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柳燃给她发的消息……


    除了公司、明斯薇和她的身体,是一遍又一遍的“我想你”和“对不起”。


    她往往看了两三条就会把手机关掉。


    大洋彼岸小狼酸痛而青涩的爱意被通过文字传递过来。


    “狼是忠贞的动物。”柳燃曾经对她说。


    之前她体会不到,现在却感受到了丝丝缕缕难以斩断的执着。


    明斯予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语气冷漠:“我有回你的义务吗?”


    柳燃声音闷闷的:“……没有。”


    明斯予知道小狼又伤心了。


    生病加忙碌,情绪的消耗在血肉上得以体现,柳燃清减了不少。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是白嫩红润的小狼,现在都快变成小狼干了。


    明斯予不禁想,这场纠缠不清的关系,到底给她*们双方都带来了什么。


    无尽的伤害?不敢靠近的胆怯?梅雨天一样缠绵不断的阵痛?


    柳燃继续用纯粹炽热渴求的眼神望着明斯予。她猜到明斯予是想跟她说明斯薇的事情,就故意不提,好像这样就能把同处的时间无限拉长。


    没一会儿车子停了。柳燃觉得才过了几分钟,看看时间,开了接近半小时。到了吃饭的地方,在一个酒店的包间里,明斯予应该就是住在这里。柳燃默默记下了酒店的名字。


    明斯予给她点了一份晚饭。


    “你不吃吗?”


    “吃过了。吃吧,吃完你可以问我明斯薇的事。”


    柳燃本就不饿,听着这像逐客令一样的吩咐,更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刀叉随意的将牛排切成小块,“好。简怀瑾撤资的事,是你安排的吗?”


    明斯予点了一下头:“是。我和她做了一个交易,我告诉她简怀瓷在哪里,她撤资。”


    柳燃握紧了刀叉。


    果然,她猜对了一部分。


    从温泉酒店项目,到撤资,再到明斯薇的钱被套牢,一切都不是巧合。要不是贺千戈的态度过于奇怪,她也猜不出来这是明斯予的计划。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让明斯薇毫无防备的掉进坑里。


    “那我呢?”柳燃忍住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我在你的计划里,被你安排了什么角色。”


    明明明斯予就在她对面,此刻她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好遥远。


    “哄骗明斯薇啊。你是重要的一环,只有你相信了,明斯薇才会信。”明斯予缓缓道。


    柳燃听了,心想,啊,原来如此。这段时间她的焦虑、努力、一天又一天的焦头烂额、一次又一次寻找解决资金困难的办法,原来只是要做给明斯薇看的。


    在明斯予眼里,恐怕她就像个蠢笨的小丑。


    她不怕明斯予做戏,她也希望明斯薇上钩。


    然而在这场明斯予导演的戏里,她和明斯薇是同一种角色。对一切一无所知,在别人设定好的故事里拼尽全力,殊不知事情根本不是她们推动着发展,而是她们被故事推动着往前。


    “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计划,江墨,贺千戈,简怀瑾……只有我不知道。”柳燃想要再对明斯予笑,可是嘴角往上扬了扬,差点把眼眶里的眼泪挤出来。嘴角颤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觉得我不会按照你的计划去做吗?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为什么你的计划里没有我。只有我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就连你是假死这件事,也是我无意间撞到才知道。不然我可能到现在还以为你死了。


    看着我狼狈不堪手足无措的模样,你心里是什么感觉。有过一丝想要告诉我真相的念头吗。


    餐桌下,明斯薇揉皱了桌布。


    “明斯薇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我担心告诉你,你演的没那么真情实感,明斯薇会怀疑……”


    柳燃忍不住打断明斯予。


    “要是我没有猜到是你的计划,我就是放弃别的项目也不让明斯予注资呢?会有这种可能的啊。你怎么笃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会配合你?万一失败了呢?”


    相较于几近情绪崩溃边缘的柳燃,明斯予冷静的像一座冰山。


    “不会失败。我有很多备选办法让你不得不按照我的计划走。不过那些方案都没用上,你比之前聪明了一点,主动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


    柳燃张了张嘴,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她再次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她在明斯予心里,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的悲伤、她的焦急,只要能够配合计划,明斯予都可以统统无视。


    心脏像是被捏碎了。柳燃感受不到胸口还有东西在跳动。


    明斯予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柳燃抹了把脸,苍白的笑笑:“谢谢你,明总。愿意把我当一颗棋子,说明我对你还是有点用的。你的计划现在成功了就好。能猜到一点你的想法,我们是不是还挺心有灵犀的?”


    明斯予的表情一下子就冻住了。


    她想过柳燃得知真相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柳燃大概会委屈,会生气,会质问,甚至有可能会彻底死心,然后离开。


    她做好了承受这些反应的准备,唯独没想过柳燃会把一肚子的伤心咽下,卑微至此。


    明斯予忍着气:“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吧?这还不是因为你不肯把股权给我,不然你早早拿钱走人,这一切和你都没关系。”


    柳燃依旧浅浅的笑着:“明总,我还是那句话,除非你同意我留在你身边,不然我不会把公司还给你。”


    “那本来就是我的。”


    “我知道,是我恬不知耻的占着你的股权不肯归还。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柳燃哀戚的说,“这是我唯一能和你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我没办法把我唯一的希望交出去。”


    明斯予怒道:“我说过我们之间结束了,结束了的意思你不懂吗?你以为你这样继续死皮赖脸就能让我回心转意?省省吧。”


    “我不懂。结束之后可以重新开始。”柳燃哑声道:“明总,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跟你说过,我的尾巴和耳朵只有爱人可以摸,你摸过了,我已经把你当成我唯一的爱人了,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明斯予被她眼里的悲哀与恳切震撼到了。鼻腔不由自主的酸了起来,她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作为掩饰。


    她没想到柳燃会为了她退让到如此地步。换位思考,如果她是柳燃,她绝对忍受不了这种被人当狗耍的羞辱,早早拿钱跑路了。


    “柳燃,你个神经病。”


    “那你报警把我抓起来吧。”


    “你以为我不舍得?”


    柳燃突然接咧嘴笑了一下,“当时在云城画展,你就没报警让人抓我。”


    说完,眼泪直直往下落了两串。


    明斯予指着门:“滚。”


    柳燃叉起一块冷掉的牛排,放入口中,机械的咀嚼,尝不出来任何味道,只觉得又苦又涩。


    “我吃饭。”


    明斯予把桌子掀了。


    菜肴和饮料洒了柳燃一身。她坐在轮椅上,仰头,无助又无辜的望着气呼呼的明斯予。


    猛然意识到,她又惹明斯予生气了。


    狼耳软趴趴的耷拉着,“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吃了,我这就走了……”


    明斯予咬着牙:“让江墨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或者让司机来接……你住在这里吗,你不要搬走好不好,我不来骚扰你,我想你的时候就到酒店楼下呆一会儿。”


    “还有,如果再有像这次的计划,能不能提前跟我透露一点点?我怕我笨,不能次次都猜到你的想法。我特别乐意给你当棋子,真的。你继续利用我吧。”


    柳燃吸着鼻子。


    她觉得这辈子不会有比今天更难过的时刻了。


    明斯予的心变成了一扇她撬不开的门。


    她宁愿明斯予是在报复她,这样她起码知道两人之间的症结在哪,解开这个结就还有和好的希望;可现实一次次给予她沉重的打击,让她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真相:明斯予的所作所为不是在报复她当时骗人和举报,而是单纯的不在乎。


    就像明斯予说的,她们结束了。爱也好,恨也好,全都变成了过去式。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挽回明斯予。


    明斯予看着慢慢往外挪的轮椅,那双见了她总会兴奋竖起的狼耳此刻毫无生机的趴在发顶。一时间,明斯予无法形容自己此刻有多痛心。


    柳燃才不到二十一岁。对大多数同龄人来说,是连大学都没毕业的年纪,更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而柳燃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与坑蒙拐骗,之前那个一点就着的敏感小狼被磨平成了如今忍气吞声的可怜虫。


    当初,她就不该把柳燃带回家,也就不会有这段孽缘。


    现在她想断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断干净。柳燃像是铁了心的,一定要在她这棵树上吊死。


    明斯予走到窗前,往下刚好能看到酒店大堂出口。


    几分钟后,柳燃出现在视线中央。


    柳燃坐着轮椅在门外停住了。酒店入口做的非常气派,光是门前铺着红毯的台阶就有几十米宽,柳燃一个人坐在靠近绿化带边缘的位置,从她的角度看,是那么小一团,小的像是绿化带延伸出来的一颗树球。


    柳燃身前燃起了一点红色的火光,如同一只萤火虫在上下舞动。


    明斯予看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那是柳燃手里点燃的烟。


    难怪重逢后,她每每见柳燃,似乎总能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看柳燃娴熟的动作,不像是第一次抽烟。


    可是柳燃之前明明最讨厌烟味。柳燃怕烟,怕火,这两样东西会让她恐惧,一点点残留的烟味也会让她皱眉。


    柳燃在楼下等了多久,明斯予就在楼上看了多久。直到司机赶来,把柳燃接走。


    明斯予依旧立在原地,望着柳燃离开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她和柳燃,还能重新开始吗?她还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吗?——


    作者有话说:小狼:一哭二闹三上吊,打不开的门我硬撬[裂开][裂开][裂开]


    第92章


    明斯薇确信自己是被做局了。


    但是谁给她做的局,她不清楚。


    她的钱被项目套牢了,要是现在放弃项目,不仅前期投资的钱收不回来,公司的股份也是想都不要想,柳燃绝对会按照当时签的合约,不盈利就不给她股份。可现在别说盈利了,项目都不一定能进行的下去。


    要是不放弃,她就要往里面投入更多的资金,改造地基的成本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明斯薇只在集团做过影视剧投资,这种酒店项目她没真正上手做过,以为做起来差不多,实际上差别还挺大,她现在被搞得别人跟她说什么都疑神疑鬼,以为是在欺负她不懂,骗她。


    好在,隔了两天,杨总联系上了。


    杨总正在国外海岛度假。明斯薇让杨总对软土层的事有个交代。


    杨总非常无辜:“这我也事先不知道啊,我要是提前知道这块地有问题,我也不会想出来开发它啊。我的钱也在里面呢。明总,这样,你先冷静冷静,等我回国我们再商量。”


    明斯薇冷笑:“杨总,这件事放你身上你能冷静?你是和柳燃联合起来耍我呢?”


    “真的没有。”杨总大喊冤枉,“我是通过别人介绍才认识的柳总,原本也是她要身为负责人和我合作的,我怎么能这么准确无误的提前准备好一块地来骗您呢?这样,您要是真觉得我骗您,您可以去找当时介绍我和柳总认识的人问问。”


    问个屁。明斯薇在心底暗骂。


    且不说她跟简怀瑾本来就不熟,最近听说简怀瑾还神经了,研究也不搞了,公司也不管了,谁都不见,一两句话不对付就下脸色。好像柳燃车祸后二次进医院就是简怀瑾带人搞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明斯薇才认定简怀瑾和柳燃不是一伙的,从而心急的要接手酒店项目。


    把明斯薇气得不轻,挂了电话之后直骂杨总全家。


    回到老宅,明熹问起项目进程,明斯薇阴沉着脸:“才刚开始。”


    明熹道:“没出问题就好,看你最近笑也不笑一下,我还以为项目出问题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斯薇撂下筷子就回房了。


    她和明熹的关系并不算好。在被接回明家之前,她一直跟另一个妈妈生活的比较多。相比较于母女,她和明熹更像是从明斯予手里夺权的同伙。


    从小明熹就教导她,她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就因为这个身份,她永远不能像明斯予一样光明正大的拥有好东西。明家没有她的位置,如果她想要,只能通过抢。把别人的抢到手,就变成了她的。


    没人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失败。尤其明熹从一开始就不是支持她死咬住公司不放。在明熹眼里,集团才是最重要的。


    明斯薇胸口卡着一团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柳燃现在一定得意死了。看着她费尽心思又挣又抢,结果入手了一团糟心的狗屎,柳燃心里绝对畅快的不得了吧。


    一个月前还是她看着柳燃在项目之间抉择,一个月后,风水轮流转,柳燃当时的进退维谷变成了她现在的处境。


    回到房间,钻进衣柜,用明斯予曾穿过的衣服将自己裹住,明斯薇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能才遭遇一点挫折就停手了。


    建造酒店挖出软土层已经算得上是不太常见的重大问题,她不信迈过了这道坎儿,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


    如此想着,明斯薇整理好自己,换上甜美俏皮的笑容,找到明老太太,撒着娇说项目还需要一些资金,之前答应好的几千万什么时候能给。


    明老太太却面色不佳,看向明斯薇的眼神充满责怪。


    “小薇啊,奶奶怎么听说,你在和齐蓁那丫头谈恋爱?”


    明斯薇笑容一僵:“奶奶,没有的事,您听谁说的?我跟她都不熟的。”


    明老太太不回答,只是默默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监控照片,放到桌上。明斯薇瞥了眼,认出是老宅里的监控,她刻意躲开过,没想到还是被监控拍到了一些她和齐蓁亲密的画面。都怪齐蓁,她三番四次的说过要注意,还总是往她身上扑。每次看齐蓁那卑微可怜的模样她就犯恶心。


    明老太太说:“小薇,奶奶从哪里知道的不重要。奶奶不反对你们自由恋爱,但是齐蓁她只是一个佣人,哪一点配得上你?至少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在你没昏头到公开恋爱,不然以后大家都知道,明家的宝贝女儿和一个女佣在一起了,该笑话奶奶不懂得教育孩子了。更不要说,齐蓁犯了事儿……”


    明斯薇咽了咽口水,指甲嵌进肉里。被明老太太发现她和齐蓁的关系比让她直接承认投资出问题还要让她感到丢脸。她一直不齿于自己的名字和齐蓁的放一起。


    明老太太语重心长道:“小薇,奶奶也知道你着急把你姐姐的公司从柳燃手里拿回来。但是有一点,别闹出人命,上次柳燃车祸的事就当是齐蓁自己一个人干的。你赶紧和她断干净。”


    “奶奶……”明斯薇试图辩解。那事儿本来就和她没关系,什么叫“就当是齐蓁干的”?本来就是齐蓁自己自作主张干的好吗。被人冤枉的滋味儿让她憋屈的差点对着明老太太发火。现在,好像所有人都认定,齐蓁的所作所为都是她的授意,齐蓁只是替她背了黑锅。就连齐蓁本人解释都没用。


    明老太太不想听她再说这个。


    “小薇,恢复集团职务的事奶奶已经和董事会说好了。但你和齐蓁这件事实在让奶奶感到意外,你先把你们俩的事处理干净,再在家里好好反思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失偏颇,等你反思好了再恢复职务吧。”


    最终,明斯薇也没找到机会和明老太太说要钱的事。


    明老太太光气她和齐蓁了,都不想跟她讲话。


    可是重新设计地基要花不少钱……


    在犹豫着要不要抵押房产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私募基金的老板黛西主动向明斯薇抛出了橄榄枝,表示她认为酒店温泉的项目很有潜力,愿意提供一笔资金,帮助明斯薇度过难关。


    ***


    明斯予第三次看到柳燃出现在酒店楼下。


    柳燃出现的频率并不算太高,一周大约一两次。


    按照柳燃发来的短信说,她是实在承受不住思念才跑过来的,和明斯予靠的近一些她就能好点。


    明斯予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被一点点击破。


    她说不清是视角问题还是什么原因,每当她站在楼上往下看柳燃,都觉得柳燃特别小特别脆弱,像野外还没长大就被妈妈丢弃的小狼崽,无助的在和妈妈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等待。


    当然,明斯予不认为自己是柳燃的狼妈妈。她只是单纯觉得柳燃很像那样一只小狼崽子。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事不过三,明斯予让江墨去把柳燃叫上来。


    柳燃进了她住的套房之后,先是小心谨慎的观察了她居住的环境,然后说:“明总,要不你住回去吧,家里我收拾的和之前一样了。”


    明斯予嗤笑:“我回去住,你要住哪儿?”


