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青春校园 > 被公用的白月光 > 70-75
    第71章


    所以这一次, 贺松风的选择是——


    他选择跳过中间那些半推半就的不情愿,直接跳到结局!


    没有任何的废话,贺松风抡圆了膀子一拳砸过去, 重重的打在窦明旭的脸上。


    手背上凹凸不平的指骨硬突突的完全砸进窦明旭脸上的皮肉里,甚至贺松风的手背能明显感觉到蒙在脸皮下的骨头,都被贺松风打出了一块不浅的凹陷。


    等到贺松风把手拿开的时候, 几乎是毫秒钟的事情, 窦明旭脸颊左侧颧骨横到笔直的一块位置,全都浮了淤血,甚至鼻梁骨都向另一侧歪了不少。


    贺松风冷冷地注视着窦明旭。


    这一拳,让窦明旭扎扎实实意识到贺松风不是他想象里柔弱的似女非男,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一拳砸上去,轻易把人打得头晕眼花。


    打在左脸上的这一拳,正极其用力地告诉窦明旭:贺松风有着不输任何人的力气, 他并不是柔弱的菟丝子。


    “人渣!”


    贺松风憎恶地瞪着眼前的男人,手掌卷起衣服一角蒙在指节上草草擦拭一番。


    光这样做还是不够解气。


    贺松风的努力、坚持还有天赋,全都成为了窦明旭眼中的笑话。


    他把贺松风这几个月来所做的所有付出,全都只当成是他和贺松风之间老鼠与猫的追逐游戏。


    太过看轻,也太过羞辱贺松风。


    甚至,连这一拳, 窦明旭都没有当真。


    他脑袋微微后仰,两只手往下沉, 捧住从鼻子里滴下来的血珠, 他眼皮微垂,从半眯着的眼睛里向外投射出挑衅的笑意。


    大有一副被自家养的小猫挠了的感觉,生气算不上, 更不至于发怒。


    性大于痛。


    有关贺松风的一切,都在窦明旭那里被标记上了SEX或者HOT。


    贺松风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他垂下的手掌仍在发抖。


    贺松风的眼睛快速地扫了一圈周围,没什么东西可让他立马拿着打在窦明旭身上的。


    他只好把拍在桌上的工牌当做一把锐利的刀子,直直地甩向窦明旭。


    工牌在半空中迅速旋转,犹如一柄被甩出去的匕首。


    嚓——


    锐利的亚克力外壳边缘把窦明旭的脸划出一道笔直的血痕,血液如决堤的水匆匆从其中翻涌滚出,


    至于窦明旭后来怎么样了,贺松风不知道,他在做完这一切后,抛下干脆利落的三个字:“我离职。”便转身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窦明旭在他背后喊站住,他视若无睹。


    办公室的门被粗鲁的推开,如今又被粗鲁的摔门关上。


    咚咚的砸门声连贯的震响整个办公室,连那放在展示架上的奖杯都被震得挪了几毫米的位置。


    这下,窦明旭该笑不出来了。


    他的手按在眼下的伤口上,瞧着一注笔直的红色水流,顶着指腹往下缓缓流淌。


    他的桌边始终放着一叠全新的计划书,上面只有窦明旭签字,没有负责人,仅是开了个主题。


    这一份计划书,原本是他准备给贺松风的。


    在他的想法里,他先打压贺松风,逼他主动向自己低头,到时只要贺松风坐在他的腿上,还手环住他的脖子,不说做,只要给他一个吻,说上两句乖顺的撒娇。


    窦明旭就会把这一份计划书送到贺松风手上,心甘情愿的成为被贺松风踩着往上走的阶梯。


    他想的仅是贺松风为他低头。


    想的仅是在这段身份地位、权利价值都完全不匹配的感情里,同样的掌握主导权,他想当赢家,想要贺松风做他的王后。


    窦明旭喜欢的类型其实一直很明显。


    他喜欢的就是日本大和抚子类的女性。温柔顾家的同时,再兼具一些情趣上的浪荡,也就是所谓的圣娼一体。


    窦明旭见过贺松风讨好他时的模样,完美符合窦明旭的喜好。


    只是现在的贺松风跟窦明旭想要的那个贺松风形象产生了一些偏差。


    太过独立自傲,以至于让窦明旭产生了失控的落差感。


    所以窦明旭陷入了执念,总想着把贺松风再一次逼到那个人设上去,全心全意的伺候他。


    但让窦明旭没想到的是,贺松风竟然能刚烈到如此程度。


    说走就走,绝不有半点留恋。


    财权人,他一个都不要。


    贺松风的工牌“啪嗒!”一下,用力摔在地上。


    窦明旭向下看去,亚克力保护壳的一角被彻底晕染成粉红色,那是血的印记。


    工牌上贺松风的大头照平静的微笑着,直视前方,就像在看窦明旭的笑话。


    窦明旭如他所愿,他赢了。


    这场你不情我不愿的感情拉扯,最终的大赢家是窦明旭。


    他用了一丁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权力,就能最大限制的逼着贺松风不得不来找他,又逼得贺松风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做出了一个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的决定。


    窦明旭真的赢了吗?


    可他却没感觉到一丝一毫胜利的滋味。


    他甚至在想,感情为什么一定要有个胜负?


    窦明旭花了一点点的时间处理伤口,窦明旭明白他只有这一点点时间。


    再久一点,贺松风就要离开得无影无踪且难以挽回。


    等到窦明旭走到贺松风的工位上时,这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不是通常含义里的干净,是这张桌面上的确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纸和笔都没有,白的就如同头顶的天花板那样,毫无内容。


    窦明旭的心一紧,想着贺松风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转头询问旁边的人:“他走了吗?怎么东西都拿走了?”


    那人停下脚步,思索了半秒,认真的回答:“我不清楚他离没离开,但是Angel的办公桌一直这样,什么都不放,我记得有人问过他怎么做到这么整洁的,他的回答是:‘他没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贺松风,没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无端端的,窦明旭的心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或许是虎口钳,不然为何拧动的痛感消失后,那一块却像是被活生生夹掉一块肉似的,留下一块空虚无比的缺口。


    还有机会,也许他只是回寝室了,窦明旭想。


    窦明旭立马开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贺松风住下的实习生寝室公寓楼下。


    他快速找到贺松风房间所在的楼层和门牌号。


    咚咚咚——!


    窦明旭敲门。


    咚咚咚咚——!!


    这次窦明旭敲门的声音重了一大截,手掌底下拍出来的声音,几乎成了脆弱门扉的求救声。


    窦明旭的鞋底开始不安躁动的频频点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窦明旭疯了一样,毫无节奏的拍打,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建筑工地里钻头钻破石头那样,连续的,也是无序的,疯狂的,像是被无限拉长的将死之人吐出来不甘心的一口气。


    门颤抖的更加厉害,肉眼可见那扇门的中间已经被窦明旭拍得凹了下去。门框和门之间的缝隙陡然被撕扯出一条深黑的缝隙,之前是严丝合缝的。


    房间里始终寂静无声。


    但安静向来是贺松风最会的一个课题,所以窦明旭根本没办法分辨里面到底是没人,还是贺松风躲在里面不肯出声。


    “贺松风”——已经成为吊在窦明旭这头倔驴眼前的胡萝卜,他本可以在每一次门响却无人回应里死心然后离开,却偏执地心存幻想,执着的认定只要把面前这扇门打开就好了。


    “Hey!What are you doing?”


    附近巡逻的保安听到声音后上前呵斥。


    他在发现来人是Lambert先生后,立刻话锋一转,态度温和地询问道:“您在这里做什么?”


    窦明旭他指着面前破破落落的门,使唤道:“打开它。”


    保安不敢怠慢,连忙喊来了公寓的管理人员。


    在等待管理人员拿着钥匙赶来的时间里,窦明旭抬起手,五根手指插进额头的发缝里,往后一拨,焦躁的把自己折腾成了大背头,不耐烦的把发顶的头发来回拨弄,弄了一手的冷汗。


    随着钥匙丁玲桄榔作响的声音,咔哒一声后,门锁解开。


    但门没有推开,左边保安,右边公寓管理人员齐刷刷看向窦明旭阴沉沉的脸色,连声表示:“门已开,您随意。”


    说着,两个人便守着那里,一动不动,免得惹火烧身。


    窦明旭伸手过去,手悬停在距离门把手一个指节那么短的距离。


    窦明旭的手在抖。


    门没开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开门就好了,开门就见到他了。


    如今门开了,他开始陷入焦虑的挣扎。


    门开了,如果没有见到他,怎么办?或是见到他了,该怎么说?说我错了?可这件事如果他主动低头,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明明谁都没有错。


    半开不开的门如今就是薛定谔的猫定律最好的证明。


    只要门没推开,贺松风在窦明旭心里就永远存在于这小小的房间里,他也许是瑟瑟发抖,也许是恐惧不安,但他一定是在的。


    但一旦门被推开,就会被无数种不确定性的可能占据整个空落落的房间。


    是的,房间是空落落的。


    因为这扇门最终被风吹开了。


    窦明旭站在门框里,他把空落落的房间尽收眼底。


    贺松风住的房间和他的办公桌是一模一样的,干净的仿佛没人来过,除了那几件他常穿的衣服外,这里找不到属于贺松风的东西。


    房间里,巨大的衣柜耸立着,两扇门紧紧闭上。


    似乎风从门外吹来,能听见衣柜里战战兢兢的声音,连同柜门连接处的螺母都在发出不安的咯吱作响。


    好像——这里面真的藏了一人。


    那个人此刻甚至是隔着衣柜门之间那一道细细的缝隙,极度恐惧地窥看衣柜外的一举一动。


    窦明旭敏锐的盯住了深黑的门缝,就像捕捉到贺松风那双惊恐小鹿眼一样。


    而他也像是重新抱住救命稻草的落水狗,快步冲到衣柜前。


    衣柜似乎在为他的到来,隐隐颤抖了一下。


    这一次,窦明旭伸出手,便没再有任何的思考,他直接就把前面这两扇门划拉一下,直接打开。


    “…………”


    两件套着防尘套的风衣贴在一起轻轻飘动,发出思思飒飒的摩擦声,刚才窦明旭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两件风衣发出来的。


    至于衣柜里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贺松风,甚至连贺松风的头发丝都没有。


    窦明旭不信,他一转头,又瞧着见下一个新的目标——床底。


    然后是窗帘,然后是……


    没有了。


    窦明旭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一时之间只觉得双手双脚都不是他自己的,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解离感。


    窦明旭开始给贺松风打电话,发短信。


    他捏着手机,在这个房间里等了很久很久。


    可贺松风的手机关机,短信更不可能回复。


    贺松风好像就此人间蒸发了,不给窦明旭任何追上去弥补的蛛丝马迹。


    可实际上,贺松风这会正快乐的很。


    由于他对于身边的东西一直处于一种毫无归属的感觉,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他只带走了他的MacPro和那个手提包。


    那些昂贵的衣服、首饰对他而言,都不属于他,自然他要走也不会带走。


    贺松风从窦明旭那离开后,想着没地方去,他干脆折回到伊凡德那里。


    尽管不久前他面对着伊凡德,口口声声说我讨厌你,但这会贺松风不得不承认,他对伊凡德有着家人一般的依赖信任。


    贺松风不爱伊凡德是事实,但他信任依赖伊凡德也是事实。


    伊凡德听到敲门声后,没多久就过来开门。


    一股极其浓郁热烫的番茄牛腩味从伊凡德身后灌出来,迎面撞进贺松风的怀抱里。


    伊凡德左手还拿着一把巴掌大的汤勺,身上是深蓝色的围裙,围裙的下摆上沾满了清水。


    Kitty胖胖一个停在门口,喵喵的叫唤。


    不等伊凡德和贺松风作声,一阵吵闹的孩子嬉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同时又有一个成熟的女音在喊伊凡德的名字。


    贺松风看到、听到、嗅到此景,喉头一紧,紧张地发出小声询问:“我打扰到你了吗?”


    贺松风转身就要走,一个稚嫩的女声从伊凡德和门框之间的缝隙喊出来:“伊凡德叔叔!他长得好像你画的那个人!他好漂亮!”


    紧接着,贺松风的手腕就被一双嫩嫩的小手搂住,不管不顾地把贺松风给留在原地,紧接着就要往房间里拽行。


    这时,听到小女孩声音后,从屋子里又冒出几个脑袋,盯着门外贺松风的侧脸看。


    那些人瞧着伊凡德呆呆的样子,着急地催促:


    “伊凡德,快说些什么!把人留下来呀!”


    伊凡德在催促里,向贺松风伸出手,“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倒不是伊凡德不喜欢贺松风了,他只是自卑心在作祟,从头到脚都被一张看不见的纸给蒙住了,那张纸上白纸黑字的写着:“我讨厌你”。


    贺松风问:“我可以吗?”


    伊凡德点头。


    “好耶!”


    小女孩更加紧密的搂着贺松风,领着他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嘿嘿笑:“哥哥,你好漂亮,你比伊凡德叔叔画得那张画还要漂亮很多很多倍。”


    Kitty则贴着贺松风的脚步走,故意用尾巴勾贺松风的腿。


    “画?”


    小女孩童言无忌,问什么就答什么:“嗯嗯!伊凡德叔叔的卧室里摆着一张你的画!”


    伊凡德的脸涨得爆红,拿着汤勺的手像在筛糠,抖个没完。


    幸好厨房里有人喊他的名字,伊凡德找到借口后,连忙逃走。


    伊凡德的屋子没有客厅,他的客厅被他装饰成了画室,于是大家都坐在画材与画板之间。


    小孩子一定是喜欢好看的人的,当他拉住贺松风的手以后,眼里就再有其他人,并且非常殷勤地向贺松风介绍在场所有人。


    “Welcome~伊凡德叔叔的生日家庭派对~这是我的dad,那是我的mommy,这是我的凯瑟琳姨姨。”


    稚嫩的小手指指这个,戳戳那个,最后把目光放在贺松风的脸上。


    “你可以叫我芭芭拉。”


    贺松风礼貌地向在场几位打过招呼,也就差不多把伊凡德的家庭成员摸清楚了。伊凡德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父母这会正在厨房里一起忙活。


    “芭芭拉。”


    “嗯嗯!”


    芭芭拉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贺松风思考了一下。


    他想让小孩子去念中文名字,这实在是种刁难,于是Angel一词含在唇齿呼之欲出。


    “贺松风。”伊凡德帮芭芭拉回答了。


    这时,中年女人和男人端着各类意大利菜肴从厨房出来,吆喝众人到餐厅来。


    谈话就此被打断,芭芭拉的嘴巴来回动,把“贺松风”一词不伦不类的念了好几遍,这个最后最终畸变成了“哈zoon”。


    伊凡德的妹妹则赶紧把一个箭步准备起飞的大馋猫Kitty及时按住,在Kitty撕心裂肺的叫嚷声里,残忍地关进房间里,直到他自己饭碗被满上才安静下来。


    “爸爸,妈妈,这位是贺松风。是我学校艺术史专业的优秀学生。”


    伊凡德向他的父母介绍贺松风,他的脸还是一样的红,为此还被他妹妹取笑了,他立刻一板一眼的反驳:“是烹饪的时候太热、水汽太重熏红的脸。”


    凯瑟琳哈哈大笑。


    既然伊凡德嘴硬,凯瑟琳索性帮哥哥把这层纱撩开,“爸妈,哥哥的房间里就摆着他的肖像画,还是喝醉了酒的睡颜呢。”


    贺松风一时间紧张的忘了呼吸,身体紧绷成了拉直的弦,似乎很快就要绷到断裂了。


    贺松风下意识的认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是一个绝对不能说的秘密。


    更是无法向父母告知的禁忌。


    不然为什么他曾经那么想和前男友的父母出柜,却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搪塞。


    伊凡德的爸妈听到小孩这样说,五官都惊讶的张开,本就对贺松风的欣赏更加的夸张了。


    “所以,你和伊凡德是什么关系?”


    伊凡德的哥哥问。


    贺松风面对满桌的注目,紧张极了,憋出一个简短的词:“朋、朋友?”


    “oh……可怜的伊凡德。”


    桌上的年轻人们齐刷刷发出了惋惜的感叹,感叹伊凡德这段单相思。


    伊凡德的母亲连忙补充,她粗糙但温暖的手掌蒙在贺松风的手背上,悄声问:


    “那你觉得伊凡德这个人怎么样?其实他人很好的,不要看他整天板着脸不开心,说出的话也是老掉牙没意思,但是他人真的很好,很善良。”


    贺松风诧异。


    原来他想要的认同感竟然如此简单就能得到。


    原来要一个身份,并不用一年又一年的搪塞。


    贺松风好羡慕伊凡德,羡慕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这个人又健康又健全,又有着贺松风认为的最完美的家庭,而他也有一项自己拿手的技能,并且是在大学担任一位受众人敬仰称赞的资深教授。


    这叫贺松风怎么能不羡慕,甚至他是嫉妒。


    酸溜溜的卑劣情愫在心脏滋生,一阵阵的抽痛。


    贺松风就像是被光赶到角落里的过街老鼠,他慌张,他惊恐,前二十五年前的认知在这一刻轻易被颠覆。


    “你看……要不给他一个机会?”


    伊凡德的父亲也帮他争取。


    然后母亲又立马维护贺松风,蒙在贺松风手背上的那只手,温柔地轻拍,“我们也就是提个意见,哈哈哈哈哈你别太放心上。”


    紧接着,一个热情的拥抱毫无征兆地送到贺松风身上来。


    是那个看上去有些肥胖的、又十分意大利乡土气息的中年女人,将贺松风紧紧地抱在怀里。


    “很高兴你能愿意参加伊凡德的生日家庭聚会,在意大利这就算作那你愿意加入我们的家族。”


    贺松风听得心软软,心暖暖。


    伊凡德的家庭并不是什么难以接近的高知家庭,甚至处处都带着意大利乡下的泥土味,这反倒极大的拉大了贺松风对亲情的渴望。


    贺松风从来没感受过亲情,他本来也没奢望过。


    但现在他想的是,如果他有一个很爱他的母亲,自己一定是会被这样紧密的拥抱着的。


    贺松风主动地回抱伊凡德的母亲。


    坐在贺松风身边的芭芭拉立马凑上来,张开双臂抱住此刻她最喜欢的漂亮叔叔。


    母亲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太瘦了,你要多吃一点,知道吗?”


    贺松风微微点头,两侧嘴角开始上扬。


    伊凡德母亲的手重重的按在贺松风的肋骨上。


    贺松风不疼,反倒格外的暖,他躲也不躲,微笑着享用这份不属于他的母爱。


    伊凡德一边用手去比划贺松风的身体粗细,一边埋怨:“想想真是活该伊凡德得不到你的喜欢,他都不知道多对你好一些,也不懂天天邀请你来吃饭,看你瘦得,实在太令人心疼了。”


    “你父母呢?在这边吗?”


    贺松风愣住,笑容消失,他摇头。


    伊凡德的父亲正要说话,贺松风旋即补充:


    “我没有父母。”


    “…………”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包括伊凡德,就连伊凡德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伊凡德的母亲再一次将人搂进怀中,温暖的抱住,轻柔地抚摸头顶。


    不言语。


    但很快,芭芭拉用力的抱住贺松风,大咧咧的撒娇:“我喜欢叔叔,我希望叔叔和伊凡德叔叔结婚,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芭芭拉的妈妈“啊呀”一声,上前把芭芭拉抱走。


    伊凡德的脸通红,红得就像红绿灯上长久不熄灭的红灯停。


    “其实……不用结婚,我们也可以是一家人。”


    伊凡德说:“芭芭拉很喜欢你。”


    芭芭拉的母亲立刻出声揶揄:


    “噫……你确定是芭芭拉喜欢他?不是你喜欢他吗?”


