王在与郡主一起后,确实温和了许多,一身戾气尽数收敛。


    与霍深对饮后,安无恙再次满上酒,对着杜远昇举杯:“杜世子,这杯我敬你,谢你当年不娶之恩。”


    艹!话还是说早了!他安长生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专往人心窝子上戳!


    杜远昇面露无奈苦笑。遗憾吗?自然是遗憾的。但后悔吗?并不。他是杜家继承人,必须担起家族责任。当年他明知林璐是个陷阱,明知会伤及叶倾华,却也只能纵身往下跳。


    平心而论,他佩服安无恙,豁得出去,拿命去挣军功,一半的兵权说放弃就放弃,只为求一个与叶倾华长相厮守。而自己,做不到。既如此,祝福他们吧。


    杜远昇举起杯,迎上安无恙的目光,“是该谢我。不若……让孩子认我做个义父?”


    “轮不到你。”安无恙饮下,“要认,也是认的子谦。”


    “当真?!”云舒霎时看了过来,眸中亮起难以抑制的光彩。


    第189章 生子 异星历劫,不知是否能找到归路?……


    光阴荏苒, 倏忽间已是景熙二年春。


    二月中旬起,叶倾华便将户部公务悉数移交王约代理,安心在家休养。王约虽资历不及同司的另一位员外郎,却胜在天资聪颖, 上手极快, 堪当此任。


    自叶倾华确诊有孕, 冬凝便不知剖验了多少兔豚,唯恐有失。待叶倾华开始休假, 她更是减少了外间诊务, 每日下值后便直接住进镇远侯府。京城中最富盛名的两位稳婆也被接入府中候着, 奶娘亦早早选定,一切皆已就绪。


    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毕竟双生胎易早产,不容疏忽。


    安无恙告了长假, 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浮光苑内, 午憩方醒。安无恙将温热的茶籽油倒在掌心搓热,然后轻柔地涂抹在叶倾华圆隆如球的肚皮上, 以防生出妊娠纹。此事他已坚持了数月, 前期一日两次, 休假后增至三次,从未间断。他的妻子爱美,他定要为她周全。


    肚里的孩子仿佛感知到父亲的抚摸,调皮地抬起小手小脚与他互动。安无恙会心一笑, 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温柔:“两个小淘气,要乖乖的,玩耍时记得避开脐带,莫要缠着自己。”


    “长生, 你看,两小宝很喜欢你。”叶倾华看着起伏不定的肚皮,柔声说道。这两个小家伙的确格外亲近父亲,有时胎动得厉害,让她倍感不适时,只要安无恙出声安抚,他们便会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都说母子连心,他们这般喜欢我,皆是因为你心里装着我呀。”安无恙抬头看她,眼中漾着暖意,“要不要出去走走?”


    “要。”叶倾华点头。多走动利于生产,这个道理她懂。


    安无恙小心扶她下榻,蹲身为她穿鞋时,心尖再次泛起细密的疼。那双原本秀气的双足,如今浮肿得厉害。


    为了孕育他们的孩子,她吃了太多的苦。内脏被挤压,食不下咽,只能少食多餐;排便频繁,出恭亦是艰难;偶尔肋骨还会痛,耻骨的疼痛更是常有。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无法替代分毫,只暗暗发誓,此生仅此一次,再不让她受这般苦楚。


    两人执手漫步于春意盎然的花园中。时值三月初三,园内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叶倾华见到开得特别好的,便让安无恙折下,带回房中插瓶。不过片刻,他便拥了满怀春色。


    走了一会儿,叶倾华有些累了,便在凉亭中小憩。她撑着石桌,目光又一次不自觉地被安无恙吸引,一时竟分不清,是那怀中的鲜花更艳,还是他更美。


    “夜明珠,”安无恙戏谑道。“口水滴下来了。”


    叶倾华下意识抬手,嘴角果然有些湿意,她却并不尴尬。她看的是自己夫君,又不是野男人。理直气壮道:“谁让你长这般诱人的。”


    说罢,她轻抚着孕肚,眼中带着憧憬:“也不知孩子们会像你,还是像我?”


    “不管像谁,都好。”安无恙应道,随即又问:“夜明珠,你猜他们是兄弟、姐妹、还是兄妹?”


    “就不能是姐弟?”


