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探
刑部尚书一怔, 似乎不理解骆鸣岐为何会这么说,他道:“公主殿下莫怪,实在是今日臣与京兆尹有些案件需要商议, 因此接到消息时已然晚了, 只得马不停蹄地赶来, 谁知还是落在了公主后头。”
“我是听错了吧?你竟然需要跟京兆尹商量什么案情?怎么,这刑部的案子, 竟然还有你刑部尚书研究透彻的吗?”骆鸣岐丝毫不接受他的粉饰太平, 有些恨恨地咬咬牙, 接着道:“行啊, 你不是跟京兆尹商讨案情吗?那就把京兆尹也找来,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这一上午, 到底商议出了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
“这……”刑部尚书没想到骆鸣岐竟然会如此利落的撕破脸面, 因此没忍住脸色一沉, 作出一副高深的样子, 道:“殿下, 我与京兆尹商讨之事,暂时并不……”
“并不能让我知道?”骆鸣岐冷笑一声, 连说了三遍“好”,深吸一口气, 道:“既然如此, 尚书大人自便吧, 至于这人……我便带走了。”
骆鸣岐说的这个人,自然是被刑部尚书推出来用作平息自己怒火的那个侍卫。
那个侍卫似乎并不知情, 因此知道拿到了刑部尚书胡乱推人顶罪的证据, 便可以给对方按上一个“渎职”的名号, 让对立面的势力稍微削弱一些。
目前皇帝这边已知的势力,除却六位皇子之外,就只有手握兵权的定远侯了。
骆鸣岐是不怕这些人背叛的,毕竟皇帝手里多少都抓着一些他们的把柄,并且他们也都是被国师所承认的人。
国师虽然不问世事,却因为精通周易之法,算得出人的命格、脾性,甚至连人性都可以囊括在他的职业范畴内。
所以骆鸣岐从来都不怕这些皇子做出来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还有定远侯,定远侯是一个忠诚的纯臣,并且是朝堂中为数不多的懂得感恩的人之一,因此皇帝愿意帮他们隐瞒凤来仪的身份,定远侯自然会给出让皇族满意的答复。
至于如今的朝堂,左相和右相手中,分别是六部各占除却工和兵部的两部,看上去势均力敌,但是很明显,右相当权没有左相时间长,因此也根本没有左相的老成持重,以及城府深厚。
这位刑部尚书,很明显是右相一脉的人,若是少了一个刑部尚书在当局搅浑水,难免会造成右相的元气大伤,只是不破不立,即便再差,朝堂上的情况也不会再比现在差了。
刑部尚书见骆鸣岐要带那个人走,看着想要拦下,奈何骆鸣岐态度坚决,他也拦不住,只能一脸悲戚地让骆鸣岐将人带走了。
骆鸣岐在走出刑部大门的时候,回想起刑部尚书刚才那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忍不住侧头跟骆逸予吐槽道:“真是难为你了,你竟然能跟这样的东西当这么些年的同僚。”
骆逸予很欣赏骆鸣岐有话直说的性子,因此在知道周围没有外人之后,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尚书大人除了不作为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优点了。”
骆鸣岐诧异的看了骆逸予一眼。
骆逸予回敬了骆鸣岐一个无辜的微笑。
想当年,骆鸣岐第一次遇到这个看起来病弱的六皇子的时候,以为对方是个男版林黛玉模样的人物,在知道对方竟然是刑部第一侦探的时候,她就对自己对六皇子的定位表示怀疑,直到现在她才确定,对方就是一个蔫坏蔫坏的性格。
偏偏他的外表很有迷惑性,所以就连骆鸣岐,也在一开始被对方所迷惑。
“既然如此,这人就交给六哥解决了,我到底不是专业的。”骆鸣岐指了指后面被押解着的那个侍卫。
“这是自然,只是公主殿下,这人的嘴估计不是那么难撬开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六皇子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不要小看这群老狐狸,也不要高看他们的人性。”
人性?
骆鸣岐很清楚,这玩意儿一直都是不可信的。
在她上辈子没死之前,骆鸣岐的师父建议骆鸣岐学习占卜周易,因为在末法时代,神鬼皆不能猖狂,因此即便是有再高的驱魔修为,也不一定派的上大用场。
谁知道骆鸣岐竟然在周易占卜这一方面,没有丝毫的天赋,偏偏在偷偷看了两本禁术之后,隔天就能将自己师父都无能为力的禁术给施展出来。
所以骆鸣岐的师父也就不拦着这个出声便注定要离经叛道的人了。
骆鸣岐从来都算不准人性,因此她知道,自己不能太高看这种东西。
凤来仪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骆鸣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公主殿下,请让我跟六皇子学如何审问犯人。”
六皇子挑眉,又诧异地看了一眼凤来仪,道:“你小子不错啊,胆子也不小。”
“为公主殿下做任何事,都是属下希望的。”凤来仪想到传言中骆逸予的审问别具一格,每一次只要出手便手到擒来。
凤来仪希望自己可以帮助骆鸣岐。
骆鸣岐虽然不知道凤来仪的想法是什么,但是见骆逸予都不介意,自然不会不让自己的下属多学东西。
很显然,无论自己最后能不能顺利登基,凤来仪一定会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因此,凤来仪学会了,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学会了,也就约等于骆鸣岐自己学会了。
于是骆鸣岐利落的挥手,让凤来仪跟着骆逸予下去了。
凤来仪走后,骆鸣岐漫无目的地在京城中到处乱逛,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城郊。
骆鸣岐没有想到的是,在繁华无比的京城,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贫民窟。
看起来像是贫民窟吧,因为这里有贫民窟所有应该有的属性,肮脏的地面,臭烘烘的空气,以及这里生活着的人麻木的眼神。
骆鸣岐往自己走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自己确实还没有走到京城之外。
在京城里,竟然都会有这样的地方么?
骆鸣岐下意识地回忆起了自己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听世居中,点的那一桌还没有动过的菜。
她以前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勉强在京城买了一个四合院的人而已,并且因为跟着她师父的时候,狠狠地穷过一段时间,但是等到了京城,无论是禁宫还是东大街的繁华,都给她了一种可以奢靡浪费的感觉。
直到她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有人注意到了骆鸣岐,在看到她独身一人以及非富即贵的一身华丽的衣服的时候,有些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但更多的是畏惧。
骆鸣岐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干什么,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没法提起脚步离开。
她问:【天道,你是故意的么?】
天道没有回答。
骆鸣岐心想,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难道这些是上天注定?
她笑了笑,说:【天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即使看到这些东西,也改变不了我分毫。】
天道依然没有回答。
骆鸣岐叹了口气,走到贫民窟里,缓慢的,将这一条泥泞的街道走完。
其实这里的人的生活还算好的,毕竟他们即便贫穷,即便麻木,却也不至于一整天连一口饭都吃不到,也不至于在夜间连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没有。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骆鸣岐知道,在古代,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地活下去。
以前骆鸣岐看到了这样一个帖子,问:如果在穿越到了古代,还穿越成了一个平民窟里的平民,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有人在帖子里公然连载小说,将造玻璃造纸改良食物等全都说了一遍,最后连载到要开始工业帝国的时候,这个人忽然消失了。
当时所有人都在激情辱骂这个层主卡高潮,直到三个月后,这个层主诈尸回来,说其实这些都是最理想化的情况,如果真的穿越到了古代的贫民窟,最好赶紧试试自杀能不能死回来。
下面是网友嘻嘻哈哈的调侃,问他这几个月失踪之后,是不是穿越去体验了一下生活,但是那个一开始呈现了极度表现主义的层主再也没有回答。
骆鸣岐看着贫民窟这些人的脸,心想,或许那个层主说的是对的。
一个很普通的人,穿越到了一个说不定自己连文字都不认识的世界,不可能有机会读书,当你提出要去读书的时候,你的家人说不定会认为你是疯了,也不可能有机会获得你所需要的材料,因为你没有钱,更没有人脉。
谁会相信一个出身在贫民窟的人说的话呢?
至少在骆鸣岐所处的这个时代,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骆鸣岐走了一会儿,忽然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因为旁观者的眼神让她觉得很古怪,即使这些人几乎对他造不成任何的伤害,依然会让骆鸣岐觉得,这是一个会吃人的地方。
骆鸣岐转身往回走。
等走出了贫民窟的范围后,骆鸣岐停住脚步。
因为她听见有凌乱的脚步缀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果然,骆鸣岐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让那些人不惜铤而走险,也要从骆鸣岐身上扒下来一些价值。
只是等到骆鸣岐回头,看到那个称得上是瘦小的身影的时候,她忽然愣住了。
那个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血污,离骆鸣岐十多米的时候,骆鸣岐都闻得到他身上强烈的血腥味,他看到骆鸣岐的脚步停下看向自己的时候,怔了一下,甚至还缓缓地停下了脚步,然后下意识后退一步。
骆鸣岐没有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恶意。
她忽然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小少年,为什么会跟在自己身后,并且对方身上的血,还是刚刚沾上不久的?
那个少年见骆鸣岐没有害怕地转身就跑,犹豫片刻,没有再接着走过来,远远的喊道:“美人姐姐,你不要再来这里了,这里很多坏人,很危险的!”
骆鸣岐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少年身上的血渍是哪里来的了。
“你帮了我?”骆鸣岐冲少年招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那个少年犹豫片刻,还是缓缓地走到了骆鸣岐身边。
“受伤了吗?”骆鸣岐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张没用过的手绢,冲少年递过去,少年没有接,骆鸣岐也不强求,问道:“你会武功?”
“不会。”少年诚实的摇了摇头。
“哦?”骆鸣岐疑惑地挑眉。
“我跟那群跟过来的人有仇,当年我不在家,他们把我的妹妹……”少年恨恨的咬牙,没有再说下去。
骆鸣岐懂了,所以这些年,这个少年估计一直都在想着要怎么报仇,并且给对方带来了不少麻烦,这一次也是。
少年的每一次和他们对抗,都是要拿命来拼的,所以这一次他看到这群人跟上了骆鸣岐,便用自己的一身伤,换来了对方沾在自己身上的一身血。
“也就是说,是你救了我?”骆鸣岐有些欣赏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灵光一闪,问道:“你愿意跟我回去么?我供你读书,日后你可以亲自报仇?”