    柳燃看着地板:“我,我还住你之前分给我的小房间。”


    “你挺敢想的,是不是晚上还想趁机爬我床?”


    柳燃眼睛亮了一下,以为明斯予是有所松动。一抬头,看到那双布满冰霜的眼眸,又重新将视线放回地板,老老实实的摇头:“没,没有。我出去住也行。”


    瞅着明斯予有点不耐烦了,柳燃赶紧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先将个人情感问题放到一边,用公司的事来缓和明斯予厌烦的情绪。


    “明总,温泉酒店的项目出问题,明斯薇大概率会选择继续往里面投钱改造地基,接下来要怎么办啊?真的让她投吗?”


    明斯予神情温和了几分,点点头:“嗯,让她继续。”


    柳燃期盼的眨眨眼:“那我能做点什么吗?我想做点什么,你告诉我,我去做。”


    见明斯予一副不需要她帮忙的样子,柳燃改口:“她害了我们家,我也恨她,我想让她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不,比我还要多的痛苦。”


    不是要帮明斯予,而是要为了她自己的复仇。


    明斯予听着,不可避免的想到死掉的沈云禾和医院里重病的白瑜。已经过世的人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在这一点上,她每回想起,都觉得自己对柳燃有那么一点理亏。


    想了想,道:“你一定要做点什么的话,就假装要从明斯薇手里收回项目吧。”


    她摸清了明斯薇的脾气,别人不要的,她也不一定想要;但如果明斯薇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项目,柳燃一说要收回,她绝对会立刻做出决定,占着不放手。


    就像当初拿到项目那样,如果柳燃没有表现得这么难以抉择,明斯薇或许还不会如此急切的说投钱就投钱。


    柳燃满口答应:“好,好。等我回去,就放出消息说准备筹钱收回项目。”


    柳燃说完,眼眶有点热热的。她总算能和明斯予又站在一起了。这对已经差不多要精疲力竭的她来说,是个莫大的安慰。


    看着柳燃憔悴的面容和微微凹陷的眼窝,明斯予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既然你都知道公司我会管着,还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给谁看?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吗?万一还没搞掉明斯薇,你自己先撑不住没了,想让明斯薇去你坟头唱歌啊。”


    柳燃扬起笑脸,眼睛水汪汪的:“明总,你是在关心我吗?”


    “自作多情。事情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便要叫江墨来送柳燃下去。


    “没说完!”柳燃急道,“我,我害怕。”


    她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妈妈,明天做手术……我害怕。”


    几天前,医院通知柳燃,白瑜情况稳定,可以根据治疗方案进行第一次手术。任何手术都有风险,白瑜又情况特殊,手术预估有百分之二十失败的可能,让柳燃考虑之后再决定是否进行手术。柳燃决定要做。


    做完决定后,她的心又一次煎熬起来,总是克制不住去想,万一是失败的那百分之二十怎么办。


    同时柳燃也终于感同身受地理解了江墨和贺千戈对她的敌意。


    明斯予当时手术的风险比白瑜的还要高。


    尽管她不是有意的,可因为她,明斯予的手术时间不得不从最优选择改到了次优。假设当时在明斯予手术室外等待的是她,医生递给她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她一定比谁都想要撕了害明斯予的那个人。


    公司加上手术,柳燃感觉身体再一次疲惫到了顶点。困倦模糊的大脑和酸痛发疼的身体提醒她,她像一台运转到极限的机器,必须停下来一会儿了。


    她只好再次来到明斯予酒店楼下,试图通过在物理上拉进和明斯予的距离,来缓解心里的焦躁不安,不那么紧绷。


    江墨刚进来就听到柳燃说害怕手术,不悦的皱起眉,要把柳燃推走。


    柳燃按住轮椅的轮子。眼睛每眨一下都又酸又涩,布满了红血丝。


    “明总,我回去睡不着。我能不能在你这儿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不会赖着不走的,就算我赖着不走江墨也能把我丢出去。而且,晚点我要去医院陪床。”


    “在你这儿我才能睡着。”


    劳累到极点的疲惫是装不出来的。她经历过。


    明斯予不禁想起自己在B国,因为认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体无法得到休息,头疼欲裂,恶心干呕。


    她去找柳燃。


    柳燃接纳了她,并奉献出了尾巴。


    反正套房有很多个房间,她和江墨每次都用不完。


    明斯予对江墨点了下头,“江墨,等会儿再来送她。”又指了个房间对柳燃说:“是看在你也要对付明斯薇的份儿上。两小时,睡完就走。”——


    作者有话说:这章后半部分有修改,加了一些,可以再重新看一下修改后的内容[红心]


    第93章


    房间有个小台阶。


    柳燃的轮椅咯噔一声下了台阶,红着脸回头看明斯予。


    明斯予耐着性子:“又怎么了?”


    “我,我想上厕所。”柳燃羞涩的说。


    “房间里面有。”


    “可是我,有点不方便。”柳燃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看明斯予,“能不能帮我一下?”


    明斯予定定的看了她足足一分钟,柳燃觉得小腹涨涨的,估计是憋尿憋的,也困的有点神志不清了。她观察着明斯予的脸色,准备随时改口。


    明斯予:“我叫江墨帮你。”


    “不要,太尴尬了。就,就扶我一下到马桶上就行。”柳燃手捂着小腹,“明总,我要憋不住了……”


    明斯予毫不留情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万一柳燃真尿到轮椅上,还得给她换衣服。


    就不该叫柳燃上来,也不该看她可怜同意她在这里睡觉。


    跟柳燃进入卫生间。柳燃向明斯予伸出手臂,“明总,抱我一下。”


    明斯予忍住要把柳燃丢出去的冲动,附身抱住了柳燃,借力将她从轮椅上抬了起来。


    活久见,她居然会伺候一个人上厕所。


    为了方便,柳燃最近穿裙子比较多。其实她自己能上厕所,只不过要多费点力气,她更多的是想借上厕所的借口和明斯予亲近,同时试探试探明斯予对她的容忍程度。


    坐上马桶,明斯予背过身,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催道:“尿啊。”


    “哦,哦,马上……”


    柳燃紧咬嘴唇。当着别人的面上厕所,好羞耻。她有点尿不出来。


    可一抬头就能看到明斯予,她的主人,她的心之所向。


    又好兴奋。


    最私密的事情之一,她要当着明斯予的面做了。


    柳燃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了。面前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张开唇喘息着,欲.望在一呼一吸间从身体里往外钻。分明是在马桶上,她却有种失.禁的感觉。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过。


    “好了吗?”


    “好了。”


    明斯予再去抱柳燃。柳燃身上烫烫的,脸颊贴着明斯予的脖颈,一热一凉,两个人俱是一个激灵。


    重新坐回轮椅。明斯予洗干净手,一回头,望见Alpha红的有些不正常的脸。


    习惯性的嘲弄:“还知道害羞呢,连让我抱你上厕所这种要求都提的出来的人居然还会害羞——”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柳燃盯着她的眼神不太对劲。迷蒙的,疲惫的,某种炽热在蠢蠢欲动。


    明斯予转身就走。


    手腕被抓住。


    “别走。”


    “松手!”明斯予试图挣脱。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苦橙香。


    该死的小狼居然现在发.情。


    柳燃的心底被绝望与痛苦占满,她卑微的渴求面前的人的垂怜。


    只要抱抱她,亲亲她,她就能好很多,她就能再站起来往前走一段。


    然而她得到的只有“松手”的命令。


    明斯予不打算垂怜她,只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开。


    她何尝不知道明斯予早就不怪她了,也早就原谅她了。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用“明斯予还在怪她”来代替“明斯予已经不喜欢她了”的事实,自欺欺人而已。


    手里一空。


    明斯予大步向门外走去。


    柳燃的心脏顿时被恐惧攥紧。


    明斯予的背影是她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分最可怕的噩梦。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发.情了,浑身上下被恐惧填满,柳燃知道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人的离开,那样会要了她的命。公司,白瑜,手术,拒绝……她在绝望的洪水中沉浮,迫切的需要安慰,明斯予是她的救命稻草。


    明斯予才刚走一步,就再次被拽住。这次的力气更大,明斯予躲闪不及,被拽着坐到柳燃腿上,两条钢筋一样的手臂立刻缠了上来,后背也被滚烫的怀抱贴紧。


    明斯予顾及着柳燃还没完全好的双腿,只敢虚虚坐着,腰顿时酸的不行。柳燃腿被压的有些痛,迷迷糊糊地分开双腿,让明斯予坐在她两腿间。


    “不要离开我,不许不要我!”


    柳燃紧紧抱住怀里的人,眼泪成串的往下淌。


    明斯予用力去推那双禁锢在自己腰间的手,咬牙切齿道:“柳燃,你疯了,还不赶紧放开我!”


    “我不!”柳燃贪婪的嗅着明斯予身体的味道,清冽的,暴雪般将人的理智冲散,带着一点植物的青涩味,“我不会放手,我一放手你就走了,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说着,柳燃哭出了声,浓烈的信息素充溢着整个卫生间。馥郁的苦橙味道像是映照着Alpha此刻苦涩的心情。卫生间此刻显得格外逼仄,哭声回荡,显出几分令人心颤的凄厉。


    “明总,我求你了,跟我回家,像之前那样对我吧,只看着我,跟我回去,求你……”


    雪割草味的信息素被强行诱引了出来。


    正如同Alpha没有办法拒绝S级Omega的信息素,明斯予也无法做到对柳燃的信息素无动于衷。她们本就对彼此的身体熟悉,信息素刚一释放就难舍难分的纠缠在了一起,柳燃闭着眼睛,嘴唇三下两下就找到了她颈后的腺体,在那一小片皮肤上颤抖的吻着。


    更何况,她也还喜欢着柳燃。


    明斯予不得不承认,她试了那么久去戒掉对柳燃的喜欢,她们彼此伤害,不光伤害对方也伤害自己,兜兜转转磕磕绊绊了这么久,经历过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的背叛与生离死别,她还是无法做到不去喜欢柳燃。


    从她明白自己喜欢柳燃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今天,对柳燃的喜欢从来没有停止。


    柳燃说,即便是在误会她、最恨她的时候,也依旧喜欢她。明斯予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她以为柳燃和明斯薇联手害她的时候,也还是喜欢柳燃。


    那种爱恨交织的疼痛与酸楚,旁人无法体会。就像是在刀刃上洒了兴奋剂,一边疼的喘不上气,一边自虐般的品尝带血的甜蜜。


    她不是不敢面对柳燃,她是不敢面对自己依然喜欢柳燃的那颗心。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感情问题栽在一个人身上,所以她试图说服自己,她和柳燃只是玩玩,并非真心。可事实上,她就是栽在柳燃身上了。


    明斯予甚至说不出柳燃值得她喜欢的一二三点。可只有爱柳燃的时候,她才真切的感受到活着的炽热与光火。


    明斯予的嗓音慢慢染上情欲。但理智依旧占据上风。一直以来,明斯予最引以为傲的,不是姣好的容貌,不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而是永远不会丧失的理智,理智让她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趋利避害,做出最合适的抉择。


    却在遇到柳燃后频频失误。


    “柳燃,那不是你的家,那是我授权别人租给你的房子。再不放手,我就把你从那里赶出去。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


    柳燃混沌的摇头,又迷糊的点头。


    她好像知道自己现在在抱着明斯予,只要她不松手,明斯予就能一直在她怀里,她们就不会分开,这是她长久以来日日夜夜最恳切的渴望。


    但好像又不能说清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她只能分清自己现在的具体动作,却不知道这一连串的动作综合起来代表了什么。


    凭着本能,张开唇,在怀中Omega后颈的皮肤*上落下粘腻的吻,引起一阵颤.栗。


    手指轻车熟路的挑开衣服,在光滑发热的皮肤上游走,顺着腰线,动作娴熟又因为长期不复习而显得有些陌生,寻找着入口。


    标记……标记……


    柳燃脑中就剩下这一个念头。易感期的激素、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渴望,此刻彻底冲垮了她的理智,释放出最原始的本能和欲.望,而她一切欲望的终点都是那一个人。


    想要拥有,想要得到,想要占据。


    咬住明斯予,灌入信息素,明斯予就是她的了。


    信息素将把她们牢牢捆绑在一起,明斯予会变成她的Omega,而她成为明斯予的Alpha,她们是世界上最密不可分的一对,她们共享彼此的一切,生死也无法将她们隔开。


    房间内变成了一片苦橙海。


    当指尖触碰到淋了露水的花瓣,脸上不轻不重的挨了一记巴掌。


    声音清脆,在柳燃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唤醒了几分残存的理智。


    明斯予气喘不匀,站在柳燃面前整理衣服。觉得一巴掌不够,到水龙头下接了杯凉水,泼到柳燃头上。


    厉声道:“柳燃,你现在是软的不行来硬的,想强迫我?你还记得你妈明天要做手术吗?”