    “若是龙凤胎,必须是兄妹。”安无恙道。无关姓氏,只因唯有叶家,才有女子可继承的爵位。他要为女儿铺好最顺遂的路。


    叶倾华反应了片刻,才恍然笑道:“是哦,我差点忘了这茬。”


    安无恙捏了捏她圆润了些的脸颊,笑容得无奈,这是孕傻了。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轻微异响,如同水球被戳破。两人同时一怔,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肚子上。


    叶倾华只觉身下有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用力抓住安无恙的手,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夫君破,破水了”


    安无恙心头一紧,旋即强自镇定下来,俯身将她稳稳抱起,柔声安抚道:“娘子别怕,我在呢,我陪着你!如今已算足月,瓜熟蒂落,定会顺顺利利的,别怕!”


    他一边抱着她稳步往回走,一边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地吩咐下去:“十一去请太医;流萤去请稳婆;幻彩快去给夫人做些易克化的吃食和烧水;春晓检查产房用具;元宝去禀报老太爷。”


    “是。”所有人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稳婆赶到时,叶倾华已在产房的床上躺好,正握着安无恙的手,分辨着宫缩的节奏。说不怕是假的,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没有谁能真正坦然。她咽咽口水,强撑着不让自己慌乱失措。


    安无恙用力回握她,将她的手举至唇边轻吻,“卿卿,看着我。”


    叶倾华闻声望去,直直撞进他深邃又坚定的眸里,他说:“卿卿,天涯海角我陪你,莫怕!”


    她听懂了,噗一声笑开,眼角却划过一滴泪,“傻子!”莫名的,忽然安心下来。


    两位经验丰富的稳婆见离正式生产尚早,便未打扰夫妻,只默默在一旁准备着接生用具。她们早知镇远侯夫妇鹣鲽情深,却不想竟好到如此地步。


    冬凝与另一位儿科圣手齐太医赶到时,宫口才开了一指。安无恙刚喂叶倾华用完一碗鸡汤面。两人分别诊过脉,确认情况稳定后,便在外间等候。


    安无恙低头对着活跃胎动的肚子道:“小宝们,很快就要和爹娘见面了,很开心是不是?但再开心也要守规矩,咱们一个一个来,要乖,不许挤。”


    他想了想,走出产房,低声吩咐安九九:“九九,去告知云三爷一声。”


    天色黑尽时,叶倾华已开到三指,每次宫缩都带来沉重的钝痛。她紧紧抓着安无恙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来,得省着点力气。


    安无恙看得眼眶发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他得给她勇气。他只能不停地为她拭汗,在宫缩间隙喂她参汤,陪她说话分散注意力。


    “侯爷,产房污秽,您先出去吧。”稳婆第五次来请他出去。


    “不必,本侯就在此处陪着夫人。”安无恙声音沉静。


    “可,这天下没有丈夫守着的先例啊”稳婆也是怕他之后怪罪,毕竟世人皆认为产房不吉。


    “无需多言。”安无恙不容置疑道,“本侯心意已决,不会怪罪于尔等,你们只管尽心接生便是。”


    盛南伯府。夜色弥漫的花园中,锦鲤池畔,有一露台灯火莹然。云舒净手焚香,虔诚地跪在香炉前,于矮几上,一遍遍默写着祈福的经文。


    诸天神佛,信男云舒,别无他求,唯愿佑她叶倾华,平安!


    每当香炉中的线香将尽,他便细心续上新的。青烟袅袅,不知时间流逝,身旁默好的经书已叠起厚厚一摞。


    “云吉,几时了?”云舒清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响起。


    “三爷,快亥时了。”


    “亥时了”云舒低语,目光不由向东边的府邸望去。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何还没有消息传来?


    此时,叶倾华已开到了五指。若说三指时疼痛尚且集中在腹部,此刻便已是浑身无处不痛,骨骼仿佛被碾碎重组。她终是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声音支离破碎:“夫君好痛啊真的好痛”


    “我知道,我知道”安无恙将她被汗水粘在面颊的湿发轻轻捋开,声音满是心疼,“都怪我,是我让你受这般苦。以后再也不生了不生了”


    “侯爷,时间差不多了,请您将郡主抱至产床吧。”稳婆上前提醒。


    安无恙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叶倾华抱至那张特制的产床,方便用力。冬凝也立刻跟进内室,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时刻准备诊脉。