    大家同一时间发出爆笑声,伊凡德结巴了好一阵,干脆不解释,有些无奈的和贺松风笑着对视。


    一阵欢声笑语里,贺松风是孤儿这件悲惨的事情迅速被温情覆盖。


    贺松风开始被伊凡德的家人时刻关注照顾,夸奖的声音从左耳到右耳同时响起,夸他聪明、漂亮还懂事。


    说着从这一刻起,他们就是一家人。


    说着以后只要贺松风有任何需要家人撑腰的地方,他们随时到。


    同时,他们又担心自己的太过热情会对贺松风造成压力,立刻又给这些话找了个恰到好处的借口,那就是——为了伊凡德的感情。


    贺松风渡过了一整晚的欢笑。


    由于伊凡德的家庭成员足够多,所以不论房间哪里,都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任何安静的地方足够贺松风去感受自己的寂寞孤单和抑郁。


    时间转到夜深人静的归家时刻,伊凡德父母和伊凡德的兄弟姐妹离开的时候,贺松风则留下来,站在伊凡德的身边。


    他就像是站在了伊凡德的妻子的位置,陪着丈夫一一向家人们告别,一起给这整晚的温馨拉下结束的帷幕。


    在寒暄里,贺松风却忽然改口问:“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热情?”


    几个男男女女互相给眼神,但绝不是在想着如何撒谎,他们是在向外推出一个话事人,代表他们把他们共同认为的观念说出来。


    这个人是伊凡德的母亲,她说:


    “伊凡德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们全家都认为你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你值得,我们也相信,不仅是相信伊凡德,也相信你。”


    贺松风更加嫉妒伊凡德了。


    他的家庭已经耀眼到要把贺松风当做微波炉里的塑料纸片,被烧到融化,完全失去自己的形状。


    “Hasoon叔叔下次见~嘿嘿,Mom,我明天要和Ann炫耀我有一个S-U-P-E-R Beauty的叔叔!到时候她不信你们俩个要替我作证!Hasoon叔叔就是很漂亮。”


    Hasoon是芭芭拉读不明白贺松风的名字中文发音,为贺松风取的专属名字。


    很快这个名字就成了这家人称呼贺松风的专属昵称,念出来像是宠溺的在念小名似的。


    门口的人很快就走空了,整个房间只剩下门口还站着的贺松风和伊凡德。


    贺松风目送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后,便转身进屋。


    伊凡德关门跟上。


    门的正对面,也是一扇门。


    门上的猫眼漆黑无比,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


    此刻,一只眼睛正阴暗无比的紧贴在猫眼上,像是鬼一样,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对门的贺松风。


    偷窥的男人手机响了,手里窦明旭质问的声音响起:


    “贺松风去找你了吗?”


    塞缪尔盯着余光里才消散的贺松风的身影,他回答:“不在我这里。”话锋一转,他又补充:“你去找过伊凡德吗?”


    “什么?”窦明旭没听明白。


    窦明旭-塞缪尔-伊凡德。


    塞缪尔是中间那个,两边的奸情他都抓到过,但很可惜,在这二者的奸情里他都没能在贺松风那争宠成功。


    “贺松风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他只和你,和我,和他有过联系。”


    塞缪尔的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对门,眼珠子向下移,看见对方门缝底下泄出来的一小滩暖黄色的泛光。


    他的声音轻轻的,充满了蛊惑:


    “也许,他就在伊凡德那睡下了。”


    “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


    塞缪尔笑了。


    但他仍没有把眼睛从猫眼里拿开,他依旧盯着一扇紧闭的门,一直看一直看——


    像是疯了一样,病态的,痴迷的。


    …………


    一门之隔的地方,是伊凡德对贺松风的嘘寒问暖:“今天晚上没有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吧?很抱歉。”


    贺松风摇头,回答:“应该是我道歉,打扰了你们家的家庭聚餐。”


    贺松风走向餐厅的方向,伊凡德依旧亦步亦趋的跟着。


    整栋屋子就像暴风席卷过似的,乱糟糟的,正等着人来收拾。


    这时,被锁在房间里遭到忽视的Kitty发出惊人大咆哮。


    贺松风赶紧一个转身朝着Kitty方向跑去,把门才推开一个小缝,Kitty就猪突猛进往外冲出去。


    “另外,生日快乐,我没有准备礼物。”


    “你能出现在这里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而门仍旧在推开着。


    伊凡德紧张,却没有制止,他在期盼。


    直到,摆在门边的那副画作出现在贺松风面前。


    是上一次在贺松风的公寓里面,喝完酒以后两人一猫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的样子。


    不过伊凡德的画面被截取,没有画出来,只有彼时还小小一团的Kitty与睡梦中面容恬静平和的贺松风。


    氛围大范围的采用冷冷的蓝调,伊凡德并没有强调还原出贺松风的美貌,甚至刻意用了凌乱的笔触模糊这张面容。他选择用大篇幅的笔触在画身后的暴雨,桌上的狼藉,以及深蓝寂寥的公寓。


    与睡美人眼下残留的泪痕。


    那道泪其实是从伊凡德眼睛里滴出来的,却恰到好处地妆点了贺松风的忧郁。


    一切都是蓝色的,悲伤的,充满了落寞的。


    伊凡德有他的画笔,他却不只停留在贺松风表面的艳丽,他更关注当时贺松风的内心。


    他的心,如镜子一样,让卑劣的贺松风无所遁形。


    贺松风把头扭过去,轻推了一下伊凡德,嗔道:“油嘴滑舌。”


    伊凡德怔住,站在那里,站得笔直。


    贺松风指了指画,“把这幅画搬出来吧,挺漂亮的,放在光下好好让我看看。”


    “好。”


    “我去把餐厅桌子收拾一下。”


    “不用,等着我来。”伊凡德不假思索的拒绝。


    贺松风问他:“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是吗?”


    伊凡德难以置信地反问,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刚刚那两个字是把人往外推,又赶紧点头:“是的,我们是一家人。”


    贺松风笑吟吟地踮起脚尖,在伊凡德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温温的吻。


    这个吻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只有一秒钟不到。


    伊凡德的魂彻底跟着贺松风的吻一起飘走,心脏扑腾乱跳,失序也失控。


    餐厅里叮铃哐啷收拾碗碟的声音响起,伊凡德才大梦初醒的想起贺松风刚刚吩咐的事情,连忙托起画框往外走。


    伊凡德处理完画的事情以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贺松风身边,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四只手埋在水池里,默契地将一个个碗碟冲洗干净。


    “你还讨厌我吗?”


    伊凡德紧张的问,紧张到没捏住碟子——幸好贺松风眼疾手快接住,但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近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我不讨厌你,从来没讨厌过你,我是讨厌我自己……”


    贺松风有话就说,没再藏着掖着,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伊凡德的一家人。


    此刻,说这种话,是贺松风在明晃晃向伊凡德索取情绪价值。


    此刻两个人的手贴在一起,伊凡德是个主动的人,于是主动握住贺松风不逃开的手,十指相扣,埋在闻起来清甜的柠檬味泡泡水下。


    “你不要讨厌自己,你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人,我喜欢你。”


    贺松风笑了,哧哧笑。


    伊凡德露出懵懂的慌神,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贺松风另一只手摘了一捧泡沫,抹在伊凡德的鼻子上,笑盈盈撒娇:“几天不见,‘我爱你’已经降级成了‘我喜欢你’了?你也太过分了。”


    贺松风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伊凡德。


    他知道伊凡德一定会说,所以他等着呢。


    伊凡德是他最纯情的小狗,总以贺松风为前提,为一切。


    “我爱……”


    贺松风的电话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盥洗池里的泡泡水被打破,沉静的水被搅成了旋涡。


    “哪位?”


    声音阴森的从听筒里传出来:“Angel,你在哪里?”


    贺松风听出来了,是窦明旭。


    不用贺松风说话,窦明旭自顾自的说着:“我想你了,想见你。”


    他吐出一股悠长的气,像上吊用的声音绕着贺松风的脖子从左到右转圈圈。


    依旧用不上贺松风说话,窦明旭继续说:


    “或者你来见我。”


    贺松风的声音冷冷的呼出去,“我要睡了。”


    其实贺松风根本就不用说任何话,因为这场对话的结局只会是——


    “开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拍门声毫无征兆地炸响,是急促的,毫无节奏的,听得人心脏加速,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伊凡德是绝对不会变异的。


    他这个人的家庭、人生和性格底色都是善良正直,他唯一的污点(他认为)就是他觉得是自己在那节油画课上,用教授的身份勾引了贺松风,用师生地位的不对等,引诱贺松风把崇拜误会成喜欢,才开始的这段不道德的感情。


    其实那节课纯粹是贺松风无聊逗他玩[让我康康]


    第72章


    门才被向内拉开一条细窄的缝, 外面的人抬腿直接踢进来。


    伊凡德向后踉跄了一步,门的最边缘毫不收敛地像一巴掌,擦着他的鼻尖扇过去。


    如果躲慢了哪怕仅一秒钟, 这一巴掌都会扎扎实实的落在伊凡德的脸上。


    窦明旭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眼神跟着脑袋缓缓转动,左手的客厅看到右手的餐厅, 视线再往稍远的地方眺望, 直接看进厨房里。


    紧接着,窦明旭的视线回正,但这个“正”并不是指伊凡德,而是指客厅里的那幅画。


    他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贺松风。


    “人呢?”


    窦明旭缓步走向画布。


    Kitty就藏在画架下面,冲窦明旭哈气,后背的毛炸成了小刺猬。


    伊凡德伸手拦住,“什么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窦明旭从喉咙里吐出两声嘲笑, “你不知道?”


    窦明旭忽然调转方向,迈开脚步往房间深处走。


    深处就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客卧,一个主卧,两个房间的门通通紧闭着。


    当窦明旭突然向前走时,伊凡德反应激烈, 他拉住窦明旭的肩膀,把他往入口处推搡一下:“这里是我家, 不欢迎你, 请你现在离开。”


    伊凡德指着窦明旭走来的方向,沉稳的声音也跟着拔高到了警铃作响的程度,大声呵斥:


    “否则我将会报警, 请你立刻离开!”


    窦明旭无动于衷,反倒是对那两扇紧闭的门愈发感兴趣起来。


    他又开始笃定,贺松风一定就藏在那里。


    “他在里面藏着,对不对?”


    窦明旭笑问,这会他还保持着体面,没把事情和话说的、做的太难看。


    伊凡德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窦明旭无声审视伊凡德。


    伊凡德重复地呵斥:“请你离开!”


    窦明旭的耐心耗尽了,他垂眸,没耐心地说:“他如果不在,那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眼,确认一下,又能怎么样?”


    伊凡德态度依旧坚定:“这里是我家,我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窦明旭见伊凡德没办法沟通,干脆冲着其中一扇门大喊:“Angel!出来!”


    那两扇门没有任何反应,窦明旭也无法肆意越过伊凡德这个阻拦闯进去。


    于是窦明旭开始更加大声的呼喊:


    “Angel,别让我等太久了!”


    “Angel!我已经开始没有耐心了。”


    “Angel!出来,我真的要生气了!”


    窦明旭喊Angel,不像是在喊情人、爱人,倒像是在喊自己家跑丢的宠物。他的态度,他的声音都是傲慢的命令更多,而非请求、询问。


    也许狗会听他的话乖乖出来,但贺松风可不是他的狗。


    "Angel!Angel!Angel!"


    窦明旭的声音更大了,从胸膛里吼出来,似雷鸣,似震鼓。


    Kitty在发抖,在畏惧,但他毅然从画架下跑出来,拦在了窦明旭面前。


    Kitty身上的毛发在惊吓声里炸得更加厉害,他前爪趴在地上,后半身拱得高高的,从它人畜无害的身体里抖出来嘶哑的咆哮警告。


    窦明旭垂眸看着眼前拦路的猫,讥笑一声:“他的,还是你的?”


    伊凡德没有回答,他只是重复说:“请你离开。”


    窦明旭脸上戏谑的笑更加的明显和张扬,“倘若我不呢?”


    伊凡德还是太过纯洁,他单纯的以为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可以通过理论来解决的。


    直到,他遇到窦明旭这个无赖。


    窦明旭比伊凡德略高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些,大约是头发长短的差距。


    但他偏偏要站直了,身体一个劲往上拔,甚至还偷偷地垫了脚,硬生生塑造出一个他不仅身高上高伊凡德一等,气势上也高人一等的场景。


    “倘若我非要进去呢?”


    窦明旭的话是通知而非询问,他一把揪住拦在面前的伊凡德的衣领,就像是丢垃圾一样,顺着手边毫不费力就往外抛了出去。


    高高瘦瘦的艺术系教授自然比不过常年锻炼的总裁,对方扔他,还没来得及反抗,也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在一阵重心失衡的天旋地转里,噗通一个巨响,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尾椎骨咚得一下磕在地上,像被人拿着斧头砍骨头的惊悚痛感迅速从尾椎骨开始,向头顶也向脚心蔓延飞去。


    骨头连接了何处,骨头里被砍倒的痛,波及范围就有多广。


    就算没有骨折,也绝对是骨裂了。


    但伊凡德已经顾不上尾椎骨的剧痛,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要去做。


    窦明旭已经走到了最近的房门边,他的手按在门把上——


    从窦明旭推倒伊凡德,再到他毫不迟疑的推开那扇门,其中用时不过半分钟,根本就没有给伊凡德反应的时间。


    轰隆一下,门被毫不客气地彻底打开。


    空气里的灰尘都被窦明旭莽撞的行为吓得惊起了一片雾蒙蒙。


    窦明旭在客卧的门框里站定,他半眯着眼睛,眼神直突突地向前去。


    他忽然笑了,嘴角向上勾勒起一个浅浅的幅度。


    伊凡德手掌捏成拳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嘴上囔囔:“没有!他不在!你找不到他的!”


    窦明旭转身,向着这屋子里最后一扇门缓步靠拢。


    窦明旭的步子迈得很慢,且很响,就像他这双鞋子和地面正在咬牙切齿的发出威胁一般。


    嗒哒!


    嗒哒——


    嗒哒!嗒哒——


    窦明旭站定。


    他那只粗糙宽大的手掌已经握在门把手上,只需要手腕向下一沉——


    紧闭的门扉与门框之间已经被压出了一道细长的深黑缝隙,似乎这一道缝隙里藏着一双透亮的琥珀眼瞳。


    呼吸声,顺着缝隙往外流淌,就像是泉水擦过山石,嘶嘶作响。


    窦明旭的呼吸已然急促,分不清他到底是向外喘气,还是在发出低低的得逞的笑声。


    总之,窦明旭的小臂肌肉骤然绷紧,他马上!马上就要推开这最后一扇门了!


    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拳头直接从窦明旭的脑后砸过来。


    伊凡德惊诧地看着自己捏成拳头的手,他自己都有些想象不到,他竟然脑子一热,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


    但很快,伊凡德就调整好状态,事情已经发生了,靠讲道理劝说已经无法解决问题,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暴力。


    是窦明旭先动手的。


    伊凡德说服自己,紧接着又是一拳捶在窦明旭的太阳穴上。


    窦明旭被打得身体摇晃,捏在门把上的手掌虚弱地松了力,但门的确已经被他逼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窦明旭左手撑墙,右手扶着太阳穴,身体狼狈地岣嵝起来,折成一个直角拱在墙边发出痛苦的喘气声。


    一个男人短时间的两次出拳,任谁来都要缓上一阵子。


    就在他低头喘气的时候,余光里那道缝隙里……


    窦明旭看见了,捕捉到了,他所幻想的事物真切的存在于细长的深黑中。


    那个细瘦高挑的美人安静的站在缝隙里,只露出一只用于窥看的眼眸,警惕不已。


    他的眼睛就像一面擦得锃亮的镜子,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睛吸收了太多黑暗外的光亮,所以看上去似在发亮,就像抹了一层油水的紫葡萄。


    “呵呵……”


    窦明旭一转头,冲那只眼睛用力地瞪了过去。


    那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像小猫似的抖了一下。


    惊吓过后,转眼黑洞洞的缝隙便寻不到任何关于小猫的踪迹。


    伊凡德的目光沿着窦明旭的视线看过去,他也发现了那道缝隙,顿时感觉不妙。


    他伸手抓住窦明旭的手臂,强硬地把人往外拽行。


    “请你离开,请你现在就离开!”


    伊凡德再次大声警告。


    窦明旭却没搭理伊凡德,而是在踉踉跄跄里,冲那道缝隙震声质问:“Angel,你确定要躲着我?”


    “…………”


    “咔哒。”


    门关上了,像是风吹的。


    “请你离开!请你不要打扰我们!”


    伊凡德拽着窦明旭,一个劲往外推。


    “我们?”


    窦明旭本来还能控制情绪的,被来回这样的激,一下子就跟抽了发条的人偶一样,失控地运转。


    “你说我们???”


    他无法接受贺松风离开他就立马住进别人的房间。


    更无法接受贺松风居然藏起来不见他。


    而且……很可能,自己并不是这段感情的第三者,他可能是第四位,是拍在末尾的那个。


    所以贺松风才能说走就走,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因为他在贺松风那里的顺位本来就很低。


    是PlanD的存在。


    前面还有A、B、C的选择!


    而一道题,一定会有A和B选项,大概率有C选项,但不一定非有D这个选项。


    窦明旭无法接受这个事情。


    明明是贺松风主动来招惹他的,又在这段感情里表现的对他无比顺从,甚至是勾引。


    怎么……怎么突然自己就变成被弃养的路边一条野狗了???


    巨大的落差感,摔得窦明旭头破血流,四肢尽断。


    “OK!Fine!”窦明旭垂下的手掌甩了甩。


    突然一下,窦明旭转身揪住伊凡德的衣领把人按在墙上,然后就是一拳直直地顶在腹部,没有着急打下去,而是卡着窦明旭以为要被打身体紧绷,但发现没有受痛于是肾上腺素下降的那一个瞬间,猝然一拳捅了进去。


    不是打,不是殴,是捅。


    窦明旭的拳头几乎打进了伊凡德的肚子里。


    伊凡德被打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但他也不是好惹的,咬牙抬腿,用膝盖往窦明旭的肚皮上顶,坚硬的膝盖砸进对方的身体里。


    紧接着,伊凡德补了一拳,把窦明旭本来就受伤的鼻子,再一次的打歪了过去。


    很快很快,伊凡德又补上了第二拳,砸在窦明旭的眼眶边。


    伊凡德的手背上都是血,他的小腹传来阵阵剧痛,像内脏在被破壁机里的刀片来回割碎搅动。


    伊凡德松了气,那就轮到窦明旭了。


    尽管窦明旭此刻鼻青脸肿,脸上旧伤新伤重复的垒在一起,鼻血源源不断从歪掉的鼻子里淌下来。


    从鼻子到口腔再到喉管、气管、食管,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血腥味的。


    就像他身体器官已经被生锈的贴覆了一层膜,处处都苦得发酸,已经不能说是刺鼻了,是刺得他整个身体都不舒服,呼吸困难。


    不过,窦明旭在殴打和被殴打里,早就红了眼,残存的理智至多是在警告他不要杀人。


    窦明旭一把揪住伊凡德的头发,直接把人拽到墙边,按在墙上打。


    咚——!


    一下。


    咚——!


    第二下。


    咚咚咚——!!!


    连贯的三下砸墙,甚至墙上已经见了一大块红色的血迹。


    窦明旭用染血的手往自己头上抹,把失控散乱的碎发,以血作发胶,抹回头上,维护假惺惺外貌上的冷静自持。


    “Angel,你再不出来你的小情人就要被我打死了哦。”


    窦明旭再一次冲那扇门喊话,还陪了一个口哨声。


    但不仅有那一扇门在窥听,公寓走廊里对向的那扇门,正在肆意的窥看。


    塞缪尔的嘴角没有一刻放下来过,他对准猫眼,瞧着隔壁屋子里爆发的血腥乱斗,满意的不行。


    塞缪尔想,这件事一过,贺松风就只剩他一个选择了。


    伊凡德太懦弱,保护不了他,肯定Pass。


    窦明旭太偏执,充满危险性,肯定也Pass。


    “还得是我,只有我才最适合贺松风。”


    塞缪尔站在正宫娘娘的位置上,美滋滋的替贺松风选妃。


    伊凡德被打得脑袋昏沉,眼神失了焦,但他依旧在尽力反抗窦明旭。


    他的拳头仍向前挥舞,每当窦明旭想把他当垃圾一样丢开的时候,他立马黏上去,拦住窦明旭往前走的步伐。


    哪怕是拳打脚踢,哪怕伊凡德的意识已经模糊,他仍然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着隐藏在那扇门之后的那个人。


    “滚开!”


