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一)
她一只手撑在茶水铺泛黄的桌子上,托着腮好整以暇的看见他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从祭台到这里的距离说不上太近,这么一截走下来他额头的几缕发丝已经濡湿。
她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汗:“我又不会跑到哪里去,这天气太热了,我傻傻的站在那里也怪没意思。”
庾珩接过他的帕子,眼角微微挑起只是笑,不说话。
他坐下来平心静气的喝完一碗茶才道:“我思虑不周,该晚一些让你出来的,等祭祀结束我陪你好好逛逛。”
崔令容撩起的眼皮下面藏着止不住的冷笑。
她觉得他十分想要在自己身上拴一根链子的,无论他走到哪里,就把自己带到哪里。
他们对彼此互相都不信任,还装着亲密无间。
他那厢不能离开太久,交代了几句话又匆匆的赶了过去。
崔令容在茶铺里坐着,无法将飞星从自己的身边支开,只能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周围形形色色的路人。
看着看着一小二端着茶水从她的身边走过,脚下不知道打了哪门子的飘,朝她撞了过来,好在那茶水并不是十分滚烫,温温的在她的裙子上洇开了一大片的水渍。
飞星低着眉头斥责一句怎么做事的。
小二低头弓腰陪着笑,手脚麻利地要给她擦拭,又将桌子上的茶水收拾干净。
崔令容没和她计较,摆了摆手就让她离开了,桌子下面手心紧攥着,心也止不住的狂跳。
一张纸条悄被无声息的塞到了她的手中。
她让飞星也去端一碗茶过来歇歇脚,口感舌燥的飞星顿了顿没有拒绝。
崔令容趁着他转身的时候,佯装整理头发的将自己的簪子拆落在地上,她弯下腰去间的功夫,将那一张小小的字条展开。
上面的字迹工整清隽,短短的一行字却让人莫名心安。
她几乎能够听到他温和又让人心定的声音在自己耳边。
“静待时机,我会救你出来。”
崔令容眼眶湿了湿,她不知道齐昭是怎么把自己认出来的,他挂念担忧着的心情就足够让人心潮起伏。
她深吸一口气,在飞星回来之前将这点潮意压了下去。
祭祀很快结束,崔令容回到祭台附近。
威严庄重的三个人从高台之上一步一步的迈下来,齐昭恭敬地向那位已经垂垂老矣,却仍然死死握住自己的拳,并不愿意放手权柄的君王请示着什么。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从来都是这样,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凝视和忌惮,又因为身体里流淌着的如出一辙的血脉将人捆绑。
齐昭得到了允准,手中抓起一把钱币洒了下去。
“发祈福钱了,发祈福钱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于是此起彼伏的跪谢。
银钱砸在地上的声音不同于雨水那样要是能够轻飘到润物细无声,沉重的哗啦的响了一地,周围的百姓们都蜂拥而上,争先恐后的去捡地上的钱。
崔令容被他们裹挟着,像一条小鱼顺着庞大的水流游走着,她艰难的从里面挣出来一口气,回过头时发现飞星已经和她挤散了。
她这一口气更加畅快,心中知道这是齐昭制造出来的机会,片刻也不敢耽搁,弯着腰想要从人群的间隙里逃出去。
还没有走出去几步,她身边有个声音道:“姑娘请往这边走,殿下吩咐过了让你在书斋里等他。”
他给她指引出一条路,又转瞬消失不见。
崔令容心中鼓噪,事情进展到这里,超乎意料的顺利。
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觉得眼前的这条被周围人群拥堵着的生路也宽阔起来,又往前走了数步之后,她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堵肉墙,
崔令容抬起头想让人从自己的身前让开,话到嘴边,她眸子滚了一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你怎么也来凑这里的热闹了?”
庾珩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明晃晃的太阳光线直射过来,他面容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直视着光线,眼前被刺得发白一片,只能看到他明晃晃的眼眸。
明明极其炎热的夏天,她身后却冷不防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周身的寒毛都快要竖了起来。
心里那份雀跃啪叽一声摔下来,奄奄一息的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是看出来了,还是没有看出?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
她出逃的勇气和对他的畏惧很多时候都能够持平,只有他不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份勇气才会强烈一点,等他一出现,那畏惧又占了上风。
他还是不说话,沉默的像是从高台上走下来的泥塑神像,又像是从阴暗的地面上滋生出来的恶魔。
他一定不会是来渡她的,顶多的是想要拉着她一起沉沦。
崔令容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仍旧保持着一个自下而上仰视着他的姿势,眼睛酸涩胀痛。
她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喉咙干涩紧绷的吞咽了两下:“我……我想要去捡一些钱,讨个好寓意。”
说着,她双手合在一起,露出里面的一枚铜钱,巴巴的抬高捧到他的面前。
他眯着眼,捏起了那枚单薄的铜钱,手轻轻地往后一扬,那东西又该来的回哪去了。
“这有什么好讨的,不过过了一遍的香火,你信这些,不如信我。”
“本来也是一时兴起,捡着玩的,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已经给了我很多。”
她拉着他的手,手心里的粘腻贴在他干燥的皮肤脉络上,他没有甩开她。
“今天祈福祭祀,刚才我在人群里听到了许许多多的祈愿声,求财,求平安,求家人团圆健康,庾珩你有什么想要许的愿望吗?”
庾珩目光远眺,看着祭台上袅袅升起的青烟。
神明真的能够听得到吗?
他也曾经深深的祈祷过,将膝盖刻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身子匍匐成蝼蚁,可他还是一路的坎坷,没有得到任何的眷顾。
庾珩摇了摇头:“我想要的现在都已经在手中了。”
崔令容抿着唇:“你说过我信那些彩头还不如信你,那我许一个愿望,一定要替我完成,我祈求庾珩能够将过去和现在的所有不愉快全部都忘掉。”
不要在困在旧人旧事里出
不来了,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他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崔令容知道不管如何,眼前的这一关,算是先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崔令容趴在车窗口看向外面的夜景。
时辰已然不早了,外面的小商贩们都已经开始收摊回家,相比于白天熙攘的街道,此时更多了几分萧瑟。
崔令容知道这一段路,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目光游移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他面前的馄饨摊子上还冒着沸水蒸出来的白蒙蒙的雾气,鲜香气飘散过来,崔令容赶忙出声先让飞星将马车停住。
她慢慢的移向他,小腿快要紧紧的挨在一起,声音半是撒娇,半是亲昵:“庾珩,我饿了,想吃一碗馄饨。”
庾珩睨她一眼,开口就是别胡乱吃东西,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又要折腾一整夜。有什么想吃的,等回去之后让府上的小厨房做。
“我不要,我就想要吃这一家的,小时候我偷偷溜出府,早早的就知道等回去之后父亲和母亲会罚我不准吃晚饭,我才不会那么傻的乖乖饿着肚子回去,总是先在这家摊位前吃一碗馄饨。”
庾珩好似从她的话语里窥见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离他更远的属于她的孩提时光。
他率先下了车,伸出手把她接了下来,淡淡的向店家要了两碗馄饨。
店家在氤氲雾气里抬起眼应了一声,约莫是看见他们两人身上的穿着,拘谨的将他们面前的桌子擦了又擦。
“无妨。”庾珩只住了他的动作,让他安心去下馄饨。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食很快地被端了上来,皮薄馅厚的馄饨在面上浮着,葱绿的一些点缀衬得鲜美。
崔令容吃了一个,滚烫的热气在口腔里乱窜,舌尖被烫的发红,她忍着没有将它吐出来,吞咽了下去。
庾珩放下了手中的汤匙,皱着眉头详细看看三岁小孩一样看着她,就快把不让人省心几个字说出来了。
看着她嘶嘶吸气的模样,终究还是没说。
“张嘴,让我看看。”
崔令容喝了一口冷水,将口腔里的滚烫压了压:“不用了,没怎么烫着。”
“让我看看。”他又重复了一遍。
逞什么强,他当时就不应该头脑一热,答应她过来,说话都快囫囵不清了。
崔令容无法,只能离他更近了一些,两个人的手肘紧挨着,她半张着嘴吐出来一截红红的舌头。
等他看过确定没烫起泡才收回去,崔令容抽回手臂的时候,不小心将桌子上的一盏油灯扫了下去,飞出去的火星落在了香囊上,极快的燃了起来。
她赶忙去拍打那香囊,同时屏气凝神不让自己有呼吸到逐渐开始向外溢散出来的香气。
三两下的功夫,上面的火星是被拍灭了,只不过是留下一个焦黑的痕迹。
庾珩低头,她几乎是半个身子都趴在了自己的腿上,他想要将她移开时敏锐的闻到了一丝奇异的香。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眸子里闪过一场惊雷暴雨。
崔令容一根一根掰开他逐渐无力的手指:“庾珩,放手吧。”
第52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二)
她的声音在纷乱飘起的雨丝里沾染上了凉意。
庾珩眸光阴暗如毒蛇在她的面容上滑过,只是咬紧的牙关和强自半撑的身体已然不足以让她畏惧。
他并不是对她全然无防备,只是因为知道她喜爱自由,不忍心将她拘束的太死,愿意给她一点掌控之内的娇纵,却不想她会翻了天。
气血翻涌到极点,他一时间竟生出了一股想要将她杀死的念头。
把她牢牢的遏制在手里,如同他之前杀过的许许多多的人那般,鲜血把手心浸染,留下的只有一副冰冷的战利品。
再也不用忍受背叛,遗弃的滋味,再也不用患得患失。
把这一根软肋从身体里彻底的剖开取出,痛楚只是一时的。
念头沉沉的在脑海里闪过,他在逐渐颠倒的有些混乱的视线里捕捉到她那一双眼睛。
清凌凌的,安定的,在锦绣繁花里一场回眸,让他在无数个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的冷夜里回暖。
他闭了闭眼,手滑落下来。
她撇过脸去,不想看他脸上带着恨意的挣扎,飞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异常,正要缓步走过来。
崔令容狠着心,手指颤抖的握着一支冰冷的匕首,她将刀刃搁置在他的脖颈上。
刀锋刺着皮肤的一霎那,庾珩抬起眼睛极尽嘲讽的看了她紧攥的发白的指骨。
“你恨我吗?想杀我吗?”他将脖颈贴近,上面溢出一道血痕。
幽深的夜色里,两个人的身影黑越越的纠缠在一起,那一道红色越发显得妖冶。
温热血流淌到她的指间,崔令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烫灼。
“对不起。”
她不想这样的。
鼻腔忽而有些酸涩,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庾珩,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那些事情压在我的身上,许多个午夜梦回我都能听到哀嚎声……”
她呢喃着,一直堆积在角落里的心事,抑制不住的破开了一个口子向外面宣泄。
她话说到一半咻然停住,低低的苦笑了一声:“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能理解,庾珩,算我求你了,请你不要阻碍我的脚步了。”
明明是自己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明明他现在已经对自己没有太大的威胁了,崔令容话语里还是忍不住的夹杂了恳求。
她不能也不敢真正的动手,此刻的威胁只是一时的,她真的是怕极了他的纠缠,也怕极了他的手段。
庾珩目光执拗的跟随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你这些事情为何不和我说?又为何觉得我不会理解?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未尝不能够帮你。”
“我对你说过的,我喜欢你。”
他最后一句话,被风吹乱,被雨水打湿,里面是他自己都说不出的晦涩难言情绪。
可惜崔令容对他没有信任,心神紧绷到一定的程度一味的想着如何挟持着庾珩做把柄,连他话语里的暗示意味也没有听得出来。
飞星此时已经带着人走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着她,再多的话此时也都不好继续接着往下说了。
他撑住眩晕的身体,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崔令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心神一颤,她手中的匕首又往前进了一寸,好不容易凝聚的一道小血口子,又开始往外冒血。
庾珩终于支撑不住了,晕了过去。
那双压迫感十足的眸子合起来的同时,崔令容终于没有了如芒在刺的感觉,她手中将匕首悄无声息地隔开了一点,面上一副冷静的和飞星道:“把白芍带出来,拿她来换你们郎主。”
“容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郎主对你……”
崔令容打断他的话,雨丝笼罩在身上,在她的眉宇之间也添了一层清绝,冷空气在肺腑里横冲直撞,她突出的呼吸也愈加的冰冷。
“从这里到府上的距离并不远,我只给你两柱香的时间,否则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还是说你想要拿他的命来冒险?”
