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胡媚娘之死 来世,愿你投身在一个和平……
靖国公府祠堂, 门扉洞开。刘梦涵一进门便被引至此处。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灵牌森然林立。刘家先祖,鲜有寿终正寝的,大大多马革裹尸, 战死沙场。
杨太君手持龙头拐杖, 站在祠堂里, 面朝牌位,看不清面容, 周身气场却十分强大。
刘梦涵低着头, 缩着脖子, 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祖母。”
“跪下。”
刘梦涵应声跪下,平常祭拜用的团蒲已被杨太君命人拿走,她直接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膝盖磕得生疼。
“知道为何让你跪吗?”杨太君转身看向她。
刘梦涵隐约知道, 今日西辽一事,她的做法大抵是惹怒祖母了, 但她不认为自已做错, 为一个平民得罪西辽, 得不偿失,“不知。”
杨太君眼中满是失望,事到如今,她都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抬起拐杖重重一敲, 发出沉闷的“咚”声,“你抬起头来看看,看看这些刘家先祖!看看他们!他们一生拼杀,为的是什么?他们之中, 又有多少人是死在辽狗的铁蹄之下?远的且不提,你的父兄、你的姑姑,哪个不是被西辽人害死的?你是如何做到冷眼旁观的?啊?”
刘梦涵和刘梦清之上还有一个兄长,多年前牺牲在抗辽的战场上。
杨太君恨铁不成钢,她一生育有二子二女,除了入宫为后的长女,其余皆为国捐躯,她自己更是大齐第一个上过战场的女将军。而今,她的孙女却窝囊至此,杨太君的拐杖敲得咚咚作响,“你若不敌也就罢了,可你身边还有三位高手,你连上前理论的勇气都没有吗?你平日里那股泼辣劲儿呢?都喂了狗吗?”
刘梦涵膝行几步,抱住杨太君的腿,痛哭流涕,“祖母,我错了,我错了。我,我只是不想因为一个平民引起两国战争,我只是让云二哥觉得我是粗鄙的武夫,我”
“你!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啊!”杨太君怒极,举起拐杖就要打下去,守在门外的王嬷嬷慌忙冲进来拦住。
到底是自己疼爱多年的孙女,杨太君放下拐杖,疲惫地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明日我便去云家商量婚事。你也起来吧,不必再跪了。”
刘梦涵听到前半句话还很欣喜,待听到后半句话时便开始恐慌。刘家不同于其他世家,因男丁常年征战沙场,家中老幼皆由主母支撑,故女子地位颇高。刘家女子,生前可自由入祠祭拜,死后亦可立牌入祠供奉。
如今,祖母不让她跪祠堂向祖先请罪,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深想,“祖母,我错了,求您别把我赶出去。”
杨太君不再看她,也没有说话,扶着王嬷嬷离开了祠堂屋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映得头上的银丝似乎黯淡了几分,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脊背,也显出了几分佝偻。
“金芝,你觉得明珠郡主如何?”
王嬷嬷,原名王金芝。
“自然是极优秀的女子。”
“涵姐儿?哎,不说也罢。清哥儿的身子骨又是个弱的,练不了武,若不给他找个厉害点得媳妇,这国公府怕是要败了。”
“有您在,国公府就败不了。”
“我这身体,你还不知道。”
王嬷嬷沉默了,杨太君早年生子难产,后来又上战场杀敌,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听闻,这明珠郡主与云三公子走得颇近。”
“云家老三,那是个劲敌,清儿怕是抢不过。”
“太君,您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小公爷也是当下得京城八杰之一,而且他还有爵位。”
“之一和之首还是有却别的。今日和明珠一起战斗的那两位姑娘是谁?”
“一位是女捕快赵英如赵姑娘,另一位姓谢,名谢灵。这两位之前在京城都没见过,却与郡主交好,应是从江南来的。”
“姓谢,江南来的,莫不是户部右侍郎家的。”
“不是说这江南的姑娘温柔似水吗,怎么这三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强悍。”
“女子么,”杨太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还是强悍些好。这位赵姑娘和谢姑娘,你平日里多留心观察着。”
“是。”
谢府,嘉奖的圣旨是王大江亲自来宣的,皇帝赐予了赵英如一块御赐金牌,她成为了齐国第一个拥有金腰牌的捕快。而谢灵者是得到帝后亲口嘉许,并赐予金银珠宝半车。
仁恩伯府,书房。
叶倾华在一张白纸上缓缓写下五个名字,忽那如、巴尔、孟根、图日根、特木尔,笔锋一转,又将“图日根”和“特木尔”重重划去,纸上还剩下三个名字。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进。”
“郡主。”叶福沙哑得声音响起。
“福叔,通知叶加,收网。”
叶福惊喜抬头,“郡主,你终于想通了。”
是呀,相通了。受前世得影响,她一直认为西辽也是国家的一部分,不忍心收网,怕战乱伤害到西辽无辜的百姓。但今天的事情让她意识到,西辽王朝早已腐朽入骨,其治下百姓水深火热。唯有将这毒瘤连根拔起,方是真正的救赎。
翌日清晨,厨房给叶倾华做了滋补又美味的营养早膳,叶倾华小口慢慢品尝着,心里美滋滋的,果然最抚凡人心的,莫过于这人间烟火的滋味。
夏拂大步流星的向正房走来,脸上带着怒气。
“谁惹我们阿拂生气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看着心情颇好的叶倾华,夏拂犹豫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出实情,迟早郡主都会知道,“郡主,胡媚娘没了。”
夏拂一早去给胡媚娘送东西,却被告知胡媚娘羞愤难堪,已于昨夜悬梁自尽。
手里的汤匙掉到碗里,发出一声脆响,“你说谁?”
“胡媚娘。”
“备车,阿拂,通知英英。”
城南梨花巷,叶倾华到时胡家大门紧闭。
“敲开。”叶倾华声音冰冷。
随行的护卫上前敲门。门内胡家人正惶惶不安,年轻女子横死被视为不祥,谁会在这时上门?听着越来越急的敲门声,胡老爹只得硬着头皮去开门。“谁呀?”
看到门外气势不凡的护卫和衣着华贵的女子,胡老爹顿时矮了半截,躬身颤抖道,“不知是贵人,请贵人恕罪。”
“我找胡媚娘。”叶倾华径直走进胡家小院,院子立摆着一口薄棺。胡家人都在,衣着虽然普通却没有补丁,看来是殷实人家。
“可是我那逆女得罪了贵人?如今她已畏罪自杀,还请贵人饶了我们一家。”胡老爹跪在地上,不停求饶,胡家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哦,畏罪!不知她何罪之有?”
叶倾华的声音听出喜怒,胡老爹却心下胆寒,“她得罪了贵人,这是一罪;她不知检点,勾引西辽使者,这又是一罪。”
“她勾引西辽人?你为什么不说是西辽人非礼了她呢?”叶倾华反问。
“这街上有那么多人,西辽人不非礼别人,偏偏非礼她,定是她做了什么?早就和她说过,出去不要穿的花枝招展的,她偏不听。”说话的是年老的妇人,看来这就是胡媚娘的娘了。
这番“受害者有罪”的论调,让叶倾华气笑了,“昨日太子殿下已判定,西辽使者当街强抢民女,有罪的是西辽人,怎么?你们在质疑殿下?”
“不敢,不敢,我们怎么敢质疑太子。”胡家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就在这时,赵英如到了。她右眼顶着个醒目的乌青眼圈,若是以往,叶倾华早笑话开了。
“英英,你看下,是自尽吗?”
“好,开棺。”
“不能开,不能开呀,都盖棺了,开棺不吉利。”胡家人小声阻拦者。
“不让开,莫不是这人并非自杀的,你们心虚?”
“开!”
叶倾华一声令下,护卫去推棺材盖,才发现已被桃木钉钉死,这到底是多大仇,才会用桃木钉封棺。折腾了半天,终于撬开棺材,胡媚娘就这么安详的躺在里面,身上还穿着昨天陈娘子送她的衣裳,毫无生气,昨日这姑娘还说要给她做最美丽的绢花。
赵英如仔细查验后,对叶倾华摇了摇头,“是自缢。”
“都说了是自尽了。”胡家人小声嘀咕,“这下又得找人封棺,有罪之人不封死要影响家运的。”
叶倾华看着胡家人,“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有罪。她究竟,何罪之有?”
“她被人当街非礼了,不干净了,女女子不洁,就是天大的罪过。”胡老爹低声犟道,其他人也是一脸的认同。
“所以,你们逼死了她。”叶倾华不是在询问,而是肯定。明明自已已经给了她一条退路,但她却选择了死,只能说明她已了无生志,能让她丧失求生意志的,只能是她最珍视的家人。
“这都是她的命。”胡老太垂泪。
“昨日,媚娘对本郡主说,她有极爱她、极宠她的家人,”叶倾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原来,你们就是这样‘爱’她、‘宠’她的吗?!”
胡家人这才知道来人是明珠郡主,皇帝的义女,昨日给胡媚娘撑腰的贵人。意识到自家已经得罪了郡主,胡家人不停磕头,“请郡主娘娘饶命,请郡主娘娘饶命。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因为她让家里人抬不起头来,她的弟弟和侄儿都还小,将来还要说亲。”
叶倾华紧闭双眼,胸腔里翻涌着无边的无力与怒火。这该死的世道!这吃人的规矩!
“您就是郡主娘娘吗?姑姑让我把这个给您。”一个稚嫩的童音怯生生地响起。
叶倾华睁开眼,只见一个刚比腰高点的孩子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捧着一个装首饰用的锦盒。
叶倾华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自己送给胡媚娘的玉佩以及一只粉色山茶绢花发簪。隐约间,她看见一女子在灯下细细的制作,眉眼间带着山茶花的高洁与决绝。
“郡主娘娘,您带姑姑走吧。我不想姑姑被桃木钉子钉上。我听人说,钉了桃木钉子,人就投不了胎了。我希望姑姑下辈子能投胎到一户好人家,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胡家的小媳妇吓得魂不附体,也顾不上跪着,爬起来一把抱起孩子,重新跪倒,死死捂住他的嘴,“小孩子不懂事,请郡主娘娘饶命。”
叶倾华没有搭理她,只看着孩子问道:“你不怕她影响你以后的运势吗?”