    五指之后,宫口开指的速度明显加快。叶倾华强忍剧痛,努力跟随稳婆的指引调整呼吸,随着宫缩的节奏一次次用力。


    “郡主,您虽是双胎,但孕期将养得极好,孩子大小适中,定能稳稳当当的。”稳婆温声安抚着她的情绪,“来,跟着老身,吸气用力对,慢慢吐气”


    叶倾华听着指示,可目光一接触安无恙,她便觉着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积攒起来的力气一下便泄了。如此反复两次后,她疲惫至极,对安无恙软声道:“夫君你先出去吧”


    “我在这陪你”安无恙舍不得留她一人面对。


    “出去!”剧烈的疼痛让她语气不由得急躁,随即又意识到不妥,软下声来,“长生你在这儿我使不上劲来”


    安无恙也发现了,不敢再影响她。他起身亲吻她汗湿的额头:“好,我就在门外守着你。若是疼得厉害就骂我。”


    转身走出产房时,他将冬凝唤至外间,对她和齐太医低声道:“若有万一,不管郡主的意愿如何?都必须保郡主!”


    安成和安无泪在浮光苑的厢房坐立不安地等着,见安无恙走出,两人快步走来。安成急问:“长生,里面情况如何?”


    “还好,太医说,可能还需些时辰。”安无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对两人道:“祖父,喜喜,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孩子生了,我立刻派人去报喜。”


    “也好。”安成不方便一直在此等候,听闻情况尚算顺利,略松了口气,宽慰安无恙道:“别太忧心。”


    安成和安无泪回各自院落后,安无恙靠在产房的花窗旁,攥紧拳头,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滴落。他耳力好,叶倾华压抑的痛呼一声声传来,直击在他的心脏。


    “太医怎么说?”一道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安无恙抬眸,看清了来人。原来云舒到底不放心,估摸着安成等人回去后,悄然翻墙而入。


    “还需点时间。”安无恙此刻已无心怼他,也懒得赶他出去。


    云舒默然,倚靠在一边的柱子上。他没有安无恙那般好的耳力,听不真切内里的动静,但看着安无恙越来越红的眼眶和紧握的双拳,便知她定是痛极了。每当里面传来无法抑制的痛呼,两人的拳头便会同时攥紧,青筋隐现。


    血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终于,一声有力的婴儿哭啼划破了沉寂。两人同时抬头,眼里具是惊喜:“生了!”


    “恭喜郡主,是个俊俏的小世子。”稳婆利落地用软巾拭去婴儿脸上的血污,将孩子抱到叶倾华眼前,“您听,小世子的哭声多洪亮,中气十足!”


    叶倾华虚弱地偏过头看了一眼。许是双生儿的缘故,孩子瞧着有些瘦小,脸蛋皱巴巴、红通通的,一时看不出像谁。她忍不住轻声调侃:“好丑”


    孩子仿佛听懂了母亲的“嫌弃”,顿时放声大哭,嗓门愈发响亮。叶倾华心中一软,忙低声哄道:“哦,不哭不哭,娘亲逗你的,大宝不丑,俊极了。”


    哭声果然渐渐小了下去。稳婆笑着将孩子抱到一旁仔细收拾,交由齐太医诊看。叶倾华不敢松懈,继续积蓄力量,约莫半刻钟后,第二个孩子也顺利出生。


    “恭喜郡主,是位千金,漂亮的小郡主!”女继男爵的旨意尚未广为人知,稳婆自然以为是承袭郡主爵位,“郡主真是有大福气之人,龙凤呈祥,一次便凑齐了个‘好’字!”


    叶倾华望着同样皱皱巴巴的女儿,这次没敢再说“丑”,只温柔低语:“小宝,我是娘亲”


    门外,安无恙与云舒听着屋内相继传来的两道啼哭,高悬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


    恰在此时,春晓走出报喜,见到云舒虽是一愣,却未多问。不等她开口,安无恙已一个箭步上前,声音发紧:“夫人怎么样了?”


    春晓脸上漾开笑意:“回侯爷,母子平安!阿凝刚为郡主诊过脉,只是产后虚弱,气血有些亏耗,好好坐月子将养便无大碍。两位小主子,先出世的是小世子,后头是咱们的小女侯。齐太医说,两位小主子都康健着呢!”