这无疑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建议,无论在哪一个时代,估计都很少有人能放弃从天而降的馅饼。
少年看了骆鸣岐一眼,沉思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骆鸣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估计是富贵人家的人吧?并且在知道有人跟着你的时候,你也根本不害怕,所以我想,即使是你自己遇到了他们,也一定有办法把他们打退,所以你即使是去了我们这里,也根本就是过来看看而已,我算不上你的救命恩人。”少年说这话说的很慢,正在变声期的声音着实听起来不太好听,但是却有种执拗的生命里,他接着说道:“所以我根本就不是帮了你,跟过来跟你说话,也不应该。所以我不需要你的回报。”
骆鸣岐一时间沉默了。
不得不说,这个少年很聪明,他说的全都是事实,也足够清醒,知道怎么拒绝骆鸣岐。
骆鸣岐是个很惜才的人,更何况这几天在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斗争的时候多了,遇到这样一个单纯且聪明的人,不得不说,让骆鸣岐挺愉快的。
她又掏了掏自己的休息,掏出来一个钱袋,掂量一番,递到少年面前,说道:“虽然你确实算是做了一些无用功,但是你身上的伤毕竟是因为我受的,这个钱袋你拿着,买点药敷一敷吧。”
少年看到递到自己面前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下意识吞了口口水,说道:“就是一点皮外伤,用不着这么多钱的……”
“我乐意。”骆鸣岐见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忍不住扯住少年的手腕,把钱袋往他手里一塞,便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之后很久,少年才从缓缓回过神来,抱着手中的钱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将手中的钱袋藏好,转身回去了。
骆鸣岐回到禁宫中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禁宫自然也是落了钥,骆鸣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翻上了禁宫的围墙,刚在围墙上坐稳往下看,骆鸣岐就看到围墙内的侍卫们一脸苦相地抬头看她。
骆鸣岐微微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你们是在等我吗?
那些侍卫拼命点头,还给骆鸣岐作了个揖。
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我求求你了赶紧下来行不行。
双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都诡异的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等骆鸣岐从围墙上翻下来的时候,两方面面相觑。
骆鸣岐难得的有了一丝愧疚:“你们一直都在找我啊?”
侍卫一本正经地回道:“回公主,定远侯世子在回报您出宫未归之后,陛下召队长过去说了,若是见到公主,定要传话‘你们不用着急找,她肯定得回来,等那丫头回来之后,赶紧让她过来见朕,知道了吗。’请公主去见陛下。”
骆鸣岐:……
骆鸣岐竟然诡异的有一种,自己有段时间喜欢857,被师父设了门禁之后被师弟抓包、然后要去见师父之前那种诡异的紧张感。
事实证明,她是多虑了。
她的那位父皇根本就没有生气,反而说道:“今日你的封号已经定下了几个,我本想着让选选,谁知道遍寻不到,我便自作主张给你顶下了,你看看,‘昭’字如何啊?”
昭,是“显示、表明”的意识,算的上是个好字,骆鸣岐本来对这些东西就不是很在意,因此在皇帝跟她说了她的封号之后,骆鸣岐也丝毫没有异议,直接就点头应了。
这也是皇帝会直接给骆鸣岐定下的原因。
“父皇还有什么事儿么?”骆鸣岐问道。
难道叫自己过来,仅仅只是为了告诉自己一下自己的封号么?
对于古代人来说,封号确实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但是骆鸣岐分明记得,封号是不需要被封的当事人参与的!
也就是说,定封号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骆鸣岐的活儿!
骆鸣岐可不信皇帝叫自己过来仅仅是为了这么一件事。
“有,当然有。”皇帝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喝了口茶,道:“今日定远侯世子过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你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骆鸣岐当然不知道,她想到凤来仪那张看起来神采奕奕的脸,心里一紧,问道:“她怎么了?”
“她今日可是跟着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皇帝见骆鸣岐也毫无头绪,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什么人……她跟着六哥说去审一个什么人了,难不成……”骆鸣岐想到骆逸予,差点怀疑是骆逸予对凤来仪下了什么毒手了,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差点思绪失控的时候,她忽然被皇帝的一声轻笑拉回了注意力,骆鸣岐下意识的抬头,正好看到皇帝笑的一脸玩味。
“若是世子跟着老六去了,有这么的反应倒也不奇怪。”说罢,皇帝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吧。”
骆鸣岐很想问问为什么会“不奇怪。”
分明就很奇怪好吗!
六皇子骆逸予难道除了蔫坏蔫坏的,难道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技能吗?
骆鸣岐很想问,但是很显然,皇帝并不是很想回答,因此骆鸣岐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疑问离开。
只是还没有走到殿门,就听到自己身后的皇帝补充了一句:“我知道她状态不好,所以就让她去你的昭华殿休息了,你可以顺便去看看她。”
骆鸣岐:……?
她僵硬地转过身,说道:“陛下,父皇,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迷惑么?”
皇帝一脸理所当然:“她又不是男子。”
好吧,骆鸣岐不想再这个地方很对方过多纠缠,所以只得赶紧赶回了自己的昭华殿。
只希望苏叶她们对于凤来仪不再有什么敌意了。
确实,苏叶自从知道之于是凤来仪救的之后,对凤来仪也不是那么抵触了,因此在凤来仪说自己在这里奉旨等骆鸣岐回来的时候,苏叶还给对方安排了偏殿,端上来了一些糕点甜品。
只是骆鸣岐似乎走得太远了,直到天黑了落了锁,骆鸣岐也依然没有回来。
苏叶看起来不着急,之于看起来也不着急,只是凤来仪却觉得如坐针毡如鲠在喉,最后连偏殿都坐不下去了,不得不出门稍微转了转。
当然,即便是转,也没有走出昭华殿。
凤来仪本来不甚清醒的大脑被风一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今天在刑部的诏狱中看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百,扶着树便干呕了起来。
等到精疲力尽地抬起头的时候,凤来仪擦擦嘴角,暗自庆幸自己幸好没有吃什么东西。
不然就不仅仅是这样狼狈了。
骆鸣岐远远地就看见凤来仪捂着胸口扶着树,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从身后扶住了凤来仪:“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凤来仪浑身一僵,待听到骆鸣岐的声音之后才缓过神来,站直了,道:“没什么,公主。”
“我可不信,你这是在糊弄我。”骆鸣岐不吃凤来仪的糊弄,安静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凤来仪几乎没有犹豫,把自己今日在诏狱时看到的东西对骆鸣岐说了一遍。
古代的审讯手段是很残忍的,在这个时候,犯人犯了死罪,单指在死前所受到的那些刑罚便已经耸人听闻,但是审讯手段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刑罚是有尽头的,尽头便是死亡。
但是审讯没有,如果审讯者一直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仅会让这些酷刑无穷无尽,若是受刑者濒死,刑讯者还会负责把他们给救回来。
然后接着审。
六皇子看起来很柔弱,可能连刀都拿不起来,凤来仪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命令下属施加刑罚的时候,忍不住浑身发冷。
那个被刑部尚书推出来的侍卫,一开始确实将自己的嘴咬的很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所有亲人都在刑部尚书一个人手里捏着。
这也是刑部尚书将他放心推出来的重要愿意之一。
六皇子先是带着这个侍卫巡视了一遍其他的犯人,然后才将这个侍卫吊了起来。
“属下不知道六皇子到底是如何研究出来那么多手段的,比如将人的皮活活地剥下来,若是熟手动手,犯人的皮已经被剥下来了,犯人也还是活着的,还有梳刑……”凤来仪喉头一梗,下意识又干呕一声,为难的看了一眼骆鸣岐,道:“殿下,那种地方根本就不能被称作的人间,六皇子手段高超,属下暂时无法接受,但是属下定会慢慢适应的。”
梳刑,骆鸣岐在一本野史中看到过,说是用热油浇在人的头顶,然后用铁梳……
凤来仪今天去诏狱,竟然看的都是这些东西不成?!
骆鸣岐看着凤来仪有些苍白的脸,很是心疼,揽住凤来仪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道:“若是你受不了,日后不必……”
“不,殿下。”凤来仪挣开骆鸣岐的手臂,道:“虽说这些刑罚有违人伦、泯灭人性,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事属下要去做。”要代陛下动手。
这些会让人手染鲜血的事情,属下定然要去做,不仅要做,还要做的比六皇子还要好,让我成为你最需要的那个人。
骆鸣岐对上凤来仪坚定的视线,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拒绝对方,索性岔开话题,道:“今日我已经回来了,你也受了不少的惊吓,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公主,您不想知道今日六皇子的成果么?”
“竟然已经有了结论,不愧是六哥。”骆鸣岐其实也很想知道,这样的刑罚下,最后会审问出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出来。
“那个侍卫在被拉着巡视了一遍之后,刚被吊起来就吓破了胆,因此我们得到了他家人们的住址,且六皇子已经递交上去了一封弹劾刑部尚书的奏折。”说完,凤来仪顿了顿,补充道:“属下也已经将那个侍卫的家人全部救出,目前被养在我父亲所属的一个院子里。”
骆鸣岐被凤来仪的话震惊了。
她本以为,能得到一些结果就不错了,谁知道递到自己面前的,竟然是这一个算得上的大获全胜的局面。
她高兴极了,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心中的郁气都消散了,她激动的抱了一把凤来仪,拍拍对方的后背,道:“你们做的好,做的真好,明日我便去朝堂上看看,这群人还能作出来什么妖。”
凤来仪见骆鸣岐高兴,也没忍住勾起了淡色的嘴唇,道:“公主高兴便好,已经很晚了,请殿下休息吧。”
骆鸣岐几天几夜不睡觉都不会出问题,但是如果没有必要,她是不会让自己失去人类所需要的作息的,她将凤来仪送回了偏殿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走到寝殿外的时候,骆鸣岐正要推开门的手一顿,而后她破门而入,双手掐诀,一道灵刃便冲着那一道不属于这里的气息极射而去。
那个身形算不上高的人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滚下去,扑到骆鸣岐面前,道:“殿下、我没有恶意的殿下,求您饶我一命啊殿下!”
骆鸣岐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一怔,因为他觉得这张脸算不上陌生,但也算不上熟悉,甚至她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直到这人扯了扯自己腰间的钱袋,递出几钱银子,道:“殿下贵人多忘事,几日前殿下光临小摊,买了几块漂亮的石头,只是那石头廉价,公主的钱又给多了,因此我便只能在这种时候叨扰殿下,给殿下找钱了。”
随着对方的话,骆鸣岐回忆起了被自己忘到犄角旮旯里的那几块石头。
她当时选择那些石头,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那是因为她发现,那些石头中带着灵气。
简单来说,就是“灵石”。
骆鸣岐当时在发现那些石头的时候,还在感慨,真不愧是灵气充盈的时代,就连灵石都被当做一般的石头来卖了。
只是现在看来,即便灵石不会很稀有,却也不是寻常在大街上就能买来的东西,估计这个装作是小贩的人,是在“愿者上钩”。
骆鸣岐跟他扯皮:“你找错人了,当日的那些钱不是我的,是跟着我的那位公子的,那位公子可是比我这个公主要有名的多,我只是想不到,为何你没有去找那位大名鼎鼎的定远侯世子,反而过来找我了呢?”