孩子懵懂的眼睛清澈透亮,“姑姑什么也没有做错,我也什么都没做错,我为什么要怕她?”
“哈哈哈哈,”叶倾华悲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们却不懂,真是白长了那么多岁数。”
“媚娘,我带你走吧。”来世,愿你投身在一个和平平等的世界,尽情绽放。
树未动,清风起,携着院子里的落花向门外的世界而去。
叶倾华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稚子尚可教,未来还有希望,心里的无力感悄然退去,斗志昂扬。
第32章 以苍城为聘 只想要一个苍城,还是想要……
叶倾华将胡媚娘埋在了城外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墓碑上刻着她的全名,而不是某某氏。
整整一天,叶倾华都沉浸在难以排解的失落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绕着她。这十多年来, 除了五岁那次被拐卖以及父母的死亡外, 她的人生可谓顺遂, 顺遂到让她几乎忘记了这个时代女子生存的艰难。
她建立了星火学院,让女子有机会读书学艺, 也曾为此沾沾自喜, 觉得总算没有辜负这场穿越, 为女子的独立播下了星星之火。
可是胡媚娘之死让她意识到,她做的不够,远远不够。但是她应该这么做呢,眼前仿佛笼罩着浓重的迷雾, 看不清方向。
皇宫, 御书房。雍和帝正在批阅奏章,雍和帝正批阅奏章, 大太监王四海趋步入内, 低声禀报:“陛下, 西辽四皇子耶律达求见。”
“宣。”
耶律达阔步而入,躬身行礼:“外臣耶律达,参见大齐皇帝陛下。”
雍和帝阁下朱笔,“四皇子平身。来人, 赐坐。”
“谢大齐陛下。”
“四皇子此来,所为何事?”雍和帝看着他倨傲的神色,压下心底地不悦,问道。
“回陛下, ”耶律达开门见山,“外臣此来,一为昨日手下鲁莽之举致歉,日后定当严加管束。二则,前番所提两国和亲结好之事,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雍和帝目光沉静,“昨日一事,使者所为为确有不妥,四皇子今后还需夺约束手下之人。至于和亲,此事关系重大,尚需斟酌。”
“陛下,实不相瞒,外臣对明珠郡主一见钟。,若是陛下同意将郡主下嫁外臣,我大辽愿意与大齐签订三十年互不侵犯条约。”耶律达直接了当的表述了自己的目的。
一见钟情?雍和帝心底冷笑,只怕是明珠当众削了他的颜面,想把人弄回西辽折磨泄愤才是真。三十年不犯边?好大的诱饵!可是协议这种东西,在双方无根本冲突时方为金科玉律,一旦利益相左,不过废纸一张。
“明珠虽不是朕的亲生女儿,却胜似亲生,四皇子莫要玩笑。”雍和帝委婉拒绝。
耶律达相信没有不能成交的交易,只有不够诱人的价码。他站了起来,右手握拳置于胸前,鞠躬恭敬道:“外臣愿以苍城为聘,求娶明珠郡主,恳请大齐陛下成全!”
苍城!
雍和帝搁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那座原属大齐的莫城,三十三年前沦陷于西辽铁蹄之下,至今未能收回。
“哦?”雍和帝眉峰微挑,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已是惊涛拍岸。明珠这丫头,竟值一座城?“四皇子能做得了苍城的主?”
“苍城如今在外臣的属地中,外臣自然可以决定它的归属。”耶律达回答得很干脆,不过是一座荒城而已,还了也就还了。
“四皇子的诚意朕已经看到了,但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朕也需要问问明珠的意思。”雍和帝也想看看叶倾华如何破局。
耶律达知道大齐皇帝已然心动,便也不再催促,“那外臣便静候陛下佳音。”
耶律达离开皇宫后,雍和帝召集了太子和朝中文武重臣。
“诸位爱卿,西辽四皇子欲以苍城为聘,求娶明珠郡主,尔等以为如何?”
毫无疑问的,在场的所有大臣都同意了。不管哪个阵营,哪个派系,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一去,几乎绝无生还的可能,但都异口同声地表示了赞同。包括老定国公、云太傅和一直对叶倾华极为欣赏的老镇远侯兼兵部尚书。
没有人在意叶倾华的意愿,有点良心提议可以让她多带点嫁妆,却也不能带太多,唯恐那些钱财会变成西辽的军费。
在场唯一持反对意见的是太子,“父皇,明珠尚小,叶家更是对我大齐有恩,请父皇三思。”
雍和帝陷入沉默,他亦不想寒了忠臣之心,但西辽开出的条件又太诱惑。
“若非西辽四皇子点名要明珠郡主,本王倒是愿意让女儿前去和亲。”晋王装模做样,虚伪之情,溢于言表。
荣国公立刻附和,“不若臣与那西辽四皇子再商议一番,看他是否愿意换人?臣家中尚有几个未出阁的孙女,生得虽不比明珠郡主,却也还算俏丽。”
太子冰冷的视线扫过晋王与荣国公。前两日和亲之议初起时,他们装聋作哑,此刻却跳出来充当深明大义的急先锋,分明是在逼迫父皇点头。
“父皇!”太子再次恳切陈词,“明珠是叶叔唯一的血脉脉,她要是走了,叶家就没人了。”叶家,曾是他感受过纯粹亲情与温暖的唯一净土。明珠,是他真心视作妹妹的人!
雍和帝皱眉,太子所言也不无道理。
“皇上,关于此事,臣有一法。”左相蒋大人上前一步道。
“哦,爱卿请说。”雍和帝身体前倾。
“这明珠郡主虽说是叶伯爷唯一的血脉,却是女子,严格来说算不得子嗣,不如为叶伯爷过继一人,继承叶家香火。”
人言否?太子难以置信难过的看相蒋大人,不敢相信这是他敬重的岳祖父所说出的话。“父皇,叶叔从未想过再生一子或是过继,明珠生下来就是叶家既定的家主。若是远嫁明珠,过继嗣子继承叶家,这和明抢有和区别。”
“太子,慎言。”雍和帝也知晓太子说的是事实,却不想让他点出来。多年前,他也曾问过叶修云,何不再生一子,叶修云笑答此生一妻一女足以。
看眼气氛陷入僵局,老定国公站了出来,杜家对不住叶家良多,如今让叶倾华和亲虽是无奈之举,却也实实在在是将其推入火坑,如今他需给这丫头尽可能地争取最大的利益,“皇上,明珠郡主非一般女子,识文,会武,懂商。老臣相信郡主终有一天会离开西辽回到大齐,故而这仁恩伯府不若留着等郡主,也让郡主有个在西辽有个挂念。”
“爱卿所言有理,此事待朕细细想过后再做决定。”雍和帝挥手让几人退下,心里却在计较。明珠聪慧,经商天赋更是一绝,若是把事情做的太绝,她投靠了西辽,将来必成大患。若没有投靠,而是活着回来了,她又是否会对大齐产生怨恨。
“父皇”太子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帝凌厉的眼神打断,“儿臣告退。”
太子想不明白,叶倾华不过一个孤女,为何要欺她至此。略一思索,道:“张水,今日郡主在何处?”
“回殿下,有人瞧见郡主一早出城去了。”
“哪个门?”
“南门。”
“你亲自去南门守着,郡主一旦回城,立刻将今日御书房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于她。切记,请她直接随你入宫,不得回府。”不能回去,若是父皇已下定决心,圣旨下到仁恩伯府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是。”
午后,叶倾华回城。甫一入城,便遇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张水。听完张水的禀报,叶倾华脸上的倦色与哀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沉静。她没有回仁恩伯府,而是直接随张水前往东宫,与太子短暂会面后,一同入宫。
当叶倾华踏入景仁宫时,雍和帝正与皇后商议她和亲的嫁妆单子。皇后眼中满是心疼与不忍,却并未反对。她的父亲三十三年前牺牲在了那次莫城之战,杨太君拖着产后未愈的身体披挂上阵,落下终身病根。莫城,早已成为所有刘家人心中一道深可见骨、永不愈合的伤疤。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叶倾华的声音平静无波。
“快起来。”皇后亲自将她扶起,心疼说道:“委屈我儿了。”
“母后,不委屈,能为大齐做贡献,是明珠之福。”
见他如此懂事,雍和帝之前所有的顾虑瞬间消散,内心只剩下了愧疚,“明珠放心,朕会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保证你今后衣食无忧。”
“儿臣自是相信父皇的,”叶倾华顿了下,笑着看向皇帝,“只是父皇,您是只想要一个苍城,还是整个西辽?”
雍和帝坐直身体,半眯起眼睛,眸光锐利地看向叶倾华,“明珠此话何意?”——
作者有话说:每章一求
第33章 不要了 这样的死局也能被她破开。……
殿门紧闭, 所有宫人早已屏退,只余王四海亲自守在门外。这位大总管心中暗叹,明珠郡主,真乃奇女子也!这般死局, 竟也能被她生生撕开一条生路来。
日影西斜, 殿内的密议方才告一段落。雍和帝眼中残留着震惊, 眸低深处却悄然滋长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少女, 竟仅用三年时光, 便在西辽腹地埋下了一颗足以撼动其根基的惊雷。
捕捉到雍和帝目光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审视, 叶倾华解释道:“父皇,盐粮铁马,大齐的经济命脉,叶家一个也没碰。”
“叶家是忠良之家, 父皇自是信你的, 明珠不必多言。”雍和帝摆摆手,语气温和。
叶倾华唇角弯起, 未置可否。忠良之家?还不是被推出牺牲?不必解释?又何必露出那般猜疑的眼神?