飞星安抚了一句,他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着一层仇怨,俗话说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想想这些天以来,狼郎的所作所为,他确实不能够保证在这种情况下,容姑娘会对郎君有所容情。
“别冲动,我这就去把人给你带过来。”
飞星的办事效率很
高,一柱香将将燃尽,他拎着白勺的衣领把她带到。
白芍有一群人围起来的围墙里见到了阿姐,当即眼眶一酸,不住的挣扎着想从飞星的手里脱开去到阿姐身边。
“你放开我,你们想要对我阿姐怎么样?”
“你可看清楚了,现在并不是我们想要对她怎么样,而是她想要如何。”
飞星带着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容姑娘你要的人我已经给你带到了,郎主可以交给我们了吗?”
崔令容沉默着摇了摇头,并不愿意将手机里唯一的一个筹码就此丢手。
现在将人交出去,只怕下一刻她和白芍还没有走出几步就会被团团围住。
崔令容一步一步的拖着人,走到来时的那架马车旁:“你先放开白芍。”
飞星自然不肯:“城中的守卫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有一轮巡游如果再僵持下去的话容姑娘怕是连最后一点逃生的机会也没有了。”
崔令容眉宇间上浮一丝焦躁,也深知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心下一横,将庾珩推了出去。
她一只手紧紧攥住缰绳,在白芍扑过来的一瞬间,另一只手紧紧的将她带上马车。
“抓住她。”飞星的声音在马儿的嘶鸣声中听的并不真切。
崔令容扬起马鞭,冲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撞过去,好在他们并没有到不顾性命的程度,下意识的躲闪开给她一条出路。
她手心粘腻一片,雨势下的越来越大,沉甸甸的砸在脸上泛着疼意,她抹了一把面上遮住视线的雨水,一刻也不敢松懈的飞奔。
身后的人一开始的时候还如影随形的跟着她,随着马蹄的飞踏逐渐的拉开视线和距离,穿过两条街道来到城南,将马车这个过于显眼的标识甩开,带着白勺独自的步行在巷子间。
“阿姐,”白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多日来的不见踪迹,还有今天晚上的这场变故,实在是有太多想问的,话全部都涌到了嘴边,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的清楚的,等我们安全脱身之后,我再一一说给你。”
她呼吸越来越重,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了,泥淖染了大片的裙角,发丝紧紧地贴在面容上狼狈又凄凄。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到了。”崔令容在一家书斋面前站定,心口那处跳跃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抬起手孤注一掷的敲响了门。
眼前的这道门,她希冀着的是自己的生门。
敲梆子一样的扣门声迟迟都没有得到回应,一阵呜呜咽咽的风刮过来,空气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崔令容身上越来越冷。
她又敲了两下,目光时不时惊惶地看向身后,生怕下一刻就会有一行人马从后面追上来。
崔令容不知道庾珩对自己究竟有多少掌握和了解,想起自己上次送过来的那一封信,他或许已知道了一点蛛丝马迹。
不敢再往深处继续想下去了,她焦灼的绞着手指,她准备再静等两个呼吸左右,若是还没有原来应门的话,她只能够再去找一条路。
木栓子被拔下来的声响,沉闷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缝,一盏昏黄的油灯后面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人面。
“崔…”掌柜的那双快要眯在一起的眼睛等看清了面前的人影之后又惊又喜,即将脱口而出的名讳也戛然而止在喉间。
他将人迎到了屋子里。
伙计有眼力见地将屋子里的油灯都挑明了一些,又去取了两套干燥的衣物。
掌柜的躬身请她们先换上衣物,又转头对着刚才的伙计低声耳语了几句。
崔令容身上的温度开始一点点的回暖,她看着忙前忙后的掌柜诚恳道:“不必如此客气,倒是难为你还记得我……”
“你要这样说的话,倒是折煞我了,今夜还有贵客。”
掌柜笑了起来,脸上的那条眼睛更加的眯起。
崔令容刚想开口询问还有何人就听见一道极其温和熟稔的声音。
琼枝玉树一般的身影,走到她的身边,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他褪去了在祭台上看到的那件太子朝服,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衫,温柔的像是外面洒落的一地月光,轻轻柔柔地将她包裹住。
崔令容不想在他面前落下泪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她潸然欲哭
“阿容,你可还安好?”
她的手被紧紧的握住,鼻息之间全部都是他身上的宁静檀香气,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庇护着自己,听她小女儿家的烦闷和忧愁。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时过境迁至此,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齐昭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顺着她的肩背:“无事了,无事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今后有我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点忙,不会坑的,我很喜欢这本的感情线,不断的试探交锋倾心相待,很有完成欲。
这本计划三十万字,差不多已经写到三分之二了。
第53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三)
崔令容好一会儿才将心中涩苦的泪意压下去。
齐昭将周围的人都挥退了,寂静的室内只留下他们两个人,温软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语气细细听来责怪又心疼。
“你为何不一早就来找我?”
他自然又熟稔的在她面前换了称呼。
崔令容声音有些哑然:“我怕……让你为难,也担心会牵连于你。”
他轻叹一声:“阿容,我先前怎么不知道你竟如此傻。
你我相识数载,我想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下你的。”
这番话落在崔令容的心里犹如千钧之重。
她眼眶泛起一层红色,没敢抬头看齐昭,心底难以言说的私心让她觉得羞愧。
那段时间她实在是太风声鹤唳了,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受到苛责为难是真,害怕自己进入京城之后会被围剿,害怕他会在那种情境之下放弃自己也是真。
只有庾珩,他突如其来的闯进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使自己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条变数。
一开始他只是以为他想要折辱自己,不惜与自己绑在一条绳子上面,并不会把她交出去,直到后来才发觉他竟是对自己有了那样的心思。
绑在他们之间的绳子越发的拧紧,在他身边的那些时日里,崔令容难得的得到了一丝喘息的安宁。
现在,她单方面的把这条绳子切割斩断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他,崔令容心下生起一阵恍惚,连忙将他从脑子里抛开。
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本该是让自己愤恨到极点的,可此时已然挣脱了桎梏,回头细数汤圆也是在危难之中救过自己的,这些恩怨又太过繁杂不清。
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扰,也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阿容?我知道你这一路疲惫交加,我不在你身边这些期间的事情如果你想说,随时可以告知于我,我们之后的时间还长着,现在我先带你去好好休息。”
齐昭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这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又有几件是和庾珩无关的,是能够脱口而出的?她惊惶的发觉自己身边已经落满了他的影子。
和庾珩虽然并没有真正的进行到那一步,可情势所迫之下,他吻过她,触碰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暧昧的气息和旖旎的情语。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命脉,她不敢说,清白名声对于皇家来说一直都尤为重要,她先前曾随母亲去皇宫赴宴,外男和女眷之间隔了层层束缚,在那巍峨的红墙里,谁和谁稍走近了一些,谁冲谁笑了一笑,就会有不断的风言风语传出,齐昭在耳濡目染之下会不会因为这些而介意自己。
齐昭伸出手想要来牵她,崔令容并没有将手递过去,是刻意又缓滞的将其避开了。
齐昭的手顿了一刻,又重新自然的收了回来:“你可是身体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怪我,见你时太过惊喜了,你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头,我应该早一点想到叫医生来给你瞧一瞧的。”
她抬起头,对上了他关切的视线,心口越来越沉重。
他对自己全心
全意的交托,愿意为了她冒犯圣上,那她也不应该对他有所什么隐瞒。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崔令容深吸一口气,十分艰难的才让自己下定了决心,准备把自己到庾珩身边,在他身边经历过的事情,以及自己出逃的情况都一五一十的告知于他。
若是他因此对她心存芥蒂,她自然也不会再强求什么,她会在尽力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的去查蛛丝马迹,哪怕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很艰难,她也会自己走下去,哪怕是一个人。
“太子哥哥,有些事情我想让你先听我说完。”
话到嘴边,刚开口吐出一个名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纷踏的脚步声。
掌柜的慌里慌张的从窗户缝里朝外望了一,赶忙跑回来对着她们道:“主子外面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庾将军,看着像是动了大驾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崔令容指甲紧紧的掐在手心里,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他还是追来了,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太子哥哥他是为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齐昭止住了他的话。
有些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两分,在能够猜测出来个四五分,可他并不愿意多问,是因为怕她不愿意吐露,怕她难堪。
他想等到适合的机会,她愿意告诉自己。
不成想外面那还真是一个咬到人就不松口的疯狗。
他嘴角慢慢的溢出一道轻笑,拍了拍崔令容的手背安抚道:“不用怕,你身边现在有我,他不会再对你怎么样,我也不会让他把你再带走。”
崔令容轻轻的回握住他的手,干燥的,温和的肌肤脉络,一点也不似于那人粗粝的,恶劣的抚摸。
她轻轻的吸了吸气,心中自然是感念的,感动他为自己留下的余地和托扶,这会儿也不是什么诉衷肠的好时机,他只能将自己的肺腑之言化为一句感谢。
齐昭失笑:“因为最近还用得着这一个谢字吗?倒平白拉远了我们的关系。”
崔令容被他这一句有意的打趣感染,心中的沉闷也消失了大半,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上了他让人在后门专门安排的马车。
夜色掩护之下,马车向着皇宫的方向驾去,周围数道人影容在暗色里。
“白日里我在人群中瞧见了你的身影,想着将你带出来,不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祭祀结束之后我心中一直放不下,来这里本意是想商议一下之后该怎样行动,没想到是有意外的惊喜。”
他三言两语的向她解释了自己今夜的一应安排。
崔令容眼眶又泛起潮意。
从前他也是这样,明明自己身边有一应人的服侍,从来不用亲事亲为,可等对着她的时候,总会事无巨细的把她身边的一切都安排好,言行举止都能看出来是把自己挂在心上的,母亲还曾经打趣的说他这样哪里像是对未婚妻,更像是在养女儿,不能太过骄纵着自己。
她转述给他时,他也只是笑笑不语,一应行为只比往日更加细致。
明明过不了多久,父亲和母亲就能看到自己出嫁了,他们还想着等自己嫁出去了,了结了一桩心头大事,就能好好的去游山玩水了。
往事不堪回首。
她侧过脸去,抿着唇轻声道:“我在香云山遇到了追杀,得知京城之中的消息,那一刻我觉得天意弄人像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是……庾珩,也不知他为什么那么凑巧的就出现在了山脚下,他救下我,然后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我不愿意长久的待下去,一直想要找机会离开,他却把我关了起来,那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一度想了结自己,却又有太多的事情难以放下,还好终于被我等到了机会逃了出来。”
她语气悲痛,期间一度的哽咽难以继续下去,磕磕绊绊的将经过都说完之后。
齐昭眼眸微动,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过她脸颊上的湿润,像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是我不能及时的赶到救你,才让你受了这些委屈和折辱,不论如何我很庆幸你的现在能够完好的站在我的面前,这比一切都重要,阿容那些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这些事情也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崔令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所说的这些话,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
齐昭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长发不经意的又问起了:“你说你在在香云山上遇到了刺杀,可有记得那些刺客的外形特征?”