小贩笑眯眯的,不说话。
骆鸣岐确定了:“你就是来找我了。”
小贩说:“公主明智。”
“既然如此,我的那些侍女没有守在这里,也是你做的手脚吧?”骆鸣岐哼笑一声,道:“我就知道,让她们今日怎么会这么安分,不到处乱转是根本不可能的。”
“原来如此。”小贩从地上站起来,道:“殿下好眼力,我在各种奇石中混杂了几块灵石,没想到竟然全都被殿下发现了,并且找了出来,我思量很久,决定过来找殿下。”
“有什么事,你坐着说。”骆鸣岐知道,自己估计是遇到了什么想要体验生活的世外高人,再加上她看不出来这人的底细,所以只能暂时以礼相待。
当然,如果对方接下来说的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事情,说不定骆鸣岐也会直接把这个人给打出去。
谁知道这个小贩在坐好了之后,竟然端正了脸色,道:“不知公主可知道,大庆这个国家?”
骆鸣岐知道,但是也仅仅是在资料上知道的。
霄国与数个国家接壤,其中除了霄国外疆域最大的国家,便是曾经在朝堂上被提到过的,目前被长公主监国的荣国,除此之外,便是被这个小贩提到的大庆了。
大庆虽然疆域辽阔,但因为处处都是草原,因此人口的重要组成都是游牧民族,并且这些游牧民族并不是很团结,经常干出来自家人打自家人的事情。
骆鸣岐点了点头。
“大庆如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巫,这个大巫以邪入道,如今手中的人命数都数不清,若是放任下去,日后定然会给霄国带来灾难。”小贩说完,看了一眼骆鸣岐的脸色,接着说道:“我今天来,也仅仅是为了让公主可以重视这个国家,毕竟内忧外患,都会让一个国家逐渐走向衰亡。”
骆鸣岐陷入沉思。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小贩已经消失了。
对方果然是一个大能。
骆鸣岐自己都没有能在一个同为修道者的人面前无声无息的消失。
在知道对方的身份确实不简单的时候,骆鸣岐本来觉得有三分重要的对方的信息,如今就已经有九分重要了。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等自己有时间了,就亲自去大庆看一看,那个所谓的大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玩意儿。
只是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就被骆鸣岐给否认了。
且不说她没有时间,若是她真的能抽出来时间,也不能以身犯险,让作为储君的自己,去见一个不知道深浅的人。
以邪入道……这种人也不是没有,并且带给骆鸣岐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当时骆鸣岐在末法时代,再加上现代是一个法律严明的世界,即便是以邪入道,如果不想死的话,他所能找到的修炼资源也非常有限,但是也给当时的骆鸣岐造成了很多麻烦。
骆鸣岐根本就不敢想,自己真的遇到对方之后,到底要怎么办。
看来只能……
骆鸣岐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叹了口气,盘腿坐在了床上,摆出无心向天的姿势,开始疯狂的吸收这里的灵气。
以及龙气。
不多时,她便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但是骆鸣岐没想到的事情是,隔日刑部传来消息,又一次将她的全部计划打乱。
刑部尚书……死了。
第22章 荒唐
“他们是都疯了吗!”骆鸣岐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连衣服都来不起换,直接跑到了皇帝上朝前小憩的悠然殿,在发现皇帝和其他六哥皇子都在的时候, 咬牙道。
其他几人也是一脸沉郁, 特别是六皇子, 脸色苍白,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吃药, 但是这时候却没人会提醒他吃药。
因为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刑部尚书到底是怎么死的?谁最可疑?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死?谁知道吗?谁能知道吗?”骆鸣岐轻声问, 根本不像是在问这些同样一头雾水的, 更像是在问自己。
骆鸣岐知道, 自己从小就背着天才的名号, 所以在刚刚穿越的时候,实在是过于高看自己了。
所以在对面那群同样聪明, 或者说是更聪明的人接二连三地做出动作的时候, 骆鸣岐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她问天道:【这就是你让我拯救的世界?我就知道, 能让天道答应三个问题的事情, 一定不会像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好些天没有回复骆鸣岐的天道这会儿忽然诈尸, 并且秒回:【你应该知道的。】
骆鸣岐自嘲道:【是,我应该一开始就知道的, 而不是现在看着这些烂摊子,手足无措。】
她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千疮百孔, 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
昨天她走到了贫民窟, 那个在京城边缘的地方的时候, 她就已经知道了,京城中心以及东大街的所谓繁荣, 不过是虚假繁荣而已。
再加上今天发生的这件事。
一个国家的刑部尚书, 这么重要的职位, 因为可能会涉及某些人的利益,而直接被卸磨杀驴了。
这样的事情,对于任何一个时代来说,都是荒诞不经的。
天道说:【你已经不能放弃了。】
骆鸣岐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的,我知道。】
自从她从这位霄国的大公主身体里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被选中了。
这么看来,天道似乎是公平的。
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重获新生的好事,这种事在一开始,早就被标好了价码。
众人见骆鸣岐似乎恢复了平静,六皇子才说道:“公主你不用着急,这些事他们做的太急了,肯定会露出马脚,我们只要查下去就行了……”
“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做是霄国的人。”骆鸣岐咬咬牙,说:“政见不合在朝堂上本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他们竟然因此……”
刑部尚书确实算不上是一个好官,但是却是如今这个纷乱的朝堂中必须有的职位!
单单一个刑部尚书死了,确实有可能会让朝堂有一段时间的纷乱,但是却也不一定会动摇整个霄国的根基。
但是如果这只是一个开始呢?
向来接下来的这几天,左相和右相会在朝堂上拼命的争这个被空出来的职位,无论是那一边得到了这个位置,既得利益者以及失利者都会发现——这可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办法。
将一个朝廷命官暗杀,而后他们再用自己的人将这个空缺给填补上,然后他们就可以大肆壮大自己的势力,那么等过一段时间,朝堂会被大洗牌,最后这个国家到底是姓骆,还是姓其他的什么,都不一定了。
骆鸣岐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她本来以为,至少会有一个人出来安慰她,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大家都是霄国人,不会不理智到做出这种事。
但是在场的其他几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
骆鸣岐看到这群人的反应之后,也有些失语,她好半天才把自己的语言系统给找回来,说道:“也就是说,他们真的就是一群疯子呗?”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啊。”五皇子骆苋阙摇了摇自己的扇子,在余光看到皇帝时动作一僵,将自己的扇子缓缓收起来,摆出正经的模样道:“谁都不能说,现在还在朝堂上的人,有几个是正常人了。”
“这话怎么说?”骆鸣岐知道,骆苋阙肯定知道什么。
“既然是妹妹主动想听的,那我就不得不讲出来了。”骆苋阙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但是说话的时候,却丝毫都没有犹豫:“单是我主动跟他们交好的那些人,他们家中便养着不少‘狗奴’、‘猪公’之类的东西,并且曾经墙皮小倌跟野□□配。”
他一边说,一边看骆鸣岐的脸色,想着在骆鸣岐承受不住的时候,及时停下自己的话。
谁知道骆鸣岐的脸色竟然一直都出奇的平静。
他以为骆鸣岐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问道:“你知道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吗?”
骆鸣岐想装不知道的,但是她不能装,因为她不能让骆苋阙在皇帝面前解释这种词语,她说道:“我知道……我只想知道,最后那个小倌怎么样了?”
“那个小倌因为害怕,忍不住大喊大叫,最后被那几只狗撕扯而死。”骆苋阙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跟昨天骆鸣岐看到凤来仪回来的时候表情非常相似。
看来骆苋阙到底是迁就了凤来仪,没有将当时的场景细致地给她讲出来。
不过骆鸣岐能想象的出来,毕竟野狗……是没有分寸感的。
“我们一直看到了那群狗将那个小倌撕扯殆尽,而后才散了场,最后当天的东家去怡兰苑赔了那个小倌的命,最后谁都不知道这件事。”骆苋阙在将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是谁都知道,他心中其实已经翻江涌海。
四皇子骆子都拍拍骆苋阙的肩膀,说:“原来你当天脸色那么差,竟然是因为此事。”
“对,四哥真是好记忆力。”这件事到底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骆苋阙可以苍白着脸调侃骆子都几句。
骆子都见他嘴上还能不饶人,便知道他其实没什么事,收回自己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放弃了礼节性的安慰。
“这件事……你当时怎么不参奏呢?”皇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的有些懵。
他作为皇帝,虽然看到了不少这些人作恶的时候的样子,但是这些腌臜的事情,却从来都没有人放在他面前过。
在骆苋阙说出这件事之前,他甚至以为那群臣子只是被权欲冲昏了头脑,所以经常做出来一些威逼之举,但是今天这么一来,看起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本来以为那些人还算是人的。
“陛下,恕臣失礼,即便是当时的我将此事参奏,最后也不过是要将这些事压下来而已……”骆苋阙不是个愚蠢的人,但是他知道,当时他主动将此事瞒下来,确实是有些私心在的。
他在所有人眼中都仅仅是一个风流浪子,待着的也是如今根本没有什么权利的礼部,根本不可能像是其他的几个兄弟一样,在某个部门做点有用的事。
但是很可惜,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当时礼部尚书找到我,说有一场私宴要请我过去,我早就想要打进他们内部,所以也就没有拒绝,后来也确实,他们觉得我懦弱好掌控,所以我也就见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骆苋阙环视一周,看了看自己最亲近的这群人的表情,没有一个人鄙夷或者厌恶,他们只是担忧,于是骆苋阙接着说道:“也就是一年后吧,他们请我去看到这这场虐杀,我知道,他们其实是在考验我,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安插了眼线,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么又一年过去了,骆苋阙当真得到了他们的信任,于是骆苋阙充当了双面的角色,把对面很多人都耍的团团转。
四皇子骆子都这会儿才知道,原来骆苋阙得到的那些准确的消息不是平白得来的,还遭过这样的罪,忍不住又伸出了自己安慰的手。
骆鸣岐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所以你现在为什么敢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骆苋阙看了骆鸣岐一眼,没有说话。
骆鸣岐了然。
“因为现在我出现了,是么?”她微微垂起眼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
骆鸣岐又懂了。
这群人都把她当做是救世主,可笑的是,这个所谓的救世主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前,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
甚至还会在想日后……将这一帮子乌合之众全都杀干净了,去过一过什么闲云野鹤般的人生……
“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群人的罪行一点一点揭露出来,然后开恩科,用新鲜的血液将这些腐朽的、发臭的东西换下来,你说怎么样?”