    安无恙与云舒闻言,那悬着的另一半心,这才彻底落回实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赏!全府皆有重赏!”安无恙喜形于色,高声吩咐。


    “恭喜!”云舒对安无恙抱拳,百感交集,既为她平安而欣喜万分,又难免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


    “也恭喜你,当义父了。”安无恙笑应,“我去看看她,你自便。”


    然而,异变陡生!


    安无恙脚还未抬起,便听屋内传来稳婆惊恐至极地呼喊:“血!好多血!郡主大出血了,太医太医!”紧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


    安无恙身形猛地一晃,大脑轰鸣,那个被遗忘的诅咒又尖锐地在耳边响起:“安无恙,我咒你重蹈我的覆辙”


    “不会的不会的”他脸色煞白,喃喃自语,拼命地摇着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满目血红地望向云舒,言语带着恳求与决绝:“子谦,若是若是还请你帮忙照看两个孩子”


    云舒亦是红了眼眶,眼泪瞬间滑落,身体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需要依着柱子才未让自己软倒。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安无恙为何主动提出让自己给孩子当义父,是对他救阿倾的补偿,也是做好了托孤的准备。


    他声音颤抖却坚定:“你的孩子,你自己养。若真有什么,我去陪她,反正我”


    “那也是她的孩子。”安无恙打断他的话,“再者,我的妻子,我自己陪着。”说罢,他稳住身行,往屋里走去。


    此刻,叶倾华已陷入昏迷,面无血色。冬凝镇定地将止血药丸塞入她口中,然后命流萤将她抱至平坦的床上,掀开衣服立刻施针。无人留意到,挂账在床头的那三枚旧铜钱,似乎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白光。


    “砰!砰!”门外传来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而后识春晓的惊呼:“侯爷!云三爷!”


    千里之外,青鼎观。一紫袍道长正伫立于山顶,仰观天象。此人正是紫元道长,他目光紧锁天边那颗明灭不定的星辰,指诀飞速掐算,眉头越皱越紧,“异星历劫,神魂飘摇不知此次,能否寻得归路?”


    又见那星辰之侧的两颗星子骤然亮起,幽幽一叹:“万幸尚有引路人。”


    第190章 前世 眼光不错,两个极品!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浓雾, 弥漫流转,隔绝了所有熟悉的感知。安无恙与云舒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与困惑,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


    两人挥挥手, 拨开眼前的云雾, 稳步上前。刚走几步, 便见不远处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人同时惊呼:


    “卿卿!”


    “阿倾!”


    安无恙一个箭步冲上前, 小心翼翼地将那人翻转过来, 果然是叶倾华。将人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焦急喊道:“卿卿,卿卿,醒醒”


    见她没有反应,轻轻拍她的脸颊, 换着称呼继续喊:“夜明珠, 娘子,宝”


    云舒也蹲下身, 一起唤她:“阿倾, 阿倾, 叶倾华”


    安无恙将她横抱起,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望向云舒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她的情况不太对。”


    云舒点头, 然而举目四望,周遭除了茫茫白雾,再无他物,连个辨别方向的参照都没有。他回想起昏迷前眼前闪过的那道白光, 心知定是遭遇了难以理解的神秘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虚空恭敬抱拳:“晚辈云舒,这两位是晚辈的好友安无恙、叶倾华。不知前辈将我等召至此处所谓何事?还望前辈给个提示。”


    安无恙也跟着道:“前辈,若是我等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前辈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若是真要惩罚,可否全由我安无恙一人承担。”


    云舒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安无恙要救他?


    却见安无恙低头看向怀里的妻子,又扬声道:“若是不行,可否先放我妻子离开?家里还有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在等她。”


    安无恙的话音刚落,周围的白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蓦然向四周散开。两人这才惊觉,他们竟是悬浮于一片虚空之中,脚下是一个光怪琉璃的世界。不远处一架不明物体飞过,像一只大鸟,甚至能透过其窗口,看到里面端坐的人影。


    二人顿时心生警惕,这里的一切,都太诡异了。


    还未等他们从这震撼中回过神来,一股强大的吸力骤然袭来,裹挟着三人飞速下坠。当他们停下时,已身处一个通体洁白、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白色房子里。安无恙立刻慌忙低头查看怀中的叶倾华,见她依旧双眸紧闭,仿佛只是沉睡,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短发的男人正焦灼地等在一扇蓝色大门的门口,衣着怪异。不一会儿,不一会儿,大门无声地滑开,一名身着白色长褂的女子抱着一个粉色襁褓走出。喊道:“潘醒枝的家属。”