“外形特征是记不大清了,我翻检过他们身上也没有瞧见什么特别的刺青记号,只找到了一枚药丸,那药丸好似是用什么特殊药材制成的,吞下去之后就会立刻毙命,我想之后查一查这药,不知道太子哥哥能不能帮帮我?”
“这倒不是难事,那药丸你带在身上了没有?”
崔令容在身上摸索了一番,随即细细一想发觉是落在了梦麟阁,当即就有些懊恼。
齐昭看着她快要皱一起的小脸:“不妨事,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单一枚药丸想来也不会有特别大的线索,你可以先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印象,我这边会派人再去香云山附近查一查。”
也只能如此了,她点了点头。
他心中还记挂着一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讲,三番两次的欲言又止。
“阿容想要说什么,但说无妨。”
“太子哥哥有些事情我也只能够与你说了,我……我父亲母亲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我想要查清楚到底是何人在陷害。”
齐昭沉吟了片刻眉目低沉:“阿容这件事情我知晓的也不是很多,父皇有意的将我与这件事情隔开让我避嫌,我……”
话没有说完,马车骤然被逼停。
夜风忽起,将车窗吹起一条缝,崔令容看去夜风里一抹身影犹如鬼魅。
第54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四)
庾珩一行人的动作极快冲进去,将书铺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就立刻折返回去。
锋锐的眼神掠过掌柜下意识的朝后面频频望去的小动作,他翻身上马扬鞭朝那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不肖多时便看见在空无人烟的街道上一马车疾行。
他将手中的缰绳又攥紧了几分,身下的马匹受到极大的力道不堪其重的发出一声嘶鸣,庾珩双腿夹紧了马腹,暗骂了一句小畜生。
在他们即将进入下一道街市的时候,他追赶了上去,冷静又不可撼动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马车内,崔令容措不及防的看到熟悉的身影,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赶忙把车帘放下企图将之隔绝。
齐昭揽过她的肩头,柔和的安慰了几句,而后将前面的车帘掀开一角,径直走了下去。
还不待他站定,身后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将他们的后路堵住。
他不动声色的泄出一声冷笑,眼睛里也隐隐有几分薄怒。
“不知道庾将军今夜大动干戈所为何事?竟连孤的马车也敢拦。”
庾珩从马背上下来,先是行了一礼,而后视线直直地透过他看向马车之内。
“微臣并不想惊扰太子殿下,是乃府上的一个侍女偷了我的东西连夜潜逃,我手下得到了一些消息,沿路搜寻至此。”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庾将军带着身后的一应禁军深夜搜寻,若是为公事也就罢了,偏偏只是因为一个侍女,这以权谋私的名声若是传到了朝堂上,到了父皇的耳朵里,庾将军的威信将不复存在。”
齐昭的语气不急不缓,却自带着锋利的箭头朝庾珩射去,一抹暗光在眼底也倏然而逝。
庾珩不难察觉到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想要自己手里的兵权,只不过就有这么一口就想夺走他的东西,未免有些可笑。
“诚如太子殿下所说,一个小小的侍女,自然不值得我如此,要紧的是她偷走的是御赐之物,
我自然应该好好的追查。”
崔令容听到御赐之物四个字之后险些克制不住,手紧紧的抓住车壁,他颠倒黑白凭空诬人清白的本领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还说什么御赐之物,她出来时府上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
“也都怪我平日里对她太过纵容,以至于她居然敢做出这等祸事,等我抓住她,我一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令容此时并不能看到他的面容,听见他恨极了的语气,眼前却能够自动地浮现出他面上的阴鸷,心中对于他诬陷的愤恨还没有消散,下一刻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被他关起来锁住的那段时日已经让人无法忍耐,如果说那是他对自己还留些情分的话,这一次情分消耗殆尽,只留下被背叛的恨意,被他抓住自己一定不会好过。
她更加不敢出去了,甚至连被他看见都觉得恐惧。
齐昭没想到他会扯了这么大一张幌子,偏偏还拿他没什么办法,嘴角的柔和的笑意平淡下去,只剩几分睥睨的冷倦。
“庾将军搜查就搜查,前后堵住了孤的去路,莫不是觉得孤也有嫌疑了?”
“微臣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身后所带的这些禁卫也都是随着我一同追着线索过来的,线索到太子殿下这里就消失了,若是不再查的清楚明白一些,未免有碍太子殿下的声名。”
庾珩低垂着头,根本压不住压不住眼角眉梢的桀骜。
他将齐昭对付自己的招数还了回去,且让他更加的无法反驳,肉眼可见的他的脸色没有了,一开始那般的和煦。
“庾珩,你可还知道一个臣字?君臣有别,孤今日容不得你来搜查我的马车”
“殿下言重了,我永远忠于圣上,是圣上的臣子,何况此番举动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交锋着,谁都不肯后退一步,气氛越发的剑拔弩张,崔令容一颗心也跟着悬在半空,她焦灼的搅动着手指,脑中飞快的思索着对策。
不能再让庾珩那个疯子继续纠缠下去了。
她知道他如今的权势颇盛,手中大权在握,又因为从不站队,深得圣上的信任,平日里虽有些傲气却也知道分寸,虽说齐昭这个太子之位前有狼后有虎坐的并不稳固,可他也断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
想来也许是因为被自己刺激的有些狠了才如此不管不顾。
她强压下心头的那一抹惶恐,鼓起一股勇气,伸出手摸了摸面上冰冷的面具,有一瞬间想将它换下来,那样的话就和他更好的划分开,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没有将其摘下来。
崔令容从马车出去的那一刹那,两道目光不约而同的注视在她的身上。
“……你怎么下来了?”齐昭快步走向她,语气里不加掩饰的担忧,他用身子将她挡在了身后。
后者并不言语,挑了挑眉,沉沉的望着她,那双眼睛却像是带着滔天的海浪要将她淹没。
她忍住能够那直穿人心的视线,风声猎猎从耳边呼啸而过,只是一瞬,却又漫长的像是一整夜。
或许是因为看见了她眼眸里惧颤的一层盈盈水意,又或许是看到她的脸上还带着自己送出去的那次半张面具。
他的目光渐渐的软了下来,没有一开始的那般逼迫过甚,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玩味。
崔令容耳边仿佛听见他在说你终于愿意出来见我了。
感受到齐昭悄然的握住了自己的手,崔令容的目光越来越接近,没有了一开始的动摇不安。
这个人,总是要自己亲自面对的。
她抢在所有人的前面率先开口:“小女方才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二位贵人的话,若因自身使得二位产生不快该难辞其咎了。”
“只是我想我并不认识这位庾将军,又何来的偷盗一说?还望能将误会解开。”
庾珩下颌紧绷,怒极反笑:“不认识我?”
翻脸不认人的把戏,她又不止做了一次,他到时间想看看她能没心没肺到什么程度。
“那可真是巧了,我府上的那个侍女和你的神似,就连语调也相像,只不过她的或许比你的还要再软一些,尤其是在床上贴着我的耳畔像是含了一池的春水。”
有什么在耳边炸开了,他的每一个字落下时都在她身边砸出一个个深渊,只要落下而去就有无数的荆棘刺入身体中,她快要无立足之地了。
崔令容不仅是面上,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
他……他在说什么?