    柳燃张了张口,眼神迷离:“想要你……我的。”


    又低头喃喃:“妈妈,手术……”


    “对。给你五分钟,好好清醒清醒,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明斯予“嘭”的摔上门。柳燃被巨大的摔门声惊的浑身一抖。不一会儿,江墨进来,给她注射抑制剂。


    柳燃哆嗦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江墨语气冰冷:“这话你该对斯予说。”


    睡是没脸继续在这儿睡了。出门时,柳燃收敛着视线,低着头不敢看明斯予。


    她做了混蛋事。柳燃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下明斯予只会更讨厌她了。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清醒,这么容易被欲.望支配。早不发.情晚不发.情,偏偏在这种敏感时期。明斯予最烦被别人强迫了,她的行为大概率会被定义成挑衅。


    柳燃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按照明斯予的安排,她在公司内部放出消息,大概是:明斯薇负责的项目遇到困难,不过那到底是公司的项目,公司不会坐视不管,刚好有其他项目的资金要回笼了,再想办法贷一些项目款项,将温泉酒店项目从明斯薇手里回收,不再由个人负责,重新由公司来做。


    第二天,白瑜的手术成功了。柳燃悬着的心总算回落了些。


    为了让信息显得更加真实,她马不停蹄的约银行项目信贷经理吃了一顿饭,还故意让林秘书“保密”,千万不要让明斯薇知晓。


    这天在公司,柳燃和明斯薇撞了个正着。


    明斯薇阴沉的盯着她,柳燃平静的回瞪。


    静默之间,激烈的火花碰撞。


    柳燃率先开口:“听说你还打算继续酒店项目。要不算了吧,不如趁现在出手,还能亏的少一点。”


    明斯薇冷笑:“出手?便宜你吗?”


    一个明显有问题的项目想要转手给别人,要么接手的人是个冤大头,要么得打到骨折价。


    明斯薇安排在董事会的眼线已经告诉她柳燃有想趁此机会低价购入酒店的打算了,明斯薇只恨自己当年还不够果断,没有把柳燃和沈云禾一块儿解决掉。


    再转回给柳燃?那她这期间投入的算什么?


    第94章


    明斯薇是不会让柳燃如愿的。


    柳燃是她的头号劲敌,她可以不赚,但她不能让柳燃顺心。


    但明老太太现在正在气头上,不仅让她延迟恢复在董事会的位置,说好要给她钱的事也闭口不提。明斯薇到底是有些怕老太太的,老太太平时对她和蔼可亲,宠着她,但这种人生气起来更是可怕。


    她不禁想起明老太太对明斯予的态度。


    明老太太虽然在小事上喜欢对明斯予唠唠叨叨,在处理她们姐妹俩的问题上,也经常让明斯予让着她。


    可她清楚,明老太太实际上是有点怕明斯予的。


    像明斯予和柳燃关系不清不楚的时候,明老太太也看不上柳燃,柳燃在她眼里还不如齐蓁,一个长尾巴耳朵的冰原狼混种人怎么配和明斯予在一起。


    明老太太委婉的和明斯予提过一次,当时她也在场,听着明斯予对这件事拒绝沟通,态度很明确,明老太太就不敢再提了。


    明老太太还笑着跟她说,你姐姐就是太有主见了,多跟她学学。


    可以想象,如果明斯予还活着,今天被发现和齐蓁有亲密关系的是明斯予,明老太太是绝对不敢随便压着她在集团的职务的。


    她永远比不过明斯予。各个方面。


    其实只要她肯放弃,完全不需要吃这些苦头,集团和明家带给她的荣华富贵足够她享受一辈子了。


    然而她此刻像是一只咬了饵的甲鱼,一旦咬住,不肯松口。明斯薇觉得自己也有点魔怔了,不过她一直都是个神经病。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明斯薇和黛西见了面。


    她以为黛西是D国人,没想到和她一样是A国人。高高的,眉眼看起来非常温和,姓江。


    明斯薇第一次见黛西,不过她对黛西印象很好。上次黛西的助理在董事会上帮她说话,投票同意她接手温泉酒店项目,她才得到了入股公司的机会。


    黛西同意帮明斯薇解决资金问题。


    “和您同为注册股权人的贺小姐不会有意见吗?”明斯薇不得不考虑私募基金公司的另外一个注册股权人。贺千戈放任不管她倒还能相信是贺千戈懒,但要是能主动愿意帮她,那绝对是有鬼了。


    “千戈啊,”黛西笑了笑,“说实话,公司一直是我一个人在管理。我正在说服她将她的那部分股权出让给我,已经谈到最后阶段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失去股权人的身份。她在经营方面实在是太懒惰了,并不适合从事这份工作。”


    明斯薇从黛西口中听出了一丝丝对贺千戈不参与工作的不满。


    她也笑了。


    黛西对明斯薇的帮助不是无条件的。她并非是看明斯薇这个人和背后的明氏集团,而是看上了温泉酒店项目本身。综合地理位置、周边基础设施、旅客流量等各方面来看,即便在地基改造中再投入一倍的资金,建成后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将持续性带来收入。


    因此,她要求明斯薇对项目承担个人无限连带责任,并以个人资产作为抵押,以保证投资不会亏损。


    对明斯薇来说,相当于向银行抵押贷款,但手续、利率等等各种条款都宽松许多。当然,日后的盈利也要分出相当一部分给黛西这个投资人。不过她拿这个项目本身就不是为了赚钱,多给黛西让一些利也无所谓。


    如果如黛西说的,贺千戈不久会退出私募基金,那黛西实际上就相当于控制公司百分之三十三股权的大股东。能和黛西搞好关系的话,加上她渗透进公司的势力,她和柳燃在公司的话语权将直接翻转。


    到时候就不是她要看柳燃的眼色、趁柳燃遇到问题才能趁虚而入了,而是柳燃要看她的脸色了。


    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也不用回头去求明老太太,针对软土层的地基设计开始稳步落实,明斯薇的心情又松快起来。


    明斯予这边,一回生二回熟,江墨演了几次黛西,面对明斯薇也游刃有余了。不过每次对着那张脸装作云淡风轻的讲话,藏在衣袖下的拳头都咯咯作响。


    现在明斯薇对“黛西”深信不疑,明斯予清楚明斯薇的身家有多少压在了自己手里,她现在要做的只有等,等明斯薇再往下深陷一些,彻底没有办法回头,她就可以让明斯薇好好尝一下绝望的滋味了。


    当时她怎么也没想到,给她下毒的人是她唯一的妹妹。估计现在明斯薇也想不到,让她一无所有的人是她那早就死的透心凉的姐姐。


    时间一天天过去,柳燃没再去她所住的酒店打扰。明斯予原本气的不行,都想好柳燃下次再来酒店死皮赖脸缠她等时候要怎么收拾柳燃让她长点记性了,至少得好好骂她一顿,结果柳燃没出现。


    估计是理亏,不好意思再见她了。


    明斯予准备好骂人的话没找到机会说出口。


    也挺好的,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总是忍不住回味起箍在腰间的那双手臂。和流连在颈间的,热切的吻。


    这天,明斯予在酒店呆烦了,出去散心,没让江墨跟着。她戴了墨镜口罩和帽子,小脸被挡的严严实实,漫无目的地开车闲逛。


    不知不觉,来到了A大。她这辆车没登记,开不进去,在学校门口转了一圈,最后把车停在了学校大门对面的马路边。


    A大是她的母校。然而停在校门口,满脑子想的却都是和柳燃有关的事。


    她们在校园里牵手散步,吃柳燃在学校里买的路边摊闹肚子,晚上抱着睡在一起,做出过从云城飞回来一路赶到校园,只为了和柳燃一起跨年的冲动决定,她们一块儿在车里倒数新年,然后热烈拥吻,眼里只有灿烂的烟花和彼此。


    那段时间,她和柳燃两个人,像是真正的情侣。她也忍不住怀念。


    明斯予忽然感到没来由的烦躁。最近她想起的总是一些美好的回忆,那些争吵与谩骂反而有些记不清了。这就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吗,自动从记忆里过滤出好的部分剩下。


    她呆了一会儿就走了。进进出出的年轻面孔似乎又换了一批。她毕业了,柳燃也不在这里了,她没有再回校园的理由。


    回酒店的路上接到简怀瑾的电话,简怀瑾请她一起吃晚饭。


    想到回国之后和简怀瑾谈了交易却还没有一起吃顿正式的晚饭,明斯予答应了。


    地点在简怀瑾近郊的一处私人别墅。


    除了江墨,明斯予也好久没和别人交流说过话了,路上有点堵车,她迟到了一会儿,进去之后就道:“不好意思,市区有段堵车。”


    餐桌上的两个人齐齐看她。


    明斯予本以为只有简怀瑾。没想到柳燃非常神奇的出现在了餐桌边。今天没坐轮椅,带了一副拐棍。


    当即就有点不想吃这顿饭。可明斯予又觉得凭什么是自己走,要走也是柳燃走。没人跟她说过柳燃也在。


    明斯予对简怀瑾点了点头,假装没看到柳燃,先去洗了手。


    回到桌边,柳燃殷切的替她拉开椅子,讨好的笑着,露出一点洁白的虎牙尖,水润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饱含渴望,却不敢再有任何身体接触。


    随着柳燃的动作,发顶毛茸茸的狼耳上似乎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一闪而过。


    明斯予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辨认出那是一个类似耳钉的饰品。


    柳燃张了口:“明总,喝点水。”倒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放到明斯予手边。


    明斯予皮笑肉不笑的对简怀瑾道:“简总,没说今天晚上还有别人啊。”


    简怀瑾“啊”了声,“柳燃说她跟你说,我以为你知道。上次我太冲动,带过去的人没轻没重,没顾及到柳燃本就是个伤患,不小心把她推倒了,听说弄的重新住院了。小辞说我该给她道个歉,便有了这顿晚饭。柳燃问能不能叫上你,我想起来你当时嘱咐过我别弄伤她,是我忘了,没有完成你的嘱托,我也应该跟你道个歉,所以就请了你来。”


    简怀瑾三言两语把前因后果说的清晰又客气,当着她的面,明斯予不好发作,便先动了筷子,没管柳燃故意瞒着没跟她说自己也在这件事,“小事,没什么好道歉的。住院的又不是我。”


    柳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桌上的菜是简怀瑾提前找厨师做的,做完厨师先走了,现在别墅就她们三个人,倒也不用顾忌什么。唯一不太方便的是剔骨、更换碟子……只能她们自己来。


    柳燃不说话。明斯予和简怀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明斯予对医学研究不感兴趣,简怀瑾对公司项目不感冒,两人都在D国生活过,便谈起了异国风光。


    正说着,明斯予面前盘子里落下一只剥好的虾。


    紧接着,又是一块裹好了酱汁的鱼肉,和剔好骨头的乳鸽。


    明斯予用质问的目光看着餐桌对面的柳燃。


    柳燃舔了舔嘴唇,僵硬的收回手,“用的是新餐具,干净的。我没用过。”


    明斯予默不作声的将柳燃刚刚放过东西的餐碟推到一边,换了个新餐盘。


    简怀瑾在主位上默默看着这一切。


    想着宋商辞坐在她膝上软软的嘱托:柳燃正在追明斯予,要尽量给柳燃创造机会。


    简怀瑾一向不掺和别人的事,尤其是感情问题,这回破了例,道:“斯予,乳鸽的味道不错,我家厨师最擅长的一道菜,可以试试。”


    明斯予不为所动,挑了一下眉说:“我对别人剔过骨头的乳鸽过敏。”


    气氛一下子僵到只剩几个人的呼吸声。


    片刻,简怀瑾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餐桌上,柳燃和明斯予各占一边。柳燃抿了抿唇,艰涩道:


    “明总,上次的事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我知道错了……今天简总在,明总,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小宝们国庆快乐[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第95章


    这段时间不敢见明斯予,她都快想疯了。每每想要去酒店楼下像之前那样等,等着明斯予从楼上看她一眼,一想到那天在酒店里晕头转向做出的荒唐事,柳燃就觉得自己没脸再出现在酒店楼下。


    她只敢开车从旁边经过,远远的望一眼明斯予套房的窗户。


    就这样熬了一天又一天,柳燃实在熬不住了,她如同一个犯了低血糖的病人,得吃一口糖才能继续活下去。而明斯予就是一块效果极佳的蜜糖。


    明斯予冷笑:“你叫简怀瑾把我约到这里的时候怎么没考虑到要面子?柳燃,你现在骗人的手段越来越厉害,真是小瞧你了。”


    柳燃小声道:“我想找个机会给你道歉。我想着,要是有别人在的话,或许,你原谅我的机会会大一点。上次我没控制好信息素,真的对不起。”


    “你想多了。”明斯予压根不吃这套,她没有当场甩脸色走人已经是看在简怀瑾的面子上了。“别说简怀瑾,现在就算你把我死了十年的妈从坟里刨出来跟我们一桌吃饭,也是一样的没用。”


    “那、那我信息素紊乱、发热期不规律是因为我在这方面有疾病,你之前带我去医院看过的,医生说我是……”柳燃边说边悄悄看明斯予。


    哦,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那照这么说,柳燃发.情还是她遗留下来的问题了?她差点被一个发热期的Alpha强迫,是她自作自受?


    明斯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觉得哪里说不出来的诡异,她和柳燃好像陷入了一个找不到头的怪圈。


    柳燃继续说:“对不起,明总,你,打我骂我吧,只要你能消气。”


    说着,低下头。


    明斯予这下看清楚了狼耳上亮闪闪的东西,是一枚心型的红钻耳环,缀了条细细的银链子。藏在银灰色的狼耳之间,若隐若现,如同藏匿在绒布里的珍宝。相较于大大方方全部展露出来,这样在毛茸茸间半遮半掩的反而更吸引人的注意力。


    明斯予的气顿时消的差不多了。她甚至感到了几分悲凉,柳燃为了讨好她,连狼耳都还是不遗余力的装饰了。


    “你是怎么说服简怀瑾准备这顿饭的?”


    柳燃老实交代:“我找了宋商辞。”


    她本意是想找宋商辞问问近况。不敢见明斯予,她得找点别的事分散分散注意力。宋商辞不再像被简怀瑾抓走那天那么心虚可怜,似乎过上了和之前差不多的日子,也不知道她和简怀瑾之间到底是怎么沟通解决的。


    宋商辞顺口问了一句她和明斯予的近况,得知不太妙之后,主动说她可以帮个忙,让柳燃和明斯予一起吃顿饭。


    中间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柳燃不清楚,也问不出来。但结果的确如宋商辞说的那样,她和明斯予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饭。


    明斯予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柳燃恳求道:“明总,那天的事你能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见明斯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柳燃急了,“你说要我怎么做才行?”