“自然,可是……”
皇帝一张嘴,就被骆鸣岐给打断了:“这些事自然不能现在就做,但是我们可以暂时旁敲侧击……比如京城内那些烟花柳巷,该关了的,就关了吧……他们自己家中又不是没有妻妾,何苦到这种地方,去做那些作贱人的事情……我猜京城中的烟花柳巷,得有不少都是那群看起来最道貌岸人的人的手笔,若是将这个赚钱的生意直接砍了,最急得跳脚的那些人,就最应该好好查查,到底家里堆了多少的金银!”
第23章 母亲
当日早朝, 德顺当场宣读了几人商议好的城内禁止开设烟花柳巷的圣旨。
那些本来以为皇帝会因为刑部尚书震怒的朝臣们,都被皇帝惊呆了,因此错过了最佳的让对方收回成命的时机。
待到下朝时, 一头雾水的臣子们才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 商议皇帝搞这么一出的深意。
此次骆鸣岐全程和她的哥哥们站在一起,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其他六位皇子一副众星捧月的姿态, 已经彰显了这些皇子非但没有因为被这个天降的太子压一头而生气, 反而很是维护对方。
至少明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待下朝之后, 除了六皇子外, 其他五位皇子都很快离去, 准备去自己的部门点个卯,然后赶紧再回来跟骆鸣岐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
而骆鸣岐, 则带着凤来仪, 跟着六皇子到了刑部尚书的身死之地。
刑部尚书的死状和当时的那群纨绔一模一样, 都是肤色发冷, 周围的阴气很重, 长久难以消散。
只是很蹊跷的是,这样的阴气, 骆鸣岐在京城中这么就,竟然没有见过。
骆鸣岐上回在看完了尸体之后, 满京城地乱晃, 也是为了尝试能不能找到一个阴气的“来源”。
可能是对方隐藏的太深, 也有可能是那个罪魁祸首根本就不在京城,还有可能是骆鸣岐上一次运气不好, 即便走了那么长时间, 最后也正好错过了这个人的住所。
但是无论是哪一个可能, 这都不是个好消息。
骆逸予见骆鸣岐摆弄着刑部尚书的尸体,一脸严肃,问道:“还是毫无头绪么?”
“确实,这些事情出现的都太快了,我本以为会有时间见国师一面,问问他那块黑色的令牌上的阴气,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没想到还没有来得及找,刑部尚书也死了。”骆鸣岐站起来,在凤来仪端着的水盆中洗了洗手,甩干净水分,接着说:“这次对方明显干的更干净了,别说留下什么令牌,就连刑部尚书周身的阴气,也变得更加蹊跷了。”
“蹊跷在什么地方?”骆逸予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诏狱中,看那些纨绔的尸体时,一开始没有看出来有这种阴气吗?”骆鸣岐昨天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关押皇亲国戚的慎行司,一个是普通的诏狱,她一开始没有在诏狱中发现阴气,是因为她以为诏狱中每天都在死人,因此这些阴气不太明显也有可能。
但是她昨晚细细回忆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对。
在慎行司中发现的阴气,分明更加霸道,不像是其他寻常过七天便会完全消散的那种,如果不是这阴气中找不到丝毫的恶意,说不定骆鸣岐会将这种阴气认作煞气。
这可是骆鸣岐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东西,所以骆鸣岐百思不得其解。
骆鸣岐挑着能说的给骆逸予说了,当然,那些关于“两辈子”的言论,她是半点也没有透露。
“阴气和……煞气?”骆逸予虽然也见过国师,并且深信国师是一个能算透天机的大能,但他从来都没有研究过这些东西,所以听骆鸣岐说话,简直就是一头雾水。
“你可以这么理解,阴气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是煞气会。”骆鸣岐曾经也跟不少人科普过这些东西,所以这会儿解释起来也算得上驾轻就熟,“阴气一般是人死之后,一定会有的,而煞气的成因就比较复杂了,若是这人生前受到过什么冤枉,他就可能会因为心中生怨而成为厉鬼,厉鬼所携带的便是煞气。”
骆鸣岐说完后,好半天没有得到对方的反馈?
她疑惑的看过去,难道是因为没有听懂吗?
不应该啊,第一神断不可能在听到这些后还不能理解。
她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凤来仪对自己使眼色。
骆鸣岐很诡异的忽然就懂了骆逸予为什么会沉默,解释道:“六哥不用担心,首先化为厉鬼的可能性很低,再说了,若是真有厉鬼要对你不利,你作为皇……经常和真龙共事的、并且被真龙和国师庇佑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骆鸣岐差点就脱口而出对方是皇亲国戚这种话了。
只是刚刚出口一个字,骆鸣岐忽然想起来严格来说,对方并没有皇室的血脉,这才悬崖勒马。
骆逸予知道骆鸣岐是在担心自己,勾起淡色的唇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在我手上死去的人太多了……更何况我的手段毫无人性,所以我早已……”
他说到这里,忽然不想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转而对骆鸣岐道:“我只希望你赶快登基,还这个天下一个公道。”
凤来仪:?
她好不容易听懂了骆鸣岐关于阴气和煞气的解释,这会儿又觉得自己听不懂六皇子说法了。
什么叫“还天下一个公道”?
她听不懂,骆鸣岐却是听得懂的,她安抚的拉住凤来仪的手,对骆逸予说:“我一定会让那个时候快点到来的。”
骆逸予看了一看两人交握的手,微微挑眉,而后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找国师吧。”
骆鸣岐自然答应。
至于凤来仪……凤来仪早已在骆鸣岐握住她的手的第一时间涨红了脸,根本不管自己听不听得懂了,只觉得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国师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们会过来,因此在骆鸣岐刚到国师塔外的时候,就已经有小童在这边等候了。
“三位,请随我来。”小童看着这三个人,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一脸淡然地领着三个人往国师所在的地方去了。
国师这回在炼丹室。
骆鸣岐将炼丹室的门推开的时候,国师刚刚擦干净自己的手,在给三人倒茶。
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小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个茶杯,其中三个已经被添满了茶水。
国师看到他们三个过来,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把最后一杯茶倒好了,也缓缓坐下,看这个对面三个已经落座了的青年人,道:“把东西给我吧。”
骆鸣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国师是在向自己讨要那个在郡王身上发现的令牌。
“我现在怀疑,你其实是在炫耀你精通星象八卦。”骆鸣岐一边把令牌递过去,一边絮絮叨叨。
“公主殿下,我记得有这么一个说法,一个人没有什么,便会觉得对方在炫耀什么,你说这个说法说得对么?”国师接过令牌,嘴上依旧不饶人。
骆鸣岐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我也知道一个说法,叫一力降十会。”
“那确实,我可太害怕了。”国师接过令牌后,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便随手将令牌扔在了桌子上。
骆鸣岐一脸无语:“就这?”
“就这。”国师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水。
骆鸣岐非常自觉:“我错了。”
国师楞了一下,笑道:“你错在哪里了?”
“我不应该在有求于人的时候絮絮叨叨,并且在国师说出大实话的时候试图威胁用蛮力殴打国师大人。”骆鸣岐从善如流。
国师这回才没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若你不是所谓的天选之人,我当真想和你做朋友,你这人太有趣了,合我的胃口。”
骆鸣岐补充:“如果你可以让我不再是天选之人的话,我很愿意跟你做朋友。”
国师又摇了摇头,道:“这块令牌我见过,六皇子其实也可以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骆逸予一怔,疑惑地拿过令牌,想了很久,依然毫无头绪,他无奈的道:“求国师帮我。”
“十八年前。”国师提醒道。
骆逸予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了骆鸣岐,犹豫片刻后,道:“难道是皇后娘娘?”
“正解,就是她。”国师拿过骆逸予手中的令牌,道:“这种令牌我只在皇后手中见过,只是皇后已经故去,这块令牌虽然与皇后同出一脉,却也绝对不是皇后的手笔。”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骆鸣岐疑惑地抬起头。
虽然她与皇后没有见过面,但是也知道自己现在所用的这幅壳子是对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若是对方还活着,她自然要感谢对方的恩情,但对方已经死了,并且还是因为为了生下她这幅壳子而死的。
那骆鸣岐欠对方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生育的恩亲了,若是对方要让她以命换名,其实也是合理的。
“不是你母亲的东西,只是和你母亲同出一脉而已。”国师看一眼骆鸣岐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在钻牛角尖了,于是又解释了一遍。
“我母亲这一脉为什么会有这么邪性的东西?”骆鸣岐问道。
“这一脉出现的很突然,但是实力强悍,当年你的母亲与我挑战,两败俱伤,若不是后来她对皇帝一见钟情,说不定现如今这个国师的位置,就不是我来坐了。”国师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他道:“她们这一脉本就不是正道,传承中自然也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骆鸣岐看了一眼国师手中的令牌,若有所思。
第24章 青楼
最后, 国师让骆鸣岐自己去问皇帝关于她母亲的事情,让六皇子留下,并且礼貌的赶走了骆鸣岐。
骆鸣岐留下也没什么事儿, 所以掂量着手中的黑色令牌, 很快离开了, 谁知道刚出门,便见有小太监焦急的等在国师塔门前, 看到她后, 冲到她面前道:“公主, 不好了, 出事儿了!”
骆鸣岐后退一步, 道:“你且慢慢说,出什么事儿了。”
小太监狠狠吸了一口气, 这才磕磕巴巴地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了。
骆鸣岐在刑部尚书死后, 想要搞一出釜底抽薪, 把那群朝廷的蛀虫最赚钱的营生给了结了, 谁知道政法是颁布下去了, 那些大臣即使有人弹劾,这件事却出奇地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谁知道等卫兵到了这些青楼楚馆,最大的问题才出现了。
那些在青楼中的女子们、小倌们, 根本就不愿意离开。
即便法令上写了, 会给他们安排新的去处, 定然不会伤害她们的姓名,也依然没有用。
“那就不能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么?”骆鸣岐觉得, 这些事根本就不用说到自己跟前来, 这是法令, 不是儿戏,难道那些人就不知道违抗法令的后果吗?
那小太监倒是没有直接出言解释,反而看了一眼跟在骆鸣岐面前一言不发的凤来仪。
凤来仪比察觉到小太监的目光后诧异地看向自己的骆鸣岐还诧异,主动开口问道:“怎么?难道这还有我的什么事儿?”