“其实仔细看看眼神也有些不一样,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眼神又娇又媚,一场情.事之后她眼神失焦的望着我很难不让人心生怜惜,这样让我一时心软,她有机可乘。”
他是故意说给齐昭听的,也是故意的在自己的心上剜下一块一块的血肉,她羞愤欲死,此时此刻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崔令容气的浑身发抖,脸色又极红褪至惨白,她没那么怕他了,更想冲上去和他同归于尽。
为什么要这样模糊不清又暧昧的引导着齐昭?
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难以启齿的私密的事情都一件一件的抖落?
他仿佛是在亲手扯掉她的遮羞布一样,向自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自己心爱的人的面前,暴露在不知数几的禁军面前。
从他话落的那一刻开始,每一个落在身上的目光都难以忍受。
心中苦闷连呼吸都喘不上来,剧烈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的从喉咙里撕裂出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咳了几声才停住,咳到最后口腔里一阵的血腥。
从前她根本不需要去和人虚以委蛇,也根本没有人敢当着这样的面说一丝一毫的诋毁和轻贱,她金枝玉叶的栖息在梧桐树上,旁人只有仰望的份。
现在她已经从云端跌落,他却还嫌她不够粉身碎骨,再一次的要将自己摔碎。
喉咙里像是附着了什么东西一样,她拿出手帕干呕了好一阵,指甲盖大小的血块掉落在洁白的手帕上。
她不能抬头看到庾珩紧皱着眉心的神色,也不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伸出又落下。
“去车上把孤的水壶拿下来。”齐昭对着身边的人难得的疾言厉色起来。
崔令容喝了两口水,血腥味被水一冲更加怪异,她还是很想吐,想到还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生生的忍住了。
她直起腰身,眼睛里怒火还没有熄灭,声音沙哑又坚定:“刚才听庾将军提起那个侍女时,点点滴滴不难听出你喜欢她。”
庾珩没有说话,手指松开又蜷缩。
那些话真的伤到她了,并且伤得极深,让她痛苦,这应该是他想要的,可为什么他并不觉得畅快?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冲动了。
“可是一旦你觉得自己受到伤害了,就能够毫不避讳的把两个人之间的私密的事情说来,折辱的,玩味的,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和颜面,这样也能称得上爱吗?那庾将军的爱还真是浅薄又不堪。”——
作者有话说:庾珩表面淡定其实是没招了
想起那句歌词了,为何会两败俱伤
第55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五)
“或许庾将军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说到最后,崔令容越来越无力,她跟一个刀口舔血的只会用强硬和蛮横的手段来占有束缚的疯子根本没有任何可谈的余地,她并不妄想能够改变他,只求他能够放过自己。
“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
庾珩心中翻搅着痛楚与愤恨,听着她的讥讽,看着她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心中仿佛有一只毒蛇在嘶嘶作响,吐出来的肚子一点一点的腐蚀着他。
他不懂爱?
是了,他是没有她懂得那么多,一面能够哄着自己,能够舍身到和自己一起跳下悬崖,转过身去就又奔赴了齐昭,将一身的锋芒对准了自己。
他从来没有切身的感受过男女之间的深情厚谊,从小生活的地方倒是有许多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只不过花楼里的恩爱,是一场朝露,还不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散去。
不想她对自己也是这样。
他已经竭力的用自己的方法去爱一个人了,可没有人会把他的这份感情当成一回事,
没有人肯好好的爱他。
风月情事,对他而言一场就已经足够了,就这一场已经让他遍体鳞伤。
“庾将军见谅,她性子一向这样,是孤教导有失,如果有冒犯到庾将军的地方,孤代她向你赔礼道歉。”
崔令容发泄一通之后也渐渐地冷静下来,知道到现在,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这些话只是小女子个人的浅薄之见,庾将军大人大量,切莫往心里去。”
庾珩冷眼看着他们,好一个夫唱妇随。
“太子殿下既然如此说了,这件事微臣可以不计较,但另一件呢?”
“孤不可能让你不明不白的就将我身边的人彻查一番,庾将军如果执意觉得她有嫌疑的话,不妨等明日一起去大理寺?”
庾珩挑起眼:“何须劳烦大理寺?如今三个当事人都在这里,太子殿下说不明不白,恰好我这里有一封那侍女写下的书信,也不知道能不能和面前之人的笔记对上。”
张申还不是他的人,到时候人去了怎么说都可以。
庾珩话一出口,崔令容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向他低头亦是无用。
崔令容一只手扯开自己的衣襟,将外衫脱掉,将眼眶里那一抹软弱,死死地往回逼。
他想要一步一步的斩断自己逃生的路,她偏偏不遂他愿,被他说出那些私密之事后,发觉他好像也只能用这一招来逼迫她。
她不愿意再受任何的束缚,不管是言语上的还是行为上的,她索性自己来重新占据回自己身体的,思想的主动权。
“庾将军执意认为是我偷了你的东西,那是否需要需要我一件一件的剥开自己来自证清白?假若一个店家说我多食了一碗餐食并未付钱,我是否也需要刨开自己的肚子来证明?庾将军你需要我进行到哪一步?”
庾珩的脸色早已不能用,难看两字来形容。
他此刻也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在逼她,还是她在逼自己。
现在唯一能够明了的感受到的就是,她执意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执意的要与自己划分出一道楚河汉界。
他去捕捉她的眼睛,许多疑问堵在喉咙间说不出来道不明白。
她为了和齐昭在一起就真的要做到如此吗?
他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哪一点不如庾珩?
她为什么就不能像选择齐昭一样坚定的选择自己一次,为什么不能像对齐昭那样真心实意的对待自己?
早年是自己先出现在她的身边,权势地位如今他已经有了,这一局棋他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行差踏错的。
他得不到答案,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看到的也是看像待陌生人一样的目光。
庾珩自嘲一笑,的心慢慢的冷却下来。
“够了。”他语气沉沉的吐出两个字,抽出腰间佩戴着的长剑,将地上的衣服挑了起来,横亘在她的面前。
衣服被她拿起时,他剑锋一转割下她衣服上的一片衣角,雪白色的布料轻飘飘的从空气里滑落,像是香云山下,那场刻意的久别重逢时落在他们之间的一场冬雪。
这一场雪下了那么久,两个人快要被风雪冻毙时才终于扬扬止沸。
洁白的布料落在地上沾染了尘埃,同时止住了在空中漂浮不定颤颤巍巍的摇曳,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庾珩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脚步踏在那一片布料之上,他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仿佛是擦着她的耳边在私语。
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全无一丝旖旎,更多的只是冰冷的决绝。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如你所愿,我们到此为止。”
手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崔令容低头看,一只荷包,上面还残留着火星烧灼的焦黑痕迹。
她手不自觉的摩挲着上面的荷花纹路,她看得出来这只荷包是被人好好珍惜着的,表面格外的感觉,因而那一点痕迹便显得格外的刺眼破坏了整个绣面。
他连这个也还给了她。
崔令容心里忽而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荷包在手心里更像是握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从手心里烧起来的温度一直延伸到皮肤下面的血脉里。
她还听见他对自己说话,他朝着她的背面,那声音便显得有些飘忽。
“是你违背了誓言,不过我不再追究执着了,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或许你根本不值得。”
崔令容眨了眨眼,她抓住了一缕思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惊觉自己现在的身份。
誓言,许下那誓言的时候她本就是身不由己,她也去救他一命,也偿还他了。
两个人彼此放过,明明彼此根本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今后不用再互相纠缠在一起痛苦着。
这也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对,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庾珩从自己的身边慢慢地向身后走远了,脚步声逐渐的轻了,快了。
崔令容不知怎的,想到很熟悉这样的脚步声,在他身边时,她总能根据脚步声辨认出他和其他人,也能依靠着他的脚步声判断着他的心情。
他的脚步沉重时,要么心情不大愉快,要么是一天的公务繁忙格外的疲惫,他脚步轻快时则是心情很好。
可不管是哪一种等见到自己的时候,向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的脚步总是缓慢的拉拉扯扯的,步子踩在地上有一种粘连的感觉。
马匹嘶鸣的声音响起,崔令容心头像是缺失了东西般,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一阵风从手里掠过,她又慢慢的将手收了回去蜷缩在身侧。
崔令容也自嘲的笑了笑,经历了这么一番变故,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竟然能被它三言两语调动起情绪。
不过是在他身边待了几个月,他或许有时候是对自己付出了些心意,可他也确确实实的将自己亲手禁锢。
自己根本不欠他什么,有些东西本来就没有想要拥有的念头,何必要因为失去而感到可惜。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人,这个才是自己从始至终应当抓住的,都能够依靠住的人,面上缓缓勾起一抹不那么僵硬的笑容:“太子哥哥我们回去吧?”
“阿容,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用勉强自己,你现在面对的是我不是任何人,你是在伤心吗?因为他?”一双温和的手托起她的脸颊,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泛红的眼尾。
崔令容脸上的笑意再维持不住,她闭了闭眼睛,鼻尖溢出一算酸涩的鼻音。
“我是为他刚才说的话在伤心,那些本该由我亲口告诉你的,被他先一步的不管不顾说了出来,如果我说我和他之间远远不及他所描述的那样,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再相信我,会不会心存芥蒂?”
“说什么傻话,你我之间多年的感情,我怎么会因为一个外人而质疑你,这样岂不是正中了他挑拨的意图?”
齐昭眼底一片温柔,他将额头轻轻地抵在崔令容的额头上,半阖着眼眸。
崔令容没有办法看清他眼底的神色,感受着他熟悉的嗓音和安抚,她心底毫无预兆地升起了一种怪异的不安。
他真的不介意吗?他现在这样的反应真的是对的吗?