    明斯予道:“离我远点。别再来烦我。”


    “这个不行。”


    明斯予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她想结束这场对两人旷日持久的折磨。


    “好聚好散这个词对我们俩来说不适用,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好聚’,但现在努努力,至少可以做到‘好散’。我不适合你,柳燃,你可以去和别的Omega试试,像祝星寒,和别人试过之后你会发现我们之间其实也没那么多好放不下的。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柳燃拼命摇头:“不好,不好,我不要别人,就要你,你也不许要别人……”


    明斯予怎么能这么狠心,说不要她,真的就一次次把她丢远。


    明明之前绑也要把她绑在身边的。


    柳燃都后悔把明斯予骗来吃这顿饭了。东西没吃几口,刀子却吃了不少,扎的她浑身上下都痛的不行。


    柳燃苦笑着将明斯予推开的餐盘往里挪挪,“明总,那这些你挑点你喜欢吃的吃吧,都处理好了的,别因为是我碰过的就不吃了,你就当是厨师弄的……还是说,你已经讨厌我到这种地步,连我碰过的东西都嫌脏。”


    苦涩像是会传染,明斯予的心也如同窗外的夜色,变得沉重起来。


    简怀瑾从卫生间回来,看了看刚单独相处过的两人。一个淡漠没什么表情,一个则急得快哭出来了,就知道刚才发生过的谈话不太愉快。假装对一切毫不知情,坐回原位。


    明斯予重新动起筷子:“吃饭吧。”


    没再推开柳燃端来的餐碟,可里面剥好的虾,剔过骨头的乳鸽……也一样都没有动筷。


    仿佛那是一盘空气。


    柳燃如坐针毡,厨师精心准备的菜肴她一口也咽不下去,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把她心脏的温度也带走了。放下筷子,牙齿在嘴唇留下一道深红的咬痕,“明总,简总,我等下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


    明斯予没说话,简怀瑾倒是站了起来,有点不明白约人的是柳燃,怎么现在说要走的也是柳燃。


    “什么事——”


    话音未落,头顶的灯闪了一闪。下一秒,别墅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简怀瑾镇定道:“平时这里没人来,可能电路没有及时检修。我叫人来看看。先点几支蜡烛吧,斯予,柳燃,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几支蜡烛。”


    简怀瑾说话的间隙,柳燃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终于能热切大胆的直视明斯予,而不用承受明斯予冷淡嫌弃的目光。


    明斯予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在仰头看吊顶暗掉的灯和窗外透进来的丝丝月光。


    今夜是满月。应该是美满的一天才对。


    “怀瑾,刚好我吃好了,要早点回去休息。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聚会,希望能事先告知我其她要来的嘉宾。”


    简怀瑾的声音从楼梯附近传来:“那柳燃你送一下斯予吧。”


    明斯予道:“病号还是少走动。”


    柳燃撑起拐棍,坚持道:“我晚上能看见路。明总我跟你一块儿出去。”


    明斯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打开手电筒。面前几平方的空间瞬间亮了。


    柳燃:“……”


    装作没看到手电筒的光亮,拄着拐杖跟了上去,明斯予走的很快,柳燃拐棍来回倒腾的快飞了,一直跟明斯予到停车的地方。


    明斯予侧过脸,不去看柳燃拄拐的模样,那会让她胸口发闷的疼。


    “我要走了。”


    “明总,”柳燃脸变得苍白,“你说的结束我懂,那我们就结束吧。但我重新追你行不行,我会一心一意对你……”


    明斯予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落下车窗,她从车窗仰头对柳燃说:“柳燃,真的,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也不用再这样,费尽心思的来讨好我,没用的。我们到此为止。结束就是结束了,不会重新开始。你要是不想让我一辈子厌恶你,你就暂时别在我面前晃悠。”


    一脚油门,车子擦着柳燃的衣角开了出去。


    从那之后,明斯予的确连续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到柳燃。


    明斯薇和她计划的一样,几乎把自己的身家都投了进去。


    明斯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贪婪的人,明斯薇对抢夺她的公司有种难以理解的执念,明斯予都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对明斯薇干过什么,让明斯薇这么恨她,就算在她“死”了之后也不消停。


    她通过行使“债权人”的权力,向云城法院申请查封了温泉酒店正在开工中的土地。


    明斯薇在项目刚遇到问题的时候就马不停蹄的调查梳理了土地权属问题。她吃了一次亏,不肯再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多亏了杨总在其中周旋,明斯薇对这方面又实在缺少经验,呈现在明斯薇面前的就是一块权属清晰的地块。


    所以再又一次得到法院查封的消息,明斯薇还以为是听错了。


    不可能啊,上次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急匆匆调查一通之后,情况和上回类似。明斯薇简直想杀人了,越想越觉得杨总不对劲,她做为云城土地地块方面的负责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情?别再是和那些所谓的“债权人”合伙坑她的吧,想让她拿钱息事宁人,表面上装的无辜可怜,转头就分赃?


    怎么每次都这样。每当她觉得好起来的时候,就马上会出一件让人崩溃的坏事。


    有了上次的经验,明斯薇先评估了一下那块债券的市值,提前备好了钱,准备像上次那样把那笔债权买下来。


    然而这回却没有上次那么顺利。


    那个债权人根本不知道是出国了还是干什么去了,跟法院申请完之后就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债权对应的那个地块就没办法动工。谈不妥的话,项目能一直被拖下去。


    出了这样的事,明斯薇自然也要找杨总商量对策,杨总这回倒是很积极,又是开会又是跟着想对策的,但也只是态度好,实际的问题一点儿也没解决。过了一个多星期才联系上那个债权人,明斯薇气的恨不能直接钻手机里打人,杨总在一旁好说歹说,明斯薇才咬着牙:“你说个数吧。”


    对方是个听起来挺年轻的女人,讲话慢悠悠的,听着就让人心急。


    “我最近忙着呢,不着急,等我忙完这阵儿再联系你。”


    明斯薇当场就把手机摔了。对面当然不着急,被拖着可是她!


    杨总小跑着把手机捡回来,“明总啊,别动这么大火气,现在生气也没用啊。”


    明斯薇一竖,揪着杨总的领子把她往门外掼了两下,“你从我这儿拿了多少钱,你也不怕烫手!”


    原来好好的一个项目,到她手里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四处漏风的破烂。


    杨总大惊失色,“明总,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没有拿你的钱!”


    “滚。”明斯薇已经装不出斯文了。


    杨总忙不迭跑了。


    办公室就剩她一个人。明斯薇眼皮一跳,屏幕摔成蜘蛛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黛西助理的电话。


    明斯薇不知道该怎么接。黛西打给她,保准是问项目的事。


    当时她要是在第一次得知项目有问题的时候退出,不要了,谁爱接手谁接手,那今天绝对不会面临这样的窘境。


    可她没有。她以为迈过那道坎儿,后面就是一路平坦,可实际上呢?坎儿后面是块沼泽地,她走一步陷一步。


    现在她就算是百分百确定想退出也没机会了,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项目,她自己说了不算了。背后还多了一个投资人,黛西。


    曾经帮她克服阻碍的助力,现在成了她退出的门槛。


    第96章


    和她预料的一样,黛西助理果然是在问项目怎进程。


    明斯薇装作项目一切正常,含糊了过去。但她清楚,事情必须解决,不然纸包不住火,黛西是公司大股东之一,不可能项目有问题了还能完全瞒过。


    在云城逗留了一段时间,妈妈明熹要过生日,明斯薇便先把这头的事放放,让助理跟进,抽空回了趟A市。


    宴会上,有几个说闲话的亲戚提起楼盘开售,接明斯予位置的柳燃去剪了彩。那楼盘地段很好,买了肯定稳赚不赔。


    聊着聊着,无法避免的谈起明斯予。


    “虽然她人不怎样,脾气又臭又怪,但是该说不说,投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至少没什么大问题。那姓柳的真是命好,白捡这么大便宜。”


    “是啊,她死之后,集团股价一直上上下下的,总体还往下降了,弄得我心里直打鼓。话说回来,我托小薇帮忙弄个小项目的事儿,一个多月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复呢,之前她办事儿一直都挺快的,现在也变得拖拖拉拉了。”


    “哎,人家现在可是老太太唯一的孙女,能记住你是谁就不错了,都是大忙人。”


    明斯薇就在她们几个不远处。宴会已经提不起她的兴趣,她在楼梯下躲清净,几个亲戚充满嘲讽的闲聊像是往她胃里塞了一团臭袜子。她应该早就明白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她应该不予理会。当初她作为私生女被带回明家,急切的需要认同,不得不去讨好这些靠着明家吸血的亲戚。现在她不需要了,完全没必要将这些话往心里收拾。


    可她还是感到恶心。


    从楼梯下方走出来,目光扫视过几人震惊的脸庞,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表嫂,你觉得谁能办,就去找谁。大家都是亲戚,谁没有个难过的时候,没必要在我妈生日上说我办事不行吧,当时你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罢,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到花园透气去了。


    不过,听她们聊到“姓柳的”,明斯薇才想起自己有段时间没关注柳燃,明熹生日过后,她没立刻回云城,找人问了问柳燃的近况,得知柳燃正在因为白瑜住院手术的事忙的不可开交。


    她差点儿都忘了还有个白瑜了。


    不管白瑜黑瑜的了,她现在压根儿就没功夫关心柳燃的动向,光是资金的压力就让她焦头烂额。


    之前柳燃说要筹资收回项目,现在楼盘开售资金回流,柳燃又闭口不谈收回项目的事了。


    还对林秘书落井下石:“幸亏当时把项目转出去了,不然现在卡着进退维谷的就变成我们了。”


    林秘书故意把这句话添油加醋的传了出来,精准无比的落到明斯薇耳朵里。明斯薇当时正在公司找文件,这句话无异于是在往她身上吐口水,正要发作,柳燃在林秘书的搀扶下从明斯薇身旁的一间办公室出来。她的腿好的差不多了,现在不需要轮椅和拐杖,可以自己慢慢走路。林秘书怕她摔了,举着胳膊一前一后护着。


    冤家路窄。柳燃神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眼底的疲惫像是一潭沉重的死水,人也没太有精神,但是目光相接的一瞬,柳燃的眼睛泛起了点光彩。


    她对明斯薇微微一笑:“还以为小明总现在正在云城为项目的事忙呢,看来债权问题解决了。”


    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明斯薇恨得牙痒痒。她说不清事情到底哪一环出了问题,导致她陷入今天的困境。连柳燃都能嘲笑她了。她的自尊心仿佛被丢弃在地,狠狠碾碎。


    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在她最恨的柳燃面前丢脸,那比杀她一刀还难以接受。


    “柳燃,一个项目而已,别得意的太早。”明斯薇轻声道。


    柳燃点点头,“嗯,小明总家大业大,别说一个项目了,就是十个、一百个,也没有需要发愁的。”


    明斯薇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语气中的讽刺,眼角狠狠抽动。柳燃对她勾了勾唇角,点到为止,在林秘书的搀扶下离开。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和明斯薇记忆中单纯好骗的模样相去甚远。


    柳燃当时为简怀瑾撤资的事*情四面楚歌有多狼狈,现在就有多幸灾乐祸。


    简怀瑾撤资简直是逼迫柳燃把温泉酒店这个烂透了的项目丢掉,而她自以为是乘虚而入,结果是弄巧成拙。


    明斯薇气的拿完资料,回家把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个遍。习惯性的给齐蓁打电话叫她来收拾,电话拨出去没人接,她才反应过来,齐蓁已经被以故意伤人的罪名抓起来了。


    明斯薇拉开电视柜下方的抽屉,里面几百份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光盘,整整齐齐排列。随手抽出一张,放进播放器,坐下来看了许久,才渐渐平复心底的暴怒。


    然而事情似乎朝着不好的方向一路疾驰而下。项目出了这么大的事,明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她把明斯薇叫回老宅,厉声责问:“你在云城那个温泉酒店到底还能不能做?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都不知道丢人丢到哪里去了!”


    事已至此,再瞒下去已是毫无意义。明斯薇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告诉了明熹。


    听完,明熹陷入沉思。久到明斯薇坐的屁股都发麻了,明熹才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会想到接受别人的投资?我们家的钱还不够你用吗?”


    明斯薇本就发愁了有一段时间了,情绪在崩溃边缘徘徊,想要听到的自然不是责怪。明熹的指责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失控的大喊大叫道:“奶奶说好给我钱又一分不给我,还因为齐蓁的事让我在集团无限期停职,我有什么办法?我为什么接近齐蓁,奶奶不清楚,妈妈你还不清楚吗?我忍辱负重——”


    “住口!”明熹生怕她将通过齐蓁给明斯予下毒的事说出来,语气缓和了些,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明斯薇:“没关系,没关系的,集团现在只有你一个继承人,只是时间问题,等过段时间你奶奶气消了一切就都好说了,不能先自乱阵脚……无非就是钱的问题,你找到那个债权人,问清她到底想干什么,我再跟你奶奶求求情。”


    说完,还是气不过,埋怨道:“早就跟你说有集团就够了,你非得贪心不足要明斯予的公司。现在好了,不光公司没拿到,说不定还得欠一屁股债。我不让你去和柳燃签项目合同的时候你怎么不听呢?现在出事了知道找家里了。”


    明斯薇“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妈妈你什么事都要怪我吗?是你,从小就让我抢姐姐的东西……”


    明熹推了她一把:“不然呢?要不是我教你抢,你以为你现在的一切是从哪里得来的?”


    最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互相往对方身上发泄着情绪。明斯薇在A市一刻也呆不下去,马上去了云城。不过吵归吵,明熹还是给明斯薇凑出一些钱,缓解了燃眉之急。就是老太太那边不知道是听得了什么消息还是吃错了药,坚决一分钱都不给明斯薇。


    家里的钱和产业基本都握在老太太手里,明熹母女俩想要有点大动作,还是得看老太太的脸色。一般来说老太太都是支持,这次却一反常态。


    弄得明熹直犯嘀咕。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直觉这是一场针对女儿的报复。


    就像,就像……就像明斯予活过来了一样。


    此念一出,明熹脊背顿时窜上一股凉气。她甩甩头,不可能,且不说明斯予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她亲自去医院那里要的病例报告。就算退一万步,明斯予没死回来报复,也会是第一时间上门直接把她和明斯薇赶出去,何必处心积虑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牵扯进来这么多人。


    经过持续不断的努力,明斯薇总算和那位姓玄的债权人再次联系上了。


    “直接说吧,你是谁,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她不相信一个普通的债权人有胆子跟她耗这么久。是柳燃?还是别的什么人?


    玄女士哈哈道:“债权是我的,谁能指使我?我都不了解你有什么,又怎么会知道你要什么呢?”


    明斯薇道:“既然不是别的东西,那你就是想要钱吧,说吧,说不定我能让你从我这里赚一笔。”


    “好啊,明总真是爽快。那我就直说了,”玄女士语调轻快道:“我要两亿七千五百万。”


    明斯薇听完,脸都绿了。


    两亿七千五百万,对方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别说她手里握着的那一小片土地了,整个项目都不一定值这么多钱。她就算是甩手不干,再赔上黛西投入的钱,都不至于损失两亿七千五百万。


    而且,这个数目,听起来总有几分所不出来的耳熟。


    但明斯薇被气的当场昏了头。她想到对方会趁机抬高价格,可没想到会要这么多。


    面目扭曲地说:“去掉一个零都难说,你真以为自己要多少就能拿多少啊,想得太美就是做梦了知道吗?”