“自是没有的,只是世子殿下曾经去过昭云楼,应该知道里面的头牌,夕月吧?”小太监道。
凤来仪一脸恍惚,似乎并不清楚认不认识一个头牌,跟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关系,她用余光迅速地瞥了一眼骆鸣岐,发现骆鸣岐正在用一种说不出的、微妙的眼神看自己,忍不住解释道:“我曾经去过昭云楼,但却是应约而去,并未……”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了。”骆鸣岐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凤来仪,转头对小太监说:“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搞些弯弯绕绕的话来浪费时间。”
她这句话说得语气很重,让这个小太监瞬间便知道她生气了,小太监面上不显,但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绷紧了脸色,道:“公主赎罪,便是这个夕月小姐因不愿出楼,甚至说要投缳自尽,于是此事便被搁置了。”
这话说的,却是让骆鸣岐疑惑起来,“你说的这夕月小姐,她美吗?”
“听说是美的,只是奴才并未见过。”小太监不敢多说,说完这句话后生怕骆鸣岐将此事扣在自己头上,跟骆鸣岐拉开距离,缩到一边去了。
“夕月小姐曾经是兴候的孙女儿,之后兴候被先皇抄了家,女眷全都入了贱籍,兴候的女儿当年便以美貌著称,于是他的孙女儿被卖到了昭云楼,十六岁便成了昭云楼的头牌,如今不过十八,但在京城中拥护者甚众,若是逼死了她,估计事情便会很难收场。”凤来仪虽然不是经常和世家公子来往,有时候却也不得不应酬,因此这些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人物,她也是听说过,并且也见过的。
“她是被抄家……”骆鸣岐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真的听说这种事后,却仍旧忍不住生气:“也就是说,她在还是小孩儿的时候便被出卖,如今……罢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骆鸣岐拉住凤来仪,拦住那个要给自己套马车的小太监,只要了两匹马,让凤来仪带着,往昭云楼疾驰而去。
昭云楼在京城东大街最繁华的一段,即便是白天,这里嫖客也是络绎不绝,但那是曾经。
如今的昭云楼,门上被贴了封条,将雕花的木门封死,门口站着几个神情肃穆的禁卫军,门前门可罗雀,再也没有曾经的风光。
有几个好奇的人对着被封死的大门指指点点,然后很快被自己同来的朋友扯着离开,丝毫不敢让自己的讨论声被门口的禁卫军听到。
禁卫军远远地便听到了马蹄声,偷偷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这是管事儿的终于来了。
他们也不愿意在这里站着,被当做好笑的猴儿看,但是里面的人不愿意出来,外面也没有人敢进去,谁都不知道皇帝下这个旨意是为了做什么,他们只能憋着一肚子火,饿着肚子等管事的人来。
只是来的人却让他们狠狠地吃了一惊。
来人共两个,一个他们都认识,正是如今做了禁军百夫长的定远侯世子,至于另一个……竟然是个女子?
他们想起前些天传出的皇帝要立自己的长女为皇太女的传闻,忍不住都心下一惊,待两人下马,非常顺手地帮他们将马儿牵好。
来人正是骆鸣岐与凤来仪。
骆鸣岐见禁卫军如此上道,也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把门打开吧,我进去看看。”
禁卫军虽然不知道骆鸣岐意欲何为,但见凤来仪沉默不语,一副为骆鸣岐马首是瞻的样子,也下意识地便相信了对方,将门上的封条打开,放两人进去。
令骆鸣岐没有想到的是,在外面看起来算得上金碧辉煌的建筑,里面竟然显得有些萧条。
可能是没有了宾客,所以一楼的大堂便显得空荡荡的,即便这里面大多配色是喜庆的红,却依然难以掩盖其中的冷清和寂寥。
骆鸣岐好不容易找了个凳子,搬着走到一间门房前坐了,示意凤来仪也坐,待对方坐定了,这才问道:“你曾经也来过这里吧?当时感觉如何?”
凤来仪仔细回忆了一番,最后说出四个字:“如坐针毡。”
骆鸣岐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答案,她笑着问道:“这是为何?”
“当日我是被骗来的,只觉得处处都是军营里没有的香风香味,以及听不到的莺莺之语,很是受不住,于是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凤来仪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当时的窘态,接着道:“再后来,我就减少了和他们厮混的时间……来这里受罪,哪有在军营练武舒服呢。”
骆鸣岐笑着看她,不说话。
凤来仪知道骆鸣岐要自己说什么了,于是缓缓的补全,道:“更何况,我觉得这样不好。”
“哦?怎么不好?”骆鸣岐就喜欢凤来仪这种能迅速搞清楚自己要什么,而后还给自己的人。
“他们有些早已娶妻,甚至有些还纳了妾,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还要来这种地方。”凤来仪虽说是做戏,但是却也是真的不懂。
自家有妻室,有的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却非要到这种地方来。
她应该庆幸的,庆幸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有底线、懂得尊重母亲的人,不然别说让她有这个机会拿到世子的位置,估计现在她已经嫁人了。
虽说以她的身份,即便嫁了人,也肯定不会过不好,但若是真的如此,凤来仪只会觉得,躲在后院里个别人争宠的那个自己,很是悲哀。
“那些男人啊……怎么会把女人当做是人呢。”骆鸣岐说着,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她当年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因为和师父都是女子,所以一开始在京圈,真的受了不少的阻碍侮辱,甚至有人施舍她,对她说若是想要谋得一条生路的话,就必须得嫁给他们家那个一无是处的儿子。
后来被骆鸣岐大上了门、打怕了,才知道安生。
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尚且如此,更别说如今在古代的这些女人了。
若是想要抽离那些权臣的钱袋子,其实有很多种办法,但是骆鸣岐却选择了这一种,何尝不是想要多救几个人呢?
“你知道一句诗吗,叫‘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凤来仪点点头。
“那你也应该知道,这是描写谁的吧?”
凤来仪依然点头。
“这是男人写的诗,他们说女子倚楼卖笑,是为了等他们,是因为爱他们。”骆鸣岐说着说着,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我觉得这真的是太可笑了,你想啊,现在几乎所有的诗词都是男人写的,她们说你倚楼卖笑是为了男人,说你争芳斗艳是为了男人,女人似乎从出生开始,便是为男人而活的。”
凤来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她发现,骆鸣岐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可不就是这样?
骆鸣岐接着说:“所有人都认为女人是这样的,但是其实不是的,便拿这里的青楼女子举例,她们是为了男人么?不,她们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生计,为了自己能多赚取一些银钱,为了让自己少挨一些毒打,多吃一顿饱饭。那些诗词,由男人而写,写的是女人,却又不是女人。那些人不过是男人臆想中的女人而已。”
凤来仪道:“殿下说得对!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殿下。”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啊,若是有一天,女子说话做事,都不是为了男子,而是为了自己、旁人、为了江山社稷。”骆鸣岐在两人面前比划了一下,接着说:“就像你你我,如今在这里说话,是为了旁人的性命,为了日后国家繁荣昌盛,更为了让所有女子知道,自己并不一定非要是男人的附庸。”
凤来仪越听眼睛越亮,正要站起来说话,却被骆鸣岐按了一下肩膀,有些不明所以地再次坐下了。
骆鸣岐轻笑一声,冲离自己不远的木门道:“听了这么久,姑娘还想接着听么?若是想要接着听,不妨出来,咱们一起说。”
凤来仪恍然大悟,顺着骆鸣岐的视线,看向了那一扇们。
门锁轻轻的动了一下,接着便是“吱呀”一声,门开了。
从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色素衣的女子,走到骆鸣岐面前,缓缓跪下,道:“奴婢夕月,见过公主殿下。”
骆鸣岐赶紧将人扶起来,冲凤来仪笑着挤挤眼睛。
成了。
第25章 酸苦
那人道:“殿下, 是奴婢狭隘了,竟然没能理解殿下的苦心。”
“无妨,对这些事有些防备是应该的, 等下我找人接你们走, 先给你们安置一个住的地方, 一直呆在这里,到底是不好的。”骆鸣岐握住对方的手, 轻轻拍了拍, 余光扫到凤来仪已经站了起来, 并且又去旁边给自己搬了一个圆凳。
“多谢殿下。”这人……也就是夕月, 在骆鸣岐让自己坐下后, 也不矫情,端坐在凳子上, 道:“还清殿下给奴婢一些时间, 让女婢同自己的那些姐妹说清楚, 让她们跟我们一起走。”
这自然是应该的, 骆鸣岐摆手让她下去, 夕月对骆鸣岐和凤来仪各行了一礼,缓步退下了。
凤来仪见那人走远, 悄悄凑到骆鸣岐的身边,轻声问道:“殿下是知道夕月就在门后, 所以才坐在那里的吗?”
“这是自然, 不然我说那么多干什么?”骆鸣岐挑起一边的眉毛, 笑着问道。
“怪不得,我说殿下怎么忽然坐下了呢。”凤来仪在骆鸣岐坐下后, 其实心中很是诧异,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多问, 毕竟曾经的经验告诉她,无论骆鸣岐做什么,都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她作为一个贴身侍卫,还是不要那么多话比较好。
事实证明,她确实猜得不错。
和骆鸣岐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凤来仪自然是不会问关于骆鸣岐为什么会知道夕月在那扇门的背后,毕竟骆鸣岐确实有些神异的能力,即便她出言问了,骆鸣岐给她讲了,她也不一定听得懂。
骆鸣岐等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夕月便将自己的小姐妹们都带了出来,那些人不知道听夕月说了什么,看向骆鸣岐的眼神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崇拜与狂热,骆鸣岐在现代也经常在道术学后辈眼中看到这样的表情,所以比较习惯了,只是凤来仪这个被波及了的人反倒涨红了脸,垂头跟在骆鸣岐的身后,一句话也不多说。
骆鸣岐自然是没有正经去处给她们安排的,但是骆鸣岐有钱。
她索性直接给这些人买了一个大宅子,暂时将她们安置下来,而后交代夕月道:“现在虽说你们都是自由身了,但是外面毕竟危险,如果不是有什么必要的事情,暂时不要出门,我会让禁卫军挑几个知道眼睛往哪儿放的人过来看着,你们有事的话,直接找他们解决就好,若是是在解决不了,便过来找我解决,知道了么?”