她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齐昭和自己印象里的那个人有些微的偏差,她抵着他的额头闭了闭眼。
自己这段时间真的是太疲累了,经历过了许多事情心境也发生了一番改变,也许是她多心了。
马车在暗夜里重新的行驶起来,车厢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刚才的那一场,
没有人再提起。
到了东宫之后,崔令容刚下马车,抬头就见一道陷落在红色灯笼下的人影,越走近她越觉得那道人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她也向着自己走来,直到在自己面前站定。
“妹妹,一别经年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个姐姐?”——
作者有话说:互放狠话环节
小情侣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
第56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六)
崔令容站在原地怔愣的好一会儿,知道一双柔荑搭上自己的手腕她才感觉到有几分真实。
崔令芷,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这些年来她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当年父亲说是她和姨娘深染重病,将他们送去了城外的一处佛堂里安养照顾着。
那时年少,两个人之间少不得有些明里暗里的有些摩擦,崔令芷面上虽然惯常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态,心气却是出奇的高在人前在的地方总是想要压她一头。
她并不想处处都和她针锋相对,很多时候也会让她一两回,可她只会变本加厉的踩着自己,次数多了凡是她经过的地方,自己总会多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声。
直到崔令芷被送走,这些龃龉烟消云散之后她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记挂,到底还是一家人。
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还会提前送去几封信在信中提及要过去看望她们,可有什么需要的她一并带过去,只不过都仿佛石沉大海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回音。
那点儿并不深厚的情谊被消耗殆尽,崔令容也不再迁就了,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在听闻过崔令芷的消息。
从香云山逃生之后再在没有听闻过任何崔氏的消息,就在她以为在这世界血缘断绝之时,崔令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并不知晓崔令芷为何会出现在东宫,为着她的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的同时,也因为身边多了个亲人而感到几分欣慰。
“姐姐,这些时日你过的可还好身份可有人追究?还有怎么不见姨娘?”
她有些生疏的唤出来了那个称呼,手挽上了她的掌心,有心的想要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消磨掉这些年的隔阂。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今后的路更应该彼此扶持着。
“我早些年就与崔府没有什么联系,出事之后,我被从轻发落到了辛者库,原本是应该在那里服一辈子的罪罚的,多亏太子殿下发了善心,求情了几句把我带到东宫。”
“至于姨娘,她在第二个年头就病逝了,临死之前一直盼着父亲能来见她一面,她有很多话想对父亲说,可那时候父亲大概早就忘了我们吧,直到最后也没来,只是让人办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葬礼,真是凉薄。”
崔令芷没有甩开她的手,脸上温温柔柔的笑意却不达眼底,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带了刺一样。
“我不知道姨娘的事情,我知道的话一定会带着父亲过去的……”
“是啊,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用再经历这一场变故了。”
她不知道崔令芷对自己的怨念这么深,自己的一番真情实意就有些可笑了,被她的语气针对着也开始有些不舒服。
她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齐昭就挡在她面前对着崔令芷沉声道:“你先下去。”
“是我忘形了,殿下劳累了一天,我做了几道殿下平日里爱吃的菜,只需通传一声就可以布菜了,臣妾先退下了。”
崔令容听见最后两个字,心口处像是被重重的砸了一拳,甚至能听到有什么轻微破裂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齐昭,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轻轻的询问了一声:“她如今在你身边是什么身份?”
“阿容,你听我解释。”
只一句她就知道了,也不想再往下听了。
难怪崔令芷从见到自己开始就对她毫不加以掩饰的敌意。
她没听错,也更加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口传来的破碎的声音,那是他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镜花水月一样的不堪一击。
她原本真的以为齐昭可以信任依靠一辈子的,可人都是会变的,当时说出口的话转瞬之间就能忘记,哪有什么永垂不朽的。
“阿容,别哭,别哭,我见不得你落泪,也不想让你因为我落泪。”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能这么冷静?”
“你真的是有在心疼我吗?还是说你心疼我的方式就是我在外面兢兢战战的求生,而你红绸高挂?”
她哭了吗?崔令容伸出手摸了摸脸颊,一手的咸湿。
心上负担的东西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老天爷总爱和她开玩笑,看她前十几年过的太过顺畅,这一路走过来便铁了心的要她栽下下许多跟头。
不久前才刚刚从一个牢笼里逃脱,经过一番和庾珩的冲突决裂,现在又看清楚了自己以为的一个桃花源也不过就是一片狼藉。
她对齐昭有太高的期许和信任了,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惊觉,因为他的一个诺言,她在不知不觉中也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牢笼,费了心的想要把自己装进这个牢笼里,甘愿抛弃自己憧憬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踏进宫墙里,竭力的想让自己的一言一行配的上他,不想给他带来任何的污点。
她现在只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切实地感受到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绝望。
崔令容其实也很不想让如今的这个场面闹得如此的不堪,两个人之间的那一层名义上的婚约在崔氏覆灭的那一刻,就已经名存实亡,他其实可以对自己束手旁观的,也可以对她避之不及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面维系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面又在破坏着它。
为什么不能对她再狠心一点?这样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何至于又让她陷入了如此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接受不了,一方面的又不知道该现在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指责他。
两个人走到这一步,全凭良心,良心二字该有何其重?又该有何其轻?
“对不起阿容,我也并不想为自己辩驳太多,说一些在这个位置上总是身不由己的冠冕堂皇之语,是我负了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气伤了自己。”
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被背叛的愤怒无可疏解,她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免不了的会不理解,会觉得委屈。
“你明明跟我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哪怕做不到也没关系,但是为什么是她?你难道想让我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吗?”
“我断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和念头,她是你的姐姐,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当时她跪在我面前苦苦的哀求着我,父皇不可能让我不明不白的从辛者库里带走一个女奴,我只能够给她一个名分,我没有碰过她,现在只等着一个机会能够放她离开。”
齐昭紧紧的抱住她:“阿容,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失踪的这些天我无时无刻都不在担心,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现在你终于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一次失去你了。”
“哪怕……哪怕你对我真的很失望,我也想尽全力的保护你。”
眼泪无声无息的浸湿了他胸膛前的一片衣襟。
崔令容哭到疲累才渐渐止住哽咽。
他虽然是把主动权交给了自己,可崔令容还是觉得无着无落的,心中黯然失落的想着自己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齐昭,你有你的苦衷我不能去责怪你,我也想让自己尝试着去理解你,可这件事情太突然了,我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和力气去处
理,你能够给我一点时间吗?”
齐昭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放出来,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这件事情原本就是我的问题,是我没处理好,你不用为此感到任何的烦忧,你既然安心的先住下。”
他拉着她的手踏进朱红色的正门时,崔令容忽而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天色已经格外的暗了,崔令容站在一片月影里眼里的执拗被照的分明:“齐昭,先前我觉得有些事情你我之间根本没有言说的必要。
可是现在我不确定……齐昭不要辜负我,哪怕有一天我们之间真的走到了末路,也请你一定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希望到那时我们之间还有几分多年相处的情谊还能够记得几分彼此的好,不至于恩断义绝成仇敌。”
“等我把想要查明的全部都落个答案,我也可以去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我自己一个人也会把日子过的很好很好。”
齐昭在一片云层的阴影里,她并不能瞧见她脸上究竟是何神色,只听见他轻轻的答了一声:“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崔令容根本没有什么带过来的东西,最要紧的也就只是一个白芍。
所有的事物都是一应重新安置的,管事一开始并不能明确她究竟到底是何身份,最后还是揣摩着主子的心意,给她安排了距离齐昭最近,距离崔令芷最远的一个院落。
她就这样在东宫里安顿下来。
崔令容其实也想问个明白自己如今究竟是什么位置?但她现在太累了,躺在床上沉沉的合上眼睛,有什么事情只管明日再说,她有绝地逢生,一往无前的勇气,能好好的活过每一天。
她也永远不会在今天倒下一蹶不振。
第57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七)
翌日,崔令容在暄软的被褥里睁开眼,窗明几净的屋子里洒下斑驳的光晕,透过一层纱幔蔓延至她的眼前。
轻软的脚步声鱼贯而入,静候在一旁等她起身梳洗。
她抬起手,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光线和周身安逸的环境。
命运在背后做推手,让她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外一个地方。
很多时候都会生起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做抉择时她能做的只是向着眼前的方向走下去。
崔令容赤着脚踩在地面上,接过她们手里的物什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自己来。”
“是我们做的有不合姑娘的心意的地方吗?殿下说了对待姑娘就如对待他一般不能有丝毫怠慢。”
崔令容看着他们面上诚惶诚恐的神色索性丢了手,由着她们动作。
梳洗完之后崔令容一回头就看见齐昭端坐在几案前,手中不疾不徐的修剪着一枝盆栽,葱茏的枝叶在他莹润的掌心中规整有条。
他见自己回头,唇角微微向上挑起露出一个无言的笑意来。
二人彼此相望,还是崔令容率先开口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有一会了,看你梳妆描眉竟有些像是我梦中你我成婚之后的场景,不敢出声惊扰。”
崔令容低垂着眼,有些事情经过了一夜,事发之时迎面所带来的极强的冲击和撕裂感已经慢慢的在淡化,虽然还做不到不痛不痒的提起,但也能做到冷清理智的看待。
齐昭和崔令芷之间的事情,她已经想通了七七八八,若是真如齐昭对自己所说的那样并无感情,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举,她可以不去追究,相信他能够将此事处理好。
但倘若他们两个人之间真的有些许的感情,齐昭的心中自己的地位在消减,她会果断的放开手。
哪怕自己对他有再深的情谊和依赖,她也不会要一份被切割过了的,变质了甚至还想要再欺瞒自己的感情。
崔令容遮掩住自己的思绪朝着他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刀剪将盆栽的另一处按照自己的心意裁剪,温柔的指尖有一刹那的相触:“现在你觉得还是在梦中吗?”