“西辽之事, 你有几成把握?”雍和帝将话题拉回核心。
“原本只有六成, 如今得父皇鼎力相助,已有九成。”叶倾华自信盎然。
“好!”雍和帝精神一振,帝王雄心被点燃,“明珠只管放手施为!所需一切, 朕自会遣人全力配合。”
“谢父皇!”这一日,叶倾华很是疲惫,也不想多待,便道:“那儿臣先行告退。”
“去吧。”雍和帝颔首, 随即扬声道,“王四海!郡主伤势未愈,去内库取一支百年老参来,让郡主带回去好生将养。”
宫道长阶,叶倾华与太子并肩而行。落日熔金,漫天霞光泼洒在琉璃瓦上,将整座皇城渲染得辉煌肃穆。
“三哥,谢谢你。”叶倾华真诚感谢。
“自家兄妹,何须言谢。可惜三哥没有帮上你,如今这个结果也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太子笑道。
“若非三哥为我仗义执言,又提前通知我,恐怕这会儿已是另一番局面。”叶倾华心里清楚,在雍和帝已然意动,群臣附议的情况下,太子能挺身而出为她力争,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恩情。
“回家吧。”太子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一如幼时,“得空便来东宫坐坐。”
“好,三哥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找我,我可厉害了。”叶倾华仰起头,得意洋洋。
“三哥知道。”太子笑得宠溺,像哄小孩一般逗她,“我们明珠,最是厉害。”
马车驶入云水巷时,夜色已浓。奔波一日的叶倾华倦极,倚着车壁软枕,闭目养神。突然,马车急急停顿,叶倾华整个人由于惯性向前晃了下。
“郡主,有人拦车。”
叶倾华推开车窗,一眼看到那拦车的清隽身影,“子谦?”
叶倾华下车,与云舒并肩而行。马车默默地放缓速度,远远缀在后方,夏拂也无声地坐到了前室。
“子谦怎会在此?”叶倾华轻声问。
云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高八斗的才子竟然语塞了。他无颜见她,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见她。
对于耶律达的无礼要求,他没想到祖父竟然同意了。前去与祖父理论,祖父反问,若西辽点名要的不是明珠郡主,你还会反对吗?
我会反对吗?大概率不会,用一个人换一座城,怎么算都值。
“阿倾,对不起,我”
叶倾华看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痛苦与挣扎,已然明了。她温柔安慰道:“这不关你的事,不必道歉。你也别怪太傅大人,在其位、谋其政,他只是做了他认为对的选择。”
“所以,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云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一刻他甚至想到了私奔。
“是啊。”叶倾华忽然起了促狭之心,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她对云舒是有好感的,清朗俊逸,洁身自好,风光霁月的君子,谁会不喜欢呢?
云舒猛地转身,双手紧紧扣着她的双肩,那双总是蕴着和煦春风的眼眸,此刻情意翻涌,几乎要将她融化,“阿倾,我带你离开,去一个无人识得之处,可好?”
“你的前程抱负呢?”叶倾华望进他眼底,轻声问。
云舒一把将她拉道怀里,手臂越收越紧,“不要了!”
叶倾华微微一怔,暖意流淌。这一日,她看尽了世态炎凉与人心算计,却也收获了最珍贵的真心。前有太子如兄的庇护,后有云舒甘愿舍弃一切的深情。或许这只是一时冲动,但至少在这一刻,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她轻轻抬手,回抱住他紧绷的脊背,“子谦,相信我。我不会去和亲的。我有足够的底牌,能护自己周全。”
这声保证让云舒的心绪慢慢平稳下来。理智回笼,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慌忙松开手臂,俊脸瞬间涨红,手足无措,“我,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叶倾华那点促狭心思又冒了出来,故意板起脸,“怎么?抱也抱了,现在就想不认账了?”
“没没有!我认!我愿意!”云舒急急摆手,眼神却亮得惊人。
眼前这个痴痴傻笑之人,真的是京城八杰之首的才子吗?叶倾华轻轻摇头,失笑开口,“好了,不逗你了。我今日很累,你送我回家,可好?”
“好。”云舒连连应答,“你还有伤,我们坐车吧。”
叶倾华看着前方不足十丈的自家大门,“算了,就这么点距离,走路吧。”
“今日手还疼吗?”云舒的目光落在她包扎的手臂上。
“疼。”
一个字让云舒心疼极了,“这几天别出门了,好好静养。我那儿还有一根老参,明日给你送来。”
“可别!”叶倾华连忙打断,无奈道:“昨日你送的两支还在库房躺着,今日又从宫里得了好几支。再这般补下去,我该流鼻血了。”
“那这段时日,莫再动武了。”云舒不放心地叮嘱。
“嗯,听你的。”叶倾华温顺应下。
不知不觉,已至仁恩伯府门前。云舒停下脚步,终究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头、源自祖父的反问,“阿倾,若西辽指定的不是你,你会同意吗?”
“你呢?”叶倾华反问。
云舒沉默片刻,坦诚道:“我不知道。”
“我不会。”叶倾华坚定应答。
“为何?”
“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平等的,自由的。每个人都有追求自身幸福的权力。我无权,亦不能,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剥夺别人的这种权力。”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这是他从未深入思考过的角度。是啊,凭什么?凭什么替他人抉择,凭什么以大局之名剥夺个体?他心中豁然开朗,长久以来的某种困惑瞬间消散。他退后一步,双手交叠,对着叶倾华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云舒受教了!”
是夜,杜远昇身着夜行衣,在仁恩伯府飞檐走壁,终于来到映月居的屋檐之上。
杜远昇眉头紧皱,这一路畅通无阻,竟未遇半个护卫,仁恩伯府的守卫何时松懈至此?改日定要提醒倾倾算了,也许没有改日了,他今夜冒险前来,便是想在圣旨下达之前,与叶倾华商议,送她离开。
他轻轻取下几片瓦,屋里的谈话声传了上来。
“郡主,那西辽蛮子竟敢打您的主意?真是懒.□□想吃天鹅肉,气死我了。”这是叶倾华身边的丫鬟冬凝的声音。
“行了,别气了,父皇这不是答应不和亲了吗?”这句话让杜远昇心下微安,这真是个好消息。
“说起来,若杜世子和林三姑娘不曾发生那些事情,太后没有赐婚,您和杜世子婚约尚在,这西辽怎么也算计不到您头上。”春晓的声音传来。是啊,若没有那些,该多好!杜远昇心想。
“现在想来,”叶倾华的声音好似平静无波,却又隐约带着遗憾,“即便没有太后赐婚,我与杜世子怕也难成眷属。所以,此事怨不得他。”
“为何?”
“你们看,太后赐婚,那么大的阵仗,父皇岂会不知?”
“皇上知晓却不阻止?”春晓恍然,“那便是默许了?”
“聪明。”
“可这是为何啊?”冬凝依然困惑。
杜远昇在心中默默回答,答案与叶倾华即将出口的话重合,“定国公大败西辽,杜家功高盖主,若是杜世子再娶个富可敌国的妻子,父皇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那杜家可以直接退婚另选便是,为何偏偏接受了那林三姑娘?这荣国公府可不是保皇一派。”
“正因其非保皇一派,才更要选她。定国公府需要一个污点,一个让父皇安心的污’。”
“那您真的一点都不怪杜世子吗?”
“不怪!不过是造化弄人,别无选择罢了,只愿他以后平安顺遂。”叶倾华话锋一转,“如果可以希望他宰了那帮西辽渣宰,为父亲母亲报仇。”
屋檐之上,杜远昇眼眶骤然酸涩发烫。倾倾她竟是这般想的,她理解他的身不由己,她不怨他。旋即,铺天盖地的愧疚将他淹没,倾倾,你放心,我定会为叶叔叶婶报仇,哪怕豁出我的性命,我发誓!
杜远昇离开后,藏在大树中间的夏拂飘下,进屋来报,“郡主,杜世子已离去。府中守卫已按您吩咐,恢复戒备。”
“嗯。”叶倾华微微颔首。
“郡主,奴婢不懂,为何要撤掉守卫放杜世子进来?”夏拂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叶倾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并未解答。为何?因为当西辽生乱,定国公及杜远昇定会是远征的主将,但定国公打仗较为保守,未必能一举击败西辽。她需要一名猛将去冲锋陷阵,杜远昇便是不错的选择,武艺超群,智勇兼备,身经百战。最主要的是,他对她尚余几分情意及愧意。
景仁宫,身畔的皇后早已沉入梦乡。雍和帝却毫无睡意,眼中精光闪烁,心潮澎湃。若是此事一成,他的功业,将直追开国高祖。
“明珠若生为男儿,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每章一求
第34章 朕想当这样的皇帝 天还没黑四皇子就开……
第二日, 也是西辽到来的第五日,两国交流晚宴于皇宫隆重举行。相较于初抵时的接风宴,此番规模更盛,受邀者囊括了从三品以上京官及其家眷。
叶倾华今日穿了一身青莲金银绣暗纹撒花宫装, 披上宝蓝色帔帛, 头戴赤金头面, 既高贵又庄重。
“郡主,磨尖了。”夏拂依令将山茶花簪子磨尖, 递给叶倾华。
叶倾华接过, 用指腹试了下尖锐程度, 然后把它插入发间,粉色的山茶花为她更添了几分俏丽。
宫门巍峨,马车止步。叶倾华扶着春晓的手款款而下,迎面就看到了耶律达。不可否认, 耶律达是英俊的, 高大威猛的身材,深邃立体的五官, 头发梳成一绺绺小辫, 只是那扶额上的红宝石也压不住他眼里的阴翳。
“明珠郡主, 我们又见面了。”耶律达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使臣都进宫了,四皇子怎么不进去?”叶倾华悠悠回应,不急不躁。
“特意在此等郡主。”耶律达将‘特意’二字咬得极重。
“哦,谢过四皇子。只是我与四皇子非亲非故, 等我作甚?”
“怎会非亲非故,过来今日,郡主就是本皇子的皇妃了,我们会是最亲密的关系。”耶律达眉头上挑, 目光紧紧锁定叶倾华,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叶倾华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即毫不避让地迎上他阴鸷的视线,“天还没黑四皇子就开始做梦了吗?四皇子还是莫要瞎咧咧的好,坏人名声小心挨雷劈。”
“郡主这张利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刁钻。”耶律达不怒反笑,眼中恶意更盛,“只盼待会儿贵国皇帝陛下将你赐予本皇子时,你还能笑得这般动人。”
“我笑不笑得出来就不劳四皇子操心了。”因为我会笑到最后。
“明珠。”四皇子一下马车就看到了叶倾华与耶律达之间的剑拔弩张。
“四哥。”叶倾华微微颔首。
四皇子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隔开了耶律达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四皇子怎地还未进宫?”