“奴婢知道了。”夕月又屈膝给骆鸣岐行了一个礼,在起身的时候,豆大的泪珠便直接从眼眶中涌出了,幸而她知道日后自己都不需要接客了,所以这日索性没有上妆,这更使得这场泪落得像是梨花带雨,美不胜收。
骆鸣岐忍不住起了怜悯之心,她拦住夕月的肩膀,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轻声许诺:“你们放心吧,我一定要让霄国的人女子,日后都可以堂堂正正挺胸抬头的走上街头,让你们即便不嫁人、不找所谓的靠山,也能好好活下去,更要让像是昭云楼这般的人间地狱,不再出现在霄国的地界上!”
夕月听着听着,忍不住扑在骆鸣岐的怀里放声大哭,骆鸣岐好脾气地等着她哭完。
“殿下所言,奴婢日后定然会记在心里。”夕月道。
骆鸣岐环视了一周,看着那些因为自己几句话便红了眼眶的女子,道:“我不仅要让你们记在心中,更要让你们看在眼里,你们先安心在这边休养,我还有事情要解决。”
说罢,她便带着凤来仪迅速离开了这里。
凤来仪很察觉出骆鸣岐的情绪不太对,她问道:“殿下不高兴么?”
“不,我很高兴。”,骆鸣岐嘴硬道,但是有些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凤来仪沉默片刻后,说道:“殿下是应该高兴的,毕竟殿下救了那么多人。”
“可是我只救了那么多人。”骆鸣岐揉揉额角,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毕竟我现在能力有限,而且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里……一开始,我是不想来的,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难过。”
凤来仪疑惑道:“为什么?”
骆鸣岐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于是想要直接带着凤来仪过去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凤来仪自然是答应的。
骆鸣岐带着凤来仪去的地方不别处,正是上一次她误打误撞,走到的贫民窟。
只是这一次她是带着目的性的,因此这回到的很快。
天依然亮着。
只是贫民窟还是和上一次一样,似乎永远都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骆鸣岐这一次站的离贫民窟很远,但是两人的视力都不错,自然看的清楚这里的情况。
就连骆鸣岐,这一次也看到的更多了。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虽然走到了贫民窟的巷子里,却因为不忍细看,所以没能将这里的情况尽收眼底,此次她站的远了,反而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很多很多东西。
比如,这里的乞丐很多,并且大多都是没了双腿,跪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用残缺不全的双手攀爬,捡地上的垃圾吃,但是因为有些人不乐意让这样的人在自己门前,所以便会骂骂咧咧地用脚踩那些人的手,那人像是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一般,动作迅速地捡起地上沾满了污泥的残羹剩饭,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比如,有的父亲想要将自己的孩子买了,但母亲哭嚎着不愿意,却被那个父亲一脚踹在地上,捂着肚子好长时间都爬不起来,那个孩子用力伸着瘦弱的手臂,想要拉住一个什么东西,但是因为他们家徒四壁,使得他的双手更像是在漫无目的的挥舞,像是无根的浮萍。
比如……
“那天晚上我走到了这里,一直在问自己,我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要做什么的?难道我仅仅是来做公主的吗?”骆鸣岐很庆幸自己是作为一个公主来到这个世界的,若是生长在贫民窟,即便是她,要是想达成所谓的“救世”成就,却也是极难的。
说不定在刚出生的第一时间,就因为是一个女婴,而被溺死了。
更何况,她前十八年,一直都是一个傻子。
没有任何一个家庭,会想要养着一个神志不清醒的孩子。
除非是钱多的烧得慌,或者像是皇帝一样,脑回路格外清奇。
凤来仪道:“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少凤来仪自己知道,若是让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她一定不会像骆鸣岐一样,能把这些事全都办的利落。
“但愿吧。”骆鸣岐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想着,即便是我救不了天下人,也能救则救。”
因为这是我来到这里的唯一使命。
第26章 战场
“殿下似乎很难过?”凤来仪见骆鸣岐远远地看过去, 眼中似乎带着一些泪光,问道。
“亲眼目睹这种事情,能不难过吗?”骆鸣岐认为自己也是一个感情正常的活人, 因此看到常人变成这样, 自然忍不住自己的情感。
只是似乎……凤来仪有不同的看法?
“殿下自然是心善, 只是这些人即便是再惨,也终究是活着, 臣见到了太多的死人, 看到了太多的死法, 因此心里倒是麻木了。”
骆鸣岐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从凤来仪嘴里听到这种类似于滚刀肉的说法, 差点一直不住内心的怒气, 但是转念一想,对方眼中的这个世界, 说不定才是这个时代眼中的这个世界, 所以她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气, 问道:“哦?那你说说, 笔者还惨的场景是什么样的?”
“其实也没什么, 去年我第一次上战场,本以为见过战场中的死人便已经是极限了, 只是因为大庆国的骑兵太厉害,臣当年又太过于年轻, 因此中了那些人的圈套。”凤来仪见骆鸣岐神色平静了些许, 松了一口气。
骆鸣岐自然是个善良的人, 纵使她经常说自己不是个好人,但凤来仪知道, 骆鸣岐所谓的“不是个好人”, 不过是她在遇到事情的时候, 第一时间想的是自己,然后在自己与旁人的利益权衡中,经常是自己占了上风。
但是凤来仪旁观者清,虽说骆鸣岐经常以为自己不善良,但是骆鸣岐做的事情,却从来都没有害过任何人。
骆鸣岐看到如今京城的城郊便难过的不成样子,说不定会主动慷慨解囊帮助这些人。
虽然骆鸣岐没有直说,但是这个人看向那些直不起头的人的目光,已经算是说出了她的想法了。
但是凤来仪不能让她这么做。
凤来仪看了一眼骆鸣岐的脸色,接着说下去。
当年凤来仪第一次上战场,不过刚刚十五岁。
她虽然是定远侯的世子,但是却是以普通的兵士的身份去参军的,与其他一些将士,是同吃同住。
虽然在一开始,她也会稍微注意着一些男女大妨,施展不开,但是等到后来,她却是没有那个力气了。
因为霄国与大庆的战争,一触即发。
霄国邻国有好几个,交好的国家也有不少,但是比起霄国与大庆以及当时并未参与战争的荣国,其他的国家更像是夹缝求生,根本就不敢在大国战争的时候掺和,恐怕殃及池鱼。
曾经,霄国也是一个国力强盛的国家,甚至因此根本就瞧不起大庆这个以游牧民族为主要群众的国家,甚至有一回,霄国的军队打到了大庆的王庭。
后来,霄国与大庆签订了和平合约,霄国用自己国家的公主,使得两方都有了一个二十年休养生息的时间。
这些曾经辉煌但是愚蠢的历史,骆鸣岐都是知道的。
因为史书上都有写。
骆鸣岐不知道的是,这个国家并非只有在史书上的时候才是愚蠢的。
这个国家的掌权者,简直是从头愚蠢到尾。
本来自己国家打了胜仗最后还用公主和亲已经足够愚蠢了,他们竟然还搞出了“日后互相交换资源以示友好”这样的条款,简直是钱多的没地方扔了!
大庆能有什么好资源?无非就是牛羊马匹。
他们每年向霄国送来一群一群的牛羊马匹,那么霄国要用什么回礼?真金白银。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个赔本的买卖,但是霄国前几任掌权者就是看不到。
“宗盛帝当时的想法其实也不难猜,无非就是霄国的国力强盛,而大庆弱小,让霄国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些金银用来施恩和威慑,其实在当时,对于国富民强的霄国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法子了。”凤来仪看骆鸣岐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因为她当年在学习这些历史的时候,也觉得当时的掌权者非常愚蠢,只是后来看得多了,她便觉得即便在现在已经败落的霄国的角度来看非常愚蠢,当时宗盛帝的做法却也是相当合理的。
“只是宗盛帝用金银养起来的游牧民族,最后回馈到了霄国自己身上。”骆鸣岐瞬间就懂得了凤来仪的想法,在仔细想过之后,也不得不改变了自己一开始的看法。
现在自己觉得宗盛帝的做法是养虎为患,但是如果有一天,霄国的国力再次强盛起来,会不会觉得如今霄国不得不与之硬碰硬的做法,非常愚蠢呢?
凤来仪点点头,接着说道:“当时大庆杀人无数,并且将我霄国将士的头颅收集起来,在营帐不远处弄出了好几个人头塔。”
当时没有受伤的将士还需要跟大庆接着打那一场毫无指望的仗,那些受伤了的将士,却需要拖着病体,将己方军士的头颅带回来。
他们已经没有全尸了,但是霄国的人却不能让这些头颅永久的摆在那里受辱。
这是当时他们能想到的最节省的办法了,谁知道大庆的人很快发现了过来收集的军士都是一些行动不便的人,所以便掌握了这些将士会来的时间。
一时间,又增加了无数亡魂。
若是让凤来仪详细讲出来当时的场景,她其实是做不到的,毕竟当时的她不过是十五岁,而且还是第一次上战场,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杀人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但是如果让凤来仪做一个总结的话,她还能是做到的。
“哭”。
当时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哭声。
后来,又一波受伤的将士成了亡魂,直接留在了人头塔之后,上面不得不做了判决,分出一些没有受伤的将士带领这些已经受伤的将士去将效果军人的头颅带回来。
凤来仪当时身形矮小,又是一副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样子,所以当时他们的小队长为了照顾凤来仪,便在上层出来要人的时候,将凤来仪给派了过去。
凤来仪也有幸在这一次经历中,见到真实的人间地狱。
第27章 救人
彼时的凤来仪不过是一个还没有手中的武器高的小孩儿, 所以即便是这样划水的任务,也没多少人觉得对方会真的起什么大作用,所以她当时主要的人物, 就是放风。
凤来仪抱着比自己都要高的常胜戟, 站在人头塔的不远处, 紧紧地盯着大庆的军帐。
大庆果然有派人过来了,凤来仪握紧了手中的常胜戟, 远远地招呼了一声, 便开始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和这群大庆的士兵打起来。
等到那些残胳膊断腿的霄国士兵离开之后, 凤来仪擦擦脸上的血迹, 也打算离开, 谁知道有个大庆的士兵只是装死,在凤来仪转身的瞬间, 敲上了她的后脑勺。
凤来仪再次醒来的时候, 周遭都是乱哄哄的, 只是她潜意识中还记得自己在战场上, 所以没敢直接睁开眼睛。
于是她听到了关于大庆国的秘密。
“你说, 这人头塔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大巫虽然法力高强,却总是弄这么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些人头过不了几天就发烂了,让霄国的那群傻子收回去也没什么, 怎么大巫还非要让我们过去守着, 即使暂时还没有烂, 看着那些人头也够恶心了。”
“你可不要在背后乱说大巫,省的那一天醒过来烂了舌头!”