    窦明旭烦躁的一脚踢过去,伊凡德的身体倒下,压在Kitty身上,Kitty爆发出惊恐的嘶鸣声。


    终于。


    那扇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深黑的缝隙迅速扩张,直到足够那个藏身黑暗的人走出来。


    贺松风第一时间看向的人是伊凡德,然后才缓缓抬眸,望着窦明旭,难以置信:“你疯了,你彻底疯了。”


    “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逼疯的。”


    窦明旭再一次把满手的血水抹在头发上,慢条斯理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


    贺松风快步走到伊凡德身前,他想蹲下,想把伊凡德扶起来,结果刚一低头,那只充满血腥味的手就掐在他的脖子上,硬生生把他提在手里面。


    贺松风抬眸,看见的是窦明旭低下头,痴情索吻的画面。


    这让贺松风感到毛骨悚然,他立刻扭头躲掉。


    窦明旭的唇压在贺松风的耳朵上,充满情欲的轻语:“我说了,是你把我逼疯的。”


    “你和他做了吗?”


    窦明旭的手赤.裸裸的摸了上来,目的明确:“你和他做过几次?”


    他咬着贺松风的耳朵,用舌头去舔,要牙齿去轻轻的磨:“比我多吗?”


    表面看似是冷静的询问,实则已经嫉妒的快要疯掉了。


    他的身体滚烫,呼吸粗重,心脏就像过载的齿轮,在设定好本该一分钟转多少次的程序里,心脏发了疯的转。


    不用切开胸膛去看,窦明旭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脏齿轮正以可怕的速度被磨损。


    他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心脏骤停。


    窦明旭扯起衣角抹了一把脸,


    “他是第几?”


    窦明旭指着地上的伊凡德问,他的眼神时时刻刻都放在贺松风身上。


    看似体面的表象下,是窦明旭已经疯到极致的控制欲。


    那根本就不是他认为的简单的嫉妒,吃醋的酸败早就扭曲成了复杂的浓硫酸,烧得所有和贺松风有关联的事情都变成破破落落,坑坑洼洼。


    伊凡德,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这个疯子。”贺松风用力把身边的人推开。


    窦明旭却又一次黏了上来,他哈出一口气,重重地感慨:“我好羡慕他,你怎么能从我那离开,就这么自然的到他这里的呢?我也有房子,比这里大的多,你怎么没想过到我那去呢?”


    “现在你见到我了,你想做什么?”贺松风问,他表现的像个木桩,竖的笔直独立。


    “他是第几?”窦明旭执着地问:“我是第几?塞缪尔又是第几?”


    “…………”


    贺松风再一次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窦明旭把问题抛了回去:“我在你这到底算什么?”


    贺松风笑了,捧着窦明旭那张从高高在上摔下来,摔得拧在一起的脸,在窦明旭满是期盼的眼神里,他吐出一圈轻轻柔柔的气,笑说:


    “算你是小丑。”


    J-O-K-E-R


    “行了,我跟你走,你也别为难他,别为难自己。”


    贺松风转头看向伊凡德,同时对窦明旭说:“你去门边等我。”


    “做什么?”


    “难道你就让他这么倒在地上?”贺松风诧异。


    但是窦明旭只关注一个事情,那就是:“如果倒在那里的人是我,你也会这样吗?”


    贺松风微笑,温柔地安抚:“会的,我当然会。”


    其实他不会。


    塞缪尔倒过,被贺松风一脚踩下,当做地毯踩过去。


    贺松风走到伊凡德面前,弯下腰,伸出双手,将伊凡德拢进怀中,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把伊凡德搀扶起来,一步步走到椅子边,稳稳放下。


    伊凡德的手在触碰到贺松风的手指后,抖了一下,想也没想,一把握住。


    伊凡德的两只眼睛已经看不见眼白,被鲜红的血注满,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着什么。


    “对不起。”贺松风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贺松风弯下腰,在伊凡德的额头上留下一吻,而后迅速抽身离开。


    伊凡德摇头,他一双手半悬在空中,做着无用的挽留。


    下楼的时候,贺松风在给救护车打电话,报完地址挂断电话以后,人已经坐上了窦明旭的车。


    窦明旭没有着急开车


    贺松风也没有着急脱衣,他平静的坐在副驾驶上,连安全带都不着急扣上。


    这时,余光透过车窗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影趴在窗户上,向下窥看。


    是塞缪尔。


    窦明旭和贺松风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危机感褪下,像疯狗被主人戴上项圈,自然冷静了下来。


    “你要的,我可以给你。”窦明旭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咬在嘴边,没有点燃,“只是你也给我……”


    窦明旭缓缓转头,看向贺松风。


    贺松风无动于衷的回看,甚至隐隐约约是在讥笑。


    窦明旭干脆把打火机拿出来,塞进贺松风手里拿稳。


    同时,他的上半身越过中控台,把自己送到贺松风的手边。


    “我们之间——”窦明旭在他和贺松风之间打了个手势,来回比了比他们之间那段窄窄的距离,“我知道是交易关系,利益互换,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贺松风举着打火机,按下去。


    火苗升腾,暖黄色的光线照不透贺松风的皮肤,他是惨白。


    窦明旭自己向前,主动把烟头放进火苗里,就当是贺松风在为他点烟了。


    他满意地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呼出来,浓烈的烟草味道迅速灌满整个驾驶室。


    “你想要的,我都给得起。”


    声音餍足的从窦明旭喉咙里跟着这丝丝缕缕的慢悠悠呵出来,充满胜券在握。


    贺松风被熏得眯起眼睛,他眼里的窦明旭从一个成熟稳重的帅气男人,突然就畸变成了一团腐烂生蛆的暗紫色烂肉。


    这团烂肉饥肠辘辘的盯着贺松风,想要贺松风把它吃进肚子里,实在令人感到恶心。


    贺松风又感慨,为什么这群人的配得感会这么高?


    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用尽手段也要得到,哪怕是用抢的、偷的、掳来的。


    丝毫不考虑为什么得不到,只想着必须得到。


    “窦明旭,我不是给钱就卖的表子。”


    贺松风淡然地拒绝了窦明旭的要求。


    窦明旭不能接受被拒绝,牙齿咬着烟头来回烦躁地转圈,在烟蒂上压出一圈明显的齿痕,他拿烟的手分出来一根手指,指着贺松风说:


    “你本来就是个表子,你在你自己的国家就是个卖的,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是?”


    贺松风听完他的话,耳朵狠狠地嗡了一下,他就像一台老式的录音机,从这一刻开始他响起的所有声音都变成了嗡嗡作响。


    “我没卖过,那是你的臆想。”


    贺松风垂下的手骤然攥紧,他闭上眼睛,眼球用力的往上顶,把脑袋里浮出来的画面全都顶成一片深黑。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一再凑近的男人,疏远地说:“Lambert先生,请你尊重我。”


    “尊重你?那你爬到我床上坐下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


    贺松风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张开嘴,从那张淡色的薄唇里,说出刻薄的话。


    “我在想——好恶心,好想逃走。”


    贺松风一字一句的说,说完他便面无表情地盯着窦明旭,他期待着,眼前的男人被他的一言一行逼疯的场景。


    “你就是人尽可夫的表子。”窦明旭也开始说狠话。


    这句话对贺松风没有伤害,他平静不已,声音温柔地念出来:


    “你该谢谢我人尽可夫,否则轮不到你。”


    窦明旭把嘴边的烟一口咬断,含了一嘴还没来得及点燃的干烟草。


    苦味与涩感在口腔里迅速蔓延,从舌尖到舌根,腐漫这令人心慌害怕的气味。


    窦明旭掐住贺松风的下巴,不让这份苦涩这让自己尝到,也该让贺松风尝尝苦头。


    贺松风如他所愿,皱了眉头,攥紧的手掌变成一耳光打在窦明旭的脸上。


    啪——!


    贺松风骂他:“癞皮狗。”


    瞬间,窦明旭脸上已经习惯的痛被重新打醒了,血红的眼球像要爆掉一样痛,神经里仿佛有电锯在拉动,嗡嗡作响的同时,又痛不能忍。


    这样极端的痛意,把窦明旭的歇斯底里痛醒了,他一双手拢住贺松风的脖子,用掐的方式把贺松风逼到角落里,大喊: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窦明旭睁着血红的眼睛,一声声冲贺松风喊出泣血的质问。


    凭什么他能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又凭什么他能这么高高在上的同自己说话?


    凭什么——!


    这段感情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从始至终被玩弄的只有自己。


    “你以前不是这样跟我说话的!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对我的!”


    当窦明旭开始咆哮的时候,他的骨头扯动脸上五官皮肤,歪掉的鼻梁又开始往外撑出阵阵碎裂的痛,他的鼻骨一定断了,甚至他的眉弓骨也一定断了。


    那些痛感就如同一柄巨大无比的锤头,把他的脑袋砸到爆浆。不然为什么他可以清晰的触摸到他的头盖骨下,神经突突直跳的感觉?


    而贺松风,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的凝视面前男人的痛苦。


    爱贺松风的代价,就是会被他逼成疯子,轻易为贺松风哪怕吹出的一口气而发狂。


    恨他的滥情,又渴望着贺松风的滥情能多分给自己一点。


    窦明旭一把抱住贺松风,他已经顾不上他的痛,他只顾得上抱住贺松风,紧紧地抱着,不让人走。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窦明旭哀求呢喃,“你以前不是的……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你怎么能变的?”


    贺松风无动于衷,他冷冷的,像念书一样,平铺直叙地去告知:


    “那你一辈子活在以前,活在你的幻想里吧。”


    救护车的声音从车窗外疾驰而来,闪烁的车灯在昏暗的夜晚尤为刺眼,闪动的警示灯越来越近,光线直突突钻进贺松风的眼睛里,闪得眼里一片昏白。


    楼上那个窥看的身影仍在矗立在窗边,直勾勾的,明晃晃的向下投来渴望的贪婪。好似在说:就是这样,拒绝我,然后拒绝他,最后再把伊凡德毁了,大家就皆大欢喜了——


    作者有话说:OMG,这几天收到好多好多灌溉,谢谢大家,亲你们每一个人[玫瑰][比心][红心]


    第73章


    贺松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捅进窦明旭的心脏里。


    先招惹的是贺松风, 先离开的也是贺松风。


    活在贺松风制造出来的温顺、甜蜜的泡影里的是窦明旭。


    关于这段感情的所有,正如贺松风所言,都是窦明旭的幻想。


    他该明白的, 他只是贺松风往上走的人生旅途上一级台阶而已,仅是一级台阶,踩上去走过了便没有再往回、往下走的理由


    现在, 唯一能让贺松风回头看他一眼的, 只有他自己往上面去,往贺松风的脚下跪着,铺上新的台阶,成为贺松风继续往上走的那一级台阶。


    没有什么能留住贺松风, 唯有他自己的前途。


    窦明旭的身体埋在贺松风的颈窝里,他的手向副驾驶储物箱的方向摸过去,扒下来,手掌没入深黑中, 窸窸窣窣片刻后,从中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里面鼓囊囊的装满了A4的方案页。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窦明旭坐了起来,从贺松风温暖、柔软的怀抱里抽身离开,他的臂弯产生了极大的空虚,整个人像一树被腰斩的草木, 怏怏往下耷拉。


    文件袋沉在贺松风的腿上。


    贺松风低头拆开袋子,把里面装订好的方案书拿出来, 捧在手里快速地扫视里面的每一行字。


    这是一份没有任何约束的策展方案, 身为Boss的窦明旭提供了艺术街区里最中心、最豪华、人流量也是最大的展厅。而时间则是卡在圣米舒诺的年度艺术展览的首日。


    没有主题,没有内容。


    预算无限,全权交由被点名的那个人来负责。


    就算蚂蚁来了, 也能明白这份方案是在直白、赤.裸的捧人。


    不管最后这个展厅交出一份怎么样的作业,光是这展厅能带来的曝光和流量,就足够贺松风成为艺术圈里的名人。


    作业的高低分,只是决定贺松风是名声大噪还是小有名气的程度。


    窦明旭已经把贺松风的前路铺平,只要他踩上去。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把你这个人想错了。”


    窦明旭入迷地看着贺松风阅读时认真的眉眼,是乖巧安静的,眼皮微微下压,两粒完全对称的黑痣若隐若现,那里仿佛悬了两根操控人偶眼睛的丝线。


    窦明旭说:“打压你是没有用的,我该把你想要的东西送到你面前,这样你才会愿意说你爱我。”


    贺松风合上手中的方案书,平整的放进文件袋里。


    他抬眸,沉默地与窦明旭对视。


    “你想抽烟吗?”贺松风问他。


    窦明旭还没来得及回答,只顾得上从喉咙里呼出痴痴地呢喃:“Angel……”


    贺松风已经擅自身体前倾,越过中控台,一双细嫩白净的手灵活地把烟从烟盒里取出,双手奉上,送至窦明旭的唇边。


    当窦明旭咬住烟蒂时,那双如玉般温润细腻的手里的手持物变成了银色的打火机。


    火苗嘶嘶的燃烧在二人亲密的距离里,就在二人四目相对里发出灼灼的火光,烧得两人脸颊轮廓散出柔和的橙黄色微光。


    贺松风的瞳孔颜色更深,于是这炙热的火光在他的眼睛里燃烧的更盛,乍放出野心的光亮。


    贺松风的嘴角被向上飞腾的烟雾吊起来,总是温温柔柔的五官,这会竟刻出锐利的线条角度。


    细瘦的手臂肌肉绷紧,像一把匕首的形状,血管埋在贺松风单薄的皮肤下躁动,握住打火机的那只手的指节紧凑的把手背顶出尖锐的角度,几乎要听见指骨与指骨咔哒作响的声音。


    咔嚓一声。


    打火机被盖头捂灭。


    不远处救护车的灯光红蓝、红蓝交错的闪烁,贺松风的手上、衣服上还有脸颊边、脖子上的血色在乍亮的灯光下 无所遁形。


    那原本只是窦明旭手上的污脏,这会却和贺松风完美的融合。


    他的温柔里,本就是带着把人毁掉的危险。


    “Angel……Angel!Angel!”窦明旭眼中的痴迷更加强烈。


    他爱死贺松风身上这份冲动的危险了!


    什么温顺顾家的大和抚子?什么浪荡荒唐的娼.婊?


    只贺松风,唯有贺松风!


    贺松风捧起面前这副如痴如醉的迷乱面容,亲昵地吻落在窦明旭的眉心处。


    东亚宗教里的菩萨,西欧神话里的圣母,向着肮脏、卑劣的信徒施以宽容的救赎。


    余光里,贺松风看见一群医护人员围成一圈,似乎是把什么东西抬了下来并送上车里。


    救护车尾箱的大门关上。


    警笛声越来越远,警示灯也越来越淡。


    直到周遭重新陷入昏暗,直到整个世界只剩下窦明旭渴求的呼吸声。


    贺松风才收回余光里的担心 ,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窦明旭身上。


    “我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我们?”窦明旭问。


    贺松风点头,“嗯,我们。”


    时间就在不算平静的平静里这么过去一个星期。


    期间贺松风趁着午休的休息时间去看望过伊凡德,伊凡德计划好的亚洲画展因为他的脑震荡不得不延期,贺松风对此深表歉意。


    “你现在是和他在一起的吗?”伊凡德问贺松风。


    贺松风点了点头。


    说到“他”,贺松风以最快的速度从他的手提包里拿出了新的方案书,上面新增了贺松风和窦明旭的签名与盖章。


    由贺松风作为主负责人的展厅策划已经正式推上行程。


    “这是他给我的机会。”


    贺松风说着,翻开了手头的方案书,继续去聊自己:“我需要他,所以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贺松风的言语、神态里没有半点他靠出卖色相换取资源的愧疚羞耻,反倒是野心勃勃,越说越肯定。


    “你了解我的,我想要的,我一定要得到。就算需要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到别人嘴里,我做得出来。”


    紧接着,贺松风就跟伊凡德阔谈了一番的他对于这次机会的计划。


    他很自信,他几乎不问伊凡德的意见,只是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流畅的说出来,且信心满满,势在必得。


    伊凡德笑着欣赏贺松风的生机勃勃的模样,他很高兴见到贺松风如此兴奋的样子。


    以往贺松风来找他,不是伤心就是迷惘,总之不论哪一次,都是灵魂脱离肉.体,一副等着被安慰和关爱填满身躯的模样。


    “他对你好吗?”


    贺松风点头:“很好。”


    伊凡德放心了,“那就好。”


    贺松风忽然想到什么,他道歉:“抱歉,你的画展我恐怕无法陪同。”


    伊凡德温柔地安慰他:“翻译的档期冲突本来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找的借口,没关系的,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贺松风临走前,又折回来,询问伊凡德:“你家里的那副画我能带走吗?”


    伊凡德点头,“可以的,我叫人送到你住的地方去。”


    贺松风从门框下,小跑回伊凡德面前,他就像突然落在伊凡德衣领的落叶,毫无重量的坠下,给了伊凡德一个紧密的拥抱。


    伊凡德的手掌落在贺松风的后背上,轻柔地拍打安抚。


    贺松风离开了。


    他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没有留恋。


    说是来看望,其实倒更像是来发泄他无处可去的期待和兴奋,就跟他以往和伊凡德发泄自己的不堪与悲伤一样。


    贺松风不爱任何人,包括伊凡德。


    他只是爱被爱的感觉,这其中也包括伊凡德。


    很残忍,但对于贺松风来说,这很安全。


    贺松风开始成天泡在MacPro上写方案,睡得晚,起得早,睁眼就是在构思,吃饭十分钟解决,晚饭更是面包夹着火腿和生菜,囫囵吞下就算一餐饭。


    又是一周过去,到了定好的汇报时间,贺松风带着自己的方案出现在窦明旭的办公室里。


    再过一天,整个策划组的组长都要带着自己的方案,出席窦明旭和其他几位总负责人在场的大会。


    贺松风的小组只有他一个人,所以自然也是他作为代表上台。


    此刻,是窦明旭为贺松风提前开小灶。


    “你确定这是你的定稿?”


    窦明旭的声音从骨折的鼻子里的沉沉的闷出来,棘手地啧了一声,“不行。”


    贺松风的表情骤变,他以为窦明旭又在为难他,直接发出质问:“为什么不行?”


    “我记得亚德里恩说过你,说你太刻板了,是学校里的高分学生,脑子里全都是教科书上的文字。”


    窦明旭的手指敲着自己的太阳穴,那一块还贴了一块消毒敷料,敷料都遮不住下方的淤青,鼻梁骨上也横着一块敷料。


    窦明旭的手指改成点在面前的桌子上,一板一眼地说:“你完全没有把他的提醒听进去。”


    贺松风的手撑在桌子上,眼神直直地望向窦明旭,显然是不服气的。


    窦明旭把MacPro往前一推,推回贺松风面前,点在桌子上的手变成叩桌,叩出两声警示。


    “你现在给我的这几版全都不行,重做。”


    贺松风提了一口气,这口气迟迟没有咽下去,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向内收。


    “拿回去,重做。”


    “明天的大会你也不要出席了。”


    “我不是在为难你,是你给出的方案不够好。”


    贺松风被窦明旭说得难以置信,一双眼睛睁圆了,执着的盯着窦明旭,企图从窦明旭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例如贺松风不是没做好,只是窦明旭又在借着机会为难他。


    所有人都说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做事也是滴水不漏。


    贺松风不甘心,于是在窦明旭严厉地批评里,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顶了回去,肯定地说:


    “我的方案没有任何问题,关于主题的情绪我也已经做到位了,要的代入感和故事我也全都有兼顾。”


    贺松风对自己的作业充满百分百的信心,“没有-任何-问题!”


    窦明旭冲贺松风招了招手,四根手指向内收。


    贺松风靠了过去,窦明旭的手臂环过贺松风的腰,贴了上来。


    贺松风警惕地低下头去看,结果窦明旭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把MacPro的屏幕调整好方向,足够两个人都看见屏幕上的内容。


    窦明旭的手指点在屏幕上,说:“你选择的是东方瓷器艺术,没有什么问题,你的方案做得也很好,方方面面全部都兼顾,包括你身为亚洲人,你在代入感和叙事这一方面也是满分。”


    说完,窦明旭才抬头,去看那个站在他臂弯里的细瘦男人:“但是,你觉得你这个主题压得住我给你的这次机会吗?”