“等郡主。”
“不劳四皇子操心,明珠识路。再者,她是本皇子的妹妹,本皇子自会带她的。四皇子,请!”他侧身,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
耶律达也不再纠缠,冷哼一声独自进宫去了。
看到耶律达远去,叶倾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个啥?”
“没什么,”叶倾华眉眼弯弯,“就是觉得,四皇子管四皇子叫四皇子,挺有意思的。”
四皇子听懂了她绕口令一样的话,没好气用折扇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
“虽已入春,但天气尚寒,四哥带扇子做什么?”叶倾华仔细打量了下他,虽然他平时穿得也很骚包,但今日尤其严重。岱赭锦袍,金镶玉冠,与发冠同系列的腰带。叶倾华狐疑道:“四哥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阿姐、四哥。”九皇子人还没下车,声音就传过来了。
“小九。”
九皇子小跑到他们面前,看到四皇子的打扮亦惊道:“四哥你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这么明显?”这么一个两个都在说。
“很明显。”九皇子肯定道。
叶倾华暗道,也不知谁家姑娘那么倒霉,被风流的四皇子看上。
“阿姐,昨日西辽入宫提和亲之事了,你”
“小九,父皇自有决断。”
看着叶倾华笃定的模样,九皇子和四皇子便知晓了答案。
“小九,今晚你多留意小灵芝,我担心西辽”叶倾华话未说尽,二人已是了然。西辽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更何况谢灵还曾与他们有过冲突。
“阿姐放下,小灵芝交给我。”
四皇子微微眯起眼睛,九弟知道谢灵?是了,他曾在明珠家待了三年。小心试探道:“九弟,你们说的小灵芝可是谢侍郎家的谢姑娘?”
“正是。”
“这谢姑娘看起来和明珠一般大,你怎么管明珠叫阿姐,谢姑娘却叫小名呢?”九弟今年十四了,不小了。
九皇子撇撇嘴,“就她,除了年纪比我大点,哪里像个姐姐,小时候还和我抢糖吃。”
原来只是小时候的情意,甚好甚好!九弟还没开窍,四皇子心想。
今晚的宴会在集英殿举行,相比华清殿精致华丽,集英殿更加宽阔大气,向来是皇宫举办大宴的地方。
叶倾华步入大殿时,已是宾客云集。不知何人已将“西辽以苍城为聘求娶明珠郡主”的消息散播开来,众人以为她和亲已是板上钉钉。一时间,投向她的目光复杂难辨,同情、惋惜、幸灾乐祸、冷眼旁观
她恍若未觉,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仪态大方地走向自己的席位,安然落座。
“明珠姐姐,你想开些。至少那西辽的四皇子,生得极英俊。”临安公主高兴得不要太明显。
叶倾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得看向临安公主,“临安既然喜欢,不若我去求一求父皇,让你和那英俊得四皇子一块回西辽去?”
临安公主也不装,“只可惜人家瞧上的不是本宫,是姐姐你呢。”
“也可以是你,毕竟一个真公主比一个假郡主有价值多了,不是吗?”叶倾华淡淡道。
“你!”临安恼羞成怒,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临月公主担忧地看向叶倾华,叶倾华微笑着无声得说了个“没事”安慰她。
叶倾华环视全场,在对面云家的席位上看到了云舒,她调皮地对他眨巴眼睛。
“咳咳咳”云舒握拳挡在嘴边轻咳,耳尖泛起可疑得红晕。
“三弟怎么了?”云豫问道,今日云家来了云太傅、云老夫人及云豫、云舒四人。
“无事,呛着了。”云舒掩饰道。待家人目光移开,他悄悄执起面前的茶盏,隔着喧嚣的人群,遥遥向叶倾华的方向举了举。这细微的举动,却被叶倾华身旁的临安公主误会,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皇帝、太后、皇后驾临,宴会正式开始。
丝竹声起,歌舞升平,西辽来的乐舞与大齐的歌舞交替进行,气氛逐渐热络。
酒过三巡,耶律达霍然起身,高举酒盏,“大齐陛下,舍妹丹柔,仍我大辽第一美人。为促进两国友谊,她愿意嫁到大齐来,不知大齐陛下意下如何?”
雍和帝朗声大笑,“哈哈哈哈!三公主深明大义!只是不知公主心中,可已有属意之人?”
耶律达的心彻底放了下来。雍和帝既然能同意丹柔嫁进来,便定会应允叶倾华嫁出去。
耶律丹柔盈盈起身,眼波流转,缓缓扫过几位皇子席位。几位皇子顿时警铃大作,他们是一点也不想娶她,哪怕是侧妃也不行,她一旦进了府就意为着失去竞争帝位的资格。除非她死!
“大齐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丹柔听从陛下安排。”耶律丹柔柔声道。
“也罢。”雍和帝大手一挥,“三公主初来乍到,我大齐青年才俊济济,待公主选定心仪之人,朕亲自为你赐婚!”
“多谢陛下,请允许丹柔用一支舞蹈感谢陛下。”
乐声再起,耶律丹柔翩然起舞,舞姿比前面的西辽舞姬还要好上三分,热情奔放,眼波似魅,引得席间不少人目眩神迷。
一舞毕,耶律丹柔退场,耶律达缓缓上前,“大齐陛下,不知昨日外臣所求之事,陛下可有决断?”
闻言,众人不禁坐直了身体。来了,重头戏来了!
见雍和帝久未回复,荣国公假意询问提示,“不知四皇子所求何事?”
耶律达面向御座,高声道:“外臣对明珠郡主一见钟情,愿以苍城为聘,求娶郡主。”说罢,他还不忘朝叶倾华投去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引得叶倾华胃里一阵翻腾。
耶律达话落,现场一片哗然。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杨太君更是激动得浑身微颤,老泪纵横,莫城终于要回来了吗?
“明珠姐姐,瞧瞧,四皇子待你多痴心啊,连城池都肯奉上,姐姐真是好福气呢。”临安公主幸灾乐祸,叶倾华,让你爱出风头。
叶倾华微微翻了个白眼,“这福气送你,要不要?”
“明珠,你的意思呢?”雍和帝威严的声音传来。
叶倾华从容起身行礼,“但凭父皇做主。”
在所以认都以为雍和帝会同意之际,他缓缓开口:
“昔年,朕曾问一垂髫稚子:‘何谓明君?’”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停顿片刻,才一字一句道:“她答:对内,为万民谋福祉。对外,不和亲!不赔款!不纳贡!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注)!抱歉,四皇子,朕想当这样的皇帝。”——
作者有话说:“不和亲,不赔款,不纳贡,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出自《大明祖训》,是明太祖朱元璋主持编撰的明朝典籍。
第35章 打赌 道德绑架玩得挺溜啊
雍和帝掷地有声的话语振聋发聩, 武将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率兵出征。文臣听得心潮澎湃,给我一支笔,我能再书三千。
耶律达难以置信地瞪大本来也不是很大地双眼, 大齐皇帝竟然拒绝了, “大齐陛下, 您不要苍城了吗?”他失声问道。
耶律达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不少人瞬间冷静下来, 纷纷看向雍和帝, 目光中带着忧虑, 生怕他意气用事。
“苍城,我大齐自然要,”雍和帝声音沉稳,“但不是以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方式。”
“那些上战场地战士就不无辜了吗?”耶律达张开双臂, 大声反驳。
叶倾华皱起了眉, 现场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如同几百只鸭子同时在叫嚷, 吵得她心烦。
“这西辽四皇子说得有道理。”
“明珠郡主无辜, 但边关的战士同样无辜。”
“这明珠郡主还在那吃东西, 真是太自私了。”
“虽说和亲委屈郡主了,但食君之禄,就该忠君之事。”
叶倾华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被封郡主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日, 第一个月的食邑还没到手呢,她食哪门子的“君禄”了?
所幸,并非所有人都认为她的牺牲理所当然,仍有几道善意的目光投向她, 比如云舒,比如谢灵,比如太子,比如九皇子,比如临月公主等。
“明珠郡主,”耶律达捕捉到叶倾华的不悦,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带着恶意的愉悦,“你瞧,众望所归啊!看来,你是注定要做我的皇妃了。”
叶倾华把手里的糕点扔回盘子,身体慵懒地靠向椅背,抽出丝怕斯条慢理的擦拭着手指,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她脸上挂着讽刺的痞笑,浑身透着一股邪气,与平日温柔娴静的形象判若两人。
“四皇子,你们西辽皇帝没教过你,打扰别人用膳,是极其失礼、极其没教养的行为吗?”叶倾华开口就骂人没家教,只字不提别人先祖,却骂了人家祖宗十八代。
“你。”耶律达被噎住。
看着恼羞成怒的耶律达,叶倾华随手将丝帕往桌上一扔,一手拎起酒壶,一手执起空杯,缓缓起身,朝着宴会中心那无形的风暴眼走去。边走边继续加大火力,“也是,想来贵国举国上下,能搜罗出的典籍加起来,怕是还不及我府中厕纸厚实。圣贤之道?怕是闻所未闻吧?难怪不识礼义廉耻为何物。”
“噗嗤~”殿内终于有人憋不住,低笑出声,慌忙用袖子或手帕掩住口鼻。
没等耶律达说话,叶倾华继续输出,“你就这么想娶我?我们都拒绝你了,你还死皮赖脸地求婚。你好歹也是一国皇子,这般作态贱不贱啊你?”
“咳咳。”不少人慌忙喝水掩饰,这明珠郡主也太敢说了,不知是真莽撞,还是有所倚仗。
“郡主倒是识文识礼,却还不是自私自利,不愿为大齐收回故土苍城?”耶律达咬牙切齿,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呵,”叶倾华嗤笑一声,“四皇子这道德绑架玩得挺溜啊。”
‘道德绑架’一词在场之人虽没有听过,却能听懂。如同无形的巴掌,不仅狠狠扇在耶律达脸上,更让那些暗中希望她和亲的朝臣老脸一红,臊得慌。
“郡主就说愿不愿意吧。”‘道德绑架’又如何,只要能达成目的,用绳子绑架也不是不行。
“四皇子当真非娶我不可?”叶倾华挑眉,语气微妙。
“自然。本皇子可是对郡主一见钟情呢。”耶律达将‘一见钟情’四个字咬得死死的。
“倒也不是不可以,”叶倾华话锋突转,“但有件事得先说清楚,免得日后你说我大齐骗婚。”
听到叶倾华说“可以”,云舒急得猛地站了起来。
“舒哥儿,怎么了?”云老夫人问道。
“无事。”云舒强压下心里的紧张与焦灼,一遍遍告诉自己,相信她。
耶律达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请讲。”
“本郡主向来不是什么省油得灯,要是不小心把西辽玩灭国了,还望四皇子勿怪。”叶倾华倒了一杯酒,递给耶律达。
耶律达接过,仰头一口焖下,“好说,只要郡主有这个本事!”