“哪有那么吓人, 大巫总归也是人, 怎么会管这些事情。”
“怎么没有?你还记得前几天刚死的狗蛋吗?他就是因为在背后说了大巫的坏话, 隔天就死在了自己床上。”
周围嘈杂的环境忽然安静了一瞬,半晌后,有人问到:“真有这么玄乎?”
“当然有,我骗你干什么?狗蛋死了的那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压低了声音,凤来仪听的有些不清楚,不过听到了几个“死无全尸”、“死不瞑目”之类的字眼。
凤来仪安静地躺着,觉得自己在轻微地发抖。
“不说这个了,说起来,这个人你们把她抓起来干什么?不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地小兵吗?直接把他的头砍了仍在人头塔上不久完事儿了吗?还非要把他带回去,干什么?”
“大巫说了,今天守着人头塔的那个小兵身份有点问题,让我把他带回去。”
凤来仪的大脑飞速运转,为什么这些人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有问题?那个大巫到底是个什么人?这个信息真的是大巫算出来的吗?如果不是算出来的,那会是谁把这个信息泄露出去的?
整个军营里知道凤来仪身份的人都不多,若是她的身份的消息是自己营地里的人放出来的,无论放出消息的人是谁,最后结果都不是凤来仪想要看到的。
“后来呢?”骆鸣岐见凤来仪的表情有些不对,为了让凤来仪赶紧从那种奇怪的情况中挣脱出来。
凤来仪轻易地被骆鸣岐唤醒,而后又陷入沉思,接着道:“后来,我逃出去了……”
具体是怎么逃出去的,凤来仪不想再讲,骆鸣岐也表示理解。
凤来仪第一次到战场上,等到好不容易逃出来之后,她几乎要失去意识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凤来仪又一次听到了交谈声。
只是这一次,交谈的内容便显得有些单调了。
“好饿……”
“我好饿,我好饿……”
“那里有死人!有死人!我看到了!”
“还没有腐烂!”
凤来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翻了一个番。
“吃了他!快!有刀吗!把柴刀拿来!”
疯狂的恐惧席卷了凤来仪,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咬了自己一口,然后强行睁开眼睛,声音沙哑:“不、不要……我还……活着……不要、杀我……”
“还活着?”
“他身上穿的是咱们国家的军服吧?”
“那我们应该把他送到哪里去?”
“可是我真的好饿,你看看他,都要死了,我们不救了好不好?”
世界又一次安静下来了。
凤来仪第一次觉得,战场上是要死人的。
她悲哀地想,我们作为战士,我们在战场上杀敌,是为了保护你们。
但是你们做的,竟然是让一个濒死的士兵等死,然后分食他的尸体?
凤来仪听到有人被狠狠的扇了一巴掌,有人斥责道:“你想什么呢!那是人命!只要还活着,就是人命!”
等到凤来仪感觉到自己被安全送到军队中后,才放心地昏了过去。
后来,所有人都只知道凤来仪从大庆军队逃出来之前的事情,之后到底是如何辗转到军队中的,凤来仪却缄口沉默。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了。”骆鸣岐拉住凤来仪的手,道。
一个人还没有死,那就是一条人命。
如果死了呢?
那就是一块死肉而已。
骆鸣岐应该感谢那些人愿意把凤来仪送回来,但是更多的,她在想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
那些人……究竟吃过人肉吗?
骆鸣岐正要说话,忽然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叫骂声给打断了。
“什么声音?”骆鸣岐往声源处看去。
远远地,骆鸣岐听见有人的叫骂声,她抬起头,发现一群衣着破烂的男子正在追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这个少年看起来竟然还有些眼熟。
凤来仪问道:“殿下,要管吗?”
本来骆鸣岐是不想管的,但是这个少年前几天刚刚帮了自己一次,若是她不管,实在是过意不去,于是她道:“管,把那个少年救下就好了,其他人不用管。”
凤来仪抽出腰间的长剑,飞快地把那群人赶走,然后拎着那个少年的后领,把他拎到了骆鸣岐面前。
“咱们两个可真是有缘。”骆鸣岐把人扶起来,掏出手绢递给对方,示意对方把自己脸上的血污擦干净,问道:“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第28章 偿命
少年的瞳孔有些涣散, 好不容易才聚焦,在发觉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个好人之后,他深吸一口气, 正要说什么, 却一口气没提上来昏过去了。
骆鸣岐不通医术, 跟凤来仪对视了一眼,凤来仪伸手摸摸对方的脉门, 说道:“殿下, 他只是累昏过去了, 把他交给臣吧, 臣带他去找个医馆。”
骆鸣岐把少年递过去, 跟着凤来仪找医馆的时候调侃道:“没想到你还会医术?”
“其实不会。”凤来仪到底是常年习武,背着少年这几十斤, 说话的时候连气息都没有紊乱。
“不会医术?难道你刚才就随便摸摸?”骆鸣岐侧头, 顺着凤来仪的眼睛往她身后看去, 那个小少年紧紧闭着眼睛, 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他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 臣只是恰好认得这个脉象而已。”凤来仪忽然转过头,她的动作有些急, 让骆鸣岐下意识地回头, 对上她的眼睛, 她接着说道:“就是见到的多了,所以就认得了。”
骆鸣岐来不及细想这个少年是又遇见了什么事儿, 她不受控制地沉溺在了凤来仪的眼神中。
凤来仪很熟悉这个脉象, 是因为见得多了?
那她是在什么时候见到的呢?
当然是在战场上。
想来在这个医疗条件很一般的时代, 很多人因为力竭后倒在战场上,会被敌人当做尸体砍去头颅,然后算成某个人的军功,人也从假死变成了真死。
那凤来仪是出于什么目的而认识的这种脉象呢?
可能是因为她那一次差点因为力竭而死,所以觉得不应该让更多的人这么憋屈地死去吧。
“殿下在想什么呢?”凤来仪觉得一道很有影响力的目光一直凝聚在自己的侧脸上,她知道这道目光是谁的,忍不住出口问道。
“在想……怎么能让这个国家好一点呢?”骆鸣岐觉得自己最近无论想什么问题,最后都会变成这么一个问题。
她想让这个国家发展,想让这个国家减少战争,想要让今天这种在同类面前夺去同类性命的事情变少,归根结底,都是想要让这个国家变强。
但是这何其艰难呢。
她知道自己有很多的敌人,但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敢拿刑部尚书的生死冲自己示威的人是谁。
这一桩桩一件件地,简直像是无头案一样,都超还挂着她来,但是又没能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让她猜不到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有殿下这般认真思考这件事的继位者在,一切就没有到最坏的境地。”凤来仪没有想到竟然会得到对方这样一个回答,若是换一个人,她或许会怀疑对方是为了拉拢自己而说的场面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像极了场面话的话,从骆鸣岐的嘴里说出来,竟然给她一种非信不可的真实感。
毕竟她早已经不需要对方的拉拢了,接下来无论骆鸣岐说什么,她都只要相信就好。
骆鸣岐心中一动,笑了笑,没再说话。
凤来仪去的医馆不是很远,只是坐落在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这地方属于富人区和穷人区的交界处,装潢很古朴大方,门柱上用正楷刻着一副对联。
“但愿世间无疾病,宁可架上药生尘。”骆鸣岐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将这幅对联记在心里。
进门前,她本以为自己能看到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屋子,里面摆着的是所有医馆都要配置的一切陈设,有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头在坐着看诊,只是进门后,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这里到处都结着蜘蛛网,一副很久都没有住人了的模样,凤来仪在进门后就大声打招呼:“苏先生,起来啦,有人来你这里看病!”
骆鸣岐拉住凤来仪,小声问:“不是……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我们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了啊,再不济,把他带回去见太医也行……”
“老朽就是太医!”一个苍老的声音中带着抱怨,幽幽的从他身后传来。
骆鸣岐猛地转头,被身后那个老头黑漆漆的眼珠子盯得心里发毛,她打哈哈:“原来您是太医啊,失敬失敬……”
哈哈打了一半,她转头给凤来仪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出来解决这个尴尬的局面。
凤来仪会意,单手把这背后的那个少年,让对方不至于从自己的背上滑落,走到一张看起来勉强能躺人的床边,用自己解放出来的那只手把床单扥平,把少年放在床上,招呼那个老头,道:“苏先生,您先过来看看吧。”
这个姓苏的老头冲着骆鸣岐“哼”了一声,很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走到床边,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脉,了然道:“这是力竭了吧,多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这是,凤小子,你出去买几块糖来,至于另外这个小姑娘嘛……你会烧水么?”
烧水?骆鸣岐自认自己当然是会的,所以她很自然地应下了这个职务,等好不容易用木柴把水烧开,凤来仪也把苏大夫要的糖块给买回来了。
苏大夫接过骆鸣岐手上端着的碗,又瞪了她一眼,然后把糖块扔在水里化开,端着给少年喂下去几口。
骆鸣岐又被瞪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用眼神询问凤来仪这个老头为什么瞪自己,凤来仪示意她稍安勿躁,等到出去的时候她再解释这个问题。
于是骆鸣岐只能稍安勿躁了。
少年在喝下去几口糖水口,又被苏大夫解开衣服,拍拍打打了几下,就缓缓地醒过来了。
不得不说,但就这手法,这个大夫的水准就不错。
少年醒过来之后,先是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等到看到了骆鸣岐之后,才睁开眼睛,勉强直起身,道:“谢谢这位小姐救我一命。”
骆鸣岐第一眼看到的,是少年怀里系着一个颜色艳丽的荷包,不出意外的话,正好就是骆鸣岐上一次给他的哪一个。
那个荷包看起来很瘪,里面的银钱估计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但是那个大夫分明说,这个少年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那他的钱到底去哪儿了呢?