    “在!在!我是她丈夫!”男子急忙上前,目光却忍不住越过女子向门内急切张望,同时连声问道:“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医生对这种先问产妇的家属向来包容,笑道:“放心,母女平安。”让后把襁褓递到他面前,“喏,你女儿。十八点三十七分生的,六斤八两。”


    男子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他先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过,“我李剑有女儿了。”


    安无恙与云舒见李剑与医生对他们的存在毫无反应,便知对方看不见自己。不知为何,那个女婴他们总觉着很亲切。两人不禁上前站在李剑的身旁,也望向那个孩子。


    那孩子像是看得见他们般,乌溜溜的眼睛倏然转向他们,然后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两人心下一暖,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向安无恙抱着的叶倾华,顿时明白了这是哪里?这是她的前世!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太过离奇,高大的建筑,会自己跑的铁盒子,会自己发光的电灯,可以和千里之人说话的手机等等。绕是两人接受能力这般强,也不免震撼。


    接下来的景象如同快进的画卷。他们看到李剑给孩子取名李苗,随着他们夫妻坐着一个叫“车”的东西回到了一个叫小河村的地方。此处山清水秀,可有了城里的对比,不难看出这里很是贫困。村民们的房子比大齐村民的好许多,却有不少木屋平房,马路也不是县城的油路。


    李苗三岁那年,父母他们发现她真的很聪明,夫妻二人不愿她重复自己没文化的苦日子,于是外出打工。可是才出去没几个月,熬夜加班的夫妻辆骑着电瓶车与同样疲惫驾驶的大货车相撞了,大车司机还逃逸。


    那之后,她开始与爷爷相依为命。日子清苦,却也不乏温情。村子里时常回荡着爷爷举着扫帚追打调皮孙女的吆喝声。她不是上树掏了鸟窝,就是下河摸了鱼虾


    安无恙不由轻笑,颠颠怀里的叶倾华,戏谑道:“原来是魂里带的,两生两世都这般顽皮。”


    七岁那年,积劳成疾的爷爷病故,她哭到几乎昏厥,就此成了孤儿。


    安无恙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云舒也死死握紧了拳。


    镇里的领导提议把她送去福利院,村长不同意,说道:“我小河村那么多人,还养不活一个小女娃。”村民们纷纷附和,就连那个总爱嘲讽她是“赔钱货”的五婶,也梗着脖子反对。


    后来,李苗住进了村长家,村长特意收拾了间阁楼给她做房间。仿佛一夜之间,那个调皮捣蛋的李苗懂事了,她会抢着做家务,吃饭时尽量少吃,学习越发刻苦。村长一家心疼她,让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可她就是犟。


    五婶家杀鸡,鸡腿照例是留给两个孙子的,但她会砍下一块带着大坨肉的翅膀,硬塞给李苗。若李苗推拒,五婶就虎着脸威胁:“不要?不要我拿去喂狗!”李苗只得吃下。其他村民亦是如此,家里做了好吃的,总会叫上她;过年时,大家你凑一点我凑一点,给她买新衣。


    李苗用一个小小的帐本,一笔笔记下这些恩惠。


    农村小学是几个村子合办的。有次,别村的孩子骂她时野孩子,村里的小伙伴听见了上去就是干。于是,两个村的孩子都被叫了家长,但小河村的大人们拒绝道歉,直骂对方没家教。这次后,李苗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她委实聪明,小学挑了两次级,初中毕业更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但三中为了强优生资源,愿意以学费及生活费全免召她。


    对于贫困生来说,最难的不是上大学,大学学费可以助学贷款,还可以兼职挣生活费。最难的是高中,它不在义务教育范围内,学生未成年,课程又满,根本做不了兼职。


    李苗本想去三中,但村长又一次不同意。他去打听过了,三中的那所学校的师资和氛围远不如一中。于是,他召集了所有村民,说:“苗丫头是块读书的好料,咱们得把她托上去!”然后大家你两百我五百的,硬是为她凑齐了费用。


    她出发上学那日,五婶拍着她肩一脸肉疼地说:“好好学,我可是承诺了每年给一千呢。”


    走到村口,李苗放下行李,郑重地朝村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高中三年,因为年纪小,她与同学交往不多,一心扑在学习上。高三时,十六岁的李苗已然长成,亭亭玉立。一下便有了追求者,只是都被她拒绝了。


    高考放榜,她一举夺得了省状元,获得了二十万元的奖金。


    安无恙和云舒同时看向怀中沉睡的叶倾华,眼中充满了骄傲,与有荣焉,“厉害了卿卿,状元啊!”