“不过,”叶倾华话音一转,“我之前曾发过誓,此生绝不嫁予弱于我之男子,否则他要被天打五雷轰。所以为了四皇子的性命着想,烦请与我打一场吧。”
耶律达仿佛听到了笑话,呵呵一笑,眼角带着讽刺,“郡主不会真以为前日图日根和特木尔那点‘怜香惜玉’,就让你有了挑战本皇子的错觉吧?”
“既然四皇子笃定自己必胜无疑,那为何不敢呢?”叶倾华激将。
“哈哈哈哈!”孟根猛地站起来,声如洪钟,“四殿下,既然郡主想打,那就让末将来陪郡主玩玩。”他转向叶倾华,“明珠郡主,四殿下是我西辽第一猛士,郡主若赢了末将,再挑战我们殿下不迟。”
叶倾华嘴角微微,上钩了,不由想起前日叶福的情报。
“福叔,忽那克、巴尔和孟根都又什么特别的爱好?”
“回郡主,忽那克与巴尔,好色如命。孟根,嗜斗成狂。”
“明珠郡主,孟根将军武艺高强,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耶律达半是提醒半是威胁道。
“哦?”叶倾华似笑非笑,“四皇子是认定,本郡主输定了吗?”
“毫无疑问。”
“既如此,四皇子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叶倾华抬手,春晓将一个打开锦盒放在她手里,她将盒子放在耶律达面前的桌子上,只见里面满满一盒都是银票,“这里是一百万两,我若是输给了孟根将军,这些银票加上我都是四皇子的;若我侥幸赢了孟根将军,和亲之事作罢!四皇子你,需将苍城完完整整地归还我大齐。如何?”
一百万两?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叶家也太富有了些。
“郡主绕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苍城。”耶律达眯起双眼。
“是,”叶倾华也不否认,“四皇子就说敢不敢吧。”
“有何不敢,郡主就不怕人才两空了。”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叶倾华心想。
怕他反悔,叶倾华接着道:“来人,拿笔墨来,立字据。”
字据由云太傅草拟,确认无误后双方签字盖章,由雍和帝与满朝文武及西辽使臣做见证。
演武场,孟根已经兴奋地站上擂台,众人围住擂台在等待前去换衣的叶倾华。
“皇帝,你就这么看着明珠胡闹?”太后严声问道。
“母后放心,明珠有分寸。”
其他人也在窃窃私语。
“老安,你说明珠郡主有几分胜算?”杜疆问道。
“我看难,孟根是有战斗经验的猛将,郡主哪怕功夫再好也只是女子,悬殊太大了。”安成摇头。
“那一百万两,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西辽。”
终于,叶倾华抱着剑来了,只见她身穿玄色箭袖衣衫,头上的珠钗全然取下,只留一只粉色山茶绢花。
“我还以为郡主怕了,不敢来了呢?”孟根大声喊道。
“不来,怎么拿回苍城?”
“孟根将军,勿伤郡主性命。”耶律达嘱咐道,心里想着:我还要慢慢折磨她。
“放心吧殿下。”孟根拍着胸口保证。
叶倾华缓缓抽出剑,手腕反转,剑尖直指孟根,“将军,请!”——
作者有话说:每章一求~
第36章 拿回来了 断不能让她闯出斩杀他国来使……
孟根瞧着叶倾华手里的剑有些眼熟, 却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叶倾华提剑攻了上来,孟根开始防御。擂台之上,叶倾华飘逸灵活,孟根大开大合, 两人的战况很是焦灼。
看来前天这明珠郡主也是收着打的, 耶律达心想。若是叶倾华知道他的想法, 肯定会翻个翻个白眼给他,前天的情况, 她还真不能全力以赴, 万一把人给杀了, 事情就复杂化了。
“父亲,明珠郡主这是想杀了他。”定国公小声对老定国公说道。
老定国公没有回答,只是更加仔细地看向擂台,思绪却飘道了三年前的那天, 叶修云夫妇身死, 这丫头提出要去看看那个被带回来的俘虏,那天这丫头看俘虏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样, 古井无波, 无喜无悲。
俘虏满嘴污言秽语, 他这个在战场上拼杀了几十年的人听了都忍不住愤怒,而这个当时年仅十二的丫头却只是平静地用辽语审问,“就是你和你的同伴杀了我爹?”
“就是我们,你能拿我们怎么样?你这小皮娘, 劝你趁早放了我,不然等我们将军回来,你”俘虏淫\笑着上下打量着她。
“杀人偿命,你既然承认了, 那就去死吧。”说完一剑刺进俘虏的心脏,“放心,等你们的将军来了,我一样会一个不留的送他们上路。”
西辽来访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使臣队伍里有五人参与那年的刺杀,当时他还庆幸叶丫头不知道这些人,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这丫头真的不知道吗?这五人已经死了两个了,而她正在挑战第三个,罢了,杜家欠她的,若一会这丫头真要杀人,他们可得拦着点,断不能让她闯出斩杀他国来使的祸事来。
“老大,昇哥儿,你们两过来。”老定国公叫来二人,小声叮嘱一番后两人点头离开,各自站在了擂台的一边,与老定国公三人站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擂台上,孟根一掌打在叶倾华后背,叶倾华侧空翻反手一剑划开孟根胸前的皮肤。
孟根用手指沾了点胸口的血渍,放在嘴里添了下,双目猩红,显然已被激怒,大喝一声挥舞着流星锤攻上前来,他开始用武器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擂台上不知打了几个回合了,孟根身上又多了好几道深深的剑痕,而叶倾华也挨了不少拳,甚至还被流星锤击中一次,只是她用了巧劲,泄了大部分力道,不然那一击能让她原地趴下。
在她被击中时,云舒心急如焚,眼眶一热,脱口而出喊道,“阿倾!”
他的声音被现场的惊呼淹没,但站在他身旁的云老夫人还是听见了,看着他猩红的眼尾,心下了然,原来是她呀。
“老安,你觉着郡主胜算多大?”也许是关心则乱,老定国公已看不清台上的趋势,向老镇远侯问道。
“郡主要输了,她的体力已到极限,刚又受到了重击,不出三个回合,她必输。”老镇远侯分析着叹气道:“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莫城没收回来,郡主也要丢了。”
果然,在后面的第三个回合叶倾华节节败退,孟根很是得意,用流星锤链子缠绕上叶倾华手里的剑,向旁边一扔,剑脱手而去。
孟根举起叶倾华,“郡主,你输了。”
说罢,将她向擂台外扔去。所有人都以为他输定了,闭上眼不敢看,只有云舒注意到了她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笑。身体在越过擂台围柱时,叶倾华脚尖一勾,利用惯性将自己甩到了孟根的后方,拔下头上的簪子将其刺入他的后背后迅速退开。
“孟根将军,你输了。”
听到叶倾华的话,众人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倾华怎么还在擂台上。
孟根反手一模,摸到了插在后背的簪子,插得不深,还没有身上的剑伤深。他毫不在意地拔下,随手扔在地上,“郡主,就凭一根簪子,你也想赢我。”
孟根转身,向叶倾华走来,想再次将她扔下去,一步,两步,终于他在第三步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孟根咆哮。
“我没做什么呀,只是给了你一簪子罢了。”叶倾华无辜地摆摆手。
众人看向地上地簪子,有血的地方不过半寸不到。
“这点伤怎么可能会让孟根将军倒地不起,明珠郡主你下毒。”耶律达笃定说道。
“四皇子可以让你们地医师去验伤,若是有毒,我人头奉上。”
耶律达示意巫医萨满前去检查,雍和帝同时也派太医一同上前,免得西辽做手脚。
“如何?”
巫医仔细检查后对耶律达摇摇头,表示没有毒。
叶倾华勾起嘴角,想起昨日与冬凝的对话。
“阿凝,有什么办法能让人直接瘫痪?”
“打碎他一节脊骨,使脊髓外泄,除非有神医,不然这辈子大概率就站不起来了。”
“如果对方是武艺高强之人,如何才能做到呢?”