    贺松风没回答,胸膛还是气鼓鼓的不服。


    但他没顶嘴了,他意识到窦明旭是真的想教导他,所以他尽管是不服气的,还是认真倾听,虚心请教。


    “一、二、三、四……在我交给你的展厅周围还环绕了四个大的展厅,你是中心。他们准备的主题我都看过了,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的优秀。”


    这个时候,窦明旭把自己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屏也掰了过来,屏幕上是整个会展的安排,贺松风在最中间,四个角上是另外四个大展厅,在这些大型展厅之间连接数个小型展览,室内室外兼备,把整个会展中心所有空间统统利用。


    窦明旭接着说:


    “当能力一样,那就是比拼名气了,四个大型展厅的负责人已经是整个圈层里大有名气的明星,而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贺松风的眉眼微微垂下,气鼓的胸膛瘪了下去。


    但窦明旭还没有放过贺松风,他继续去说:


    “所以你还会认为你的主题足够精彩到所有人都记住你的名字吗?足够让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你,让全世界都看到你吗?”


    一连几个问题,把贺松风问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窦明旭把眼镜摘了放在电脑边,他揉了揉眉心,闭目休息的同时语重心长地说:“现在这个方案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够精彩,不够有新意。你要抛开你现有的知识体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从一众明星策展人里突出。”


    “…………”


    贺松风没吭声,窦明旭说话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站了太久,干脆坐在窦明旭的腿上。


    窦明旭乐得被贺松风如此对待,一只手抱着腰变成两只手环住腰,把贺松风圈在怀里。


    窦明旭吻了吻贺松风的脖子,一改半分钟前咄咄逼人的教导模样,变成了体贴的嘘寒问暖:


    “我刚刚话有没有说得太重?你很优秀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好。”


    贺松风的眼神落在两个屏幕上来回看,陷入沉思。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耳后挽着的头发向下也向前垂落,鬓边的碎刘海因为这段时间贺松风太过专注工作,以至于能直接挂在挺翘的鼻尖上。


    “嗯。”贺松风从鼻音答话。


    “你也没有错,只是我们的理念不一样。如果你不想永远被我困住,你要思考的就不应该是办好一个展览,而是要去想怎么最大化扩大自己这个IP,名为‘ANGEL’策展人的个人IP。”


    窦明旭把贺松风垂下的手一并拢进怀里捏着,把紧绷的每一段指骨都揉开,揉软,像捏气球似的来回搓.弄。


    贺松风垂眸,瞧着自己被揉得发软的双手。


    “……嗯,我知道了。”


    窦明旭抛开他那古怪的性格和性癖,只作为公司领导而存在的话,他会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男人。他资历深,水平高,真正能做到一针见血的解决问题,他的掌控欲,能让下属减少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直截了当。


    第二天的大会,贺松风没有出现,五大场馆皆完成汇报,唯有他不在。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漂亮美人横空出世,拿到第一重要的展厅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八卦的事情。


    这事一出,整个公司上下一片议论,交头接耳聊得不亦乐乎,讨论“Angel”的内网邮件批量发送交换。


    【Angel趴伏塌.腰扭.臀勾引照.jpg】


    【转载:我舔我舔我舔】


    【转载:我就说这b#tch不简单吧!照片这么快就流出来了,呵呵!】


    【转载:so hottttttttt!(爱心眼)(爱心眼)】


    【转载:我插,我插,我插,我插!】


    实际上,附件里的图片只是一张大.字报,写着——你被耍了!


    这条恶俗的恶搞邮件却依然以恐怖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公司的吃瓜群众。


    尽管没有任何色.情的地方,可那张图片附件上的标题,却活生生成了开启亵渎贺松风最好的钥匙。


    以至于当贺松风吃过午饭回到办公桌前时,谁人都要抬头打量一下贺松风。


    贺松风对这份打量十分熟悉,完全是当年他和前男友的性.爱视频被公布后的眼神。


    那一双双眼睛几乎要把贺松风的衣服都扒干净,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传闻里被万人骑的公交车表.子。


    突然一个欧洲男人故意从椅子后面撞了他,引起注意后,他直接当众询问:


    “你为了你拿到这个项目跟多少人睡过?还是说只跟Lambert先生睡了?那他又F#ck你多少次你才换来的项目?”


    贺松风没有回答,坐在办公椅上,以低人一等的低矮警惕地望着面前高大健壮的欧洲男人。


    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贺松风骂他是妓,并振振有词的大喊:“这对于其他人而言太不公平了!!!”


    贺松风没有反驳,没有反应,他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但从后背扫过来针扎似的的恶意,几乎要把他的骨头都钻透。


    幸好这样的体验不是第一次,贺松风还算能够平稳应付,他不断的告诉自己:


    “这份机会来的就是不干净的,所以一定要把事情做到最完美,才算对得起自己的痛苦。”


    临到下班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用着匿名邮箱,把这份被转载了无数条的邮件发到了贺松风的电脑里。


    【我扒到Angel在中国的色.情照片,请看——附件.jpg】


    中国,色.情照片。


    两个词组合在一起,一瞬间就把贺松风的噩梦勾了出来。


    下午时候那些人的辱骂也紧跟着冒了头,似乎所有的恶意都找到了真正的源头。


    他们是不是知道了我的过去……?是不是发现我真的是明码标价的表.子……?


    贺松风的身体就像被压在榨汁器里的柠檬,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两端相冲的挤进来,把柠檬做的身体挤到四分五裂、肝胆俱裂,血液就是那浓到发臭的酸水,淅淅沥沥顺着榨汁器往下淌,把所到之处都酸得发黑。


    贺松风颤抖着手,把舌头咬掉一块肉,才终于把照片打开了。


    “…………”


    “……?”


    贺松风紧绷的身体如山一样垮了下来,上半身沉沉地压在桌子上,胸膛猛烈起伏,大口大口贪婪地吮吸空气里每一份氧气。


    标题是为了博人眼球取的,照片上的贺松风穿着校服,害羞地被人拍下了一张学生照。


    这张照片是贺松风曾经被女同学拍下用来选举校草的那张。


    照片上的贺松风头发还只是及锁骨,满脸的青涩,不太敢看镜头,浑身都透露着一股施展不开的拘谨与胆怯。


    依旧很漂亮,是非常标准的能从青春期一直怀念到死去的美丽。


    就连贺松风看到过去的自己,也同样被吸引得挪不开眼。


    贺松风在十八岁自己的注目下,渐渐的平复了呼吸。


    他不敢多看,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宿舍里,伊凡德的那幅画已经送了过来,就挂在墙上,开灯抬眼就能看见。


    贺松风坐在床沿边,左手垂下攥着被单,右手无法控制地打开邮箱,在颤抖的呼吸里,他再一次的打开了照片。


    他就像被火光吸引的飞蛾,无可救药的扑过去,也不管最后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


    记忆虽然又一次被押送至那段黑暗无光的时候,他呼吸急促,身体发抖,但是这一次,多了一点其他的情绪。


    他想,他居然能从那段恐怖的时光里逃出来,从无父无母的小山村孤儿,到被众人当成公交车一样轮,可他就是从这样不堪入目的桩桩件件里,一直咬牙走到国外留学,而现在,他还没有毕业就拿到了核心项目。


    害怕和畏惧里多了一份感慨。


    好坚强,好厉害。


    贺松风转头看向画中的自己。


    他对他自己,正如画中笔触一样,被模糊成了一团。


    伸出手抚摸脸颊,把脸上所有的线条都用手指描摹一遍,依旧想不出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


    明明十八岁的自己漂亮的足够成为——艺术品,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不可触碰,甚至是不可直视的惊悚禁忌的怪物?


    贺松风的手机退出到主界面,他按下相机,转成前置。


    他把手机拿起来,镜头对准自己,按下了拍摄键。


    没有闪光,也没有惊悚的喀嚓声。


    可就算如此,贺松风依旧会为自己按下拍摄键这件事感到极其恶心的反胃。


    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即便从相机界面迅速退出,他也没有勇气去打开相册,看看相册里那个贺松风该是什么模样。


    贺松风的喉头发紧发涩,甚至是有些发酸。


    但贺松风依旧没有放弃,他再一次用摄像头对准自己,第二次按下拍摄键。


    终于,贺松风明白喉头发酸的酸是什么酸,是胃酸。


    贺松风从恶心变成了干呕,这仅仅只是第二张照片。


    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到第五张的时候,贺松风已经虚脱的瘫倒在地上,他的胃在翻腾在抽痛,在警告他如果你再不坐起来,我就要堵塞你的气管让你窒息而死。


    贺松风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靠在墙边坐好,他给伊凡德打去电话求救,恳求他上门来照顾自己。


    电话挂断后,贺松风又继续对自己拍下照片。


    他的胃里只剩下胃酸,一股股胃酸从喉咙里往上涌,把食道腐蚀成了恶臭的下水道,仿佛还有老鼠在里面吱吱作响的爬行、啃噬。


    当痛苦来到极点,那么再继续痛苦下去是最好的选择。


    第六张——


    贺松风脸色煞白。


    第七张——


    贺松风身体脱水,已经不足够贺松风去拿起手机,按下拍摄键。


    在贺松风即将休克的时候,伊凡德终于冲了进来,当他看到房间里的景象后,被吓到了一大跳,连忙绕着周围找了一圈,去找安眠药或者说毒药。


    他以为贺松风在自.杀。


    “我……没……死……”贺松风从鼻子里闷出含糊的三个字,手指虚弱地抖了好几下。


    伊凡德连忙把贺松风送去医院,两天后才拖着虚弱的身躯重新回到公寓里。


    贺松风看着自己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房间,又看了眼身边拎包提袋的伊凡德,“谢谢,麻烦你了。”


    伊凡德放下东西,准备好被贺松风利用完就丢。


    贺松风却选择双手环住他的腰,依赖的埋头在胸膛里,小声地恳求:“你就在这里,不要走,陪着我,好不好?”


    伊凡德无法拒绝,“好。”


    贺松风开始白天上班,晚上就在公寓里自拍。


    在一连休克、脱水、痉挛半个月,把自己折磨成精神衰弱后,贺松风终于能平静的正视镜头。


    从根本就无法拍照,再到能连续给自己拍下两三张照片,但不呕。


    贺松风进步巨大。


    距离正式的艺术展开幕还有最后一个月的时间,留给贺松风的时间很少了。


    头上几位顶头上司不止一次催促过方案书,虽然都被窦明旭压了下去,但流言蜚语依旧在公司上下横行。


    “你知道一年一度的艺术展有多重要吗?你知道Lambert给了你一个有多重要的项目吗?”


    “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不行动起来?就剩最后一个月,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行动?你知不知道你在消耗公司上下所有人的信心?”


    “你一个人的无能,要赌上公司的名誉,和所有人一整年的努力!”


    这样尖锐的话,贺松风每天都要听上好几遍。


    还有羞辱他的话,同样重复在贺松风的身边。


    窦明旭因为近期在忙股东大会,他甚至很少出现在的公司里,所以对这件事他并不知情,而贺松风也没有告诉他。


    贺松风拿出手机,再一次的自拍,他身着西装,面带微笑的拿起工作牌,按下拍照键。


    喉头发颤,隐隐约约又在反酸,不过贺松风已经能够忍受了。


    再一次的,贺松风又一次拍下自己工作的样子。


    然后是吃饭的,通勤的甚至是睡觉的照片。


    贺松风事无巨细的对自己进行拍摄。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晚都会被梦魇惊醒,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望不到头的黑暗,陷入虚无之中。


    如果不是伊凡德在身旁担心地看着他,他真的会立马夺门而出,找个高处结束自己毫无意义的痛苦。


    “拍下来。”贺松风冷不丁说。


    伊凡德手忙脚乱地拿手机,小心翼翼拍下贺松风最迷茫的那一瞬间。


    当闪光灯乍亮那一下 ,贺松风捂着口鼻,急匆匆下了床,冲到卫生间去呕了个昏天黑地。


    “伊凡德!拿手机来拍我!”


    贺松风再一次大喊。


    伊凡德双手紧紧攥着手机,不安地劝说:“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要。”


    贺松风说了个名字:“奥菲利亚。”


    伊凡德回答:“艺术史上最美的溺亡。”


    “那我的痛苦也可以是艺术史上最美的痛苦。”


    贺松风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袋无力地向下垂,一副濒死的衰弱惨白样,似乎真成了他口中那个在溺亡的奥菲利亚。


    贺松风一个人沉默地捣鼓了一个月,期间就连窦明旭都开始向他下发最后通牒,警告再不给出方案就要换人来做。


    直到开展前的最后一天夜晚,贺松风才开始着手装饰现场,虽然负责人只有贺松风一个人,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加入他这个小组,但在伊凡德等一众搬运工人的配合下,他还是很快就把场馆布置完善。


    没有人知道贺松风的主题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就连伊凡德也搞不懂。


    甚至贺松风的邮箱里堆满了来自上司上下恶毒的指责,说他自私,说他不负责,说他逃避等等等——


    甚至还有性.骚扰。


    这些东西,贺松风全都打印出来,一并张贴。


    总之,这个展览就这样草率的在开幕会上拉开帷幕。


    中央展厅四通八达,说是厅更像是亭,贺松风把亭运用到了极致。


    在空旷的中心线上,用奢华的纯金相框将他的画作展览,又用镶钻的展台摆放他的雕塑。


    画是贺松风画的,雕塑是贺松风雕的,从天花板到墙壁甚至就连地板贺松风也没放过,贴满了关于他这个人的一切,他的照片、他的文字、还有那些对他的谩骂攻击。


    展示区只占这个展览厅的一小部分,轻易就营造出展示区水泄不通的拥挤,人来人往的游客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聚集如此多的流量,包括记者,纷纷扛着相机挤进去。


    硕大一行字直接砸进所有人的目光里。


    贺松风向众人宣告这个区域的主题为——NARCISSIS.M


    自恋症,自恋到已经有病的程度。


    贺松风的画丑得让人不堪入目,但偏偏这画的边框是用纯金做的。


    贺松风的雕塑也是美得初具人形,但展示柜的边缘镶满一圈钻。


    但偏偏,贺松风这张脸极其吸引人,他站在那里,就是在诠释主题。


    被吸引过来的人非但不觉得有病,甚至认为这是非常有趣的一次行为艺术。


    像他这么漂亮的人,如此自恋好像也正常。


    虽然做什么都很难看,但依旧我行我素,无视所有人的谩骂和指责,自我欣赏的展出。


    艺术家站在人群最中央,欣然接受所有人的凝视。


    艺术家的脸,将这场肤浅主题升华至顶点,肤浅到了极致,幽默到了新的境界。


    要美貌有美貌,要噱头有噱头,要关注度也有关注度。


    圈子——最重要是关注度,任何圈子都是。


    其实窦明旭那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这本就是一场无关能力,轻浮到只需要为自己贴上标签的自我介绍。


    这个圈子只有先有关注度,才有艺术。


    所以,所有人在今天之后都将记住他的名字——贺松风,Angel。


    一位自恋到病入膏肓的美人。


    镜头开始对准贺松风。


    闪光灯,快门声,无一不是贺松风最害怕的怪物。


    可这次,贺松风却没觉得害怕。


    他在众人的欢呼和追捧里,看着那些自下而上打过来的镜头。


    他开始习惯和接受拍照这件事。


    闪光灯不再代表那天无助的屈辱,快门声也不再是求助无门的地狱。


    那是他作为“大明星”标配的享受,代表所有人都为他的美貌、能力倾倒。


    贺松风直视眼前的镜头,大笑。


    举起香槟酒,同众人一起庆贺,他自信欢呼:


    “关于我的一切,我都可以很自豪的展出,所有人都会爱我,无一例外!”


    台下路人跟着一并附和,欢笑大喊:“无一例外!都会爱你!”


    展览一共举行了三天,这三天里【自恋症】区域的人流量与关注度全部都是最高的,甚至在互联网上都掀起了一股“自恋症”的热潮,大家都开始纷纷分享关于自己的不安和难堪,耿耿于怀的过往,过得很糟糕的一天,遗憾的某件事,鼓起勇气说出来时,就是释怀的开始。


    贺松风的【自恋症】主题一定程度上也治愈了很多深陷泥潭的自卑,并不像表面那样肤浅。


    毫无悬念,【自恋症】被公司选定为年度展览,并向没能到场参与的游客们保证次年进行复展。


    贺松风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也成了艺术圈里的大红人,甚至走在路上都会被人认出来,并且索要签名。


    期间,贺松风不忘提交提前毕业的申请书,并且逐一检查并确认自己的签证和护照都在有效期内,同时查看航班时间,盘算着日子,数着这期间可能发生的人和事,想着最快哪天能够回到国内。


    一个星期后的庆功宴。


    窦明旭在人群里,注视着聚光灯下的贺松风,眼里的欣赏跟那些闪光灯一样,直突突地烙在贺松风身上。


    幸好,幸好最后他选择相信贺松风,才得到这样满分的答卷。


    窦明旭也祝贺他,贺松风现在拥有了自己的价值,他不必再像以前那样,眼巴巴的往别人床上爬了。


    两个人手挽着手,把庆功宴变成了婚礼晚宴一样的存在,就连敬酒都是两个人一起的,贺松风没有自己单独的空间。


    这个时候,贺松风的教授艰难地穿过层层人群,终于来到贺松风面前。


    窦明旭立刻示意所有人安静,他主动向教授问好。


    经过了一系列寒暄后,教授疑惑地问:


    “Angel,我收到你申请提前毕业的邮件了,如此突然,你是决定要回国了吗?”


    窦明旭的视线就像火烧一样,燎烤着贺松风的脸颊,勒在贺松风小臂上的那只手就像枷锁,牢牢扼住,似乎已经在暗示今天以后贺松风的结局。


    “回国?”窦明旭冷笑着重复这个词,皮笑肉不行,像个鬼。


    他再一次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逼问:


    “Angel,你要回国了?”——


    作者有话说:白月光回国,手术暂停,我去接[眼镜]


    第74章


    窦明旭盯着贺松风。


    像一头饿到眼睛发红的老虎、狮子那般盯着手无寸铁的羔羊。


    贺松风要回国这件事, 着实吓到他了。


    扼在贺松风手腕上的那副镣铐越收越紧,几乎要把贺松风的手腕给攥到骨裂。


    贺松风疼得眉头蹙起。


    周围人也开始询问他这个问题:“你要放弃现有的一切发展回国吗?”


    在众人的凝视里,贺松风没有思考, 没有迟疑,非常流利、淡然的解释:


    “我并没有打算回国,我是决定要全职为Lambert先生效力。事业与学业, 我选择Lambert先生。”


    周围人恍然笑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窦明旭松了口气,但攥在贺松风手腕上的力道却半分都没有减轻。


    不知道为什么,贺松风现在给窦明旭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 那就是窦明旭只要松开这只手,他就再也挽不回来了。


    不论他做多大的努力,不论他付出多少心血,都再也拿不住这只一掐就好似要断掉的手。


    这个预感太过猛烈和肯定, 让窦明旭不敢松开,他紧箍着贺松风,像被人丢过一次的野狗那样,患得患失。


    “继续为Lambert先生效力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教授认可的点点头,他伸出手同贺松风紧紧地握住,肯定地夸道:“你又聪明又努力, 如今还有一位Lambert先生为你保驾护航,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贺松风自然地笑盈盈回握, “谢谢教授的照顾。”


    这时, 有人用勺子轻敲酒杯,发出叮铃作响的声音,兴奋地高声大喊今年展会的成果。


    成功破圈, 让所有人在这个月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这个私人艺术馆里,为公司及公司旗下的所有相关产业带去了成倍的利润涨势。


    毕竟,窦明旭公司的主业是高奢艺术酒店,副业的艺术展只是为公司和家族增值的一个手段。


    窦明旭在台下听着,不由得把目光放在贺松风身上,欣赏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他们以后。


    他们会同居住在一起,经历过一段感情的磨合以后步入婚姻,两个人的财富共享,名誉共享,会成为全世界艺术圈层里出了名的灵魂伴侣。


    贺松风出色的能力,成为征服窦明旭的最后一步。


    晚宴就这样这样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里,渐渐落下帷幕。


    贺松风是第一个离开的,谁都没通知,擅自离场。


    他不太喜欢做无用社交,更不想去说那么多的客套话。


    宴会厅外面的风湿湿润润的,因为已经入夏的原因,时时刻刻都挂着一股子喘不过气的闷热。头顶的星星攒成绣球花似的,一团团的凑在一起,散布在整个茫茫无边的深黑色夜空里。


    贺松风不喜欢看星星,草草扫了一眼,就坐进车里。


    “先生,我先同您确认一下,您是要去这个地方,对吗?”