    玄女士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咯咯道:“那明总可以不给啊。反正我的价格就在这里,等你改变主意了再联系我啊。”


    挂上电话,明斯薇捏扁了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她把纸杯想象成玄女士的脖子,攥的死紧。


    要是是开玩笑的还好说,对面要是来真的,那她就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放弃这个项目了。如果选择打官司起诉负责土地收购的杨总,不光战线将会拉的无比之长,前期投入打水漂,还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就算她起诉杨总成功,杨总又哪儿来这么多钱赔她?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斯薇接到黛西的电话,又是问项目的事。明斯薇想着再拖一拖,没想到黛西跟她说自己来云城了,要当面谈。


    明斯薇没辙了,不得不答应见面。或许因为黛西是投资方,明斯薇每次和她见面或是通话,总有种被视察工作的感觉,低人一等似的。


    黛西这次就是奔着项目来的。一番交流过后,明斯薇委婉的表达了自己想要退出的意愿。


    “两亿七千五百万,实在是太多了。不仅我负担不起,我相信没有几个人会愿意为了一个酒店项目付出这么多没必要的钱。”明斯薇道。


    “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既然选择投资,就一定要有所收获。”黛西语气冷淡。


    明斯薇皱眉:“可是……”


    黛西是什么强盗逻辑。投资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事。能让黛西不亏本,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我可以想办法归还你投资的那部分。”


    黛西非常固执:“不,明总,我们签过合同,你曾经用自己所有的个人资产向我保证,会让我在温泉酒店项目里大赚一笔。我不接受你的补偿,也不同意你退出,你必须把这个项目顺利进行下去。”


    明斯薇也有点恼了,她没想过项目会拖着进行不下去,也没想过黛西这么的不近人情。


    稍稍拔高了音量:“可是我也告诉你了,对方要接近三个亿,这完全不公平。谁来承担这一部分额外支出?”


    黛西摇摇头:“那就是你的事了,明总,我不负责这个。我只要求你建成酒店,然后,通过酒店的盈利让我持续不断的获得收益。否则我将以渎职给投资方造成巨额损失的名义起诉你。忘了告诉你,贺小姐已经将股份全部转让给我,我现在是私募基金公司的唯一控制人,也是你一直想要加入的房地产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明斯薇脸色铁青:“黛西!”


    这是在威胁她,如果温泉酒店项目进行不下去,那黛西以后就要站在柳燃一边,阻止她加入公司?


    黛西没有回应,淡漠的蓝眼珠不带一丝感情的瞟过明斯薇,拎起包走了。


    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又卡了一段时间,玄女士丝毫不着急,而黛西催促的越来越频繁,态度也越来越冰冷。明斯薇后知后觉,最开始接触黛西,黛西的秘书就告诉她黛西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是后来黛西做的一系列决策都对她有益,她忘掉了这一点。


    明斯薇有点撑不下去了。她犹豫要不要向明老太太和盘托出,让老太太出面解决。一个是设立在国外的小型私募基金公司,一个是仗着自己手里有债权漫天要价的贱人,她处理不了,不过老太太以明氏集团的名义出面,疏通疏通关系,应该会很好解决。


    老太太最近是在生她的气,可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她现在可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了。


    黛西给明斯薇下了最后通牒,彻底撕破了表面的和平。而明熹给她的那些钱,早在这些天消耗干净了。


    再联系玄女士协商,试图找到转机,然而玄女士一口咬死就要这么多,少一分都不行。


    黛西翻脸不认人,起诉了明斯薇。


    当晚,明斯薇在云城的酒店睡觉,睡着睡着,猛然惊坐而起。


    黑暗中,双目惊恐而无神的盯着眼前的虚空,她骤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对两亿七千五百万这个数字耳熟。


    两亿七千五百万……是她和明熹两个人加起来全部的个人资产。包括名下的房子、车、基金、股票、可变卖的奢侈品……能算的全部算上,她半年前找专业人员帮忙评估过,得到了这样一个数字。


    这么恰好的一个数字,有零有整的,她不相信玄女士是随口一说。减掉她后来投入到项目里的部分,她甚至凑不出来这么多现钱。


    答应玄女士,她要倾家荡产;不答应,项目卡着,黛西会起诉她,她同样要赔的分币不剩。


    明斯薇坐在床上,冷汗直流。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有人算准了她有这些,设局要拿走她的全部。


    一瞬间,明斯薇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柳燃边盯着她边和贺千戈窃窃私语,黛西与简怀瑾相视而笑,杨总冷眼旁观,不曾谋面的玄女士没有具体的脸,尖锐的笑声却在黑暗中游荡……一张张邪恶扭曲的嘴脸围绕她哈哈大笑,而她是中间那条可怜的狗。


    一无所知,被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明斯薇抓过手机,疯狂的拨打玄女士的电话。掌心全是冷汗,整个人都在发抖,解锁了好几次才输入正确密码,屏幕上留下一片片水渍。


    “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徒劳的对着听筒大吼。


    打不通。对方把她拉黑了。


    直到声嘶力竭。明斯薇大口喘息着擦着头上的冷汗打开灯,黑掉的手机屏幕上映出模糊的脸,一刹那,明斯薇仿佛看到了明斯予,顿时毛骨悚然,连夜买机票,连滚带爬回了A市。


    到老宅时,刚好是早晨十点。明斯薇随手拉住一个佣人,问老太太现在在哪里。佣人指了老太太平时喜欢呆着的楼层,不确定到底在哪间。


    明斯薇一间间找过去,直到走廊尽头的室内花房,才终于听到了明老太太说话的声音。


    推开门。“奶奶——”


    话音僵在半空。


    花房有两个人。除了背对着门的明老太太,还有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明斯予微笑着向明斯薇挥了挥手,在对方见了鬼一般大惊失色的目光中,明斯予微笑着说:“好久不见,斯薇。大早晨慌慌张张的来找奶奶是干什么啊,脸色这么白,黑眼圈也这么重,没休息好啊。”——


    作者有话说:本来前天要更新的,但是很不幸晚上回去之后就发烧了[化了][化了][化了][裂开][裂开][裂开][爆哭][爆哭][爆哭]烧了一整天,浑身酸痛,现在头也是晕晕的,加上正在外地旅游,最近几天的更新可能都比较飘忽不定……不过大概还有三四章就完结了,国庆假期结束前我一定正文完结!(发出豪言壮志,如果没完结当我没说[墨镜]


    第97章


    明斯薇在原地尖叫出声。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明斯予,眼中除了恐惧再无其它。没什么比看见一个已经确定死掉的人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还和自己说话更让人害怕了。


    怎么会,明斯予怎么会出现在老宅……


    是幻觉,是幻觉!


    一定是她这段时间没休息好产生的幻觉!


    明斯薇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明斯予依然端坐在老太太对面,还对她微笑了一下。


    “不可能,你是谁?假扮我姐姐?”明斯薇惊慌的向后退去,“我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是假的!”


    明斯予嘴角上扬,一侧眉毛下压,看来她真的给明斯薇吓得不轻。


    “斯薇,见到姐姐不应该高兴吗,你怎么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是姐姐吓到你了吗?本来想慢慢告诉你的,但是你非要闯进来,姐姐也没办法。”


    明老太太目光深沉的看着明斯薇,叹气,“小薇,这的确是你姐姐,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国外治疗,因为担心被有心人陷害,才对外宣称去世……小薇,你……”


    痛心的摇头。


    明斯薇张着嘴,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喘不上气,浑身发冷。


    明斯予依旧挂着胸有成竹,又有几分看热闹的笑,让明斯薇不寒而栗。


    “斯薇,你是来找奶奶的吧,这次想让奶奶帮你什么?我猜猜,是温泉酒店项目?你是不是没钱了啊,我可以借你。”


    明斯薇抱住头又是一声尖叫。就是明斯予,就是明斯予把她一步步引诱进项目,把她的资产全部套牢的!


    不然明斯予怎么会直接提到温泉酒店项目,又故意说她钱不够?


    都是明斯予,这个一年多之前就死掉的女人!


    明斯薇尚未来得及从明斯予没死的惊恐中回过神,现实就又给了她沉重一击。


    明斯予一直在暗中看着她,引导着她走向绝路。


    腿一软,明斯薇跌坐在地。她抓住扶手试图爬起来,努力了几次才慢慢站直身体,然后大声呕吐起来。没有佣人来帮她,明老太太应该是嘱咐过所有人不许靠近,明斯薇吐出一堆水和黄绿色胃液,在木色地板上像是腐烂木头生长出的液体苔藓,看着令人作呕。


    在明斯薇呕吐间隙,明斯予倒好了两杯水,等明斯薇吐完,指尖轻轻点几下桌子,“来,漱漱口,喝点水。”


    明斯薇强忍恐惧和想要上前拥抱明斯予的冲动,在两人的注视下扑上桌前,抖着手随便拿起一杯,咕嘟咕嘟漱好口,吐掉,又将另一杯水喝下,依然想吐。


    明斯予死后,她后悔过,是不是不该杀了明斯予。她的姐姐,那个她从小就观看录像带学习模仿,悄无声息浸透了她大半生命的姐姐,是不是不该化成一抔尘土。


    她也幻想过明斯予是不是能回来。可一切幻想都是建立在她笃定明斯予已死的基础上,她确信明斯予不会回来,才能肆无忌惮的幻想各种可能。


    现在,恐惧远远大过了重新见到明斯予的欣喜。


    “姐姐……”明斯薇脸色惨白如纸。


    明斯予不慌不忙的用视线扫过明斯薇用过的两只杯子,“斯薇,刚刚这两杯水里,有一杯我下了毒。好消息是你只喝了一杯,坏消息是我忘了在哪一杯里下了毒了,你不会怪姐姐吧。”


    闻言,明斯薇浑身脱力,冷汗浸透全身。她弯下腰用手指去抠嗓子眼试图催吐。恐惧已将她完全笼罩,她是回家来求援的,没想到却是下到了另一个地狱。


    下毒……明斯予已经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跟你开玩笑呢,我怎么会给你下毒。”


    明斯予嘴角噙着笑,幽幽.道。


    明斯薇但凡胆子小一点,都能被她这一出活活吓死。


    她欣赏着明斯薇只因她一句玩笑话就跪在地上拼命呕吐的模样,像极了一条扭动挣扎的蛆虫。心中一阵阵翻涌着快意,这场景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甚至她还没说几句话呢,明斯薇就给足了她想要的反应。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相信明斯薇在她说出温泉酒店时应该已经明白了,最近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她的操控之下,明斯薇不过是个在她设定好的程序里按部就班掉入陷阱的蠢蛋,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她的剧本,意识到这一点,才是绝望时刻。


    明老太太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对明斯薇道:“小薇,别吐了,假的,是骗你玩儿的。”


    明斯薇仰头,满脸是泪:“奶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姐姐没死?你们是不是都早就知道,都瞒着我,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明斯予狠狠皱了皱眉。


    同样的话,柳燃也说过。


    明老太太没说话,算是默认。其实她也只比明斯薇早一个月知道而已,不过明斯薇是一点点向她透露自己还活着的事实,给了她足够的缓冲时间,让她顺利接受,不至于像明斯薇现在这样,受到极度惊吓。


    而明斯薇的反应再次印证了明斯予的话,明斯薇害过她。明老太太此刻多希望看到的是明斯薇因为姐姐的复活喜极而泣,而不是害怕到瘫软。


    明斯薇越是害怕,就越是心虚,越能证明明斯予的“死”同她脱不了干系。


    明老太太心痛的无以复加。


    一个孙女害了另外一个孙女,这种离谱而残忍的事怎么就发生在她们家?


    明斯予对明老太太道:“奶奶,斯薇连夜从云城赶回来肯定是有要事跟你说,先听听她有什么事吧,万一十万火急呢。是吧斯薇?对了,你不介意我旁听吧,我身体还没完全好,得减少活动量。”


    明斯薇咬牙:“姐姐!”


    明斯予好整以暇的晃了晃腿,黑色长裤下,坡跟高跟鞋的尖头直指明斯薇,“斯薇,之前我在的时候你还能开玩笑逗奶奶呢,怎么今天说句话都不肯。我们可是一家人,要互帮互助的,不妨有话直说,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她故意把“一家人”几个字咬的很重。


    明斯薇张了张嘴,艰涩到吐不出一个字。


    这时,明老太太突然举起拐杖,猛地一记敲在明斯薇小腿上,“小薇!你还知道她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明斯薇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下意识的反驳:“奶奶,我没做什么啊……”


    “你,你是不是给你姐姐下毒,差点把她害死……为了能继承集团,你和你妈竟然能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明老太太再也忍不住,气得直哆嗦,“我还一直以为你很喜欢小予,很尊重你姐姐,还不止一次叫她多让让你,结果,你竟——”


    明斯薇疯狂摇头:“不是我干的,我没有!”


    “你是想把责任全都推到齐蓁身上?难怪你和她走这么近。小薇啊小薇,你真是让奶奶大开眼界,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孙女……”


    明老太太的拐杖一下下落在明斯薇身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明斯予在一旁看笑话,直到明老太太打累了。明斯予继续明知故问,“斯薇,快说啊,你项目怎么了?”


    明老太太气喘吁吁的,“小薇,有任何问题你自己解决去吧,别跟我说,我管不了你了。”


    而后又对明斯予道:“小予,是奶奶对不住你,奶奶会替你好好教训小薇,一定让她给你一个交代。”


    明斯予觉得明斯薇今天肯定是睡不了觉了,笑话也看的差不多了,刚好手机响了起来。


    拿到耳边讲了两句,挂断,对明老太太和明斯薇说:“正好,助理来接我了。奶奶,您也别太生气,改天我再来看您。”


    没两分钟,门被礼貌的轻叩两声,明斯予道了声“进来”。估计是她的助理来了。


    门打开前的一瞬,明斯薇心头涌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她猛然升腾起一个糟糕到极点的念头,明斯予的助理,她可能认识。


    果然。看清来人是谁,明斯薇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黛西。


    要将她告上法庭的黛西,此刻温柔的走近明斯予,先向老太太从臂弯取下一条轻薄丝巾,轻柔的系上明斯予的脖颈,“外面起风了,有点冷。”


    黛西也是明斯予的人。


    江墨淡淡的瞥了眼明斯薇,“斯薇小姐,法院传票用不了几天就会送到你手里,建议你提前做做准备。虽然可能没什么用,毕竟我们的合同白纸黑字的摆在那儿。”


    两人一前一后从明斯薇身边走过。明斯予经过时,明斯薇一把抓住她的小腿。


    目光涣散,嘴唇机械的一张一合:“姐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斯予自上而下的看着明斯薇,目光轻蔑。


    她当然明白明斯薇问的是什么。


    明斯薇在问她,什么时候发现她指使齐蓁下毒害她的。


    不过这个问题,她不打算回答。


    明斯薇将用一辈子反复回想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出了差错,被她发现。


    “你觉得呢?”


    明斯薇力气一松,紧接着又问:“柳燃呢,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没死吗?你们和好了?”