    李苗把奖金分成数笔,除了给自己留下学费与第一年的生活费外,按照小账本上的记录,连本带利一一归还给村民。大家不肯收,她就使出撒泼耍赖的功夫,直到对方收下为止。或许是穷怕了,她报了最高学府之一的,华清大学经济学专业,这个名字一听就和钱有关系。


    她再次离家求学那天,五婶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苗苗啊,出去了,就好好奔你的前程,别总惦记着回来。你不欠大伙儿什么了,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李苗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安无恙与云舒不约而同地转向那个养育了她的小村庄,深深鞠了一躬。感谢你们,在她最黑暗的岁月里,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两人跟着李苗坐上了疾驰的高铁,前往那所人人向望的学府。


    当她抵达宿舍时,另外三位室友早已到了。几人见到她,皆是一愣,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实在太小了。


    “你好!安言,十八岁,渝市人,哲学系。”进门左边那个齐耳短发、气质淡然的女生率先介绍。


    “你好呀!我是风意,十八岁,赣省人,中文系。”左侧靠窗,一个圆脸带梨涡、笑容甜美的女生紧接着开口。


    “许橙,十八,黔省人,法学系。”门右边,那个清冷中透着悲伤的女生最后介绍。


    李苗这时笑着开口,“大家好!我是李苗,十六,经济学系。”


    话音刚落,风意便惊讶地眨眨眼:“哇,我们宿舍四个人,四个不同的专业!难道是因为我们太优秀,被各自专业‘孤立’出来了吗?”


    四人确实优秀,哪怕淡然的安言和摆烂的风意,在各自的专业都是佼佼者。又因长得好皆好,被校友戏称系花宿舍。


    上大学后的李苗并没有轻松下来,学习、兼职、社团活动,忙得不亦乐乎。


    安无恙和云舒便含笑看她发光发热。例如她在迎新晚会上一曲惊艳四座,例如她和舍友组成一只辩论队,在赛场上大杀四方。


    那日,她在图书馆自习,阳光穿过葱郁的树荫,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温柔地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宁静而美好。一个坐在斜对面的男生怔怔地看了许久,在她收拾书本准备离开时,终于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同学,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是司南。”


    司南,物理系系草。不可否认,他阳光帅气。但李苗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她也无恋爱打算,当即面不改色地将手机收起:“抱歉学长,手机没电了。”


    “那同学你把手机号给我,我先加你,你回去同意一下。”司南仍不放弃。


    “我不记得我号码是多少。”


    “同学,你拒绝得不要太明显。”司南无奈地笑了。


    “是学长你意图太明显了。”李苗坦然回应,并抛出一个杀手锏,“另外,提醒一下学长,我未成年。”说罢,转身利落离开。


    她没看见,但安无恙和云舒看见了。司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顶了顶腮帮,低声道:“未成年吗?那我便等你成年。”


    此后,李苗便常常遇见司南,而司南更是悄无声息地替她挡掉了许多潜在的追求者。


    安无恙和云舒眸光皆沉,这人也太无耻了些,全然忘了当时自己追人时,无耻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二那年,直播行业悄然兴起。李苗凭借优越的外形和清亮动人的嗓音,开始尝试直播唱歌。她条件极好,很快便在网络上走红,被网友称她“禾苗”。只是粉丝们纷纷评价:“禾苗什么都好,就是情歌唱得差点意思。”室友们闻言偷笑:能不差点意思嘛,母单花一朵,哪来的真情实感?