    因为贺松风要回学校边的公寓去,而不是去公司的宿舍,所以司机转过身来,拿着手机向贺松风确认地址。


    贺松风点头,“嗯,是的。”


    “好呢。”


    司机收到确认后却不着急发动引擎,他把车窗放下来,向外张望,似乎在等谁。


    贺松风也不催促,而是打开电脑进入当地的机场官网,查询第二天的航班信息。


    既然教授已经收到他的提前毕业申请,以他的成绩百分百能通过,所以贺松风打算即刻启程回国。


    他的脑袋微微的低下,垂眸认真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行字,左手在触控板上轻轻推动,右手的食指则点在自己的下嘴唇上,轻轻压出一道浅浅的月牙。


    后排的灯没有打开,贺松风坐在昏黄里,屏幕散出来的白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一圈清晰的轮廓,贺松风的五官精致、明亮的摆放在轮廓里,漂亮得就像摆在展示柜里的珠宝。


    贺松风挑着时间,心想着该选哪个时间段回国落地更合适,最好是中间时间,这样飞过去的时候两把都是白天。


    贺松风正想着呢,他身旁的车门被拉出一声干脆的咔哒,同时轰一下迅速关上。


    贺松风身体惊跳一下,顾不上去看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选择把MacPro的屏幕合上,然后再去观察周围。


    屏幕合上以后,商务车的后座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霎时黑沉沉的。


    不等贺松风转头去看,一股浓烈的酒气掺杂在男人的身躯里,沉甸甸的坠向贺松风。


    贺松风嗅到对方身上的烟味,明白是窦明旭坐了过来。


    司机识趣的把后座的车灯打开,窦明旭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白光闪得头晕目眩,耳朵从左到右嗡一下鸣过去。


    他从喉咙里低喊出责骂声:“把灯关了!”


    “Sorry,sir.”


    咔哒。


    再一次的灯暗了下来,连带着所有人的轮廓一并被暗蓝色模糊的柔和。


    贺松风像一团温润的水,包容窦明旭不请自来的粗鲁。


    窦明旭紧缩的眉眼这才缓缓舒展开来,他懒懒地靠在贺松风的身边,强烈的酒气迅速地铺满整个后座,也灌入贺松风的鼻腔里,熏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贺松风借着车窗外路灯扫过的光亮,看见窦明旭那张醉醺醺、提不起神的面容。


    窦明旭的脸颊没有出现醉酒的血红,反倒是苍白的,两颗眼球蒙在半垂在眼皮底下缓缓飘荡,像迷茫的幽灵寻找着什么。


    车辆已经启动,平稳的行驶在马路上。


    清爽的晚风像汹涌的河流贴着车身轮廓,在途径车窗时,就像被旋涡吸进来似的,直突突扑面冲来,把头发都吹得凌乱,衣服领口也被吹得发出噗嗤作响的拍打声。


    贺松风把车窗关小了一些,这些风便只能贴着头皮飞过去。


    他重新把MacPro打开,还有一些后续工作的安排等着贺松风过目确认。


    看似醉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的窦明旭,忽然出声:“你和教授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贺松风没理他。


    窦明旭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抵着太阳穴去揉眉心处,“我喝成这样你不问我为什么吗?不关心我吗?”


    贺松风再一次把车窗拉下来,呼呼作响的晚饭把窦明旭的声音吹散,贺松风的头发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窦明旭的脸上,这是对他多嘴的惩罚。


    窦明旭侧头,瞧着贺松风的侧脸,看得入了迷。


    他开始自言自语:“我想起了我和你认识的时候,说你是个没价值、没意义的人。”


    这些话就和风一样,撩过贺松风的耳朵,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贺松风无动于衷。


    “那时是我太傲慢,是我太蠢笨,我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窦明旭的手放进自己的西服口袋里,拧巴地摸来摸去,像做错事的小学生,面对老师羞愧难当的念出自己的检讨书。


    “现在我知道你比大部分人要有价值,你聪明、努力,而且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做什么。”


    “你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我知道你会一步步往上走。”


    “我也知道你最终一定会成功的。”


    我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


    窦明旭知道贺松风很多事情,知道他叫贺松风,知道他曾经在国内遭受过何等虐待,又知道他和塞缪尔的感情,知道他和伊凡德的事情。


    他更知道贺松风的矛盾,可怜又卑劣。


    Poor Angel。


    贺松风复杂的灵魂就像一管强烈致幻剂,通过静脉注射,溜进窦明旭每一根神经里。


    染上后,寻常人、寻常事就再难以挑起窦明旭的感官刺激,他的阈值被拉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在那个高度只有贺松风能满足他。


    “但……在那么多个我知道里,我有一件事不知道。”


    窦明旭的声音突然一下暗沉下去,这辆车也跟着驶入了一条极其艰难拧巴的路上,磕磕绊绊的把车上坐着的人晃得像海浪顶端的漂流瓶,带着强烈的不稳定性。


    “我想知道,你的计划里有我的存在吗?”


    拧巴着拧巴,窦明旭又改口:“或者说……有过吗?哪怕是曾经想过和我有以后这也算。”


    窦明旭依旧在说话,他醉醺醺的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没带着轻浮的酒气,而是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沉甸甸的堆在一起,又一副大厦将倾的摇摇欲坠。


    “你不说话,你总这样,总是冷冰冰的虐待我。”


    窦明旭的声音开始发抖,他装作自己是喝醉的酒鬼,借着酒精带来的神志不清,清醒的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帮帮我,帮我找个答案吧。”


    “你喝醉了,在说胡话。”


    贺松风明白对方在装醉,于是干脆就把他的话全都刻薄的归到那不存在的酒精上面。


    窦明旭那摇摇欲坠的情绪落在不存在的酒精上,于是踩了空,好半晌他才从重重摔下的疼痛里缓过神来。


    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贺松风身上。


    窦明旭的手还放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面摸索,小小口袋,只容得下他半只手,但他却摸了好久好久,如无底洞般触不到低。


    一分钟……两分钟……


    窦明旭说:“我没有喝酒。”


    “嗯。”贺松风应声。


    一个小小的戒指盒,在两个人长久的沉默里,缓缓地送到贺松风面前。


    “我想跟你有以后。”


    既然贺松风不说,窦明旭就主动索取,“你已经利用了我这么多,再利用我一次吧。”


    戒指盒在贺松风的注目下,缓缓展开,一枚四十克拉的钻戒巨大无比的占满了贺松风整个瞳孔,不算镶满碎钻的戒托,只算戒托上的钻石就已经是鸽子蛋的大小。


    一千万?


    两千万?


    贺松风下意识估算价格。


    “贺松风,你在做什么?你不会真的因为这枚高贵的戒指在考虑和他的以后吧?!”


    一个声音尖酸的把贺松风骂醒。


    他后背陡然起了一层冷汗,硬生生把他吓得完全清醒。


    为了钱,犹豫一段没可能的感情,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贺松风想也没想,拿起戒指盒,直接顺着车窗往外丢了去,丢得远远的,就像丢垃圾那样,毫不在意的把东西扔了。


    没有任何惋惜和犹豫,反倒是重重松了口气。


    盒子的路灯下发出一道璀璨的光芒,很快就摔在地上,又一连翻了好几个跟斗,最后滚啊滚——滚进下水道里,不见踪影。


    窦明旭怔怔地望着贺松风,魂魄似乎也跟着戒指盒一起摔进了下水道里,只剩下一具苍白的空壳子,长久的呆坐着。


    难以接受,难以释怀。


    额前的碎发狼狈的垂下,把窦明旭的眼睛分割成了数块碎片,裂痕越崩越大,每一块碎片都在痛苦地撕扯对方。


    贺松风冷冷的看着他,同样像在看垃圾。


    窦明旭的痛苦就像在下水道里的死老鼠,被那个沉重的戒指盒砸了上去,自取其辱的来回的碾压,直至肝脏脾肺肾全部爆裂,直到所有的鲜血泼洒成一滩尸水,向外散发出让人恶心呕吐的腐烂臭味。


    两个人长久的没有说话。


    车子也在这时开到了贺松风的目的地,司机把停在路边,安静的下车去抽烟。


    贺松风以为窦明旭死心了,赶紧下车。


    但很快窦明旭也跟了上来。


    窦明旭抓着他问:“你要去哪?”


    “回家。”贺松风回答。


    “回家?这里哪个是你的家?”


    窦明旭看了眼面前矗立的公寓楼,左边窗户是伊凡德家,右边窗户是塞缪尔家,两边窗户的灯都是亮的。


    “你是说伊凡德还是塞缪尔?”


    贺松风不想解释,他甩手试图把窦明旭给甩开,但换来的是更加要命的扼制。


    “放手。”


    窦明旭更加用力的攥住。


    贺松风的耐心耗尽,他拔高了声音,用着命令的口吻呵斥:“我叫你放手!”


    窦明旭紧绷的神经被贺松风突如其来的呵斥一下剪断,砰得一下,他绷了数个月又无限叠加的负面情绪一下子歇斯底里地涌了出来:


    “那你回答我!这里哪个是你的家!这里哪里有你的家?!”


    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根骨头,血肉模糊的从窦明旭的身体里冲出来,砸在地上发出爆裂的声音。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不爱任何人吗?!怎么你又要回家呢?!那他们都可以被你称为‘家’,我那里就不能也是你的‘家’吗?”


    穿着手工定制西装的成熟男人此刻完全像一条被人打断腿的狗,身上遍体鳞伤,却还要执着的佝偻着残废的身躯,无视一切,狺狺狂吠。


    他指着公寓楼的灯光,大吵大闹:“你不折磨他们,你就只知道折磨我,你先把我逼疯,看我发疯,然后你就笑着欣赏!”


    窦明旭也明白这样发疯的自己太过颠覆形象,他拽着自己皱巴巴的领带,就像在拽自己的狗绳那样。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前根本就不会为任何事情产生这么大、这么恐怖的情绪!那都是你逼的!我不发疯我就根本从你这得不到任何回答,任何!”


    说着说着,窦明旭的声音就像跳楼机,一下砸在地面,低低的,沉闷的埋怨:“…………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正如窦明旭所言。


    贺松风把窦明旭逼疯了以后,他的确就会冷静的扯着看戏的笑容,束手高挂,冷冷欣赏窦明旭的歇斯底里。


    就像在欣赏一副出自他手的杰出作品。


    贺松风他扯着嘴角戏谑的笑站在那里,给熊熊燃烧的火堆泼上看似是水,实则是油的助燃剂。


    “折磨自己,很爽吧。”


    贺松风冷不丁把窦明旭的心思给拆穿了。


    窦明旭那张歇斯底里的面孔,在贺松风刻薄的注视下,忽然一下沉了下去,像一具溺死在水里泡到眼瞳乌黑的鬼魂。


    他正以一种极其卑微的讨好姿态,木讷的冲贺松风笑。


    湿漉漉地从水塘里浮出来,扭曲的,惊悚的,向着替死鬼的方向步步紧逼。


    卑劣下流的心思被看穿,这本身也是一个爽点。


    有一种自己所有事情都逃不过贺松风凝视的——被掌控感。


    爱,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诡异的感情。


    就像贺松风不爱任何人,他只是爱被爱的感觉。


    而窦明旭,就是在爱——爱到发疯的歇斯底里。


    另一种角度,两个人也算绝配,一个向外索取,一个向内掏空奉献。


    贺松风又一次骂他:“下贱。”


    窦明旭深吸了一口气,刻在他心脏上方一点的烟头疤痕正隐隐作痛,是爽的。


    那个疤本该早就脱痂痊愈的,是窦明旭自己每次还没等痊愈,就亲手把痂抠掉,手指顶着那一圈伤口往里钻,恨不得要钻进心脏里才好。


    在尖锐的刺痛里,窦明旭念着贺松风的名字,一遍遍回味那个晚上。


    窦明旭爱这段感情带给他的痛苦,爱贺松风每一次带给他的折磨。遍体鳞伤、血腥糜烂的病态感情,叫人痴迷。


    食髓知味,欲求不满。


    贺松风的耐心再一次的告罄,“你不让我走,那你想做什么呢?把我掳走?强迫回你那里去然后把我锁起来吗?”


    窦明旭愣了一下,楞的那一会他给人一种这话直直顶进脑袋里的感觉。


    过了一会,他才迟缓地说:“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离开。”


    “好。”


    窦明旭两只手捧着贺松风的左手,嘴唇抵着中指的指尖,亲吻的同时质问:“如果刚刚那个戒指是伊凡德给你戴上的,你也会像这样丢掉吗?”


    贺松风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会的,我会把你们所有人都像这样丢掉。”


    窦明旭满意地把情绪收拢,“好,好……”


    他重新整理好西装外套,手掌拍平衣服褶皱,最后搂着贺松风的腰,在脸颊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你说的,你不爱我,你也不能爱他们。”


    贺松风又一次骂他:“贱.狗。”


    窦明旭餍足呼出一口热滚滚的气,“这是对我的奖励,主人。”


    贺松风眉头蹙起,心想,谁教他这么说话的?我吗?我没有。


    “今天晚上不会有人艹.你,对吗?”窦明旭的声音把贺松风拉回现实。


    贺松风点头应付。


    窦明旭这才放心把人放开,“那明天能轮到我吗?”


    贺松风再一次点头应付。


    他们没有明天,明天贺松风就要乘上国际航班回国了,所以贺松风能心安理得放心撒谎。


    窦明旭终于在贺松风的谎言里被哄得服服帖帖,他愿意离开。


    他坐在车上数时间,满心欢喜的想,马上就能轮到他了。


    贺松风上了楼,他敲响伊凡德的家门。


    伊凡德带着跟脚的Kitty一起来开门。


    “这次是要跟我分享什么?一定是喜悦吧,你的个人艺术展现在很有名气。”


    伊凡德笑盈盈的迎接他。


    贺松风驻足门外,面带微笑地说“我就不进去了,有些事我得迅速和你说完。”


    “什么事情?”


    贺松风身后乌黑的猫眼里藏着一只眼睛,他清晰的看见走廊里的两人一猫就在门外面带笑容的寒暄。


    两个人不停在书号,塞缪尔赶紧啪到地上去,耳朵贴在门上窥听。


    透过门缝,塞缪尔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我要,回国。”


    “明天,机票。”


    塞缪尔的脑袋里警铃炸响,他把手搭在门把上,下意识要去推门。


    但他很快克制住,就算现在出去又有什么用?贺松风要离开也不是他能拦得住的


    塞缪尔想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贴在猫眼上看。


    贺松风把Kitty抱了起来,“我很抱歉,我是个完全不负责任的人,救它的人不是我,养它的人也不是我,最后我要离开了,也只能是一个人走。”


    贺松风不是没想过要带着Kitty一起走,只是带一个宠物跨国运输,危险程度高不说,贺松风要回国的计划也很容易被暴露。


    他只有自己一个人静静离开,才是最保险的。


    甚至,他要回国这件事,也只在离开的前一晚匆匆告知伊凡德一个人,仅此而已。


    感谢对方这么多天来的照顾,值得见上一面,亲口告知。


    “那你等我一下。”


    伊凡德说完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让贺松风没想到的是,伊凡德竟然也拿着戒指盒出来。


    塞缪尔看见后,心直接漏了一拍,更要命是他看见贺松风没有拒绝,而是接下了戒指盒!


    塞缪尔再顾不上去阴暗的窥看,也顾不上他和窦明旭、伊凡德之间那段互相制衡的三角关系,他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手机给窦明旭拨去电话,把今天晚上他听见的,看见的事情添油加醋的给窦明旭说了好几遍,越说越吓人。


    塞缪尔害怕窦明旭被贺松风训成了一条毫无威胁的狗,就像他一样,梳着个刺猬头,却只敢做着背后窥看、视奸的事情。


    “伊凡德跟贺松风求婚了,我清清楚楚看着伊凡德把戒指戴进贺松风的中指,贺松风他同意了!!!”


    “他们两个的婚礼要在亚洲举办,他们明天出国肯定是要去见父母然后结婚,然后度蜜月!”


    “那贺松风呢?他会不会不回来了?他们两个人会不会就在亚洲住下了?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巨大的信息量打了窦明旭一个措手不及。


    半个小时前贺松风还跟他信誓旦旦保证明天轮到他,怎么突然就变成明天和伊凡德回国结婚了???


    那他准备的四十克拉钻戒算什么?那他找贺松风要的保证又算什么?!


    窦明旭把电话挂了。


    他浸在浴缸里,浴缸里的水从温热逐渐褪成冰凉,浴缸边撒了一地的烟头,整个房间都是灰茫茫的瘴气,熏得人胸膛发瘪,喘不过气来。


    窦明旭眼下的乌青浓重,红血色就像麻绳一样将他的眼珠子勒紧,要把他勒死过去了。


    “怎么办好呢?”窦明旭自言自语,“该怎么办呢?”


    “…………”


    窦明旭想到了一句话,恍然大悟的笑了出来,手头的烟已经烧到手指上,他想也没想烧在自己的心脏上。


    “哈哈……Angel,你可真是个好主人。”


    窦明旭想到了一句出自贺松风口中的话。


    他坐起身,一池的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出波涛骇浪,海浪翻腾拍打,泼出一阵阵剧烈的冷水打在腿上。


    窦明旭走出浴缸,像被梦魇给迷着似的,神魂颠倒的默念着什么。


    “是你教我的……”


    “是你教我的。”


    “是你。”


    “是你,是你……”


    而猫眼那一边的故事还在继续。


    伊凡德缓缓展开戒指盒,但里面却不是戒指,是一枚项链,项链的吊坠是一块沉甸甸的铁坨坨。


    铁坨坨的中间向下凹去,是Kitty的鼻子形状,一个圆润的小三角。


    同时,伊凡德把自己家门的备用钥匙摘下来,一并挂在上面,“恭喜你踏上新的人生,等你以后稳定下来,欢迎你随时看望Kitty。带他回家,回你的家,也是它的家。”


    贺松风的鼻尖就像浸在柠檬液力一样,湿漉漉的,酸得人脸上攥成一团皱巴巴的面糊。


    Kitty睁着一双大大亮亮的猫眼,贺松风的身形完全倒映在猫眼里,就连Kitty都在全神贯注的注目贺松风,看向它真正的主人。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的雨夜,Kitty也是这样躲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贺松风。


    “我早就猜到你会离开这里,你不属于这里,这里也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值得你留下来。”


    伊凡德给了贺松风一个拥抱,朋友之间的拥抱,友好包容。


    “总是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不会因为你要离开,我们的关系就此中断。”


    伊凡德把自己的位置向后方,放在“好朋友”的上面。


    贺松风有过无数个情人、恋人,但“好朋友”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贺松风点头,同时向伊凡德说了再见。


    转眼清晨,贺松风收到了一条新的邮件,是教授通过了他的提前毕业申请。


    贺松风买了下午的机票,把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穿着普通白T和牛仔裤,十分日常的踏上前往机场的路。


    今天的天气极其好,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明亮耀眼的日光把灰茫茫的阴影全都逼近下水道里,只剩下干净光亮的美好。


    路旁有人在拿水管冲洗自己的车辆,水柱向上喷出,泼洒出一道弯月牙的彩虹,虚虚的悬在半空上。


    贺松风没有人带任何行李,他甚至是坐公交去的机场,从上午开始出发,一路穿行半个城市,直达机场。


    他提着已经被他用得有些旧的发黄手提包,轻盈地行走在道路旁,他看着美好、漂亮的一天,笑着往前走。


    但突然,背后出现了一道极其突兀的凝视。


    那不是普通的凝视,像一把冷冰冰的手术刀,锐利的、惊悚的顶着他的脊椎骨,带着要把他割到皮开肉绽的恶意。


    贺松风停下脚步,迅速回头看去。


    他背后什么都没有,人也没有,车也没有。


    贺松风拧了眉头,他安慰自己可能是以前神经太紧绷,现在突然放松下来就变得神经质了。


    没关系的,没有人知道他今天是要出国,谁都不知道。


    伊凡德祝贺他,窦明旭在傻等他的信息,塞缪尔已经在他的世界里销声匿迹很久了。


    没有谁会突然出现。


    贺松风花了一点时间安抚自己,心里默念着:“没事的,马上就安全了,只要走到机场就一切结束了。”


    然后,一只手从后面悄无声息地搂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块沾满液体的白布,直接捂在贺松风的脸上。


    ——?!