    明斯予神情一僵。将小腿从明斯薇手里抽出,转头,咬住了嘴唇。


    她想不通明斯薇为什么现在都自顾不暇了还会问起柳燃。而和柳燃相关的问题,她不是不愿回答,是没办法回答。


    转身离去。


    房门在明斯薇面前关闭,带进一阵轻薄的冷风。明斯薇从中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明斯予出现的那一刹那,她就确定了,自己一败涂地。


    她一开始没觉得柳燃在骗她,主要就是觉得柳燃没本事叫上简家贺家等等一起演戏骗她,柳燃跟这些人完全不熟。但如果设圈套的人是明斯予,那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一个同窗好友,一个多年闺蜜,再加上柳燃这个满心愧疚的舔狗,明斯予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让她们为己所用。


    或许,从简怀瓷邀请柳燃一起去云城考察项目的时候,专门为她设的局就开始了。


    颤巍巍的看向明老太太。对于明老太太,明斯薇感到心凉。明老太太是她为数不多放心给予信任的人,也是最先接受她加入这个家的家人,可明斯予一出现,明老太太就毫不犹豫的选择抛弃她。将她和齐蓁的照片甩出来的时候,明老太太就已经知道明斯予还活着、也知道她害过明斯予了吧。她还愚蠢的以为明老太太是真的为她和齐蓁的事生气。


    现在想想,齐蓁只是借口,不给她注资、让她不得不转而寻求黛西帮助的借口。那时候,她亲爱的奶奶就和姐姐站在同一边了。


    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涩,难以下咽。


    看着小孙女破碎而质问的眼睛,明老太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如死灰,“小薇,云城项目的事,奶奶不会帮你。你,你好好想想,怎么向你姐姐赔罪。这次,是你,是你太过分了……”


    明斯薇不言语。冰冷的地板刺痛着她的掌心。


    整个局都是明斯予设的,她再求老太太帮忙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求到明斯予头上。


    明斯予要的就是她束手无策举步维艰。她了解自己的姐姐,明斯予从来都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她要是从谁那里吃了亏,绝对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她是明斯予的仇人。她越是难过,明斯予就越是痛快。


    明斯薇抬手捂住眼睛,苦笑出声,喃喃道:“姐姐,为了惩罚我,费心思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看来,我在你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分量对不对……”


    明家老宅接连几天都是阴雨沉沉。


    见过明斯予和江墨,又派人打听了不少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明斯予决定摊牌,不再藏着掖着了,消息比之前好打探了很多。


    明斯薇整理出了现在的局面。黛西,本名叫江墨,要求她完成项目,不然一定会起诉,她将用全部身家赔偿;债权人玄女士同样是明斯予的人,如果不想被江墨起诉,她只能支付天价费用,倾家荡产。


    两边都是明斯予在掌控,她进退两难。而且她相信,明斯予绝对还有别的招数把她往死里整。资产归零只是开始。


    而明斯予开出了新的条件:想要她不再用项目为难明斯薇可以,明斯薇和明熹净身出户,改姓,永远不再是明家人,永久失去继承资格,并且,明斯薇要为洗钱的事接受法律惩罚。


    要求一出,明老太太就小心翼翼的询问她,是不是太不给人留活路了。明熹更是直言,还不如杀了她们母女俩。


    明斯予完全不这么想。


    相比较于明熹母女俩对她的所作所为,明斯予觉得自己的要求已经够仁慈了。


    更何况,她清楚这两个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金钱,地位,明家继承人的身份。


    剥夺这些,比让她们俩去死还要难受百倍。


    明斯予确定,就算自己找人杀了这两个人,明老太太再心碎,也只能帮她掩盖。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明熹和明斯薇去死,那样的惩罚对她们来说太轻了。


    她得让她们一辈子活在再也得不到的阴影之下,饱受折磨。


    将要得到,然后立刻失去,被亲近之人背叛。她尝过的痛苦,明斯薇怎么能不细细品味。


    她给明斯薇留了一周时间,一周之后,明斯薇不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就法庭上见。


    她本来还想用明斯薇给她下毒这件事作为筹码逼迫明斯薇就范,这是实打实的故意伤人,无奈明斯薇聪明了一回,从走私违禁药品到混进她的饮用水,基本都是齐蓁在做,而齐蓁又死活不肯供出明斯薇,要判,罪责也基本只会判在齐蓁身上。况且,说到底她没死,对明斯薇的威胁作用就没那么大。


    明斯予预料到明老太太会不忍心看明斯薇坐牢,八成会来替明斯薇说话,特意没再和明老太太见面。


    不过明老太太还是在一个夜晚来到了她住的酒店。再怎么说,这是她奶奶,头发花白的老人冒着寒风找上门,总得让人进来说话。


    明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明斯予小时候的事。最后,见明斯予困得打哈欠了,才慢慢将话题引到此行目的。


    “小予,奶奶知道她们俩对你做的事不容原谅,奶奶也不求你原谅她们。”明老太太十分为难,“但奶奶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奶奶会按照你说的,收回她们现在的钱财,只留够她们生活的最基础的一点钱,然后把她们俩送到国外,送的远远的,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坐牢就算了吧,那可是要跟在人身上一辈子的。算是奶奶求你。”


    明斯予见过三次明老太太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三次都是求她,第一次是她怀疑妈妈在国外的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认为,要调查明熹,老太太苦苦哀求,让她看在明熹是她亲姑姑的份儿上,别再往下查了。


    明斯予和老太太的感情更深,一时心软,那件事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去了。


    第二次,是明斯薇借用电影洗钱被发现。明斯予一直不喜欢这个妹妹,从来没把她当家人过,再加上一直对明熹心存怀疑,她想,毁了一个项目和分公司不要紧,决心把明斯薇交给法律,该怎么判怎么判。


    明熹跪下来求她帮忙,明老太太也在一旁抹眼泪,求她别这么狠心,求她拉明斯薇一把。明斯予又一次心软了。


    第三次,就是现在。事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终于感受到刻骨铭心的恨。她差点被明斯薇弄死,真的就只差一点,不管现在谁来替明斯薇求情,她都不会松口,绝不退让。否则就是又一次给敌人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次她必须把明熹母女踩得死死的,让她们终其一生都困在失去一切的噩梦中。加上之前的债,一起讨回来。


    明斯予不去看老太太卑微恳求的样子。


    斩钉截铁道:“奶奶,这次不可能。”


    “小予,奶奶最后一次求你,留点余地行不行?要是小薇真去坐牢,你让奶奶以后怎么做人?奶奶都没脸再见别人了。也不是不给她们惩罚,只是——”


    “奶奶,”明斯予加重了语气,“我差点死在她手里。当初她给我下毒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像现在这样去求她别害我?因为她现在可怜,你们就觉得我的要求很过分?”


    明斯予明白自己话说的很重,也多少有点不讲理,明老太太才知道明斯薇害她的事,她相信明老太太要是。并且在她“死而复生”之后,明老太太替她保守了秘密,按照她的计划,切断了明斯薇的资金来源。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控诉。为什么,每次被要求做出让步的都是她?谁可怜就是谁无辜?一道所谓的血缘,就可*以要求她无底线的退让?


    之前她退让了两次,得到的结果怎么样,明老太太又不是没看在眼里。


    明老太太知道明斯予是要把事做绝了。一家人闹成这样,她作为家中长辈,不能完全偏袒一方,失去谁,她都舍不得。


    她既认为明熹和明斯薇该受到惩罚,明斯予提出的要求其实也没有太过分,只是明熹和明斯薇整天哭着来求她,她还是不忍心看整日陪伴在身边的女儿和孙女被送入牢狱。


    夹在中间两头难做,明老太太愁的生出了一簇又一簇白发。


    “小予,你……唉……”


    明老太太唉声叹气的直摇头。明斯予说的不无道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谁能轻而易举的原谅差点杀害自己的人?怕不是都想把对方赶尽杀绝吧。所以她也只能尽力来求一求,不敢对这个有能力有主见的大孙女要求什么。


    明斯予不接受,她也没办法。


    看着腿脚不便,已经七十多岁的奶奶,大晚上的还冒着寒风跑出来求自己,明斯予心里也不舒服。便让江墨送明老太太回去。


    开门的瞬间,一个人突然冲进来,江墨拦了一把没拦住。是明熹,她径直跑到明斯予身前,跪坐在地抱住明斯予的腿,毫无形象的哭求:“小予,你妹妹已经知道错了,她再也不会这样了,求你放过她吧,我们是一家人啊,而且,再怎么说,你现在不也是好端端的吗,小薇她没害死你啊——”


    敞开的门外伫立着另一个人影。明斯薇居然也来了。看来和明熹一样,都是偷偷在门外等,见明老太太和她谈的不顺利,再进来求情。


    只是明斯薇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跟进来,看着奶奶和妈妈双双在自己那不近人情的姐姐面前流泪。


    明斯予则连起身都没有,手肘依靠着真皮座椅扶手,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冷漠而不屑。


    她被明斯予用那种眼神看了无数次。每当这种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在明斯予眼里变成了一团垃圾。那眼神频频出现在她的噩梦,也让她颤抖着战栗。


    明斯予微微扬起下巴,“斯薇,你要不要也跪下来求我?”


    明斯薇苦笑:“姐姐,我求你你也不会原谅我吧。”


    明斯予不置可否。


    明斯薇上前拽起明熹,“妈妈,我们回去吧。求姐姐是没用的。”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起身离开。


    明斯予冷眼看着面前依偎在一起的三代人,感到莫名可笑。


    好像她们才是一家人,而她是个被排除在外的外人。


    可明明明斯薇才是后来的那一个,而受害者是她。


    既然明斯薇和明熹都来了,就不需要江墨再送老太太了。江墨关上门,仔细上好锁,担忧的望着明斯予,“斯予,你要是觉得为难,以后可以不去见她们。”


    江墨担心明斯予会再一次心软。站在她的角度,当然希望明斯薇和明熹受到惩罚,越重越好。可是如果明斯予决定放她们一马,她也不能干涉。


    明斯予将视线从门上收回。“我为什么会觉得为难?”


    江墨道:“你的奶奶……”


    “我说过不会原谅她们,就永远不会原谅。”


    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明斯予时不时就催催明斯薇,她的每一条消息在明斯薇眼里都如同催命符。她像一只抓住老鼠的猫,不着急吃,而是按住老鼠的尾巴不让她逃跑,欣赏老鼠在求生意志下拼命挣扎而徒劳无果的可怜模样。


    这天一早,明斯予意外收到柳燃的消息:“明总,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能不能和我谈谈?”


    算起来,自从上次在简怀瑾家分别,有两个多月没见柳燃了。这期间,明斯予以为柳燃是终于听进了她的话,决心不再来纠缠。尽管心底止不住的失落,忍不住好奇柳燃这段时间都在干些什么,明斯薇还是宽慰自己,这是好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柳燃早晚会彻底被她从生活中抹去。


    两人之间的短信总共几百条,都是柳燃在发,最近一两个月减少了很多,上一条还是一周前,柳燃说想她。


    明斯予看了一眼便关掉,照例没有回复。


    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柳燃,第一时间拿起手机便想挂断,却是明斯薇。


    明斯薇言简意赅:“姐姐,我想好了,你来奶奶家,我们最后再谈谈。”


    谈谈,都要和她谈谈。


    前后持续了接近一年的事情终于要有结果了,明斯予有种终于要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爽快答应,对正在做早饭的江墨道:“江墨,我去一趟老宅。”


    江墨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油光闪闪的锅铲子从厨房探出半个身体,“饭马上好了,先吃一点再过去吧。”


    “不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江墨马上说。


    明斯予笑了笑:“回我自己家,不用陪。”


    “万一明斯薇——”


    “她不敢把我怎么样。”


    换好鞋,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明斯予一顿,回头看向在厨房门口目送她的江墨:


    “柳燃,最近有联系你吗?”


    江墨愣了一下,随后垂下眼眸,“没有。”


    那应该不是特别紧急的事。除了公司和白瑜,柳燃也没什么要紧事找她。而据她所知,公司最近运营稳定,白瑜手术之后恢复的也不错。


    可能只是柳燃为了见她找的借口。


    先解决明斯薇吧。等明斯薇的事彻底结束,到时候柳燃要是还想跟她谈谈,或许她会赴约。不再逃避,认真处理这段关系。


    明斯予觉得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唯一一次当逃兵,竟然是在和一个比自己小了八.九岁的小女孩的感情问题上。


    她逼明斯薇逼得很紧,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想来用不了多久,明斯薇就会灰溜溜的滚出她的视线。


    江墨又不放心的叮嘱:“斯予,天气预报今天有雪,开车慢一点。”


    “嗯,我知道了。”


    出门,天果然阴阴的。如果今天下雪,将是A市今年的初雪。


    对初雪的唯一记忆,竟然是柳燃。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两年前的雪天,柳燃给自己披外套堆雪人的场景。明明在那之前,她对“初雪”这个词都没有概念。下雪而已,有什么好庆祝的。


    就是在那天之后,她对初雪有了清晰而具象的概念,初雪在她眼里变成了小狗的形状。以至于今天,再一次想起。


    一路上,路边好多店都挂上了初雪的广告标语,一种普通的天气现象几乎要被过成了节日,商家都准备趁着这天捞一笔鸳鸯财。天气不好的时候本来就容易堵车,今天出门的人又比平常多,堵的明斯予有点儿心烦。


    老宅,几个人都在。明老太太不再替明斯薇说话,只是用苍老而哀求的眼神注视着明斯予。明斯予发现自上次过后,明老太太的悲哀恳切没有之前那么能打动她了。


    或许是因为她不再期待从明老太太那里得到偏爱。无所求,便无所感。


    明斯薇要和明斯予单独谈谈。


    在老宅找了一间琴房,明斯予许久没来这里,乍一看还以为是老宅新装修的房间。房间中央摆放着一架看起来有点年头的钢琴,明斯予在琴凳坐下,打开琴盖,弹了一组琶音。她坐着,明斯薇站着,可明斯薇还是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这是长久生活在明斯予威压下养成的心理习惯。明斯薇目不转睛的盯着明斯予,恨这个女人就算逼她去死的时候也是这么的高贵迷人。她日复一日的从明斯予看垃圾的眼神中品尝到丝丝诡异的快乐。


    明斯予死了的时候就让她生不如死,现在活着的时候更是。


    “不是要找我谈?谈吧。”


    明斯薇声音颤抖:“你不爱我,姐姐。你要是爱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不会对你不好的。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有你的责任。”


    明斯予皱起眉。


    明斯薇又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呢。


    爱明斯薇?她又不是精神病。她不爱的人多了去了,也都没要来杀她。


    “别扯有的没的拖时间,说正事。”


    “姐姐,你总是这副样子,不愿意多看看我,好像我永远不能走近你。”明斯薇叹气。指尖在袖中摩挲,装有麻醉剂的针管硌的手腕隐隐作痛。


    她不想再伤害明斯予了。她只要明斯予为了她退一步。


    退哪一步都无所谓。只要明斯予肯为了她做出一丁点的妥协,她就满足了。


    她的姐姐,骄傲又聪明。只是有时候有点过于自信,比如,敢一个人来见一个几乎要被逼上绝路的疯子。


    明斯予只觉讽刺极了:“多看你两眼都折寿。”


    还走近她。明斯薇想接近她大概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趁她不备背后捅刀。她巴不得明斯薇离她远远的,最好从来没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


    被嘲讽的多了,明斯薇都麻木了,不痛不痒的。深呼吸,“姐姐,真的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吗?你真的,要把我和妈妈.逼死?”