“自然不是。”他笑着反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正准备带她去用早膳的时候,余光向下不经意的一瞥瞧见她赤裸的玉足。
齐昭不动声色的敛了敛眉,弯下身子想要为她穿鞋。
崔令容见他在自己面前弯起的脊背,下意识的躲开了一点距离。
齐昭虚虚的地握住了她的足腕,并没有怎么用力却足够让人动弹不得,酥麻的痒意在他手指掠过的皮肤上作祟。
他抬起她的足,将鞋子套了上去:“天气一点一点的变凉了,这样赤着足容易寒气入体,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张皮子,让他们裁一裁铺在地上。”
足上的温度在回暖,那点暖意自下而上的也充斥到了心间。
崔令容认真瞧着他脸上的神色,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描摹,她想,他应该是将自己放在心上的。
二人到达前厅的时候,早膳已经铺排好了。
崔令容心中装着大大小小的许多事情,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齐昭哥哥,圣上对于崔氏的态度决绝,我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将来要面对什么样的罪罚还仍不可得知,我不知晓我们之间的那份婚约是否还作数,亦担心你会因为受到此而受到攻讦和责骂。”
齐昭在她的身边道:“自然是作数的,我们交换过信物下过聘的,你放心我先前已经向父皇表明了我的决心,你是我认定的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至于那些攻讦和责骂又动摇不了我的根基。”
他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说道:“这几日我需要去锦州一趟,那里出现了一小伙流民在煽动人心,朝野上下对这件事情都很重视,等我将这场差事办好,届时就可以在父皇面前求一个赏赐,我会请一道旨意让我们大婚,阿容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她咀嚼着这个地名,想起自己曾经在父亲那里看到过的一本地志。
锦州位置偏北,背靠关隘有天险,平日里一向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民风彪悍,一直以来都是一块比较棘手的地方,如今又出现了流民,她心中担忧的看着齐昭:“你此去带了多少人?可有什么准备?我担心你此行会有危险。”
“父皇给我派了一些人,在精不在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更何况锦州城内的情况我大致也知道一些,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了。”
两个人相聚还没有几天,崔令容既弥漫着担忧又舍不得他。
她想开口让他将自己也带上,可又怕他觉得自己在身边碍手碍脚,终是将自己剩下的半句心意重新吞了回去。
“你切记一切都要以自身的安危为重。”她真切的嘱咐着。
齐昭点头应下,末了又道了一句:“我不在京城,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此去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又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路山水迢迢的吃苦受累,只能拍几个心腹守在你身边。这段时间还是要让你再受些委屈了。”
崔令容连忙摇头,她知道他有这份心就够了,两个人都在为拥有彼此的未来做着设想,从昨日到今晨的那份惶恐也被冲淡了不少。
用过早膳之后,管事的就匆匆忙忙的开始安排齐昭去锦州一路上的吃食用行,崔令容在一旁也帮点着。
东西全部都装载完,崔令容站在府前送他远行,两个人又依依惜别了说了一会儿的话。
“我知道你对崔令芷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些芥蒂,我已经吩咐过她了,在我没有回来之前,她不能随意的出现在你的面前,故意找你搬弄是非。”
因为有他给的这份底气,崔令容温柔的笑着:“你既然说了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管她对我说了什么,我只相信你。”
最后还是齐昭看时间已经不能够再耽搁了,登上了马车。
崔令容目送了一会儿也准备回府的时候,却见最末尾的一辆马车背后装载的好像并不是齐昭的东西,自己在帮忙装点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个箱子。
她准备转身问问管家的时候,一只手帕从风吹开一条缝隙的窗里飘落,一只涂了蔻丹的伸出来想要捕捉,等察觉到是徒劳之后又收了回去。
崔令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明不白的滋味,那是一个女子的手,能跟着齐昭一起北上,说明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并非寻常。
更让她心中翻搅着的不适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想起了昨日崔令芷握上自己手时展露出来的指甲上面就涂了鲜红的寇丹。
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真的多心了,还是他们两个人之中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那抹艳红就像掐在自己的心口上一般。
她抬步问过了崔令芷的院子在哪个方向之后就一路寻过去,可等真正走到门前看着紧闭的小门时,她又不敢推开了。
白芍跟在她的身后,见她犹豫的姿态问询道:“阿姐,你怎么了?”
“白芍,如果你觉得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欺骗了你会如何?”
“既是我最亲近和信任的,我还是更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骗我,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何况怀疑这种东西没根没据的,若是因为这一点疑心伤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得不偿失。”
崔令容忍住自己现在想要揭开真相的心情,她怕面对的正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之后的在齐昭不在的这段日子,这件事会一直翻来覆去的折磨着自己。
或许这样还正中了崔令芷的下怀。
这个答案她还是想等着他亲手揭开。
崔令容转身回去。
齐昭走之后,偌大的东宫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府上的丫鬟和奴才都是训练有素的并不会多言多语,
相比于之前在庾珩身边,她现在得到了一些自由,能够开始着手查一些事情了。
当初父亲的案子是由张申办的,他可能并不了解事情的完整经过,但一定会有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
她想要从张申入手。
崔令容让白芍去打探一些张申这个人平日里究竟和谁结交的次数比较多?有什么爱好诸如此类。
白芍从四周街坊里打探到了一点,日日蹲守着他上值下值的时间,一连三日还真被她打探到了一点东西。
“阿姐,阿姐,张申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平地里的交际虽然简单,但是下值了之后经常会去往一家花楼,一看就是那里的常客,我们要去吗?”
崔令容咬咬牙:“去!”
两个人一身惯常装扮,还没有踏进门就被拦住了:“姑娘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不接待女客,隔壁才是小馆楼。”
崔令容面上发热,压低了声音又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我来找人。”
看门之人拿着沉甸甸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什么话也不再多说了,给人迎了进去。
匍一进去,崔令容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浑身发僵。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庾珩。
第58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八)
崔令容站在一楼熙攘作笑的人群里,不经意看向二楼凭栏而坐的人影,他身边的人推杯换盏,他却八方不动的自斟自饮,一身暗色的云锦衣袍,像是坠在了一朵沉压压的云层中。
“庾兄,今夜月色正好,这楼里的人美,曲也极妙,你我还应当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旁的同僚醉醺醺的向他敬上了一杯酒打断了他的闷头直饮。
酒席中不乏有久经风月的好事之徒,眉梢微微一挑就能够看出他是为何所困,更何况这位向来有不近女色杀伐果断之称的人,前些日子的举动到现在还为人津津乐道——为了一个私自从府上出逃的侍女大动干戈的带了一批人马在街上搜寻,且还拦了太子殿下的马车。
虽说有冠冕堂皇的幌子,但也总归是给别人落下了话柄,风言风语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多多少少还是得了几句训斥。
“庾大人,圣上一直以来都对你颇为宠信,此事并不会动摇你在圣上跟前的地位,大可不必为了自己的仕途和前程而忧心。”
同僚话锋一转:“如果是为了女子,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他说着向一旁递了个眼色,立刻有两朵解语花走了过去。
庾珩对这些风月没什么兴趣,来此之前也从没想过同僚口中的酒席会是在这里。
下一刻腰身被娇软的手臂环绕着,面容清丽的女子红着脸把头搁在他的肩膀处,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他皱了皱眉头,险些将人从自己的身上掀翻飞。
“下去。”
“奴家看郎君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喝了多时,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奴家说说。”
女子咬着唇没有松开,声音和姿态更是甜腻,她从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风骨朗朗,气质冷绝像是一柄脱开剑鞘的利刃,丝毫没有纵情声色被掏空身子的酒气,现在能有和他接触的机会也自然不肯放过。
娇妍的声音仿佛能够掐出水来。
庾珩眉头拧得更紧,脸上的神情也更加不耐烦,他没有刻意的收束力道,将趴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赤着的手臂扯开到一旁,径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我先走了,今天的酒记我账上。”
“别着急啊,这酒还没有喝多少,何况……就算不喝酒还有别的事情值得一留。”
庾珩心早已不在此处了,也没有将他的话听在心里,即将走出门时脚步却顿住了。
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好像在人群里一闪而过。
是他饮酒饮多了产生了错觉,还是真心心念念到了生出异象的地步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身后的同僚这时候追赶上他的步伐,悄悄的附耳道:“隔壁就是张申的酒席,他还约了户部和兵部尚书,这段时间以来我能看出来,你们两个人在朝堂上并不大对付,几天前他还一味的拿那件事来打压你,你难道不想留下来听听他们究竟在商量些什么吗?”