    贺松风紧绷的神经轰隆一下断裂。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在极度的惊恐里呼吸错乱,像溺水的人四肢开始猛烈挣扎,一股脑往胸膛里灌氧气,越是紧张害怕就越是大口急促的呼吸,结果氧气混着那股奇怪的化学气味以最快速度渗透进血液里。


    挣扎不过两秒钟,贺松风彻底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人是意识不到自己晕倒的,只会像是老式电视机那样,按下开关后所有画面全部清空,甚至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是关掉了,没有任何内容残余。


    不知道时间过多久,贺松风渐渐有了一些意识,或者说对方本来给他准备的迷.药浓度也不高。


    他听见了车轮嗡嗡的声音,还有打火机点火的声音,男人沉闷的吸了口烟,又重重的吐出,那些烟雾从车窗飞出又在下一个车窗挤进来,挤进贺松风的鼻子里。


    贺松风还是晕的,四肢像被斩断了似的毫无知觉,他能做的也只是用耳朵去听这个世界,甚至说不出一句话,也睁不开眼睛。


    他的眼睛蒙了一块布,透亮耀眼的白日光线穿过蒙眼布再穿过眼皮时,就只剩细微一点灰白色。


    就是这些微弱的重重让贺松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只是被绑架了。


    很快,那股迷.药的劲又一次升上来。


    贺松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晕了过去。


    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皮已经透不出任何的光,一片漆黑。


    贺松风想,应该是天黑了,对方一定是把他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也许是深山老林也不为过。


    贺松风听见有人靠近他,立刻浑身绷紧。


    对方的脚步一顿,陡然沉重起来。


    嗒哒,


    一步。


    嗒哒,


    两步。


    像极了死亡的钟摆,来回反复的滴答作响,每近一步,就是离悲剧多近一些。


    脚步声最终停在贺松风面前,一只手摸进他的口袋里,紧接着就是撕拉两下,贺松风的机票碎成雪花洒在他的脸上,那是贺松风新生的希望,就这样被粗鲁的撕裂。


    紧接着,贺松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一双臂弯将他拥入怀中,用那双粗糙的,带着烟草的辛辣、苦涩味道的手,抚摸他的脸颊,亲吻他的耳廓,压抑地轻语:


    “回家了,主人。”——


    作者有话说:就这个S0M1爽


    第75章


    贺松风脸上的蒙眼布被摘了下来。


    他清清楚楚的看着面前的窦明旭是如何把手伸到他的口袋里面, 从左边到右边,然后是他的手提包。


    终于,窦明旭找到他想要的了。


    一个装有签证和护照的文件袋, 里面还有银行卡、身份证等一些重要资料,里面还装着一个戒指盒。


    贺松风的双手没有被困住,他的双腿也没有被束缚。


    但他却不是自由的, 只能像一只被砍断羽翼的鸟, 仰倒着向下坠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自由、离天空越来越远。


    窦明旭把文件袋收好,转眼看了看仰躺在车后座的贺松风,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是你教我的。”


    贺松风的喉头发紧, 说不出话来。


    窦明旭把贺松风抱了起来,像抱小孩那样稳稳地搂在怀中,领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贺松风的眼珠子迟钝且缓慢的转动,他勉强把这附近的景象看了个大概。


    窦明旭把他带到了一座坐落在林间的别墅, 大小规模还算不上庄园,用来关他绰绰有余。


    往前看到视线尽头,空无一物,再转眼往旁看只有郁郁葱葱。


    贺松风的确被窦明旭押送至了林中小屋,无人之地。


    再转眼,贺松风就被放进了位于阁楼的小房间里。


    装下一个贺松风空间都显得拥挤, 当窦明旭也挤进来的时候,连氧气都开始变得稀薄。


    也许是因为太过狭窄逼仄, 窦明旭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还不忘挂上门锁。


    阁楼里只有一张床垫,其他什么都没有。


    贺松风就躺在床垫上,渡过了他被监禁的第一个夜晚。


    阁楼没有窗户, 就连墙壁与天花板的缝隙都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


    贺松风分不清白天黑夜,躺倒在床垫上一动不动的感受着黑暗和孤独。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松风的脑袋里萌生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那就是——谁都好,陪陪我吧。


    贺松风惊得从床垫上坐起,手掌攥成了拳头,指尖死死地往下压,把手掌心里掐出一个个凹凸不平的伤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松风动了动手脚,拖动出叮咣作响的铁链声。


    渐渐他感觉到药效过去后,便扶着墙壁颤颤巍巍站起来,开始用双手和双脚丈量探索这个陌生漆黑的世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阁楼的门开了。


    贺松风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的同时,身体向后退,一直退到去无可去的角落里面。


    同时,地面发出了叮咣作响的铁链被拉扯过度的声音,重量是从贺松风的脚踝处坠下来的。


    好不容易铁链安静了,又响起了其他更为惊悚的的声音。


    脚步声沉重的踩在地面上,发出像锤子敲打骨头的拷打声。


    一只手落在贺松风的脖子上,绕过去掐在后脖颈处,就像是在提小猫、小狗似的一下捏住。


    贺松风的反应也跟小猫小狗一样,身体迅速的绷紧,两只眼睛因为害怕而无神的直直盯着某处。


    强烈的失重感迅速传来,贺松风又一次被窦明旭抱了起来。


    脚踝上的铁链哐当一下砸在地上,在地上盘成了蛇一样的形状,对半空里的漂亮男人虎视眈眈。


    贺松风在黑暗里孤独了太久,尽管他的手掌被他自己在警告里掐出许多月牙儿,但他仍是下意识的用双手环住面前男人的肩膀,从对方炽热的身躯里贪婪汲取热量。


    从阁楼下来,就是二楼的起居室。


    浴缸里的热水已经注满,贺松风被平稳地放入其中,热水如同史莱姆泥沉重的裹满他全身,只剩下一颗头颅浮在水面上,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警惕地看着窦明旭。


    窦明旭没有为难他,反而是事无巨细的照顾他。


    洗头发、梳头发、吹头发,贺松风一直到腰后的长发乖顺地趴伏在窦明旭的掌中,任由对方处置。


    贺松风说:“我饿了。”


    窦明旭把吹风机关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饿了。”贺松风再次说。


    “好。”


    窦明旭把吹风机放了下来,他没为难贺松风,反倒贴心地说:“我去楼下帮你把菜热了。”


    贺松风捧着自己的头发,低头喃喃:“……谢谢。”


    浴室的门打开又关上,贺松风没有听见反锁的声音。


    犹豫一秒钟都是贺松风对自由的玷污,贺松风悄无声息的走到浴室门边,他的手放在门把上。


    纠结了半秒钟,像触电一样收回来,他无声无息地跪在地上,然后是爬下来,身体往前往下压,贴着浴室底下一条细窄的门缝里往外窥看。?!


    贺松风瞳孔猛地一震,心脏开始突突乱跳。


    幸好他没有直接推门而出,因为窦明旭出去以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里,像一个雕像一样的长久的站着。


    窦明旭在等。


    时间一分钟一秒的过去,门缝外那双鞋子的主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向后退了一步,隔出一块空间来,然后他双膝下跪的同时上半身向前伏低,脖子和脑袋也向下沉,直到他的眼睛顶在门缝里。


    窦明旭向浴室里看去。


    浴缸里的漂亮男人坐在洗漱台前,捧着自己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机械的梳弄。


    和窦明旭离开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如丢了魂一般,面目呆滞。


    咔哒。


    浴室的门上了锁。


    贺松风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敢想,刚刚如果他一股脑往外冲最后会发生什么,更不敢想如果窦明旭不是站在外面,而是趴在门缝里,等着他从门缝里往外看的对视又会发生什么。


    贺松风把自己的头发一团团的攥死在手里,他的后背蒙了一层冷汗,寒意从骨头里往外传,骨头打着寒颤发抖,皮肤凝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过多久,窦明旭带着贺松风下楼吃东西。


    从三楼到二楼,最后是一楼,贺松风把整个屋子的构造迅速的摸清楚。


    别墅不大,一楼是日常活动区域,二楼是休息区域,三楼是杂物区,以及监禁贺松风的囚牢。


    但是该怎么从这里逃走,是一个问题。


    “吃。”


    窦明旭拿着勺子塞到贺松风嘴边。


    “怎么做你才愿意放我走?”贺松风扭头。


    窦明旭掐住贺松风的下巴强行掰正,“我不会放你走。”


    贺松风的耳朵狠狠嗡了一下,几乎是没过脑子的,他一把抢走面前的酸奶碗,把里面的牛奶麦片像泔水一样全部都倒在窦明旭的头上,最后他把碗摔了,捏着最后的瓷片,对准窦明旭的脖子。


    他威胁:“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就是贺松风能想到通往自由的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窦明旭捏住贺松风的手,把尖锐的瓷片包裹在掌中,送到自己脸边贴着:“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能去哪里?”


    贺松风一字一句地呛道:“这里不是我家!”


    窦明旭从贺松风的手里把瓷片硬生生扣走,两个人的手同时被瓷片划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手掌跟手掌叠在一起,血液交融,浓稠的血液填满掌纹,沿着指尖向下滴落。


    贺松风被迫与窦明旭十指紧扣。


    这些血液好不容易逃离到指尖,又被强行抓了回来,把走过的路重走一遍。


    窦明旭的情绪异常的稳定起来,那大概就是绝对的掌控权带来的底气。


    他不用再低声下气哀求贺松风的博爱,也不用再歇斯底里的跪求他们回到以前,都不用了。


    窦明旭已经找到属于他的最幸福的结局。


    爱不爱都不重要,是不是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贺松风将会永永远远被囚禁在身边。


    这就足够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窦明旭在“放开”和“放了”之间,选择使用“放过”一词。


    虽然他表面表现的满不在乎,但心里始终还是哽着一根刺的。


    “是你先招惹的我。”


    窦明旭指责,白花花的牛奶贴着他的头皮往下坠,像白色的血液头破血流的滚落。


    “你骗了我。”


    窦明旭把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娓娓道来:“你拒绝了我的求婚,却接受了别人的戒指盒。”


    他的声音就像敲下的键盘声,干脆利落,敲下去就是一个干脆的字眼:


    “你说明天轮到我,可你没打算和我有明天。或者说,你和我在一起表现出来的东西全部,无一例外都是假的,你和我说的话,除了那句你恶心我是真的以外,其他全部都是骗我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很讨厌你这种小聪明、小动作多的表子。我讨厌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这个骗子。”


    说到这里,窦明旭的情绪依旧是平静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波动,他只是把自己纠结的事情说出来,但不会再被这些事情影响到情绪。


    窦明旭的手紧紧地贴着贺松风的掌心,两个人紧扣的手掌都快要嵌进对方的身体里。


    “那就放我走。”贺松风的声音颤抖,他没有表面表现的那么平静。


    窦明旭自顾自的说话,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他对贺松风一厢情愿的爱和恨里。


    “不过都无所谓了,因为你已经彻底的属于我,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去不了。”


    贺松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他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揪住窦明旭的头发,把他猛地推向墙壁。


    紧接着,贺松风的拳头就像雨点一样,一阵阵密集的砸向窦明旭的脸。


    贺松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能靠着不停的抡拳头,不停的咒骂对方是个疯子,来排解他无处可去的愤怒。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回国了,他就有他的新生了。


    可是这一切,全部都被窦明旭毁了,全部!!!


    他在这个时间,本可以有更坦荡光明的自我!


    可是现在他只是一个被自大的疯子圈养在牢笼的猫狗!


    “我不要……我不要被你困在这里!”


    贺松风大哭了起来,他的眼泪跟着他的拳头一起砸进窦明旭的眼睛里。


    但非常遗憾,窦明旭感受到的只有兴奋。


    “你为了我,在哭。”


    这就是窦明旭对贺松风的眼泪的见解。


    贺松风的眼泪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疯子!”


    贺松风指着窦明旭的鼻子骂他。


    窦明旭吻着贺松风指上来的手指,深情地回骂:“表子。”


    贺松风所有的情绪就像一拳打进了非牛顿流体里面,砸进去的时候,找不到一个落脚点,可当他想要把拳头收回来的时候,那些液体突然就变成恶心的浑浊的泥泞,把他的手牢牢困死在污脏里。


    贺松风的裤子向下坠落,盘踞在脚踝边。


    贺松风的人被放在了桌子上,就像一道菜,光鲜亮丽的出了锅,带着扑鼻的香味,热气腾腾的等待食客享用。


    “呃……!”


    贺松风眉头拧紧,他的小腹跟着一起紧绷起来,他的手和脚下意识向后顶,他想逃离,他撑动的肩胛骨就像蝴蝶扇动脆弱的翅膀。


    没有用的,翅膀一扯就碎,便只剩下一具蠕动的身躯。


    窦明旭一只手就能把他的两个脚踝捏在一起,然后向上,向着贺松风的方向推过去。


    大腿内的筋脉被拉扯的笔直,抽筋的胀痛扒着肌肉一股股的痉挛,贺松风的身体抖成了筛糠,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瞧着天花板的纹路就像车窗外的景象似的,重复的闪过去,从上方飞往下方,又在下一次耸动里,重复的飞过。


    于是贺松风侧头,终于寻找到一片安静的地方,那时左边的白色地砖。


    看着它,就像在看一本没有写字的空白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开始流水,写满了贺松风的不情不愿。


    只是逃避不到两分钟,他的脑袋就被窦明旭强行扭正。


    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的姿态,窦明旭的汗水从上方直突突滴落下来,打在贺松风的脸颊上,向着耳朵里滚落。


    贺松风耳膜发胀,鼻头发酸。


    他抬手想把窦明旭推开,等待他的却是窦明旭俯身的接吻。


    面前的男人像一座巨山,沉甸甸的快要把他给轧死了,他喘不过气,胸膛憋了下去,苍白的面色憋得发紫,一双手撑在窦明旭的胸口无助地向上顶。


    可是,留给贺松风的,是他憋在唇齿的谩骂,被对方当成性趣的一环,搅动成了一团团意义不明的喘.息声。


    “不要这样。”


    “请不要这样对我。”


    “放过我,我不是自愿的。”


    这些话全都变成了欲拒还迎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是贺松风极力发出的反抗。


    太过荒谬戏谑,也太绝望。


    贺松风的拒绝,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头顶上的亮光再一次成为了十八岁的星星,高挂着,冷漠的凝视他的无助。


    终于贺松风抢到了一个呼吸的间隙,他不再是拒绝,而是直抒胸臆的“恨”


    “我恨你!”


    贺松风开始无助的掩面,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眼眶里的眼睛瞎掉了,只剩一片虚无缥缈的迷惘,像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发出危险的鸣响,乱糟糟的雪花屏开始充斥贺松风的世界。


    眼前的人和事,都一并变得模糊起来。


    他的意识也开始飘忽。


    但他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失去知觉。


    他清楚的感受着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羞辱,却无能为力,亦或者出于自我保护,他选择了逃避。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封闭自己。


    “我恨你。”


    窦明旭的汗珠再一次滴落,他的欢愉,构成了贺松风的绝望。


    他大笑着欢呼:“恨我吧!反正我们没可能了!”


    或许是只说一句还不过瘾,他吻着贺松风,入着贺松风,过瘾的低吼:“恨我吧!我已经把事情做绝了,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


    一耳光扇在窦明旭的脸上。


    燥热的掌印,火上浇油,窦明旭的胸膛猛烈起伏,像熊熊燃烧的焰火。


    贺松风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半点反应。


    没有笑着附和,也没有愤怒的反抗,只是看着,承受着。


    窦明旭的声音被这一耳光打活了,他再一次肯定的,坚定地说:“这都是你活该的。”


    两个人鼻尖顶着鼻尖,恨意在两人的眼眸之间那段窄窄的距离来回流转,谁也没放过谁。


    “是你主动招惹,是你教我这么做的,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贺松风再发不出声音,他沉默地注视、包容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


    窦明旭很满意后半段贺松风的温顺,像一头不会咬人的羔羊,哪怕是躺在断头台上,也只会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迷惘地望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贺松风产生了一种自己醒不过来的恐慌感,他惊出一身的冷汗,像一条活鱼在床上发出剧烈的惊跳,浑身剧烈抽动一下后,脑袋里发出琴弦断裂的声音,他也像那根线一样,弹了起来,再重重地摔下去。


    同时床头的铁链被扯出声响,叮叮咚咚频频敲出警告。


    一双手从身边抱了过来,擦掉他额角的冷汗,用着让他骨头发抖的声音,安慰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贺松风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不是阁楼,是窦明旭的主卧。


    贺松风逃避伪造出来的乖顺,为他换取了一些自由,他现在可以在别墅里自由行动。


    贺松风花了一天的时间迅速把别墅上下都摸了一圈,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逃跑路线,二楼的尽头有一个小露台,那里看上去是用来晒太阳的,并没有封窗。


    只等一个绝佳的机会,从二楼翻下去,只要不是头着地一般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到时候穿过院前的花草灌木,顺着石板路一直跑到马路上去。


    只等一个车辆驶来,他拦下,就能够顺利出逃。


    贺松风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他回到别墅里,像是认命了一样,坐下吃饭、洗澡然后睡觉。


    两个人之间,都是窦明旭在喋喋不休的说话。


    “你想过结婚吗?”


    “没想过也没关系,我只是提前告诉你,我打算做这个准备,到时候你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好了。”


    窦明旭准备了一大堆女人穿的裙子给贺松风打扮的漂漂亮亮,也会在贺松风洗完头发后过来亲手捧着吹干,还不忘给贺松风编个发型。


    贺松风的头发高高的送到窦明旭的鼻尖去,他埋头亲吻如绸缎般冰冷细腻的发丝,深深嗅闻其中令人痴迷的香味。


    最终,那个嗅闻的动作会一步步的飘向贺松风的脸颊,然后是嘴唇。


    撬开了,掰开了,去舔,去咬,去躁动。


    …………


    “中午的饭菜你觉得怎么样?”


    窦明旭从后面搂着贺松风,欣赏着镜子里出自他手的芭比娃娃,“我特意叫来中餐厨师做的呢,但是你没吃多少,是不合胃口吗?”


    “你瘦了好多,你看,之前我的手掌圈住你的手腕时大拇指轻松按过中指第一个指节,现在有了一个指节。”


    说着,窦明旭就用他的手圈住贺松风的手腕,贺松风的确明显见瘦,脸颊都跟着凹了下去。


    “不开心的话,我可以允许你去院子里走走。”


    窦明旭最终是把底线又为贺松风后退一步。


    贺松风轻轻摇头,终于是在哑巴了整整三天后,说出了第一句话:“不用了。”


    “还在生气?”


    贺松风的视线跟着嘴角一并下垂,这里没什么值得他开心的。


    “你跟着我,没什么不好的。”


    “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贺松风抬眸,看见镜子里又开始喃喃自语的窦明旭,露出了可怜他的表情。


    窦明旭的手突然一下举起,死死地捂在贺松风的脸上,生怕从他的喉咙里说出那句话。


    “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窦明旭疑神疑鬼,“你不能说,说了的话大家都不开心。”


    窦明旭见贺松风没有反抗的想法,这才放心松开,“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贺松风转过身,同窦明旭面对面,眼对眼的注视,他举起双手,捧在窦明旭的脸颊两边,他说:


    “我想要你爱我。”


    说完,贺松风又问:“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不恨我了?”