“武艺高强之人,身体的筋骨比普通人强悍,直接打很难做到,除非在其不设防之下,以尖锐之物刺击。”
“擂台比试,郡主怎么能伤人性命?”耶律达愤怒不已,孟根战败,意味着他人才两空,现在只能抓住叶倾华不守擂台规矩,让协议作废。
“四皇子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可没杀孟根将军,”叶倾华朝地上地孟根努努嘴,“呐,将军可是活得好好地。”
“梁院正,给这位将军看看。”雍和帝道。
“是。”
梁院正给地上地孟根仔细检查了伤口,并细细把脉,最后得出结论,“回皇上,孟根将军身上并无致命伤,之所以会倒下是因为真气外泄所致,好好将养,不日就会痊愈。若是四皇子不信,可让医师再行检查。”
这个‘不日’用得甚好,叶倾华知道,梁院正看出其中门道了,她却不担心其会点破,面对西辽,只要不是叛徒,天然的都会一致对外。
“不必了,我相信大齐御医。”耶律达知道,巫医查不出来,大辽的医术还是太落后了,叶倾华既然做了局,就有十足的把握,他们轻敌了。
“爹,你给我找个阿倾这样的夫婿吧,家风好,长得好,有余财,有担当,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孙芷若看着擂台上的叶倾华,双眼星光闪烁,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向来知礼的礼部尚书忍不住翻白眼,但转念一想也认为,若叶倾华是个男子,那还真是做女婿的不二人选。
叶倾华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迹,捡起地上的山茶花簪子,抹掉簪尖的血渍后,又插回发间,花朵上沾了些血,开得更耀眼了。
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缓缓从耶律达面前走过,来到雍和帝身前,重重跪拜下去,清越的声音响彻全场,“父皇,莫城,儿臣拿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文中所描写的伤人情节均作者臆造,请勿模仿~
第37章 六代承爵 这写得真的是我吗?嗯……
“哈哈哈, 好,好,好!”雍和帝高兴得直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好, 快步从主看台上走下来亲自将叶倾华扶起, “皇儿幸苦了。”
“为父皇分忧, 儿臣之幸也,不苦。”语毕, 叶倾华适时的呕出一口血来, 身体摇摇欲坠, 脸色苍白了几分。
众人这才发现,她伤得不轻。
“宣御医。”雍和帝着急喊道。
“让父皇担忧了。”叶倾华一手撑着夏拂,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你我父女,何须客套。”雍和帝露出心疼的神色来, 嘱咐夏拂道:“快带你家主子去歇着, 稳当些。”
“是,皇上。”夏拂将叶倾华横抱起来。
“父皇、皇祖母、母后, 明珠先行告退。”
尽管太后心中对叶倾华充满敌意, 此刻也不能表露分毫。她现在是收复国土的大功臣, 太后只得强装出一副慈爱模样,连声道:“快去吧,好生歇着。”
皇后掏出自己的手绢,动作轻柔地、仔细地为她擦拭干净嘴角残留的血迹。看着她苍白的脸, 皇后眼中泛起泪光,脸上交织着无比的骄傲与深切的疼惜。父亲,你看见了吗?我的女儿,她收复莫城了!
“疼吗, 孩子?”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叶倾华扯了下夏拂的衣服,夏拂意会,抱着她巧妙地调整了下位置,用身体挡住了旁人投来的目光,不让人窥见一国之母落泪的脆弱瞬间。
她伸手擦干皇后的眼泪,笑着安慰道:“母后,不疼。”
皇后眼睛更酸涩了,想起昨日她还同意她去和亲,心里满是愧疚。
叶倾华离开后,宴会没多久就散了,此次大齐之行,西辽不仅一无所获,还丢了苍城。耶律达当即请辞,表示三日后离开。
听闻,当晚西辽使臣在回驿馆别院的路上,捡到到一名被夫家殴打并休弃的女子,忽那克将军好心的收留了她。
为表荣宠,叶倾华被留在宫里养伤,就住在景仁宫的偏殿里。
第二日,早朝,朝中大臣对关于她的封赏吵成一片。
有人认为叶倾华的举动太过冒险,如果失败,不仅收不回莫城,西辽还会得到一百万两的军费。所幸这次成功了,勉强算将功补过,无需额外封赏。
有人认为她这次的做法肯定是精心设计过的,她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大挫西辽的锐气,成功收复莫城,实乃大齐功臣,理当重赏。
然而,具体如何封赏又成了难题。她已是位比亲王嫡女的郡主,再往上只能封公主。但千百年来,除了和亲,从未有过册封异姓公主的先例。
有人提议封赏其父母,将仁恩伯的爵位再提一阶。可她是女子,这个爵位她无法继承,这等赏赐便形同虚封,缺乏太多实际意义。一时间,不少大臣都在私下感叹:若叶倾华是男子便好办了。
讨论了许久,朝中终于商议出了一个满意的方案,将仁恩伯的爵位再提一阶,追封叶倾华之父叶修云为仁恩侯,追封其母华氏为一品诰命仁恩侯夫人。将来叶倾华成亲生子,第二个孩子无论男女均姓叶,若是男子,可继承仁恩侯爵位,三代降爵,六代收爵;若是女子,继承郡主爵位。其女生子,参考叶倾华生子方案执行。若三代之后,叶家仍无男丁,仁恩侯爵及郡主爵位将爵一阶,再待三代。若仍无男丁,收回爵位。
这意味着只要叶家后代不出不孝子或败家子,家族百年风光便有了保障。收复莫城的功劳确实不小,但似乎也没大到这般田地。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圣旨下达后,六宫送来了贺礼,满满当当堆满了一间屋子。因她尚在病中,便由皇后代为打理着。
“母后,父皇这是?”叶倾华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想向皇后问个明白。
皇后挥挥手,伺候的人都退到了门外,她拉起叶倾华的手,轻轻摩挲着,“明珠,后面出兵西辽之事,你父皇不能在明面上再封赏叶家,所以只能在这次尽量为叶家争取最大的利益,你别怪他。”
叶倾华瞬间了然。日后出兵西辽,无论结果是开疆拓土还是完全吞并,论功行赏之时,都不会再出现叶家的名字,更不会有她,尽管她才是那个让西辽土崩瓦解的关键。
其实她明白,这对她亦是一种保护。若让朝堂知晓真正内情,只会引发各方忌惮,进而从各方面围剿她,“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
皇后欣慰地拍拍她的手,“你明白就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五爪龙纹玉佩放在她的手心,“你父皇许你一个愿望,只要你不背叛大齐,他都成全。”
“谢父皇,谢母后。”叶倾华握紧了那温润的玉佩。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卖报的小童报纸卖了一沓又一沓。
“号外,号外,陛下霸气宣言,拒绝和亲西辽!”
“号外,号外,明珠郡主以命相拼,收复莫城!”
“小童,民报和百姓小报都来一份。”
“我也来一份。”
“还有我。”
“各位客官,民报买完了,百姓小报也只有最后两份了,谁要?”
“我”
“我”
今日的报纸格外畅销,即使加印也全部售空殆尽。
“‘为万民谋福祉,不和亲,不赔款,不纳贡,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何等的威武霸气,我大齐有这样的皇上,是万民之幸矣,吾皇万岁。”一个书生激动得泪流满面,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叩拜。
“吾皇万岁。”百姓也跟着叩拜,以表达自己地激动与崇拜之情。
这样的场景不仅出现在京城,也在周边已收到报纸的城市上演。这一刻,民心所向,大齐空前团结。
御书房内,雍和帝听着暗访侍卫的详细汇报,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这是他继位以来,民心再次达到如此高涨,并且攀升到了一个晋王难以企及的高度。
冬凝是晌午进宫的,皇后知道叶倾华有一个懂医的丫鬟,便派人去接了她来照顾叶倾华。
一进宫,冬凝先是给叶倾华仔细把了脉,又确认药方是否对症,确认无误后才放心下来,拿出今天的民报和百姓小报给她看。
“郡主你看。”
两份报纸都报道了昨晚的事情,民报写得更官方些,百姓小报则感情更丰富些,除了大篇幅的夸赞皇帝,更是不吝各种美好词汇和华彩语句来颂扬叶倾华。
叶倾华看得脸颊发烫,这写得真的是我吗?嗯爱听,多写。
她看着文章的署名,月见。
是你吗?子谦。
翌日,叶家加爵传遍京城,各家对此态度不一,有羡慕的,有不屑的,有嫉妒的。然而,谁家不渴望拥有一个叶倾华这样的女儿?一时间,京城各家都暗中加大了对女儿的培养力度,毕竟榜样在前,说不定自家女儿也能为家族挣得无上荣光。
外界的态度叶倾华一概不知,此时她正在景仁宫偏殿里悠闲的养伤,一边吃着冬凝喂过来的新鲜水果,一边听春晓给她念话本。
进京以后,她的生活就像被无良的作者按了快进键,一直在不停的走剧情,她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借着养伤,难得放松一下。
“明日西辽使臣就回去了吧。”叶倾华随口问道。
“是呀,这次西辽算是亏大发了,听说这两天那位西辽四皇子连门都没出,脸都是绿的。”冬凝捂着嘴偷笑。
三人聊得起劲,夏拂又带了最新的震撼大瓜。
“郡主,二皇子进宫了,向皇上求娶西辽三公主。”
“咳咳,咳咳,水,”叶倾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呛住,咳得哪哪都疼。
春晓急忙给她倒了杯水,冬凝轻轻得拍着她得背给她顺气。
“阿拂,你刚说啥?”缓过来的叶倾华又问了一遍。
“二皇子进宫向皇上求娶西辽三公主。”
“为什么呀?”叶倾华一头问号,难以置信。
“不知。”——
作者有话说:求
第38章 我要他们死 人人都说二皇子深情专一……
时间回到宴会当晚, 在叶倾华打败孟根后,耶律达提出三日后离开大齐返回西辽。听到这话的耶律丹柔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冻僵。不!她不回去!绝不回去!耶律丹柔无助地扫视全场,此刻她无比渴望有人能伸出援手, 救她脱离苦海, 是谁都好。
离宫时, 众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散去,耶律丹柔走得很慢, 似乎这样就可以慢一点离开这个地方。
“维安叔叔, 说好了明天带锋儿去买玩具的哦, 不能反悔哦。”
“好,肯定不反悔。”
耳边传来稚嫩的声音,耶律丹柔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俊朗的青年男子抱着一可爱的孩童在说话, 这人她不认识, 但他旁边的另一名男子耶律丹柔却知道,那是大齐的二皇子。
“守宁, 你就惯着他吧。”向来以冷酷著称的二皇子, 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你儿子, 我不惯着他我还能惯着谁。”
三人逐渐走远,耶律丹柔看着他们和谐的背影,一个异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回到别院,巫医去给孟根看伤, 忽那克和巴尔迫不及待地将捡到地那名女子带回房间安慰。
耶律丹柔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一点一点地解开头发。突然,映出了另一张的脸,耶律丹柔心脏骤缩, 慌乱中打翻了桌上的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四,四哥。”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耶律达的手从她的脸颊抚摸到了她的脖子,大拇指不停的在大动脉处来回摩挲,面色阴沉得滴出水来,“那么怕我,嗯?”
说着,他的手继续向下,粗暴地拉开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香肩。
“四哥,我是来和亲大齐的。”耶律丹柔强自镇定地提醒道。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耶律达的痛处和难堪。他猛地一把掐紧她的脖子,把她按在椅子上,“和亲?你没听见大齐皇帝那番宣言吗?大齐拒绝和亲!”