庾珩目光在外面搜寻了好一会,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默不作声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阿姐,阿姐,你走错方向了,张申的房间是在左边楼上。”
白芍急急的拉了拉崔令容盲目的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的步伐。
崔令容停住步子,战战兢兢的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才虚虚的按住心口喘息。
刚才就差一点被他看到了。
“庾珩在楼上。”
“他在又怎么样?他竟然敢把姐关起来,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只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之辈,不和他算这笔账已经够好的了。”
白芍语气愤愤,自从她知道自己找不见阿姐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原本对庾珩就没有多少的良好的观感,现在更是一下子掉到了谷底。
“阿姐不是和我说过你们两个那一晚之后,依着他那样的性子一定不会再继续出现在阿姐面前,你们就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更何况阿姐现在和太子殿下已经好事将近,他来了也只是会自讨没趣。”
崔令容听着白芍的话,心中虽然觉得是这么个理,一时半会儿却还是不能够轻易磨灭他在自己身上心上留下的痕迹。
有些人带来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时片刻或许并不能够发现,等到自己彻底离开,再次相见时心中涌现出来的恨或是别的情绪都只是因为一个人产生。
她进来时还没有从见到他的诧异回过神,就瞧见他身边围着两个水蛇腰,红袖招的貌美女子,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们鬓角厮磨,搂搂抱抱。
那时的心情有种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心中像是有一团毛线纠缠在一起结成团,解不开又吞不下去,或许还有一种自己的并未察觉的被欺骗的失望和愤怒。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其实也并不见得有多么喜欢。
随即她又想
,割袍断义,如今两个人早已经成了陌路,她肯定的,不会再主动的去靠近他,他想怎样与自己并没有关系。
这样想着的下一刻就见他准备从楼上下来,高挑的身影微微低着头,脸上有些疲惫,目光懒懒散散地扫视着下面,
她匆匆的侧过脸去,下意识的想要将自己的神情隐匿在周围的人群中,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身影。
跟着人群朝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才回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今天可不想被任何事情绊住脚,希望他并没有发现自己。
崔令容将自己从看见庾珩之后产生的种种情绪里拽出来,她带着白芍从另一个方向上了二楼,慢慢的靠近张申的方位。
二楼走廊里有不少的女子靠在栏杆上向下挥舞着手中的帕子和来往的客人以做调情,崔令容混在其间,另一面悄悄地关注着身后房间里的动静。
靠得近了些,能够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传来交谈声。
“做什么呢?不去伺候客人躲在这里偷闲?”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我都看你好一会儿了,里面的客人叫了弹曲子的,你给我进去。”
崔令容猝不及防的被点名,楼中有不少姑娘都是弹琴作曲买艺来讨生活的,脸上往往会有一层面纱遮盖住容颜,她摸了摸自己出门时换上的面纱,明了自己是被误作她人了。
刚想开口说明,就见那人指着张申的房间让她进去,她索性将计就计。
崔令容低着头走进去,刚刚踏进去一步就要被人呵斥出去。
张申看着她低着头的纤瘦身影,眯了眯眼,只觉得他比印象中好像更像那个人了,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淡淡道:“这里我常来,她是个哑巴,无妨。”
屋内剩余的两人,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崔令容轻手轻脚的走到案几旁,上面摆放着一张琴,她落座之后调试了一下音,问得他们想听的什么之后,开始娓娓而弹。
悠扬的琴声玉珠一样的滑落在室内,并没有掩盖过他们谈话的声音,也不会使得几个人之间的谈话枯燥无味。
“今日和两位大人相约在此,也并无什么特别的要事,只是想着和二位叙叙旧。”
“王大人我记得您的小儿子曾经在闹市里纵马,将一个卖菜的老翁踩踏至死,那老翁的家人闹到了大理寺,还是我帮着将这件事情遮掩下去。”
“李大人去年年末的时候圣上要查国库里的帐,其间有多处的错漏和亏空,也是我给的三日的时间,让你找人顶罪和补足这其间的亏空。”
一番话下来,对面的两个人都坐立不安,心有惴惴。
虽然当初知道在朝堂上的人情往来和互相扶持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但等到自己付出利益的时候还是会忐忑。
“不知道张大人想要什么?若是有能够帮助的地方,我们一定会鼎力相助。”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当初帮你们的也并不是我。”
“太子殿下不忍心让两位……”
“太子殿下此次北上是一次好时机……若是能够事成…”
崔令容听着他们的话语,其中夹杂着齐昭的名字,一句比一句更加让人心惊。
她呼吸有一刹那的紊乱,连带着指尖下的的音节也蓦然加重了几分,看看有几分划破的尖噪。
两位尚书都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互相对视一眼还是不由得感慨太子殿下所藏颇深,若不是张申主动揭露,他们还不知晓大理寺现在已经成了太子的势力。
“我们深受太子殿下的恩德,心中更加钦佩太子殿下的英才,如果能够用得到我们的地方,一定会效犬马之劳。”
他们一番聊表衷心,张申满意的笑了笑。
几个人互相敬着酒,气氛到了一定的程度李大人忽而问起:“太子殿下如今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先前的那位如今已经不可取了,不知道殿下还有没有别的筹谋,如果没有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太子殿下自有决断,你们只需要做好之后吩咐你们的事情。”
“崔氏这棵大树倒的真不是时候,时也命也。”
“张大人经手过这件案子,以我拙见还是气候已尽,树大招风也最容易碍到别人的眼。”
张申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将崔氏铲平,这棵大树倒下之后再没有人能够说他是依靠着崔府起来的,也不用再忍受崔府里的每个人看他的那份轻蔑的眼神。
他喝多了两杯酒不由得有些醉醺醺的:“这句话说的倒是不错,如今这世道已经容不下崔氏了。”
在指尖的那一根紧绷的丝线,终于是挑断了,崔令容指腹沁出一抹血珠。
张申看她一眼:“今日怎么连个琴都弹不好?过来,给我倒酒。”
崔令容慢吞吞的走过去,牙关咬的死死的,才能忍住自己的情绪,忍住酒水泼在这张沾沾自喜的脸上。
她将酒倒上之后摇了摇酒壶示意里面的酒没有了,借用拿酒这个由头出去。
刚走出门口,她脑海里乱作一团,手脚发麻觉得喘不过气来,靠在一旁的门板上才能勉强支撑住瘫软的身子。
今日的许多事情都颠覆了她的认知,她好像隐隐约看到那在阴暗角落里溃烂的一角。
齐昭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温良的,他怎么会?怎么能包庇那样的事情?
他和张申之前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崔府的事情他知道多少,又隐瞒了多少?
因为一直以来对他都太过全心全意的信赖,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在骗自己,她就不由得眼眶一阵酸涩,不知何时眼前悄然落下一道阴影。
崔令容抬起头,那人站在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眼睛里有几分醉意,也有几分落拓的暗影。
“啧,他给你委屈受了?”——
作者有话说:开始走几章主线。
嗯……齐昭这个人吧,我前面一直在做铺垫,他和崔令芷是一类的人,都不择手段,也都很会装。
第59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九)
心中仿佛悬曳着一根细细的弦,在见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之时,弹出错乱的无序的音符,也再经不起任何的弹拨,因为随时都会有崩断。
她低着头,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紧紧的箍住自己默不作声。
如今实在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面对他。
曾经深爱她的,深受着她信任的人如今发觉那上面可能带了一层虚伪的面具,摇摇欲坠的落下来暴露出尖锐丑恶。
以爱为名囚她伤她的人,却也在某一个时刻充当了救命稻草的人,才是真正的和她站在一条船上的,不会背弃她的吗?
她猛然想起他曾说过的,他是愿意帮助自己的,可以为自己做千千万万的事情,愿意当做自己手中的利剑。
只是当时她并没有信任他。
崔令容心中弥漫的苦涩愈深,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或许可称之为有悔,在片刻不停地啃噬着她,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害怕在下一刻就会被啃啮的体无完肤。
为何人总是如此的矛盾?总不能够一眼看个清楚明白。
他的目光灼灼,把她架在火
上烧燎,她忍不住又朝里侧偏了偏头。
浑然不知这副模样落在他人的眼中,像一只受了伤躲藏在暗影里的蜷缩着伤口的小兽。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他也并不急着逼她开口,做欲走状。
转身的下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一道细细的笑意。
视线游移着往下,一只小手紧攥,另外两根纤细的手指却又颤颤巍巍的虚虚扯住他的一边衣角。
他盯着他们两个人现在唯一的那一点链接,多日以来笼罩在心田的郁闷阴霾,终于能够显露出一些晴朗的天光。
“此情此景倒让我想到了那一夜,只不过我却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你的姿态是摆明了要和我划分楚河汉界,怎么现在又是回心转意了?”
“你再一次周旋到我的身边,究竟是有多么瞧不起我,觉得我还会栽你手里?”
他目光里的审视和逼问崔令容脸色羞耻的涨红,伸向他的指尖传来挣扎一样的感触她收回手仍旧是不敢抬头嗫嚅着:“我不是故意…再和你见面…今天的这一次只是巧合。”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冷冷的嗤笑:“京都东西两县,二十五条街,一百零八坊,其中人口数几,我竟不知道我们之间缘分深的能出现这样的巧合,你这次不妨把你的图谋说的更明确一点。”
庾珩视线逡巡着她那张薄情寡义的,在某些时候又格外楚楚动人的面容。
“我真的没有。”崔令容忍不住的猜想他是真的否厌恶了自己,也被他言语里的冷意刺痛,再忍不住抬头望着他,通红的眼眶里有强忍着的泪意。
庾珩喉咙急剧地上下滑动,他刚欲张口,张申他们的房间里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像是要出来。
他快速的推开了他们身后的一间房门,带着崔令容闪身进去。
不知道是因为方才情势太急的缘故,崔令容腰身被他搂住,上半身一整个的贴在他滚烫的胸膛里。
他身形又极为高挑,低着头鼻息喷薄在她的耳垂上,烫的人从上到下都极其不自在。
“他们走了吗?”崔令容悄声的问了一句。
“什么?”他头又往下低了几分,碎发扫在她的脖颈上,绒绒的,痒痒的。
“可以松开我了吗?”
他没再说话,揣在他腰上的手松了下来,复又往上抬了些寸,指腹上带着的薄温触及到她的面颊,而后将她脸上戴的那层面纱剥落。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崔令容你现在在我面前只有这一次坦诚的机会了,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并不会勉强知道什么,只是下一次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心中对他那份无形的信任催生血肉骨骼,囊括在皮囊里重新的支撑着她。
已经走过一次歧路,做错过一次选择了,她不想再一错再错下去。
对于齐昭带给她的不安和困惑,像是一尊金箔贴就的佛像正在一点点脱落,露出斑驳的灰色,崔令容无比清楚的明晰了自己之前对他的感情是来源于他自身塑造出的假象威信。
她不想继续在他面前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信徒状了,一点点坍塌的瓦石风险都有可能导致她的逃离。
她现在更想紧紧抓住眼前的这个人,她还发觉从他身边离开之后心里漫生出来的悄无声息的那点依赖,在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破土发芽。
她急急的将自己的发现坦诚的告诉他:“太子和张申有牵扯,并且借张申着手做了许多事。”
崔令容说完之后,看着他脸上并不吃惊的神色:“你早就知道。”
“嗯。”
“那一次我们从悬崖下面死里逃生之后路上遇见的那些通缉抓我们的人就是张申的授意。”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说是太子的授意也不一定。”
崔令容睁圆了眼睛:“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说?”
“和你说什么?说这只是我的一个怀疑,还没有查清太子,张申和崔氏究竟是什么关系,说你那时心中心心念念的只有他,还是说自己要一头往上撞,又像是把我当成了仇人一样。”
“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我说过的话,你真正听入心里的,当成真的有过一两句吗?”