    明斯予道:“明斯薇,你觉得我像是会给你们留余地吗?”


    “不像。”明斯薇自嘲的笑了笑,“但是姐姐,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把我从洗钱风波里捞出来的,是你,你亲自安排的。如果你一定要让我失去一切,那你就陪我一起去坐牢吧,帮助掩盖洗钱,也是犯罪,你也不干净。”


    明斯予冷笑:“明斯薇,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姐姐,我不想威胁你的,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了。你不想坐牢吧,我也不想,谁都不想背上一个一辈子的污点。你必须收回一个条件,不然我就拉着你和我一起坐牢。”明斯薇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手臂开始颤抖,握紧了针管。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拿来和明斯予谈判的条件,如果明斯予拒绝,她只能……


    一下,只要一下。很快明斯予就会失去知觉,不省人事。


    明斯予扬眉笑了一下,带着点意料之外,又带着点鄙夷,明斯薇看了一眼,陡然生出一切都走到了尽头的绝望。


    “明斯薇,你以为——”


    明斯薇走近钢琴,抬起手臂。


    针尖寒光闪过的瞬间,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自门外响起。


    紧接着,虚掩的门被一脚踹开。


    “明斯薇!你还是人吗!”愤怒到极点的吼声在琴房回荡。


    柳燃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气到身体微微发抖,出乎所有人意料,出现在琴房。


    明斯薇直起身体,悄悄将注射器藏回袖中。


    门在身后嘎吱两下,沉闷关上。


    明斯予有些诧异:“柳燃,你来干什么?”


    随即目光沉了沉,“我没让你来。从这里滚出去。”


    柳燃深深的望了明斯予一眼,含着无与伦比的眷恋。


    第98章


    明斯薇的目光在柳燃和明斯予之间徘徊,忽然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俩和好了呢,没想到啊,柳燃你也还在给我姐姐当狗呢。你也太不了解我姐姐了,你以为,犯了错之后道歉求和就能让我姐姐回心转意?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我姐姐可是明斯予,心肠比石头还硬的女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我这个妹妹有一点的软和。”


    明斯薇的话直戳柳燃心窝。


    她捏紧了拳头,“明斯薇,她原不原谅我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明斯予则沉声喝道:“柳燃,这里没你的事,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回是不可能了。”明斯薇看着气的发抖的柳燃,心底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姐姐,我们可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有赶尽杀绝的道理。至少留点余地吧,就像我刚才说的,点到为止,不然我去坐牢,你也逃不过。我早查过了,协助她人洗钱视为与洗钱同罪,无非是会判的轻点,我蹲十年,你蹲一年。但说实话,我们这样的家庭,判一年和十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名声都是一样的会烂干净,集团也不会要一个犯过法坐过牢的人当继承人……”


    柳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斯薇,当时她是为了帮你,不然你早进去了。帮了你,反而还给了你日后倒打一耙的机会?”


    明斯薇耸耸肩,“对啊。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姐姐把我逼得太狠了,又要扫地出门又要没收资产还要送我去坐牢,我反抗不了,至少得拉个人下水。”


    明斯予眯起眼睛:“你以为你威胁的了我?你以为集团在我眼里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打电话自首吧,把一切都说出去,我坐一年牢也没什么,权当是长个教训了,以后不要再做农夫与蛇里面的农夫。”


    气定神闲的姿态直接把明斯薇架在火上烤,逼着她去打电话给警方自首。


    明斯薇明白自己这个电话是非打不可。


    一旦她有所犹豫,明斯予马上就会明白她不过是虚张声势。


    那就打吧,交代一切,姐姐还能和她当个一两年的狱友。也算是独一无二的经历。


    反正她现在不管是往左还是往右,都是一无所有。


    明斯薇决绝的拿起手机。


    柳燃却扬起了手里的牛皮纸袋。


    “我劝你重新考虑。”柳燃声音颤抖的不行,“我母亲沈云禾不是意外死亡,是你故意纵火,又买通了当时负责案子的相关人员,伪造了证据,最后草草结案的。”


    闻言,明斯予和明斯薇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她脸上。


    柳燃继续道:“这里面是证据。我暗中重新调查了好几个月,确信一旦提交上诉,不会让你有任何翻身的可能。明斯薇,你不是坐个十年牢就可以了,你是杀人犯,你犯的罪,足够让你被判死刑。”


    忍住没有去打扰明斯予的这段时间,柳燃一直在和陈蓼青秘密调查沈云禾的案子。为了不透露消息让明斯薇有所防备,除了参与调查的有关人员,她谁也没说,包括明斯予,每天假装在公司工作和在医院照顾白瑜,实际上偷偷跟陈蓼青去重追证据。


    她要找出沈云禾的真实死因,给明斯薇沉痛一击,让她再也嚣张不起来。


    直到今早,长达数月的调查终于结束,她们想尽各种办法,总算是构建起了还算完整的证据链。


    好在明斯薇害沈云禾时经验不足,留下了不少痕迹,这段时间又被项目和明斯予牵扯走了几乎所有的精力,完全没发现她调查的动作。


    或许,明斯薇压根就没想到,真相有朝一日还会浮出水面。


    明斯薇脸上的血色顿时褪的干干净净。


    往后退了一步,扶住桌子,“好啊,那你去起诉我。”


    “但你可以不用死。”柳燃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你答应你姐姐的要求,离明家远远的,承认洗钱的事是你一人所为,我就当我手里的这份证据我没有见过。”


    明斯薇还没说话,明斯予从柳燃手里夺过牛皮纸袋,面色发白:“你疯了!”


    柳燃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坐牢……”


    被明斯予拉着手腕强行拽出房间,来到隔壁。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柳燃想要抱一抱明斯予。她太渴望了,想要触碰一下那温热的身体,好像那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没去在明斯予面前刷存在感的这段时间,主要目的是调查沈云禾真实死因,次要目的,是柳燃想试试,离开明斯予,自己是不是能继续活下去。


    在简怀瑾家吃饭的那一晚,明斯予的话将她的心彻底粉碎。她的出现已经让明斯予厌恶,她无法接受自己被明斯予厌恶,不敢再频繁去找明斯予。


    一想到明斯予说再也不要见面,她就难受的喘不上气,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无光。


    今天,是没有明斯予的一天。她感觉要死掉了。


    明天,也是没有明斯予的一天。她绝望的不想接受明天的到来。


    尝试失败。离开明斯予,她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再次见到明斯予,心才终于重新跳动。回想过去的两三个月,不见明斯予,调查屡屡碰壁,每天脑海中被迫回荡着分开、分开、分开,每一天都黑暗的如同世界末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斯予一把将她的手打开。


    明斯予将文件袋举到脸侧,她拿着文件袋的手指都在颤抖:“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任何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这里面的证据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在干什么,我问你你清楚吗?”


    “清楚。”柳燃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疯了。可自从她失去明斯予之后,她宁愿自己变成疯子。她要是继续做个正常人,她将一辈子不能再和明斯予在一起。“我不会让明斯薇有机会威胁你的,如果她威胁你,我就威胁——”


    脸上再次被甩了一巴掌。


    特别清脆,柳燃的脸顿时火辣辣的。但她感觉不到疼,此刻更疼的是她的心。


    明斯予撕开文件袋封口,将里面的一叠复印件拿了出来。她快速的一张张翻看,越看心里越凉,呼吸越沉重,她知道柳燃不是在开玩笑,那些证据绝对能把明斯薇锤的死死的。


    柳燃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明斯予的手。


    “明总,明斯薇肯定不想死,她会接受我的条件的……”


    她拿到证据的第一时间赶过来,迫切的想要和明斯予分享,告诉她,她们又多了一份可以让明斯薇罪加一等的证据。


    给明斯予发消息不回,她只得询问江墨明斯予的位置,得知在明家老宅,紧赶慢赶赶了过来,明老太太病急乱投医,只想找个人能缓和这两姐妹的关系,至少别让明斯薇去坐牢,刚好柳燃过来,赶紧让柳燃去劝。


    在门口,柳燃听到了明斯薇对明斯予的威胁。


    她没想到,明斯薇居然说得出那么不要脸的话。


    “柳燃,我真看不起你。你当初因为你母亲的事跟我闹的不可开交,你不是把你母亲的事看的比谁都重要吗?你吃错药吃坏脑子了,突然你母亲又变得不重要了是吧?你不是一直想给你母亲讨一个公道,现在证据都全了,你去告明斯薇啊!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明斯予拔高声调。


    她脑子里也变得乱糟糟的。这份证据的出现让她再也淡定不起来了,柳燃的执着深深震撼到了她。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


    明斯予自认为自己是个挺心安理得的人,说的难听点就是脸皮厚。别人对她的好在她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也怀着这种心态过了接近三十年,从来没觉得谁为她的付出是她不能承受的。


    而此刻,在柳燃面前,她头一次感觉自己承受不住这份重量。


    柳燃摸了摸鼻子,“明总,你别生气。我做这些也不全是为了你,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这样。”


    “你再说一句和我没关系?”明斯予气的眼睛发红,她现在就想给柳燃脑袋开个瓢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水,再把柳燃顺窗户扔出去。“你以为你这样做我会对你感激涕零,然后忙不迭的和你和好、感谢你没让我去坐牢?做梦吧你,我绝对会一辈子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没奢求你和我和好。我只是不想让她有机会威胁到你。”柳燃笑的苦苦的。“我母亲……”她咬了咬牙,“就算我把明斯薇送去枪毙,她也回不来了。如果威胁明斯薇有用,至少……至少能保全你;如果没用,也不耽误判她死刑。”


    道歉的话,她只能到沈云禾墓前去说了。


    大概就像明斯予说的,她疯了。她现在只想不顾一切的保护好明斯予,让明斯予好好的。明斯予是个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啊,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人生背负上坐牢这个污点。


    “柳燃,我要是沈云禾,听到你说这种话,得气的从坟里爬出来踹你两脚。”明斯予心突突的疼,“我不怕坐牢,你见过我怕什么?如果做一年牢我就一无所有从此一蹶不振了,那只能说明我是个废物。你趁早带着这份证据滚,该起诉起诉。我不需要你用这种东西来羞辱我。”


    明斯予将复印件连带着纸袋一起拍进柳燃怀里。


    柳燃顺势握住明斯予的手,贴近胸口。


    “我今天来就是想带着它给你,看看怎么用它彻底扳倒明斯薇。”柳燃说着,哽咽了,“明总,我喜欢你,可我有时候也怨你,怨你怎么就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没有方向,不知道要怎样做你才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厚脸皮耍赖不行,可放手更不行,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明斯予震惊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柳燃凄惨可怜的样子让她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沈云禾对柳燃来说有多重要,她比谁都清楚,可现在柳燃为了她轻易的就放弃了沈云禾。说一点儿触动也没有,那是假的。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在柳燃心里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这份“威胁”的重量,才更加难以接受。


    要是仅仅为了让她不坐牢就让柳燃放弃还沈云禾公正,那她没办法原谅柳燃,也没办法原谅自己。这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柳燃不是一直道德感高的吓人吗,怎么现在威胁起别人来都一套一套的了?明斯予不禁怀疑,如果现在她说柳燃去跳楼,她就和柳燃和好,柳燃会毫不犹豫的找最高的一栋楼一跃而下。


    她是万万没想到,柳燃能这么神经病,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


    当初那个摸一下耳朵都羞耻的嗷嗷叫的小狼去哪了?


    她怎么,一步一步,把柳燃变成了这副疯狂模样——


    作者有话说:小狼:为你,我变成狼人模样~~~


    第99章


    狠心将手从柳燃手里抽了出来。


    指尖残留着Omega手指的温度。随着手的抽离,柳燃觉得自己的魂也被跟着抽走了。


    “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就去看你的身份证户口本,找我有什么用,我是派.出.所民警吗?!”明斯予怒不可遏。


    泪水模糊视线,柳燃用力眨眨眼睛,明斯予的脸重新变得清晰。


    她贪婪的注视,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那些念头从未在她脑海中.出现过,此刻却一股脑全都涌了出来。要是换做之前,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想法都能让她吓得打哆嗦,而现在她冷静麻木的可怕。


    “明总,这份证据你不让我用,那我把明斯薇杀了吧,她杀害了我的家人,我把她杀了也是理所应当……”


    杀了明斯薇,给沈云禾报仇,再没有人能威胁到明斯予。


    如果一巴掌能让柳燃清醒,明斯予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狠狠甩去几记耳光。


    柳燃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巴掌印,白皙的小脸赫然亮着几道红痕,明斯予舍不得再动手。


    柳燃是天真的,羞怯的,清澈的。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年轻的眉宇间凝蓄着化不开的愁苦,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只有在面对她时才能燃起一丝光亮,即便是那抹光亮也是如此微弱。


    明斯予难以体会,柳燃是有多绝望,才会放弃用沈云禾起诉,才会说出杀了明斯薇这种荒唐话。


    “杀人犯法,你想把你一辈子都搭进去吗?为了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


    明斯予揪住柳燃的衣领,对方眼底的空洞让她心慌。


    柳燃有气无力地说:“一辈子……我的一辈子,就这样吧。”


    在明斯予不要她的时候,她的一辈子就已经结束了。


    明斯予恨不得给柳燃吃哑药把她毒成哑巴,这样就再也不用听柳燃嘴里吐出的那些疯话。


    甩开柳燃,明斯予怒气冲冲回到原来和明斯薇对峙的房间,对明斯薇飞快道:“明斯薇,别以为答应柳燃就能逃过一劫。她长了一副狗脑子,干得出那么傻X的事,可不是人人都是狗脑子。杀沈云禾,你等着被枪毙吧。还有你妈,我一个不会放过,我送你们到下面团聚。”


    明斯薇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姐姐,你要让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她就剩我妈一个女儿了。”


    眼前浮现出明老太太苍老的脸和低声下气的恳求。一阵心颤。一直以来,明老太太也只是希望她能真正接纳明斯薇,看她们姐妹俩和和气气的而已。


    她现在退一步,所有人都能如愿。


    可她偏不。明斯薇害她差点死了的事,她永远不可能忘记,现在又加上了沈云禾这条命。凭什么明斯薇干了那么多罪大恶极的事还能落得一个好下场?就凭她脸皮够厚,脑袋够疯?哪有这样的好事。要是果真如此,岂不是人人都要争当疯子,到处上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明斯予顿了顿脚步,冷漠地说: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死的时候奶奶已经送过一次了,再送一次就当复习了。”


    柳燃收拾好散落的证据复印件追出来,明斯予正大步往楼下走。


    而明斯薇跪坐在楼梯口,手扶着栏杆,幽深漆黑的目光毒液一样黏在明斯予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突然叫住柳燃:“你知道沈云禾死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柳燃浑身一僵,恨不能把明斯薇咬碎。


    “你还有脸提我母亲。”


    “那有什么不好提的。说起来,沈导的临终遗言还是对我说的呢。”明斯薇粲然一笑,刚要继续,柳燃就红着眼,忍无可忍的一拳朝她挥了过来。


    明斯薇侧身躲过,袖子里的针管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面色微变,明斯薇俯身去捡,被柳燃抢先一步,黑色皮鞋一脚踩上,差点踩到手。


    柳燃心里一惊。


    “这是什么?”