耶律丹柔面色被憋得通红,嘶哑着声音艰难说道:“四哥大齐皇帝只是不同意将他们的公主嫁到大辽”
耶律达的手松了些,她可以稍微缓一口气,“四哥,我我已经有了和亲的人选只要我留在大齐必定能与四哥里应外合助四哥荣登帝位吞并大齐!”
“哦,谁?”
耶律丹柔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个大齐贵公子在脑海里划过,最后停留在了宫门口那个身影,不管了,先应付过去再说!“大齐二皇子。”
脖子上得手骤然收紧,耶律丹柔的眼球向外突了出来,耶律达恶狠狠道:“你敢消遣我,大齐二皇子,听闻最是深情冷酷,先皇妃去世后再不近女色,他会娶你?”
“四、哥,我、有、他、的、把柄。”她艰难挤出这几个字。
耶律达松开手,“什么把柄?”
“咳咳咳咳咳咳” 耶律丹柔咳了半响才缓过来,“我不太确定,需要再验证一下。”
“你敢耍我。”
耶律达凶狠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撕碎,她重重跪在地上,“如果不成功,任凭四哥处置,丹柔绝无怨言。”
“哼。”耶律达摔门而去,耶律丹柔瘫软在地。若耶律达此刻回头,定能看到她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刻骨恨意。
第二天,耶律丹柔乔装打扮成汉人的样子,带上帷帽遮挡住自己的相貌,一路跟踪二皇子和杨维安。
两人带着李锋疯玩了大半天,确切的说是杨维安带着李锋在玩。他们先是去买了玩具,之后又让李锋骑在他的脖子上,慢慢逛吃玩乐。
这期间,杨维安和李锋一直在叽叽喳喳的说话聊天,而二皇子一点也没有厌烦,他很少说话,一直温柔的注视着他们,嘴角虽未明显扬起,但眉眼带笑,瞧着可亲了许多。
不知是谁在路上扔了块果皮,一时没留意的杨维安踩了上去,差点摔跤。二皇子眼疾手快,一手扶住杨维安的腰,一手抓住李锋。
“没事吧?”
“没事!”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又同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我一跳!”
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动作和表情,二皇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无奈又宠溺。
看到这,耶律丹柔几乎已经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傍晚,二皇子带着熟睡的李锋回府,刚安置好孩子管家就送了封信来。
“殿下,信。”
“谁送来的?”
“不知,是一乞儿交给门房的,只是说务必交给殿下。”
二皇子接过信打开,里面只有一幅画,画上是两个男子带着一个孩童在游玩,虽然只画了背影,二皇子却是一眼认出那是他、杨维安和李锋,画下方写着一个地址,集贤居观山阁。
这人是谁,她想干什么?二皇子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
集贤居观山阁雅间,耶律丹柔站在窗边,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这是西辽所没有的繁华与安宁,多么美好和谐。
“阁下是谁,为何遮遮掩掩?”二皇子推门进来。
耶律丹柔关上窗,回身说道:“还请二皇子先关上门。”
女人?二皇子眉头一皱,以为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来投怀送抱的女子,转身便要离开。
“二皇子且慢!” 见他要走,耶律丹柔立刻取下了帷帽。
“三公主?”二皇子没想到那个神秘人竟是西辽三公主耶律丹柔,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三公主这是何意?”
“还请您先关门。”耶律丹柔坚持道。
待他关门坐好,耶律丹柔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二皇子娶了我吧。”
这西辽三公主是发了什么癔症?居然想让自己娶她?“三公主说笑了,告辞。”
话毕,他起身就要离开,还未走到雅间门处,耶律丹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二皇子现在若出了这个门,明日您和杨公子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你说什么?”
本来就面瘫的二皇子冷下脸更加骇人,目光如箭一般直射过来。耶律丹柔面上平静淡定,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却抖个不停,心脏狂跳如擂鼓。她其实毫无把握,但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就是二皇子与杨公子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她咽了下口水,强作镇定地说道,只是她的汉语不算流利,表达得有些词不达意。
“满京皆知,本皇子与守宁乃至交好友,有何见不得人之事,三公主休要胡言。”
“只怕二位不止是好友那么简单吧?”耶律丹柔豁出去了,迎着他冰冷的视线,“人人都说二皇子深情专一,依我看,您确实深情,只是深情之人,只怕并非已故的先皇子妃,而是,杨公子吧?”
二皇子眼中杀机骤现,他抽起一只筷子抵在耶律丹柔的下颚,只要稍稍一用力,这根筷子就会贯穿她的喉咙。
“二皇子冷静,”耶律丹柔感受到致命的威胁,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却仍强撑着,“我要是死了,明日你和杨公子之事一样会传遍京城。二皇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杨公子想想,听说杨公子明年要参加春闱。”
他死死盯着她,眼神变幻不定。终是收起筷子用力插在桌子上,只见整根筷子没入了桌面之中,不愧是皇室武力值最高的人。
“你想要什么?”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
“嫁给你,你放心,我不会和杨公子争宠,我也不生孩子,我只是想离开西辽留在这里。”耶律丹柔保证道,眼里满是忐忑,还有不经意就会露出来的悲伤。
“呵,”二皇子冷笑,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讽刺说道:“你们女人,总是既要又要,现在说什么都不要,后面又耍起了手段。”
闻言,耶律丹柔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毫不犹豫地张口就吐了下去,“这是绝育丹,这下二皇子放心了吧。”
“你。”这女人够狠。
强效绝育丹,药效来得又快又猛,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下腹炸开。但比起在西辽受到得那些折磨,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此刻的剧痛,反而让她看到了希望的微光。
耶律丹柔握紧拳头抵抗痛意,浸透了裤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而她的脸上却扬起笑意,她看到他动摇了,再加一个筹码她就成功了,“二皇子,娶我不亏,我可以为你和杨公子打掩护,我还有西辽皇宫的防御图和东战线的布防图。”
“你是西辽的公主,我要怎么相信你会叛国?”
耶律丹柔强忍着痛意,拉开高高竖起的衣领,脖颈上,一道刺目的、青紫泛红的狰狞指印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公主?”她惨然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呵~在西辽,女人都是奴隶,而公主不过是高级的奴隶罢了,谁都可以践踏。”
说着,她的眼里冒出凶光,“我要他们死!”——
作者有话说:[星星眼]每章一求
第39章 丢人 换作我,定要将你们祖宗十八代骂……
西辽离开京城那日, 叶倾华没有去看热闹,毕竟她是伤员,听说耶律丹柔作为准皇子妃被留了下来,那名被收留的女子因不愿离开故土也被留了下来。
虽然还没到二月, 但天气已逐渐转暖, 西辽草原上的草已经开始冒出芽尖, 绿意点点。巴亚在修缮羊圈,他的妻子正拿着干牧草喂羊, 他的儿子就站在羊圈旁数羊, 圆滚滚的手指点着跳跃的羊背, 来来回回数了几遍,还是没数清楚。吃了一冬干草的羊群明显廋了很多,但好在春天来了。
远在西辽京城西京的叶加终于收到了叶倾华的信,当晚他就召集了各店铺掌柜, 准备收网撤离。
叶加是叶福的儿子, 是叶倾华最信任的人之一。
“加爷,我们真的要全部撤资离开吗?这么大的盘子, 可惜了。”叶加的忠实小弟二祥不舍地说道。
三年前, 叶福和叶加带着叶倾华三分之二的身家银子来到西辽, 叶福负责打探消息和暗杀当年的刺杀人员,建立西辽情报机构。
叶加负责渗透西辽的经济,根据叶倾华的计划,从高价收羊毛兔毛开始, 让西辽人常到甜头,加大力度饲养羊群和兔子,一点点压缩西辽的牧马场,转移马匹。又一点点吞噬西辽各行业, 贿赂各级官员和贵族,将其拉下水,成为西辽支柱行业的龙头。别说,三年来还真赚了不少钱。
如今叶倾华下令全部撤资,所有行业店铺关门歇业,停工停产,人员撤离,西辽的经济即将全面崩溃,社会陷入动荡。
“嗯,全部撤离,大家注意分散些离开,注意安全。十日之内,全部撤回大齐。”
“是。”
叶加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四宝,马场那边你留心,不是自己人来取,那些马宁可全部毒杀,也不要让它们成为践踏我大齐的工具。”
“是。”
“阿兴、阿振,我留在西京配合你们,想办法激化大皇子、二皇子,咱们把这西辽的水搅得再浑些。”
“是。”
“各位,请相信东家,也请相信我,我们迟早会回到这里,光明正大的站在大齐的土地上。”
众人听明白了叶加话里的意思,一时激动不已,更加坚定的答道;“是。”
所有人都散去了,二祥问道:“加爷,我们大概多久会回来?”
叶加掐灭油灯,在黑暗中答道:“快则半年,慢则一年。”
“半年?那时刚好可以收羊毛,我就知道东家不会放弃普通百姓的。”二祥终于放心了,崇拜说道:“东家,你是我的神!”
叶加闻言尴尬的摸了下特意留的八字胡。
画面回到大齐,福州水师大营,安无恙穿着寝衣坐在案前,修长的双腿搭在案桌上,手里拿着话本靠在椅子上悠闲看着,头发随意的系着,松松垮垮的垂落在脑后。
“爷,老侯爷的信。”
安无恙接过,“两封?京城是发生了什么,能让老头连续来两封信?”
第一封信的落款时间是正月二十,老镇远侯在信中写了西辽入京后发生的事情,并激动说道西辽四皇子愿以苍城为聘,求娶明珠郡主,皇上询问了他们的意见,所有人都同意了,大齐的莫城要回来了 。
第二封的落款时间是正月二十一,老镇远侯写道,皇上拒绝和亲,他猜是因为明珠郡主和皇上说了什么,因为前一天有人看见她进宫了,虽然最后莫城还是收复了,但明珠郡主的方法太过冒险,一不小心就会得不偿失。
“九九,研墨。”
安无恙收起腿坐好,身子微微前倾,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胸前,轻轻摇曳,他双眸里的玩世不恭已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清澈正明,他的字不像他的名声那样不堪,反而是俊秀中带着点桀骜不驯的锋利,十分好看。
正月三十,晴,清风徐徐、风和日丽。
这一日,老镇远侯收到了安无恙的回信:
老头,读罢来信只觉汗颜。你们一群须眉男子,竟合起伙来算计一个孤女。不妨试想,若西辽皇子有龙阳之好,看上你风姿卓绝的孙儿我,愿以城池交换,你可会应允?怕不是要骂着请兵出征吧!