崔令容面对着他原本就底气不足,一番话下来更是羞愧的无以复加。
“有的……你说你喜欢我,这个我当了真。”
庾珩怔愣了片刻。
他终于侧过了头,不再和她对视:“那你又是怎么做的,又是怎么对我的?你告诉我,你现在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我并非没有把你的心意当回事,也从来没有任何想要玩弄践踏之意……我只是太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你把我关起来的那段时间我恐惧到只想离开……”
他那段时间的偏执令她不安,与之相对的齐昭,那时她还并没有看到他脸上戴着的虚假面具的一角,自从他们认识以来的三年中,齐昭带给她的永远都是温和的关怀,她自然选择了齐昭。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庾珩的脸色。
他虽然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一点也没有不快的迹象。
她放低了声音,情绪也终于不再紧绷着,听起来又柔又缓旗下甚至还有几分疲惫的无奈:“庾珩,我现在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样看待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这一路走过来跌跌撞撞的,我好像始终都没有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我对你……我对你有过畏惧,有过委屈,害怕,感激,到极限的时候甚至还有过怨恨…你好像已经成了我生命里一个重要的人。”
庾珩不动声色的目光和神色都渐渐柔和下来。
他低低的叹息一声,低下头,伸出手将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胸口处,心口出的跳动隔着一层血肉铿锵有力。
那些天好像是一场海潮风暴,她们两个人身处在其中只能看到昏天暗地和摇摇欲坠的险况,看不到彼此的心和情谊。
他想做的是不管用任何手段维持住这只小船上的安稳,她却因为他过激的举动更加想要逃离。
等风平浪静之后,再一次彼此相拥之时,她的那些委屈和恐惧都滴滴渗入了他的心里。
“对不起,崔令容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还不想在你面前败下阵,但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怕你不喜欢我,怕你离开,更没有办法控制住我脱缰了的情绪,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在你的心里有一席之地。”
他将下颌轻轻的抵在她的额头上,呼吸交缠。
“再认真的记下我的一句话吧,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想要和你一起。”
庾珩心中有些嘲弄自己,明明已经有了两次的教训了,他还是如此轻易地又重新踏入了她的罗网之中。
另一部分在他心中占据上风的是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和坦诚。
或许从遇见她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这一生都注定要与她纠缠不休。
崔令容伸出手紧紧的攥住了他的衣角。
她此刻心中的感受亦是流动着默默暖流,到头来最真实的,让她感到最安心的还是他。
“庾珩,我们好像都不太懂该如何的去甄别爱人,去爱人,我们还能再继续一起的慢慢摸索下去吗?”
崔令容不知道个进程需要多久。
但是现在她由心的想和一个人有一个开始。
像是一句要不要携手的邀约。
庾珩听着耳畔带着哭腔的絮絮言语,他吃惊于自己能感受到她的寸许丹心和情谊,好像两个人头一次剥落心上的锁,互相的坦诚邀请着。
他轻柔的抬起她的脸,看到她眼底晶莹的水意时不禁一面擦拭着一面又道:“你也该哭一哭了好好洗一洗,这双视人不明的眼睛。”
说完他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
“崔令容,你总能使我心软。”
崔令容在他掌心的一片黑暗里微微抿唇笑着,眨了眨眼,眼睑的小扇子扫过他的心——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明天就是七夕了!小情侣甜蜜两章[玫瑰]
第60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一)
月上中天,还有几个时辰就到天明。
外面的歌笙喧闹渐渐的冷寂了下来,庾珩带着崔令容走了出去。
临出门,一身水色罗裙的女子,面上带着一层细薄的白纱,抱着一把横琴袅袅走过他们身边。
崔令容在她的背影上多
停留了几秒,心下顿时了然管事的方才会认错人,张申一时也没有认出她来,缘结在此。
只看背影,她与这女子倒是真有四五分相似。
心中对张申的厌恶和抵触更为强烈,阴险小人,竟还对她抱有别样的心思。
想要弄清楚张申和齐昭身上辛密的念头越发强烈。
“在想什么?”庾珩余光看顾着她。
崔令容把自己所思所想都一一的告知于他。
庾珩眼底闪过一道幽暗的眸光,随即吩咐身边的人将方才走过去的女子拦下。
“那女子是有什么地方可疑吗?”
“你和我去锦州,让那女子代替你在太子府应付齐昭的眼线,张申那鼠辈和两位尚书的密谈和此次的锦州之行有关,我也很想知道他这次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他也想让她能够早日看清齐昭的心怀鬼胎。
让她明白,如今这世上能够站在她身边,能够护住她,给她想要的一切的人,只有自己。
庾珩拿出一叠银票,很快的和那名为月娘的女子达成交易。
崔令容乘着一辆马车载着月娘回到太子府中,交代了白芍在此期间掩护着,随后又马不停蹄的收拾了包裹来到后门。
庾珩说过会在这里接应自己。
崔令容搭了架子爬上墙头,只见庾珩披着一身的月华负手而立,脸上所有的冷峻和棱角都被柔和成浅淡的柔情,他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崔令容踩在琉璃瓦上,原本提心吊胆的情绪在看到他时都不知不觉化成了心安。
“庾珩,你要好好的接住我。”
庾珩朝她伸出手臂,崔令容闭了闭眼跳了下去。
风在空中吹乱她的发丝,也吹乱她的心。
直到她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整个人都被他抱在了怀里,心还是止不住剧烈的跳动着,甚至比刚才坠落的那一刻有过之而无不及。
“睁眼,崔令容我好好的接住你了。”
庾珩抱着她,像是抱住了一轮小小的月亮。
他又些不舍得放开她,就这么一路的抱着她朝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你这副架势很像和我私奔。”
听到这话,崔令容原本睁开一半的眼睛复又闭了下去,脸颊上飘着两抹红云,干脆将脸一扭不搭理他了。
他怎么还是这么爱取笑人?
庾珩喜欢逗她,但也并不会真正的把人惹急了,看他们羞窦笑笑不再多言。
他带着人登上马车,朝城外驶去,在即将走向官道的时候,马车忽而向西偏转,朝着一个小山坳行驶过去。
崔令容虽然认出了这并不是出城的路,却也没有多问,心中对他已经足够信任,只是觉得他如此做或许是知道另外一条掩人耳目的路。
她向外面看去,晨光微熹,目之所及竟是接连起伏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土包,前面所立的墓碑新旧交夹。
她心中渐渐地生出某种预感来,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的攥住庾珩的衣袖。
庾珩将她的手一根一根的从自己的衣袖上掰开,又将其全然的握在手心里。
他扶着崔令容下去,在一堆的旧坟新土中,细细的寻找了片刻后停在了三座并没有任何碑文的坟前。
崔令容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双腿一软跪在潮湿的土地上,深深地弯下腰匍匐在上面,发出一路抑制之下的第一声痛哭。
她的家人全部都深埋在此。
未曾来得及相见的最后一面,到如今天人两隔在不能见,她从来都觉得愧对家人,为人子女不能够让父母兄弟入土为安,还迟迟不能够为家人正名,能够日复一日,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将近一年以来,每每思及此犹如烈火烧心。
滚烫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滑落渗入在土壤之中。
庾珩见她大恸大哀,担忧她伤及心肺,随着她一起半跪在地上,将她扶到自己的怀里,手在她背后缓慢地安抚着。
“张申当时有意地将他们曝尸在外,我派人趁着夜色将他们带来此处好生安葬了,虽不能立碑文,但此处清静也没有人能够来打扰了,能够让他们有一段时间的安息。”
崔令容哭的哽咽,她未能来得及做的事情,早已有人暗自的帮她处理好,心中一直长久记挂着的事情以一种她未能想到的方式尘埃落定。
“庾珩…庾珩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我竟不知道……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你可知道单凭这一件事情就足以让我死心塌地的留在你的身边。”
庾珩把她的眼泪擦去,即使是跪着依旧挺拔的能够支撑起她娇弱的身姿。
“我并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去邀功,你父亲桃李诸多,这件事情有许多人想做,只不过我刚好是其中有能力做到的。”
他不居功,不自傲,平平淡淡的像是在叙说自己随手做过的一件小事。
“我以为你是厌弃在崔氏的那三年的,以为你如今功成名就,那三年对你而言就像是一点污渍,我一直想着你多多少少会对着我们有怨气,是我一直以来对你误解颇深。”
“那是我的来是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耻辱,如果当时你没有在雪地里捡我回去,我甚至都不能够活下去,遑论如今。”
他是多多少少的有些怨气,可并不是因为这些。
怨她一夜过后就把自己丢开,怨她能做出那样绝情的事情。
他唇舌之间翻涌着旧事,抬眼看了看前面的坟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选择把它揭过去。
“对不起,我真的愧对你良多。”
崔令容声声泪涕下,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伤害他的事情,后知后觉的阵痛猛烈的捶打着她。
“好了,都过去了,我们不再提那些旧事了,如果真要一桩桩一件件算的清楚明白那和陌生人,商人有何区别,我倒是宁愿你欠着我,我欠着你,最好一辈子都算不清,算不尽。”
“不许再落泪了,至少不要再为我落泪,你的父母若是看到你这副模样亦是心疼。”
庾珩缓声说着,等她稍微平复一些之后才放心的朝远处走了几步。
崔令容这一时片刻已经不知道落了多少的泪,她止住声音里所有的悲苦,并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这幅模样,她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坚强的一面,想让他们能够放心。
她拜三拜,在这起身的时候,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坚毅:“父亲,母亲请你们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竭力的查明真相不死不休,届时女儿亲手给你们刻上碑文,让你们能够堂堂正正的安息。”
“弟弟,阿姐这次来的匆忙,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等下次阿姐一起给你补上。”
崔令容好好的拜别的了她身后的,从始至终都是她后盾的家人们,再次站起身的时候,浑然不知手帕掉落在地上。
她超前走了几步,忽而一阵不知缘由的风吹过她的面颊,将她的手帕吹到她的身边,像是父母对他心心念念的牵挂和叮嘱。
就如同小时候那般,总是拉着她的手无微不至的叮嘱着她不要忘记拿这个,记得如何如何,每一句关心都有许许多多的不舍。
崔令容忍住眼眶里的湿意,将手帕捡起来,重新的带到身上。
她带着身后的亲缘,一步一步的向着庾珩走去,向着他们未来的路走下去。
两个人再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气氛比方才沉重了不少。
庾珩斜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伸出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以一种无言的行动告诉她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自己总会是一直在她身边的。
他一点一点将她方才沾染到身上的泥土擦去:“刚才我已经见过了你的父母,告诉他们请放心的把你交予我,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算私奔了。”
原本沉重的气氛被冲散了不少,崔令容知道他现在是有心想要逗自己开心,配合着弯弯了唇。
马车一路向前不算颠簸的行驶着,崔令容哭了一大场,情绪消耗的厉害
,靠在庾珩的肩膀上渐渐的睡了过去。
庾珩看着她的睡颜,向车夫示意将马车行驶的再慢一点,他让她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面,慢慢的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柔柔的印下一个吻。
他的动作不算大,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冷不防的看到她圆溜溜的眼睛。
“庾珩,你偷亲我。”
崔令容声音里夹杂着一点沙哑,听不出来什么不满或责怪的意思,有点只是一点揶揄。
庾珩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自觉,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在红唇上轻啄。
“那现在就不去偷亲了。”
崔令容心中失笑,由着他去了没有及时制止,等着一场停止的时候,她唇嫣红熟透——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撒花]
小情侣今天也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