    “恨。”


    “那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贺松风向前一步,一边无奈地说:“你就当我认命了。”一边蜷缩着依偎在窦明旭的怀抱里。


    贺松风的自由再一次的往前迈步。


    他被允许去到院子里。


    同时,夜里睡觉,窦明旭也不再用链子把他锁起来。


    半个月后的夜晚,贺松风借着窗外稀薄的月色,注视着身旁男人的睡颜。


    他轻推一下,男人毫无反应。


    “Lambert先生?”


    贺松风喊他的名字。


    男人眉眼短暂的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贺松风想也没想,直接下了床,面对着床边蹑手蹑脚往外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惊一乍的不安。


    终于,他成功走出那扇房门,而窦明旭还毫不知情的睡在灰白的月色下,怀抱着空空如也。


    出了门,贺松风就直奔他日思夜想的自由。


    他冲到二楼的露台上,月色不算亮,周围阴沉沉的,谁也不知道二楼露台下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露台下面只知道都是草,却不知道这些半人高的草里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给贺松风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每一分每一秒,窦明旭都有可能醒过来,然后追上来。


    贺松风翻过围栏,跳了下去。


    ——?!!


    有石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围栏边的草地里铺满了密集、粗糙的石头。


    这些石头恶狠狠地把他腿上的皮肤刮掉了厚厚一层,同时由于贺松风是两条腿先摔在地上,于是当即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刺痛,像是骨头断掉似的痛。


    但是!两条腿只是痛,没有被砍断。


    贺松风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路向着他确定了半个月的方向跑去过去。


    倘若此时他回头看——


    其实也看不见,因为今晚的月色实在有限,他回头也看不到那个二楼露台边探出半边身子,面带微笑欣赏自己一手操纵的舞台剧的恶灵。


    身旁的草木像是荆棘一样缠着他,将他那双被刮去一层皮的腿再一次的刮擦出更严重的伤,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的,火辣辣的痛感钻进了骨头里,也钻进了心脏。


    但是,眼见着贺松风马上就要跑出去了。


    别墅不是庄园,别墅的前院不会像庄园那样带着围栏和紧锁的大门,只要一直往前跑,一定能跑到马路边的。


    贺松风咬牙,终于他来到了马路上。


    支撑了他一路的肾上腺素开始极速衰退,贺松风开始感觉到濒死的疼痛,两条腿开始无法支撑他站立,他就像跳楼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摔在地上,感受生命一点点的流逝。


    他的身体像一具被车撞死的兔子,就那样佝偻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路边的车辆闪着车灯冷漠的从他面前飞过。


    他大喊:“HELP!HELP ME!”


    他伸出手,做着作用微乎其微的求救。


    终于——一道刺眼的白光停在他面前,有人看见了他的求救,并且靠近了他。


    “HELP!”


    贺松风对着那辆车上下来的人大叫。


    那个人看见他后,打量了一番,感叹:“Pitiful。”


    那辆车的车主由于是背对着车灯的原因,贺松风没办法透过刺眼的远光灯去看清楚男人的长相。


    他只觉得熟悉,如此的高大,如此的宽阔。


    如此像一座要把他给压死的山。


    可是眼下也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去赌,赌那渺茫的生的机会。


    “Help me,please。”


    贺松风主动向男人张开双臂。


    男人将他抱起,并抚摸他被冷汗浸湿的发顶,用着低沉到令人感到胸闷的声音安慰他:“Don‘t worry.I will take care of you.”


    贺松风被放进了后座,像塞一个货物一样塞进去。


    紧接着汽车的引擎发动,车轮嗡嗡转动,再一次的启程。


    贺松风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引擎声好熟悉,这个后座的包裹感也好熟悉。


    他两只细瘦的如甘蔗一般的手,苦苦的支撑在座椅的边缘,把脆弱的身躯撑好坐起。


    他的目光从主驾驶和副驾驶座位的中间穿过去,向上抬起,看见中控台上最中央的车内后视镜。


    他看见了,看得清楚仔细。


    从后视镜里,他看到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容,而对方也正透过这面镜子同他对视。


    嘴角上扬,吊出森白的笑。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窦明旭。


    “回家了,Angel。”


    窦明旭的声音闷闷作响。


    贺松风再没办法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他只看到了一个无助到要晕过去的可怜人,他很想上前安慰他,可是离他太遥远,而他也太渺小了。


    四目相对中,贺松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别墅的,恍恍惚惚里,他就已经坐在别墅一楼的沙发里,看着自己两条腿被打上石膏,听见医生说:“不是骨折,是骨裂和挫扭,休养一段时间等待自然痊愈就好了。”


    贺松风以为他会被重新关进小黑屋里,或者被套上锁链困在墙角,但是没有,甚至窦明旭给了贺松风逃跑前同样的待遇。


    没过多久,贺松风就明白为什么。


    因为他腿瘸了,跑不了两步就会摔倒,然后要被人抱回轮椅上。


    “外面天气好,我抱你去晒太阳,你白得太过悲惨了。”


    窦明旭推着轮椅,把他放在院子里太阳下。


    瞧着面前一片松软的草地,他忽然想到什么,“我去拿野餐垫来。”说着就往屋里走。


    贺松风一个人孤零零在太阳底下,太阳把他晒得睁不开眼,两只眼睛茫然地垂视草地,试图从这片恼人的郁郁葱葱里寻找些什么。


    好巧不巧,不速之客在这时登门拜访。


    贺松风看着那个熟悉的男人一步步走向他,最终停在他面前,好奇的打量,好似在观赏个罕见的物品,而不是人。


    贺松风的眼睛抬起又垂下,他的两只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颤抖着向内收,好几次把裤腿抓起来又放下。


    要不要向他求救?


    可是……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这里唯一到访的人。


    而且这个男人对他有感情,说不定就愿意救他呢?


    贺松风纠结的眉头都拧了起来,矛盾的声音从左耳贯穿到右耳,又反穿回来,把他脑袋绞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浆糊,往外散着呼呼的翁鸣声。


    “Lambert叔叔呢?他不在这里吗?”


    那个好奇的男人说话了,他开始探头去打量屋子里。


    贺松风没说话,他很久没说话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他不在的话那我改日再来拜访,等他回来记得让他call我。”


    塞缪尔俯身,给了贺松风一个礼貌的面颊吻。


    就在塞缪尔即将抽身离开的刹那,他的后背被贺松风的双臂扣住,贺松风的身体几乎从轮椅上坐起来了,艰难地抱着塞缪尔,不许他离开,同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艰难地求救:“H-E-L-P”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往外念,声音艰难地像是从液压机里崩出来似的,积攒了巨大的能量,却又只是薄薄的一小点。


    这时,重且沉的脚步从贺松风的背后响起。


    贺松风的身体紧绷成了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塞缪尔在他的肩窝里抬头看过去,笑嘻嘻地大喊一声:“Lambert叔叔!”


    旋即,塞缪尔丝毫不隐瞒的把真相嚷了出来:


    “多亏了我及时通知你他要逃走这件事吧,如果不是我,你哪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贺松风的骨头都在发抖。


    他一个死人,硬生生被这句话喊得回了魂,就连逃避都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光是喊出HELP这四个字母就已经耗尽了贺松风所有的心力。


    他再喊不出什么来,他骂不了人,也打不了人,整个人无助地向下沉去。


    如果不是塞缪尔此刻抱着他,拦在他面前,他几乎要从轮椅上滑下去,摔进坭坑里,彻底变成一具被埋葬在泥土里的尸体。


    “我想留下来,我保证不碰他,我只是好奇。”


    谁都没有注意到贺松风的惨白的灰青,他们继续这场对于贺松风的凌迟,就像在切一条生鱼片,在还活着的时候就打鳞,撕开鱼皮,冲刷血水,一刀、一刀的割下肉,痛进骨头里。


    多么残忍。


    “求您了,这样您白天还能照常去公司,我留下来。自己人监视,总是更放心的。”


    塞缪尔冲窦明旭挤眉弄眼,又是撒娇又是恳求的,铁了心要留下和窦明旭共享贺松风的悲惨。


    毕竟贺松风现在的惨状,就是塞缪尔一手推动的,这事有他一份,成果他肯定也想分一杯羹。


    窦明旭被塞缪尔说动了,他点了点头,算作允许。


    但他的手放在轮椅后,往自己面前送过来,不许塞缪尔继续触碰贺松风。


    贺松风松垮垮的身体失去支撑,瘫倒在轮椅里,仰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


    今天云层很厚,白茫茫一片挤压在头顶,像逃不出去的被子,把脑袋蒙得死死的,让人喘不过气。


    塞缪尔的到来没有让贺松风感受到多少关心,反倒是因为窦明旭担心他们两个人趁自己不在偷情,贺松风被关进了阁楼里,和漆黑作伴。


    塞缪尔有阁楼的钥匙,给他送饭,或者隔一段时间开门确认死活。


    但是,塞缪尔没有贺松风脚上锁链的钥匙,只有在傍晚时候,窦明旭回来了贺松风才被允许走阁楼出来。


    但塞缪尔岂是乖乖仔,窦明旭白天走,他就开了小黑屋的门钻进贺松风柔软的小腹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埋怨窦明旭的专横。


    “Angel,太不公平了,早知道我就自己亲手囚禁你。”


    塞缪尔抬手抚摸贺松风的脸颊。


    贺松风坐在那里,像一个被摆弄的没有灵魂的玩偶。


    他的小腹充满棉花,让男人依恋地抚摸揉.捏。


    “Angel,你觉得呢?有没有觉得Lambert很讨厌?”这里,塞缪尔直呼窦明旭的名字,没有加叔叔这个敬称。


    贺松风敏锐地捕捉到了叔侄二人的嫌隙,他一下子活了过来,垂头亲昵地同躺在他怀里的塞缪尔注视。


    塞缪尔来劲了,抓着贺松风的目光,兴致勃勃地问:“Angel,你告诉我,我和Lambert你更喜欢谁?”


    “你。”


    塞缪尔脸上的笑盎然绽开,像只毛茸茸的狗拿头去蹭贺松风的身体,撒娇的哼哼:“你说实话,你别逗我玩。”


    贺松风再次回答:“你。”


    第二天,贺松风脚踝上的铁链被解开。


    塞缪尔的手指转动钥匙,挑眉等到贺松风的讨好。


    贺松风表现的如他所愿,露出难以置信地惊喜,跌跌撞撞扑进塞缪尔的怀中,紧紧地依偎。


    “只有你愿意对我好。”贺松风哽咽。


    窦明旭白天不在,于是两个人白天依偎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又是晴天,贺松风被推到屋外晒太阳,外国人总对晒太阳这件事抱有很深的执念。


    塞缪尔在草地上扑了一层层厚厚的野餐垫,然后他把贺松风抱在上面。


    贺松风很快就意识到为什么外国人会对晒太阳这件事这么热烈,这会的阳光正好,不会感到烧眼睛,也不会热出一身汗,刚好的暖洋洋。


    一旁浇地的自动浇水器发出哗啦啦的银铃水流声,在泥土里拍出噗噗作响的自然声音。


    风吹过,泥土裹挟青草香,清新的有些发涩的味道扑进鼻子里。


    贺松风没有手机看,于是塞缪尔给了他一本书,他趴在野餐垫上,低头翻看放在野餐垫上的书本。


    塞缪尔则端着椅子,坐在一边守着他。


    水流掺杂在风里,在贺松风的身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打在土壤的水柱飞溅,惹得贺松风的衣领湿漉漉,水流顺着领口下流,染湿胸口一片纯洁的白色衣襟,露出底下嫩粉的肉.色。


    贺松风把湿掉的衣领解开,他趴下时,视线低低的穿过去,能把他的上半身春光全部看完,匿在袖子里圆润粉红的肩膀随着他翻页时活动的上半身若隐若现。


    贺松风似乎在一个不知不觉的过程里,把自己变得赤.裸,无辜的引诱一旁的凝视者。


    贺松风真的不知道吗?


    不,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他抬手,示意塞缪尔过来把他抱起来。


    湿漉漉的上半身自然地黏在对方胸膛,那些随呼吸而起伏的软肉在水珠湿黏的作用下,牢牢地粘在塞缪尔身上。


    塞缪尔没忍住,把手从衣领伸了进去,扎扎实实揉了一把。


    他垂眸,痴迷地望着一脸惊慌如羔羊的贺松风,捏完忘了把手拿出来,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把手拿出来,再一次的捏了一下,然后是揉。


    “你在勾引我。”


    塞缪尔委屈的责备他。


    说话归说话,动作一下没停,把贺松风上身的肉捏得红红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似的肿大了。


    “我想要你。”贺松风仰头向塞缪尔索吻。


    塞缪尔吻去,带着隐忍了数日的欲.望,把贺松风当做蚌壳唆弄,没几分钟就把贺松风的舌头都唆麻了,嘴巴像嚼花椒似的,又痛又麻。


    贺松风忍着,从鼻子里哼出流畅的呻.吟。


    鼻音里带着浓烈的春.色,天然的被抹上艳丽的色彩,吸得塞缪尔挪不开眼。


    贺松风摔回野餐垫,躺进湿漉漉的水雾里,他的眼睛向上抬,眼睛里同样湿漉漉带着浓重的水汽,欲求不满的扭动身躯,意图让塞缪尔将他们偷.情的行径更进一步。


    就在贺松风主动解开自己上身衣扣的那一瞬间,塞缪尔却像被打了似的,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慌乱地把贺松风的衣服扣好,同时接了一捧水抹在贺松风的脸上,把脸上的情.欲抹干抹净,只剩下一脸茫然和疑惑。


    “不行的!Lambert叔叔会发现的!”塞缪尔惊恐的嚷嚷,像见鬼了似的,紧张地连双手都在发抖。


    他用这双沾满水的手频频往自己脸上摸,一想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一股后怕油然而生。


    贺松风再一次捧着塞缪尔的脸颊索吻,“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塞缪尔没过脑子的肯定:“我不能!我会被他打死的!”同时,贺松风被他推回野餐垫里,扎扎实实摔得嗓子都发不出声音。


    贺松风缓了一会,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简单的辱骂:


    “废物。”


    塞缪尔没有作声,像是认了一样。


    没过多久,窦明旭就开车回来了。


    窦明旭走过野餐垫,贺松风就向他张开双臂要一个拥抱,然后亲吻,再然后就是——


    窦明旭把刚才塞缪尔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塞缪尔不敢做的事情,一连做了好几次。


    贺松风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对方像一辆车就这样油门踩死,从他的身上碾过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凶狠。


    贺松风拿巴掌和拳头殴打窦明旭,窦明旭就回以更恶劣的凿,两个人殴打的头破血流,气势却越来越凶猛,大有一股不死不罢休的僵持。


    而塞缪尔就垂手在一边站着,他目睹了贺松风被凌辱的整个过程。


    他听见贺松风骂他窦明旭是疯子,他也听见窦明旭骂贺松风是表子。


    两个人就这样以诡异的气氛,一直、一直……一直到太阳完全从天际线消失,才在体力透支下选择互相冷暴力。


    塞缪尔没有硬,他只觉得恨,垂下的手攥成拳头,死死地盯着窦明旭,没有哪一秒钟他不想一拳打过去。


    但他最后还是窝囊的忍住了。


    更窝囊的是,窦明旭穿上裤子就走了,把被弄得乱糟糟的贺松风留在野餐垫上,和草、和泥巴和那些冰冷浑浊的水滞留在一起。


    贺松风的两条腿站不起,他像一条蛆虫,只能蠕动身躯,无助地困在泥坑里,这样的处境把他羞辱的抬不起头,睁不开眼。


    而塞缪尔就留下来处理这场惨剧。


    塞缪尔跪在野餐垫边,伸去双臂扶贺松风,却被贺松风反手打开,紧接着一句尖锐的骂声穿透他耳膜。


    “窝囊废!”


    塞缪尔窝囊地垂头看着贺松风,“……我不是窝囊废。”


    贺松风抓住塞缪尔的衣领,尽管有数不清的怨恨,可窦明旭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只能用低低的气音,无助到甚至有些绝望的轻语:


    “你就这样看着他羞辱我,你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


    贺松风的手没了劲,又摔回野餐垫里,那些水珠在他的眼窝里蓄出一汪可怜兮兮的死水。


    “我不是……”


    塞缪尔心疼地把人抱起来,把脸上那些脏东西抹掉,委屈像抱着阿贝贝的小孩。


    “不是就做点什么。”


    “我也想,可是我不敢和叔叔作对。”


    “窝囊废。”


    “我不是!”


    说着,塞缪尔就在贺松风的嘴角亲亲,证明自己也不完全是不敢和窦明旭作对的窝囊废。


    窦明旭远远看着,看了眼时间,赏给他们的温存够多了,旋即命令:


    “塞缪尔,天冷了,把他收进来。”


    窦明旭说得甚至不是抱进来,而是“收”,收衣服、收玩具、收拾的收。


    前一秒说着自己不是窝囊废,下一秒塞缪尔听话照做。


    “是,Lambert叔叔。”


    塞缪尔把贺松风抱进屋子里,他转身接着去收野餐垫。


    别墅里因为“囚禁”的缘故,所以没有仆人,只能塞缪尔去做仆人。


    当他收完野餐垫的时候,一楼的两个人已经消失,他蹑手蹑脚走去二楼,听见了像是刀身拍打动物肉的声音,啪啪作响,一副要把骨头都给拍裂、拍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贺松风尖叫着大骂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快要把喉咙都嚷破了。


    很快,破口大骂的声音软了下来,变成无助的哭泣求饶,哀哀地哭求对方放过他。


    拍肉的折磨声没有停,反倒愈演愈烈。


    “又在装可怜,幻想塞缪尔会为了你反抗我。”


    “我没有,我没有……”


    “我留着他,不是让你给我戴绿帽子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请不要这样对我,求您了。”


    “他不会的,他是个窝囊废,他是个蠢货,他们家的财富全都仰赖我,他不会为你反抗我的,死了这条心。”


    塞缪尔听得注意不到时间流逝,完全呆滞。


    他想为了贺松风做些什么,却又不敢做什么……


    一个人影赤.裸的闪到他面前,撞进他怀里,下一秒塞缪尔的耳边就响起了贺松风的哭声,和他求饶的尖叫声:


    “塞缪尔……塞缪尔……你救救我!啊啊啊——!”


    而塞缪尔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窦明旭抓住贺松风的头发,把他当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硬生生拖回牢笼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窦明旭餍足的从房间里折出来,他看见塞缪尔还在这里,拍拍肩膀,夸道:“你很懂事,很识趣,不过你可以先回去休息,这里用不到你,等会我还要继续的。”


    窦明旭的身上全是手掌印和血淋淋的月牙、咬痕,不过他一脸容光焕发,显然是爽透了。


    塞缪尔表现的有些迷茫,他甚至不敢透过门缝去窥看贺松风的惨状。


    他想贺松风一定很惨,逃不过肿到烂的情况吧。


    贺松风其实不惨,窦明旭只是用力。


    没有打他,没有故意伤害他。


    最恶劣也不过是对于贺松风突然跑出去找塞缪尔求救这件事感到出离的嫉妒,于是揪着贺松风的头发把人拖回房间里,然后什么惩罚都没有,只是更加用力。


    贺松风的那点心思,窦明旭也说得很明白,就是在吸引塞缪尔这头蠢货上钩,为贺松风感到可怜心疼,紧接着为了他推翻窦明旭的统治。


    第二天。


    贺松风瞧着小黑屋外面端着饭菜走来的塞缪尔,把头扭了过去。


    塞缪尔凑到贺松风面前,跪了下来,“吃点东西吧。”


    贺松风抬手把饭菜打翻。


    塞缪尔不气不恼,出去拿着毛巾进来,擦干净后重新端着碗进来,这次刻意的离贺松风远了一些。


    勺子递到贺松风的嘴边,他说:“对不起。”


    贺松风不吃,也不和他说话,就这样僵持着,一直僵持到贺松风饿了,必须吃东西,才在对方窝囊的沉默里,不情不愿地吃下半碗粥,剩下半碗他给打翻了,然后冷漠地指使对方擦干净。


    塞缪尔安安静静把地板擦干净,他跪在那里,弓着背擦得仔细。


    贺松风的拳头打了下来。


    “你就什么都不做!到底是我被强迫还是你被强迫?!”