    明斯薇悠悠起身,“麻醉剂——”


    今天明斯薇约到这里的人只有明斯予一个。这药是打算给谁用的,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一个人怎么能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还不止一次。


    柳燃齿缝都在发冷。她不敢想象,要是自己今天没因为着急见明斯予找过来,让明斯薇把这管东西注入明斯予身体,会结出多可怕、多无法挽回的恶果。


    抬脚,用力踹下。脆弱的针管应声而碎,透明药剂浸润着碎片,折射出两张对彼此充满敌意的脸。


    这时,听到楼下传来明斯予愤怒的喊声:“别拦我!”


    从楼上探身往下看,明斯予冲开几位佣人的阻拦,夺门而出。


    明斯薇脸色一变,抓起车钥匙就跟了出去。


    明斯薇这时候去追明斯予能干什么好事。碎掉的麻醉剂让柳燃心有余悸,她一刻不敢停,紧随明斯薇。


    腿部骨裂的地方隐隐作痛,柳燃现在正常走路没问题,不过刚才有点用力过猛,又疼了起来。


    扶着楼梯连滑带跑的追到楼下,明斯予边打电话边快步走向停车场。明斯薇在中间,和最前面的明斯予隔了百来米的距离,柳燃慢了几步落在最后,阴沉的天空下上演着一场追逐赛。


    明老太太在门口抓住柳燃衣角,急切道:“你跟过去看看她们到底要干嘛,别让她们俩出事啊……”


    柳燃一把扯回衣服:“不用你说!”


    明斯薇用尽全力在追,明斯予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她刚好追上。试着拉了几下车门拉不开,明斯薇俯身啪啪拍车窗,“姐姐,姐姐你别冲动,我们再谈谈,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明斯予已经不想再和她说一句话,踩下油门冲了出去,明斯薇被车子的冲力带着往前趔趄两步,跌倒在地。


    望着明斯予飞奔的车尾,明斯薇定定的看了几秒,上了自己的车,跟上明斯予。


    柳燃急匆匆赶到停车场,明斯薇刚开出去,她扶腰大喊了一声明斯薇的名字,对方没有任何刹车的迹象,柳燃只好赶紧也开车追了上去。明斯薇跟着明斯予,柳燃紧跟着明斯薇,三辆车依次飞驰着驶出城北山路。


    明家老宅坐落在城北郊区,在进入市区之前的路上几乎见不到别的车。


    明斯予车速很快。她打电话给江墨,让她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证据,现在就正式提起对明斯薇的诉讼。


    她等不到约定的时间,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把明斯薇踩死,哪怕会脏了她的脚。


    事到如今,她突然不想再坚持自己原本的计划,让明斯薇在失去一切的痛苦中郁郁终生。


    她想让明斯薇去死。明斯薇理应去死。柳燃牛皮纸袋里的一张张证据像鹅毛大雪般在她荒凉的复仇中纷纷扬扬,融化着糊住她的口鼻,让她有窒息的错觉。


    汽车引擎*发出轰鸣。一辆车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近。明斯予开的是商务轿车,明斯薇开的则是敞篷超跑,速度更快。大冷的天,寒风呼呼刮着她的脸,裸露在外的皮肤冻的僵硬发疼。


    明斯薇不断闪灯鸣笛,明斯予置之不理。


    柳燃握紧方向盘,紧张的计算着车与车之间的距离。头一次飙车,掌心止不住出汗,她不知道明斯予现在要去哪,不知道这场追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只能集中精力注意路况,紧紧跟着,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两人就消失在她面前。


    不能给明斯薇单独和明斯予呆在一起的机会,万一明斯薇再对明斯予动手怎么办。所以她必须跟紧,在停车的第一时间将两人隔开。


    更好的结果,是她能截停明斯薇。柳燃喉咙干涩,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油门几乎踩到底,寻找着前方两车之间的空隙。


    明斯薇看了眼后视镜,柳燃穷追不舍,周围的空气冰冷锋利,明斯薇心底窜起一股毒辣冰凉的粘稠感。那感觉像一条浑身沾满粘液的毒蛇,在她破碎不堪的心湖中阴湿的游走,暴戾的情绪从她每个毛孔中往外散。


    她和明斯予的事,柳燃凭什么又要掺和一脚?


    明斯薇嫉妒的眼前都开始模糊了,一切好像都在灰色的天际下融化变形。明斯予没和柳燃和好又怎样?为了柳燃,明斯予情愿去坐牢。如果说原本她和明斯予之间还有那么一丢丢商量的余地,柳燃的出现看似是在帮她,实际上是催动着明斯予将最后那一丁点余地踩死。


    明斯予冲出家时是那么的不顾一切,毫不犹豫。而她做了这么多,连一个小丑都算不上。


    她这辈子都不能拥有明斯予。永远只能像只阴暗的老鼠,躲在角落里偷偷肖想,她卑微讨好也罢,丧心病狂也好,从明斯予那里得到的,只有鄙弃与厌恶。


    明斯薇想不出任何一种得到明斯予的可能。她们之间积攒的恨太多太多,无法逾越;她做的错事也太多太多,一步错,步步错,偏偏明斯予又丝毫不肯原谅。


    只有死。死亡才能消解一切。死亡会将种种一笔勾销。


    ……


    柳燃试着靠近明斯薇的车,好几次,她的车头几乎要碰上敞篷跑车的车尾。明斯薇的头发在猎猎冷风中乱成一团破布。


    但因为前方两辆车之间的距离太近,不够她插.进去。柳燃只能一次又一次尝试。


    明斯予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身后两辆车,跟着她的不管是明斯薇还是柳燃,都让她感到无比厌烦。


    敞篷轿车离她越来越近,几乎要到她左侧,与她并排。


    突然间,深绿色的车身,猛的靠近。


    电光石火间,明斯予脑中陡然升腾起一个念头:明斯薇要撞死她。


    就像当时齐蓁要撞死柳燃。


    如同水底的泡泡升至水面,噗的炸开,明斯予恍惚了一瞬。那种预感非常奇怪,她好像在念头冒出的瞬间就看到了两车相撞的惨状,大脑却来不及操控身体作出反应避开,只能按照原定路线行驶,眼睁睁看着敞篷轿车贴近。


    明斯予几乎能看到明斯薇在挡风玻璃后猛打方向盘,和那张扭曲的脸。


    然而,在明斯薇的车撞上她的之前,一声巨大的撞击先一步自明斯予车后响起。


    那声音沉闷而清晰,透过封闭的车身准确无误地刺入明斯予耳膜,地面仿佛都在跟着震动,声波带给明斯予的冲击是如此巨大,好像刚刚那声巨响是有人把一块巨石扔进了平静的水面。她在水底潜行,石块投入水中发出的撞击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开始上浮,上浮,突然钻出水面,一切场景与声音都在她将头探出水面的刹那变得明晰。


    车子还在行驶,明斯予尚未来得及通过后视镜观察发生了什么,耳朵率先嗡鸣了起来。


    撞击声过后。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金属与水泥墙面紧贴着摩擦的刮擦声。


    恐惧感从脚底飞速上窜,明斯予猛踩刹车。车子在百米后靠边停住,明斯予手脚发凉的打开车门。


    一百多米外,几秒前还在对她穷追不舍的两辆车在那声爆炸中撞在一起,流畅的车身已经完全变形。不知道是不是隔得比较远看不清,明斯予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哪一辆损坏的更严重。


    再往后,水泥护栏被撞碎了一部分。和撞碎的部分衔接着的,有一道长长的划痕。


    烟从破损的车前盖冒出,车辆像是被撞的张开了嘴,一堆零部件一览无余,展示着车祸现场的惨烈。


    明斯予双腿发软。


    那一刻,所有的恩怨是非都显得如此渺小,明斯予全然忘记了复仇,用尽全身力气跑向相撞的两辆车。敞篷轿车更靠里,被柳燃开车从右侧猛撞,车头几乎都碎完了。


    两辆车的安全气囊都已弹开,正慢慢瘪下去,车门变形,车窗的碎玻璃都是血,不知道是谁身上的。


    不要死。不要死。


    明斯予腿一软,跪在车旁,不断的在心中祈祷,不要死。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祈祷是到最后实在没有任何办法才用的,现在祈祷没用。明斯予掐着虎口逼迫自己冷静,去拉柳燃的车门。


    明斯薇车左侧和水泥护栏相撞,右侧和柳燃的车左侧紧贴,成了夹心饼干里的夹心。好在柳燃车的右半边还没有出现太大损坏,明斯予用力拉开车门,看到头歪在一边趴在方向盘上的柳燃。


    柳燃浑身是血,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居然还勉强对明斯予笑了一下,气若游丝道:“明总,你走吧,别,别管我……”


    一瞬间,明斯予想哭。


    她很想痛骂柳燃,怎么能这么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因为不怕痛,因为上次车祸没死成,所以觉得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事?哪有人能做到每一次都命大?


    回头看到两车相撞,死亡带来的恐惧,就算心脏强如明斯予,也差点当场晕厥。


    一个是她的妹妹,一个是她真真切切喜欢过,无数次试图放手,都做不到完全放下的爱人。


    直到她被迫直面死亡。那种攫取呼吸带来的巨大恐惧,明斯予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错乱的,她永远没办法忘掉这一刻,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这让她想起在D国躺上手术台,鼻腔充斥着消毒水味,无影灯将眼前照的白茫茫一片,冰冷的吸入式麻醉面罩贴上皮肤。那时她感到近乎麻木的恐惧,而这次的恐惧比手术高出数倍。


    她怕柳燃死掉。


    生死面前,一切都不再重要。


    明斯予抬头看看正在冒烟的敞篷轿车。看不见明火,但既然有烟,说明肯定有地方在着火。而汽车一旦着火,爆炸的概率就成倍增加。


    她拿不准车会不会爆炸,什么时候爆炸,但她知道自己要尽快把柳燃弄出来。


    还没到市区,这条路上车少,遇到别的车经过帮忙的概率不大。明斯予恶狠狠的剜了柳燃一眼,“少说点话!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动!”


    便钻出车子打电话叫救护车。


    告诉医院具体地址,明斯予重新从副驾驶钻回车内。车里空间狭小,呼吸和烧焦的糊味纠缠在一起,明斯予拽着柳燃的肩膀往外一点点拖。


    在明斯予打电话的时候,柳燃显然也注意到了明斯薇正在冒火的车。她半边身子都木了,动不了,小声对明斯予说:“明总,离这里远点,很危险……”


    柳燃不确定万一汽车爆炸,她能不能护住明斯予。


    你还知道危险啊。


    明斯予累的满头是汗,一个字也不想说,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敢松懈。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怕车子爆炸,把她的小狼炸的再也回不来。


    至此,明斯予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无法接受失去柳燃。她经历了不少人的离开,亲近的,像她的妈妈爸爸;疏远的,比如一些合作伙伴。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她都能接受。


    唯独接受不了的,是柳燃的死亡。光是想想会有这种可能,明斯予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从停车到奔到柳燃身边用了多少力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不容易把柳燃拖出来,明斯予瘫坐在地上直喘气。快速检查柳燃身体的重要部位,一颗头,两条胳膊两条腿,还有一条尾巴,很好,没少。就是柳燃的脚软绵绵的,估计是脱臼或者是断了。


    明斯予不敢多歇,换了个姿势拖拽柳燃,想要带她离车远点。明斯薇在车里一点动静没有,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没死,不过明斯予完全没精力再去查看她了。


    手臂湿乎乎粘嗒嗒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很难受。


    明斯予抽出胳膊看了眼,才发现手臂被血浸透了。她穿的冬天的羊绒外套,里面搭的保暖厚毛衣,血还是从衣服一直渗进了胳膊。整条手臂像是穿衣服泡水,沉甸甸的,入目一片猩红。


    视线上移。两道血迹从车门开始,绵延不断的蜿蜒至柳燃脚下。


    柳燃的肋侧破了一个大洞。血糊糊的,明斯予怀疑自己看到了柳燃的内脏。


    看明斯予对着那处伤口发愣,柳燃脑子一抽,讲了个冷笑话:“明总,你的手可以伸进去,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


    明斯予真的下意识比对了伤口和手的大小,好像真能伸进去。


    难怪柳燃这会儿这么老实,原来内脏都快漏出来了。


    “一团肉,有什么可看的。”


    明斯予伸手去捂。可是怎么都捂不住,血从她指缝往外冒。她跪坐在地,抱着柳燃的上半身,鼻腔里全是柳燃血的味道。


    预报了好几天的初雪终于在这时落了下来,不规则的大片,落到伤口上,下一秒就融化了。


    明斯予想骂人,想骂柳燃脑子里缺根筋,想骂救护车是不是属王.八的爬这么慢,想骂这呼啦呼啦的血怎么就不能乖一点自己停掉,想骂这条路上怎么没有人来帮帮她。


    最后只骂了天气:“该死的破烂雪!”


    她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拖柳燃走了。拖走,牵扯到伤口,怕流更多血;原地停下,又怕车子爆炸。


    纠结之际,柳燃忽然说:“明总,我很高兴。”


    都快挂了,高兴个屁。明斯予心道。


    柳燃声音太虚弱,她得聚精会神才能听清柳燃在讲什么。


    “我看到明斯薇要撞你,但我没有让她得逞。我总算能保护你一次了……我,不是只会惹你烦,给你添乱的累赘,是吗?”


    明斯予张了张嘴,正要回答,柳燃就先一步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明斯予心头一紧,柳燃突然接连不断的说话,给她的感觉像是回光返照。


    “别说话了,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别搞得跟说遗言一样。”明斯予命令。


    柳燃又不听话了,小幅度的摇头。


    “明总,你朝我跑过来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好像,好像你还在意我……”


    发丝被费力举起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拂掉一片落在头发上的雪花。它挡柳燃看明斯予的眼睛了。


    “下雪了,明总。”


    “我想给你堆小雪狗。这次,放冰箱里,就不会化了。”——


    作者有话说:给小狼点首歌:


    把昨天都作废,现在你在我眼前


    我想爱请给我机会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


    认定你就是答案


    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


    相信自己的直觉


    顽固的人不喊累


    爱上你我不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