    大三那年,她赚到了人生第一个五百万。她斥“巨资”五十万买了一辆车,结果上路第一天,就追尾了前车。


    安无恙和云舒看到这里忍俊不禁,可下一刻又笑不出来了。因为被她追尾那辆车下来一个长相、气度皆不凡的男人,裴氏继承人裴邵。因赔偿之事成功加了她微信,然后时不时的联系她,制造偶遇,想请她吃饭看电影。


    大四那年,安言、风意、许橙都选择了考研深造,而连续四年专业第一的李苗,轻松获得了保研资格。可她拒绝了,连老师都觉得可惜。


    司南找到她,两人走在林荫小道上,“为什么不读研?研究生会更好找工作。”


    李苗笑道:“因为我的人生规划很清晰,我不会留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她顿了顿,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也不能这么说,也许有一天,我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这就是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吗?”司南停下脚步,低头注视着她,“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否愿意跟你走呢?”


    “司南,你属于实验室和研究所,你的才华应该在更广阔的科研天地绽放,而不是埋没在乡村。”李苗再次残忍决绝,“再有,我不爱你。我尝试过拭着接受你,可是还是做不到。抱歉!”


    “那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司南不甘心追问了一句。


    “帅得艳绝人寰的。”李苗敷衍道。


    安无恙闻言捏捏叶倾华的脸轻笑。所以,你是看上了我这张脸么?


    毕业前夕,李苗顺利拿到了小河村村官的录用通知,随后卖掉了那辆车。离校前夜,四个姑娘喝得酩酊大醉,放声高歌,对着星空许愿,期待明天会更好。


    当李苗回到小河村,老村长气得拿起扫帚就要打她,可那每一次都重重落在了她旁边的地上,终究是舍不得。


    她换了更适合乡村的皮卡,漂亮的裙子也悉数换成牛仔裤和冲锋衣。因小河村特殊水质,家家户户酿的酒都特别醇。所以她砸钱建酒厂,跑市政申请基础设施款项修路,拉赞助喝到吐,开直播说到嗓子哑。忙忙碌碌三年,终于是让小河村富裕起来了。而她也即将参加更高级别的选拔考试。


    那日,连续忙碌了几天的她,为了赶一份紧急报告,没顾上吃早餐。等到报告完成,已是上午十一点。她合上电脑,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去老村长家凑合一顿。岂料刚站起身,眼前便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向后倒去


    “小心!”安无恙与云舒同时惊呼出声。可惜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后脑重重磕在坚硬的桌角上,而后倒地,刺目的鲜血缓缓从她脑后渗出,洇开


    哪怕自己如今不过类似魂体状态,两人依旧感到心脏一阵阵地揪疼,喘不上气来。她这般努力,这般年轻,就这么没了!


    许是安无恙勒得太紧,叶倾华悠悠转醒,一睁眼便见前世的自己倒在血泊中,下意识地轻唤:“长生”


    听到她的声音,两人同时惊喜看过来:


    “卿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倾”


    叶倾华尚未完全搞清楚状况,眼前的画面却仍在继续。


    李苗的葬礼来了很多人,有村民,有乡镇的领导,更有市里的领导,还有闻讯而来的许橙、风意,还有司南和裴邵,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悲伤和惋惜。至于为何安言未来,因为她走得比李苗还早,一年前意外车祸离世。


    时间再度流转,小河村越来越好,曾经的木屋平房等都换成了小洋楼。司南和裴邵每年都来看她,司南总是絮絮叨叨说很多,而裴邵却每次都是在她墓前喝着酒,醉了便靠在墓碑上呢喃一句:“我想你了。”


    安无恙似笑非笑地看向怀里的人,眼神分明再说,尽给我招惹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白雾再次聚拢,一个身影缓缓走出,赫然是李苗。看到他们三人,李苗一怔,随即皱眉,对虚弱的叶倾华道:“小倾倾,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生了两娃,本来好好的,突然大出血了。”叶倾华虚弱地解释。


    李苗却是想到了什么,愧疚道:“大概是因为我始终放心不下村里,私自截留了一丝神魂在此徘徊,才连累你神魂不全,生产时出了意外。”


    “说什么对不起,那不也是我的决定么。”叶倾华笑道。


    “如今我也算放心了,我们走吧。”李苗向她伸出手。


    “好。”叶倾华轻轻挣脱安无恙的怀抱,落地站稳,同样伸出手。


    当两人的指尖触碰,白光炸起,安无恙和云舒不由眯起眼睛。


    在彻底融合之际,李苗在她耳边轻声调侃:“眼光不错,两个极品。”


    叶倾华捂嘴不及,脸上一片惊恐。完了!长生耳力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