    窦明旭不在,贺松风的声音便彻底的爆发。


    “那你想我怎么做?”塞缪尔问他。


    贺松风绝望的泄了气,失魂落魄的沉默了良久后,只憋出一行没有任何作用的安慰:


    “你抱抱我,亲亲我,告诉我你爱我。”


    塞缪尔照做,他拥抱、亲吻然后说:“我爱你。”


    贺松风再说:“说你会带我走,去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


    话到这里,塞缪尔不说了。


    贺松风的拳头再次打下来,塞缪尔不声不响的承受,他抱着贺松风,越抱越紧,一个劲的重复“我爱你”。


    窦明旭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塞缪尔身上的伤,他没作声,只是把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贺松风提了起来,换了个边——无油生抽。


    贺松风痛得直抽搐,嘴里骂窦明旭是个畜生。


    很快,骂人的地方也被堵住,只发得出呜呜嗯嗯的叫嚷。


    贺松风的眼睛斜向塞缪尔的方向,他的手向塞缪尔的方向伸过去,那只手就像溺水的人把手臂探出水面求救似的,一个劲往生的方向伸过去,期望谁来握住这只手。


    …………


    塞缪尔偷偷的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手握住。


    但窦明旭只需要念出塞缪尔的名字,就像驱魔咒语一样,念完塞缪尔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从贺松风身边彻底驱逐。


    连窦明旭都开始笑话塞缪尔,同时也嘲笑贺松风:“你在期望一个胆小鬼救你?哈哈哈——”


    窦明旭穿好行头,往书房走去,路上撞上塞缪尔。


    塞缪尔拦在他面前,鼓足勇气劝说:“Lambert叔叔,请你不要这样伤害他。”


    窦明旭揪着塞缪尔的头发的同时,一脚踹在对方膝盖上。


    头晕目眩的半秒钟后,塞缪尔佝偻着身子,毫无尊严的跪在地上向窦明旭低头臣服。


    “Loser.”


    窦明旭以胜利者的姿态傲慢的从略过去。


    塞缪尔垂着头,牙关紧咬,捏紧的拳头一紧再紧。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了窦明旭的书房门前,举起拳头眼见着就砸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塞缪尔泄气了。


    转头,塞缪尔冲到自己房间去,把门反锁,不停地用拳头砸自己的头。


    他的脑子里都是那两个同时骂他是loser的声音,重叠着,交错着,反复的响起。


    “Im not loser. ”


    “Not loser。”


    “N-O-T!”


    “NOT LOSER!”


    塞缪尔红了眼,冲到楼下去,看着还仰倒在沙发里喘气的贺松风,他冲过去,揪着贺松风吻上去。


    贺松风的拳头打了上来。


    塞缪尔抓着他,坚硬地说:“Im not loser!You cant call me loser!”


    贺松风愣了下,捧腹大笑。


    他揪着塞缪尔的耳朵,揪到自己面前来,压低了声音,戏谑地嘲弄:“你最好不是。”


    贺松风的笑声引来了二楼的男人,塞缪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灰溜溜的跑了。


    “Coward!”贺松风对着塞缪尔的背影,发出了尖酸的咒骂。


    窦明旭笑了,那完全是胜利者目中无人的姿态。


    而且傲慢的他已经开始好奇塞缪尔会为了贺松风做到哪一步?


    总之,不论怎么样,塞缪尔都是好笑,滑稽的。


    又过了几天,贺松风的腿渐渐能够行走了,也从小黑屋搬到了二楼的主卧里。


    早晨时候,本该在太阳落在窗台时送来的早餐,在太阳蔓延到床沿边才送到贺松风手里。


    塞缪尔坐在床边,靠在贺松风身旁,趁着窦明旭不在,壮起胆子把手摸进贺松风的衣领,往里面揉。


    一边猥亵,一边小声地说:“伊凡德报警了,警察查了过来,你老实的不要发出声音,更不要走出这扇门去求救,知道了吗?”


    说完,塞缪尔才恋恋不舍把手拿了出来,“他昨天要了你几次?”


    贺松风没有回答,皱着眉头把人推开。


    塞缪尔赶紧又贴上去,肯定地保证:“我下次一定帮你!”


    贺松风揪着塞缪尔的耳朵,把他往床头撞去,冷笑着说:“帮我什么?你只是想多放进来一根而已。”


    塞缪尔被撞得发出哎哟啊哟的声音,委屈地哼哼:“你总要给我鼓起勇气的心理准备。”


    “咚咚咚——!”敲门声突兀的响起。


    塞缪尔松开贺松风,出去了。


    塞缪尔前脚离开,贺松风后脚就从床上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去,趴在门上用耳朵去偷听门外发生的一切。


    “你好,警察。有接到一起报案,指控你涉嫌非法控制他人人身自由,请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对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过来,也许是隔了又一层楼的缘故,听起来很多时候声音断断续续而且还雾蒙蒙的,贺松风需要聚精会神的去听。


    “你认识这个人吗?你和他的关系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请你认真如实回答。”


    那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专业且严肃,充满了不可违抗的庄严,倒真像是来救贺松风于水火之中的审判天使长。


    塞缪尔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甚至他就是如实回答。


    毕竟绑架贺松风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最后见到贺松风就是在伊凡德的家门口,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贺松风摇头,低低地否认:“不是这样的……”


    塞缪尔的话对方抓不到蛛丝马迹,安静片刻后,只听那个警察说道:“好的,这些信息我已经记录下来,如果你后续有任何线索,请立即提供上报。”


    对方要离开了。


    白天窦明旭在上班,只有一个塞缪尔。


    塞缪尔没有锁门,贺松风随时可以拉开这扇门冲出去大喊“我在这里”。


    贺松风的手已经握在门把手上,蠢蠢欲动。


    同时,那个声音走远了,但没多久又折了回来,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二楼的楼梯拐角处,马上就要到二楼来了。


    “等等,虽然说是这样说,我还是想把二楼检查一遍,确保这件事的确和你没有关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已经就在面前了!


    “方便进去看一下吗?”


    那男人询问。


    塞缪尔没有说话。


    贺松风的手腕发抖,向下一沉再沉。


    但最终,贺松风没有这么做。


    他不能赌这是不是一场做给他看的戏,贺松风没有筹码去赌。


    塞缪尔没脑子,但窦明旭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贺松风站在门边,放在把手上的手掌僵硬地松开,五根手指松开又攥紧,惴惴不安地垂在身前。


    半分钟?


    三分钟?


    贺松风没有时间概念了,他站在那里,长久的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门外也是如此。


    直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好,警察。有接到一起报案,指控你涉嫌非法控制他人人身自由,请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门也在声音响起的刹那,从外面打开。


    贺松风终于明白刚才他听到声音里的雾蒙蒙和卡顿是从何而来。


    说话的根本不是人,而是窦明旭捏在手里的录音机,声音贴着读秒的进度条压抑发出。


    而贺松风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窦明旭,也不是塞缪尔,是一把枪。


    枪口对准贺松风的眉心,食指按在扳机上。


    如果刚刚贺松风开了门,迎接他的就是一枚直突突飞进眉心的子弹。


    一阵恶寒猛地贴着贺松风的后背刺出来,豆大的冷汗扒在额角,像录音机里的进度条,一点一点——向终点进发。


    贺松风两条腿发软,像被抽了龙骨的玩偶,软趴趴的摔在地上,只靠着两只细竹竿似的手臂勉强支撑起发抖的上半身。


    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并没有因为贺松风的温顺而停下,而是缓慢的向内收紧,卡在枪口的子弹蓄势待发。


    塞缪尔想也没想,直接越过窦明旭,冲到贺松风面前,把他抱住,抱进自己的怀里。


    扳机扣动的咔哒声音冷冰冰在塞缪尔背后响起。


    塞缪尔的身体绷得死紧,他也害怕,他也发抖,但还是把贺松风紧紧地护在自己的身体下,他绝望的大叫:“Lambert叔叔!你说过这只是一场戏,你不该伤害他!”


    “嗯哼。”


    窦明旭把枪口顶在塞缪尔的后脑勺上:“那你猜猜,这一发是哑弹吗?”


    塞缪尔脸色煞白,还没开枪就是一副魂飞魄散的尸体模样。


    扳机声再起,这一发是实弹。


    “砰——!”


    炸响在塞缪尔和贺松风的耳边,塞缪尔吓出狼狈夸张的尖叫,哭求着叔叔饶他一命。


    窦明旭满意的笑出来,为自己被再次巩固的权威感到兴奋。


    窦明旭把枪收了,同时将贺松风从塞缪尔怀里捞出来,抱在自己怀中。


    亲昵地抚摸贺松风失神的脸颊,傲慢地安慰:“无聊的生活不就是需要一些刺激的东西作为调剂吗?”


    贺松风没有回话,他伸出双臂搂紧窦明旭,身体无助地埋进对方胸膛,空洞洞的眼睛里充满绝望。


    塞缪尔眼睁睁看着贺松风被窦明旭带走了,送上车,两个人离开了这里。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已经入秋了。


    贺松风还以往那副要死不活的劲,唯一的变化就是他的左手中指多了一枚钻戒,鸽子蛋的大小,锐利的光芒切割一切觊觎的视线。


    他们两个去结了个婚,贺松风像个摆件,从这到那,最后是在窦明旭拿枪指着的逼迫下,在牧师的见证中,说出那句“I DO”。窦明旭表面看上去恶劣疯狂,可当贺松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为此感动的落泪。


    走进院子的贺松风见到来迎接他的塞缪尔,露出嫌恶的表情。


    塞缪尔一怔,眼巴巴在后面跟着:“我……我……”


    窦明旭搂着贺松上了楼,没有关门,像是故意做给塞缪尔听的,高调炫耀自己的所有权。


    挂在客厅的时钟滴答作响,时针一格格的走。


    塞缪尔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走,在接近那个房间。


    而窦明旭一耳光,把他打醒,终于让他看清自己在做什么。


    塞缪尔的手里拿了一把尖锐的水果刀,刀口对准窦明旭的方向。


    又是一耳光,把塞缪尔打得晕头转向。


    刀子掉在地上,咣当作响。


    塞缪尔不甘心的喃喃:“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塞缪尔跪在地上,在头晕目眩里试图把刀子捡回来。


    结果这一刀,直接扎在塞缪尔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皮肉外翻。


    塞缪尔痛得在地上像条泥鳅打滚,他崩溃到大喊爸爸和妈妈,哭求着谁来救救他。


    紧接着,窦明旭就拿着这把染血的刀,来到了他和贺松风的床笫之间。


    贺松风躺在那里,他的眉心中央就是血淋淋的刀尖,血珠聚在刀尖,滴落下来,把恐惧砸进贺松风睁大的双眼中。


    贺松风两只手无助地遮在脸上,哀求道:“请不要这样……please……”


    这把刀最终是捅了下去。


    不过是擦着贺松风的脸颊,捅进枕头和床单里,同样像拴马的木桩子,把贺松风栓死在刀子边上,一动不敢动。


    窦明旭的笑容越发的张扬崩坏。


    在这只属于他的小王国里,权利膨胀到前所未有的大小,他甚至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他肆无忌惮,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那双倒在血泊里屈辱压抑的眼睛,是如何恨之入骨的盯着他的。


    血肉模糊的性与爱回荡在这栋囚笼的上空,浓重的阴影包裹着这里。


    第二天一早,家庭医生已经来过,把塞缪尔手臂的伤包扎处理。


    窦明旭的车才消失在视野里,贺松风立马从房间里冲了出去,冲到塞缪尔的床边,捧着他的手,再一次地哭求:“我忍受不了了,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吧!”


    贺松风第一次主动的跪在塞缪尔的身边,抱着他,低声下气地求他:“你救救我,你带我走吧……我求求你了,我求你了!”


    贺松风搂住塞缪尔的脖子,整个人都依偎进对方怀抱里,他再一次的恳求:“我们两个从这里离开,我想和你在一起,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很快,贺松风又直起身子,双手捧着塞缪尔的脸颊,深情一吻:“我爱你,塞缪尔,你呢?你爱我吗?”


    塞缪尔的表情陷入意乱情迷中,没了自我,他的眼里只看得见贺松风,只听得到贺松风。


    “我爱你,Angel。”


    塞缪尔由被动变成主动。


    “我爱你。”


    塞缪尔撕咬啃弄,他高呼:“Angel,我爱你!”


    贺松风仰倒在地上,温度骤升,情.欲高涨。


    贺松风一双手在塞缪尔身上胡乱的抓,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指痕,他一再向塞缪尔索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主动和痴迷。


    直到傍晚时分,临到窦明旭回来的时间,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塞缪尔一只手不方便,他想抽烟,所以看了一眼贺松风。


    贺松风立马识趣地为塞缪尔送上香烟与火焰,在暖暖的火焰下,他崇拜爱慕的注视着塞缪尔,再一次的他细腻的双手贴在对方大汗淋漓的胸膛,亲昵地抚摸,感受心跳每一次的震动。


    这样的温存,塞缪尔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


    他转头看着窗外渐渐昏黄的日光,马上这份温存就要离他而去。


    食髓知味,塞缪尔不愿意放手。


    救风尘的心在这一刻攀升到顶点。


    他必须,也不得不,去拯救。


    “Angel,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我要报仇,我要替你,替我们报仇。”


    塞缪尔吸了一口烟,冲没有贺松风的方向吐过去。


    贺松风趴伏在塞缪尔的怀中,仰起头,一脸崇拜的望着塞缪尔,从喉咙里哼哼出腻歪的撒娇:“太好了,马上我们两个就可以在一起了。”


    到了晚上,窦明旭回来了。


    别墅的一楼没有开灯,只有稀薄的月色从窗外打进来,到处都是灰茫茫的,像被蒙了一层厚重的霜似的。


    “Angel?”


    窦明旭呼唤。


    一楼没有人回应他,他猛地皱了眉头,心想的是不会两个人一起逃跑了吧?!


    但转念想,他想在这片土地上抓人,简直易如反掌,又把心放了下来。


    “Angel,出来迎接我。”


    窦明旭踏上前往二楼的台阶,他像喊猫猫狗狗那样的呼喊。


    二楼比一楼还要暗,只有尽头的窗户里打进来稀薄的夜色,所有的东西都褪了色,像遗照一样摆放。


    窦明旭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下意识看向贺松风在的左手房间,完全忽视右边暗处藏着的凶光。


    那道锐利的刀光在眨眼的时间里,刺进窦明旭的胸膛,对方显然没打算给窦明旭任何反应时间,刀子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像疯转的齿轮,猛地刺了好几下。


    “我不许你这么侮辱Angel!我不许你再继续侮辱我们!”


    塞缪尔歇斯底里的大喊,他一股脑把这段时间积攒的怨恨倾泻在刀尖上,他把自己的窝囊把自己的怯懦,用这把刀尖切开,插进窦明旭的骨肉里。


    不觉疲惫,不觉害怕,只觉得畅快。


    他替自己报仇了,从此他独占Angel,他是斗兽场里唯一的赢家。


    马上,马上他就能获得胜利者奖品了。


    窦明旭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哗哗喷涌的鲜血,他从后腰的枪套里干脆利落的拔出枪,但第一枪是对着角落里偷看的贺松风射出去的。


    他痛骂:“B#tch!”


    然后第二枪才是塞缪尔。


    他也骂:“蠢货!”


    子弹穿过塞缪尔的胸膛,血液就像被拧开的水龙头,哗然流出,像水柱。


    贺松风冷漠地瞧着面前厮杀的惨案,转头冲进窦明旭的书房里,以最快速度去翻找自己的东西。


    窦明旭抓住贺松风的身影补了两枪,全都被塞缪尔扑过去挡下。


    电光火石,刀光剑影的瞬间——


    窦明旭再想扣动扳机,咔哒咔哒作响,可是子弹已经耗尽。


    窦明旭知道自己不剩多少时间,索性他用着最后不多的气,绝望且愤怒的砸打塞缪尔的蠢脑子,悲哀地感叹:“你被他骗了……他不会带你走的……绝对不会……”


    塞缪尔眼睁睁瞧着他强壮的Lambert叔叔在他面前倒下,鲜血从他的身上冒出来,像院子里自动浇水器一样,仿佛在试图灌溉着什么……


    死亡的模样实在令人感到恐惧,几乎是被开膛破肚,内脏从刀口里翻出,滚了一地。他为自己的高压独裁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纯恨的感情最后也该是由强烈的恨意收尾,正如窦明旭自己所言,他已经把事情做绝了,没有任何回转余地,走到尽头就是一个死字——死路。


    塞缪尔低下头,他迟钝的注意到自己胸口的弹孔。


    他试图堵住,血液却从他的指缝里潺潺的流出来。


    在窦明旭咽气的那一瞬间,最大的危机消失,塞缪尔的肾上腺素下退,他也尝到了濒死的滋味。


    塞缪尔眼前的光景开始一点、一点的变暗褪色,变成一块块朦胧的幻影。


    他倒了下去,躺在血泊里,哽咽着不甘心地对着叔叔的尸体呢喃:


    “他会的,他说他爱我,他不会骗我的……”


    贺松风找到了自己的文件袋、项链还有手机,他全部收好。


    看着堵在楼梯口的两具半死不活的男人,他冷漠的跨过去。


    塞缪尔的血手突然扼住贺松风的脚踝,他满脸地渴望,从喉咙里哽咽出声声虚弱地哀求:“带我走……带我走……你带我走吧……”


    很快,塞缪尔眼中的期望渴望全都变成绝望。


    “你说好的,我们一起的,你怎么能骗人?”


    塞缪尔痛哭,为自己的死亡,为贺松风的冷血。


    他攥着贺松风裤腿的手渐渐的脱力,死亡正踩着台阶一步步向他靠近。


    “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塞缪尔哭求着,就像贺松风曾经那般哭求他一样,当时他只是冷漠的看着,如今贺松风也是冷漠的看着。


    “我求求你,你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爱你啊,你不也是爱我的吗?”


    “呜呜呜……呜呜呜……Angel,我要死了,Angel……我该怎么办……”


    贺松风没着急走,而是停在下一级台阶,欣赏他一手挑拨出来的杰作。


    “蠢货。”


    贺松风笑了出来,拍手称快,他为了塞缪尔死得瞑目,大笑着把残忍的事实吐进塞缪尔的耳朵里:


    “你叔叔说的全都是对的,我表现的,就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无一例外,全是表演。他让窦明旭的权利膨胀,让塞缪尔误以为真爱,让两个日渐涨大的欲望碰在一起。


    塞缪尔自认为是唯一能救赎贺松风的白骑士。


    骑士冲阵,和国王死在一起,一个秩序井然的小国家轻而易举崩塌粉碎。


    塞缪尔的眼神渐渐失了光亮,他的尸体和窦明旭的尸体叠在一起,两个人都睁着愤恨的瞳孔,死死地撕咬面前虚假的美人。


    贺松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大笑,笑得嘴角都要裂开了,五官就像一朵被人用刀子强行割开的花瓣,绽开到前所未有的糜烂盛放,一直艳丽腐烂到花心里去。


    一个男人身体里的血液大约是五到六升,这十升还有多的血液,铺就了一路厚重的猩红地毯,贺松风赤脚走在其上,连同脚尖一直到头皮都在发麻,身上毛孔狂烈贪婪的吮吸空气里的血腥,把它们拢进体表,成为铸成这具美人皮、死人骨的一部分荣誉。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就在刚刚,世界著名企业家Lambert先生以及他二十五岁的侄子塞缪尔一并于家中身亡,疑似为双方互殴以致身亡,现场疑似有第三目击者存在,目前案件真相仍在调查当中,不排除人为教唆行凶的可能。】


    …………


    终于——贺松风如愿以偿回国。


    但他的回来却不是为了开启新生活。


    他想到他出国前几乎抛下一切的逃亡,那时他没有机会也没能力报复那些伤害过他的人。


    他像个人人喊打的老鼠那样逃窜。


    现在,他回来是为了往回走,替十八岁的自己报仇。


    被强.奸,被凌辱,被当做性.爱玩具展示,这些桩桩件件的耻辱,贺松风从未忘记。


    那些从他心肝脾肺肾里呕出来的强腐蚀的酸液灼烧他的痛,他再过百年都忘不掉。


    贺松风手上染了血,这是开端,不是结束——


    作者有话说:准备收拾出国前的那几位了[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