说白了,不过是欺她无父无母、无人撑腰罢了。‘道德绑架’四字都算客气,换作我,定要将你们祖宗十八代骂得魂飞魄散!
丢人,太丢人!
最后那几个‘丢人’写得出奇的大,气得老镇远侯服了颗速效救心丸来平复心绪,“这兔崽子,等他回来老子打断他的腿。”
老管家撇撇嘴不接话,每次小侯爷闯祸,老侯爷都说要打断他的腿,可一次也没真打过。
这一天,叶倾华终于要回家了。在宫里的这些天,除了临安公主时不时的来阴阳怪气几句以外,其余时间还算和谐,毕竟谁都不愿在皇帝对她青眼有加时触霉头。
叶倾华拉着满满两个马车的礼物出了宫,一路上百姓十分热情,争先恐后地问候着。
一位阿婆关切问道:“郡主可好些了?”
“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多谢郡主收复莫城。”甲书生九十度弯腰致谢。
“郡主乃真男人也。”一老汉竖起大拇指。
旁边地妇女拍了下老汉地手,“说什么呢,我们郡主是女子。”
老汉挠挠头,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大英雄,大英雄。”
看着热情的人们,叶倾华推开车窗笑着回应,“多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关心,明珠已无大碍。此次收复莫城,都是父皇领导有方,明珠不敢居功。”
“这就是明珠郡主吗?果然如传闻一般美丽可亲。”
听到百姓的评价,叶倾华尴尬的咳了几声。冬凝赶紧把窗关上,走到驾车的前室,对百姓拱手道:“郡主虽无大碍,但尚需修养,不能见风,还请大家见谅。”
“姑娘,这是我家养老许久的老母鸡,你拿去给郡主补补。”说完,大娘不由分说地将鸡塞在冬凝地怀里。
“大娘,这不能收。”冬凝想把鸡还回去,但大娘早已退到了人群后边。
这只鸡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百姓开始往她的马车上塞东西,没走多远,她三辆马车的前室就已全部塞满。
云府,收拾利索正要出门的云舒,在花园碰上了晒太阳的云老夫人。
“给祖母请安。”
“舒哥儿这是去接明珠郡主。”云老夫人用肯定的语气调侃道。
云舒腾一下脸红了,心下忐忑,即怕祖母反对,又有终于不用瞒着大家了的松快。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就又听到云老夫人说道,“去吧,郡主是个好姑娘,可要用心待她。”
“是,祖母。”云舒惊喜道。
看着云舒雀跃的背影,云老夫人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马车驶入云水巷,叶倾华便看见云舒手持折扇立于道旁,阳光洒落脸庞,明媚俊朗。
云舒看着叶倾华满满当当、无处下脚的马车,“噗哧”一下笑出声来,“阿倾。”
“好久不见,月见公子。”
“你都知道了。”云舒有些尴尬。
“谢谢你,子谦。”
这几天,每天的百姓小报等报纸以及各类杂志期刊都有关于她的文章,变着法的夸赞她,为她造势,这些文章的署名都是‘月见’,她想能把她夸得不好意思的人,除了云舒没别人了,她师父师娘都夸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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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花杀 娶她回去,她能把西辽玩到灭国。……
西辽回程, 雍和帝派了一队御林军护送鸿胪寺卿王信之和几个鸿胪寺官员随同前往,去办理莫城交接事宜。
因有大齐官员在,此次回程的时间比来时快很多,不过六七日便到了肃州, 再走两三日便可到达西辽境内。
在距离肃州城八十里的地方, 一行人迎面撞上了村民出殡的队伍, 对方见他们是官兵,急忙避让, 慌乱之下两口棺材跌落路旁。
王信之于心不忍, 派人前去帮忙, 打听之后方知,今日村民葬的是一对母女。二十三天前,一对夫妻带着女儿走完亲戚,从隔壁村娘家返回家中, 路上丈夫被人打晕, 醒来时母女两人已被人凌辱致死,体无完肤, 那名丈夫去报了官却迟迟没有查出凶手, 他只记得晕倒前听到凶手说话, 他听不懂,不像本地的语言。
王信之掐指算了算,二十多天前,那时来使的西辽人大概差不到刚好走到这里。他愤怒之极, 回到马车,抽出那把从来没用过的剑,当即就要冲过去宰了那些畜牲。
“王大人,莫要冲动, 莫要冲动。”御林军领队丁彦斌拦腰抱住他。
“丁校尉,你放开我,我去宰了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那个女孩才十三岁呀。”王信之奋力挣扎,想挣脱丁彦斌的束缚,但文官的武力到底比不过武将,最后还是没有挣开。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呀,王大人。”
“证据,还需要证据吗?除了这些畜牲,还有谁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那个农夫是本地人,听不懂他们说话,只能证明那些歹人是外来的。”王信之手指远处的忽那克,“你看他,在那里看着农夫讥笑,明显是认出农夫了。这些都不算证据吗?”
“王大人,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他们不承认我们就不能动手,您想想莫城。”
王信之还在挣扎,丁彦斌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后,他终于安静下来,带着狐疑的神色看向丁彦斌,“当真?”
“当真。”
“那些酒?”
“都是好酒,烈酒。”
“她究竟要做什么?”
“不知,只是你我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坏了她的计划。”
“那我且信你一会,松开。”想起那人这段时间的行为,丁彦斌的话有了一定的可信度,没有了束缚,王信之提着剑又回到了马车。
不远处,忽那克和巴尔无意识的挠了挠背,又用力的挠了几把下身。
肃州驿馆,孟根被留在房间。一名西辽士兵将饭食置于床边便离去了,他只能慢慢蠕动到床边,像狗一样把头埋在碗里添食。这些人竟敢如此怠慢他,待他病好,定要杀光他们!还有四皇子,竟然纵容这些人,太过分了,你们等着,都给我等着。然而他心底明白,自己怕是难以痊愈了。
叶倾华!孟根用力捶着床板,脑海里浮现出叶倾华手持长剑的模样。
门外饭堂,丁彦斌又拿出了几坛子好酒出来与西辽人同饮,这一路西辽人每天都会喝掉他几坛子好酒,因没有女人发泄欲望,每次饮酒后总是要切磋一番排解,今日同样如此。
喝得伶仃大醉的忽那克和巴尔开始切磋,拳拳到肉,畅快淋漓,士兵看得叫好声不断。
王信之推开一丝窗缝也在看楼下的比斗,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看,但他不愿错过那人计划的蛛丝马迹。
忽那克一个靠背,将巴尔顶了出去,巴尔拍拍裤子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痛快,再”
那个‘来’字还未说出口,巴尔便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轰然倒地。
“巴尔。”忽那克冲上前去,想拉起巴尔,只是人还没到那里,他也开始吐血晕厥。
巫医查不出病因,耶律达认为是大齐下了毒,大齐这边拒不承认,这些时日众人饮食相同,大齐无从下毒。
最后不得不请了肃州城有名的大夫前来检查,这名大夫不愧是名医,不多时便查出了病因。
“这两位都没有中毒。”大夫抚着胡须说道:“但他们得了花柳病,而且还不止一种,又长时间饮烈酒,练武,身体热血沸腾,病随血液攻入脑髓、五脏、下肢,导致吐血昏厥。”
“可有办法医治?”耶律达问道,忽那克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他们五人来如今只有三人归,孟根已废,只剩两人,不能再出事了。
“若是只得一种病,或者他们未曾饮酒病入肺腑,老夫尚可设法控制一二。如今,准备后事吧,不过这两日的事情了。”语毕,大夫径直离开,走了几步又转身嘱咐道:“这二人的尸体,最好是烧了,他们一身传染病,若是野狗咬到他们后又咬人的话,是要传染的,切记。”
王信之拼命压下嘴角,尽量用平和的声调说道:“记住了,多谢大夫,我送您。”
忽那克和巴尔已经醒来,听到大夫的话顿生绝望,心绪波动之下又吐了几口血,他们想起了那个在大齐京城被他们收留的女子,每次行欢她总不愿褪尽衣衫,原以为是种情趣,不曾想竟是为了遮掩身上花柳病的痕迹。
他们这一生御女无数,没想到最后却载在了女人手上。
就在这时,孟根大喊的声音传来,“四殿下,我要见四殿下。”
耶律达揉揉太阳穴,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失去忽那克一系,他几乎可以预见日后与其他兄弟争位将何等艰难。他不由心生埋怨:他们就不能管管自己的下半身么?
“忽那将军放心,天神会保佑我们的,巫医已经在准备请神仪式了,你们一定会没事的。”耶律达借着孟根的喊声离开了忽那克和巴尔所在的房间,这两人都有那种脏病,也不知道会不会通过空气传染。
“孟副将何事要见我?”耶律达站在门边没有进去,孟根不知多久未曾好好清理,屋内弥漫着浓重的屎尿恶臭,令人作呕。
“四殿下,我想起来了”孟根扭头看向耶律达,浑浊的眼里闪出一丝丝光。
“想起什么了?”
“那把剑。”
“什么剑?”
“叶倾华拿的那把剑,我见过。”
“在哪里?”
“肃州,三年多前的秋天,将军带着我们潜入肃州,暗杀杜疆和杜永泰,我们人多,本来他们已经在劫难逃了,一个男人提着那把剑带着家丁冲了过来。”
耶律达深吸一口气后闭上眼睛,叶倾华的父母是三年多前去世的,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所以,从忽那克他们踏入大齐那天开始,她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他突然就相信了叶倾华的那句话,娶她回去,她能把西辽玩到灭国。
大齐,仁恩侯府,叶家祠堂。
叶倾华用绸布一点点将剑身擦拭干净,归剑入鞘,横放在供桌上。随后取过三炷香点燃,恭敬上香,叩拜行礼。
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
“郡主,刘柳娘不行了。”
“走,去看看。”
叶倾华阖上祠堂大门,目光再次掠过那把家传宝剑。
对了,它名唤,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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