“这算是还了上一次的救命之恩吧?”骆鸣岐知道这个少年是个心善的人,不想让对方介意,所以说道。
“小姐是个好人,只是上一次小姐根本不欠我什么救命之恩,反倒是我该谢谢小姐,小姐上次的荷包,救了十一条人命。”他下意识往怀里一摸,摸到自己被解开的领口,脸上显现出一丝的慌乱,等到摸到那个丝线绣的荷包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把怀里的荷包解开,朝着骆鸣岐的方向递了递,道:“这东西是小姐的贴身物件,我不敢让旁人看见,所以一直留着,想着万一能再遇见小姐,能把这东西还给你。”
骆鸣岐本来想说给你了就是你的,接着转念一想,这玩意儿毕竟是宫里的东西,不大好流落在外,所以便接了过来。
“你说的十一条人命,是什么意思?”骆鸣岐问道。
少年也不犹豫,道:“都是我的弟弟妹妹们,他们大多数都是没有了父母,或者跟家人走散了,我见他们可怜,所以就想着毕竟我活着,也能养活几个人,所以就都找了个破庙,我们都住在庙里。”
“那你上回说的妹妹……”
骆鸣岐还记着,第一次和这个少年见面的时候,那个少年说自己的妹妹被害了,他要报仇,她本来以为那是少年的亲妹妹,只是如今看来,估计那个妹妹,也是他随手捡来的。
“是。”少年点点头:“我妹妹是我六岁的时候碰见的,她看起来刚刚出生,肚子上还沾着血,我当时身边还有些米粮,想着能养活就养,养不活就算了……谁知道最后我养活了,而且还越来越好看……”
可是在那种地方,女孩子好看,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事儿。
“我今天刚知道是什么人欺负了我妹妹,那群无耻的人欺负了一次还觉得不够,想要把我的妹妹买回去当共妻……”少年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脖子上的青筋爬上了侧脸,使得他看起来清秀的脸变得狰狞。
骆鸣岐不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什么“你可以去报官”之类的话,想也知道,官员怎么会管这些破事儿呢。
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甚至连分文不值的名声也没法带来。
“你可以等自己长大,现在你手里的刀太轻了,杀不了那么多的敌人。”凤来仪忽然开口说道:“等到长大了,你和对方一样,都是成年人的样子,等到了那个时候,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果没有我们,你最后不仅会死,你养着的那些孩子,最后也只是会被拿群畜生头上插几根蓬蒿,放在大街上售卖。”
骆鸣岐没想到凤来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对上凤来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或许是骆鸣岐的表情过于明显,让凤来仪在被看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解释道:“殿下,这可能是他最合适的解决方案了。”
“我当然知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好,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而已。”在骆鸣岐的眼里,凤来仪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而她印象中的十六岁少年,不过就是一个可能刚刚上完初中,在高中生活中迷茫的小孩儿。
而凤来仪,这个平时看起来很是温和的少年,不像是能说出这句话的人。
但是等到凤来仪真的说出这句话之后,骆鸣岐反而觉得,这再合理不过了。
凤来仪是将军世家出生的,并且被自己的亲爹扔上战场,差点就死在战场上回不来的一个人,自然比她这种在现在生长在阳光下,在古代生长在金窝窝里的人,更能看到这个时代的阴暗面。
凤来仪见骆鸣岐没有深究的意思,松了口气。
她在脱口而出之后,回味一番才知道自己失言了,毕竟骆鸣岐是会让受害者亲自在衙内敲冤鼓,让对方自己为自己伸冤的人。
可能在很多人眼里,鼓起勇气敲响那面鼓,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但是凤来仪在短短的十六年里看到了太多的不公,她很清楚有些时候的公平,只是能享受这些的人的专利而已,像是贫民窟里的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孩儿,自然只能依靠自己手中的刀,为自己报仇,或者死于报仇。
被凤来仪这句话触动的人当然不仅仅是骆鸣岐,那个少年也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凤来仪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衣襟上沾着的血迹,忽然冲凤来仪点了点头,道:“谢谢这位兄弟,我记住了。”
“哎哎哎?你记住什么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能做,我告诉你,你这回必须听我的话,好好养伤知道吗?至于你们日后的去处,我去给你们安排。”骆鸣岐见这个少年似乎有些了不得的想法,迅速走过去按住少年的肩膀,说道。
“可是……我已经承蒙过您的恩惠了。”少年犹豫地看了骆鸣岐一眼。
他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可能不是那么简单,毕竟没有那个闺阁女子可以轻易踏出家门,而且还有那么一个武功高强,看起来也出身不凡的护卫跟随的,但是对方毕竟是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好意,但这个好意,有时候会让两个人都蒙受灾难。
骆鸣岐知道,这个少年的小脑袋瓜子里应该在疯狂想着怎么拒绝自己,她环视了一周,在看到苏老头的时候,那个老头又“哼”了一声,朝天翻了个白眼,骆鸣岐了然,这老头是猜出自己的身份了,所以她也不想着避嫌了:“我发觉你是个人才,所以我是想要招揽你,招揽你懂吗?我把你培养成材,而你,需要用你的一生来报答我。”
“报答你……我要怎么报答?”少年的目光忽然坚定起来,道:“你培养我,我报仇之后就报答你!”
“不不不。”骆鸣岐摆摆手,道:“我打算培养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帮你报仇,毕竟只有让你没有了仇恨,才能心无旁骛地跟着我,你难道还需要报仇的人是你自己,才会满意么?”
少年当然是想要亲手报仇的。
但是他怕等到自己有把握杀死自己的仇人之后,那些仇人就已经死了。
所以他不介意让现在能够办到这些事的人,帮自己办到。
“那就好,我看你也不是很执拗的人,能转过来那个弯儿,自然是好的。”骆鸣岐站起来,对苏大夫道:“既然如此,这个人就先放在大夫这里了,这是诊金。”骆鸣岐随手把刚才少年递给自己的荷包扔进凤来仪怀里,又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荷包,取出一块碎银,放在落了一层灰的桌子上,冲凤来仪使了一个眼色,让她跟着自己出来。
凤来仪会意,很快跟了出去。
“殿下为什么会看重这样一个人?”凤来仪跟在骆鸣岐身后不远处,小声问道。
“你很好奇吗?”骆鸣岐冲凤来仪挤眉弄眼。
“自然……”凤来仪不知道骆鸣岐憋着什么坏,只能点头。
“好啊,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这么一个坏脾气的老头的,你先跟我说说,我再告诉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过如果骆鸣岐想要听的话,凤来仪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9章 医者
“苏先生一直都是耿直的脾气, 所以在太医院不大受重视,后来大庆国来犯,苏先生主动请缨, 说要去战地做医生, 先皇也不是很喜欢脾气不好的苏先生, 所以就应允了。”凤来仪说道。
这是凤来仪爷爷辈儿的事情了,苏医生当时跟着军队, 救活了不知道多少人,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 苏医生简直就是战地里的活菩萨。
后来没有了战争, 苏医生这个三四十岁的人不得不回宫, 接着当自己不大受重视的太医。
“也是,毕竟太医虽然救人很多, 却是很难积攒到军功的。”骆鸣岐听到这里, 点头附和。
在战场上, 一般都是依靠人头来计算军功的, 一般来说, 杀十个人可以做十人长,杀一百个人可以做百人长, 但是无论医生在战场上救多少人,都不算人头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毕竟医生拿不到人头, 即便拿到了, 也不会贪恋这一个半个的人头数。”凤来仪说道。
说的也对,如果医生得了一个十人长百人长的头衔, 也实在是没什么用。骆鸣岐示意凤来仪接着说下去。
“苏先生在战场上, 被恭维地多了, 自然也就飘飘然,他以前就看不上其他太医在后宫里帮着一群女人谋害这个谋害那个的,在上完战场后,就更看不上了。所以后来他被太医院的同僚给陷害了,当时的皇帝自然也不愿意让这个动不动就骂自己的倔脾气留下,苏先生就这么被夺了太医的职位。”凤来仪说。
“单就是被撸夺职位,不至于让他陷入现在这种境地吧?”骆鸣岐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差不多要看不到的医馆,说道。
“当然,只是他脾气不大好,却又是个真的心善之人,当时将自己的医馆建在这里,一是有心想要帮着这边的穷人,又想要从富人手里赚到一些钱。”凤来仪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
“怎么?”骆鸣岐知道,这个怪脾气的医生这么办,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毕竟穷人不一定会卖他的好,富人也都不是傻子。
更何况,若是真正的富人,又怎么会没有一个体贴合心意的医生呢?非要在这里受一个对方把自己看成冤大头的气?
“后来,他被人偷了。”凤来仪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当时他自然是很有钱的,这么一个建筑在贫民窟附近,实在是太扎眼了,所以他就被人偷了,那些偷他的人,好像还不是同一批,但是他们却是在同一天晚上偷的,来的最后那一批因为翻不到东西,并且看出来这家已经被翻过了,所以忍不住骂出了声,但是骂的声音太大了……”
骆鸣岐已经猜到了结局,因此她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苏先生毕竟自己是个医生,所以他的身体保养的还是很不错的,所以他被吵醒了。”凤来仪说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说话了。
但是这也尽够了。
骆鸣岐已经想象得到,那个老头儿在被吵醒之后,和那群小偷面面相觑的模样。
“对了,听说后来,因为那群小偷没有偷到东西,苏先生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所以就把自己屋子里的药箱药架全都让那群小偷搬了出去,当时他还嘱咐对方说,让这群小偷不要再来了,毕竟下回再来,只能把门口的那一副对联给卸下来搬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这最后一群小偷真的有些本事,所以苏先生家里再也没有被偷过,也可能是对方还是来过,但是因为家里什么都没有,所以看不出来吧。”凤来仪说道。
“你明知这是个脾气不好的老头儿,怎么还愿意来这里?”这其实是骆鸣岐最好奇的事情。
毕竟这位苏大夫看起来和凤来仪很熟悉,不仅知道他的姓氏,而且使唤对方也使唤的很得力。
“这位先生,也算是救了臣的命吧。”凤来仪说:“臣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因为过于饥饿,险些救不回来,当时便是这位苏大夫,用自己当年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特殊手段,三两下便将臣救活了。”
骆鸣岐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时间不对。
“不出意外的话,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这位苏大夫好像就不是太医了吧?”骆鸣岐问道。
她知道,凤来仪肯定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跟自己说谎,所以这事儿肯定是另有隐情。
“那是我父亲去请的苏先生。”凤来仪看了骆鸣岐一眼,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说道:“当时朝政空虚,国家根本就无力承担那么多士兵的出征、食用、以及安身费用,更别说是受伤的人了,当时真的算得上是满地哀鸿,所有的士兵都在地上哀嚎,因为连铺在地上的布都匀不出来,若是给他们用了,那些被面沾了血,就洗不干净了,自然也无法给后来招来的士兵使用,所以他们只能自生自灭,所以父亲无法,打算过来试试。”
谁知道,这一试,就成了。
苏大夫得知定远侯当时没法给他大额度的酬金后,表示只有有他一口饭吃就可以了,后来听说定远侯没钱买药材,当即让定远侯派兵将自己门口的对联给卸了。
当时凤来仪本人也在场,那个场景,让她一直震惊到了现在。
那两扇对联后,铺满了金子,粗略看过去,得有上千斤。
苏大夫将这些钱全都买了药材,带着慢慢的几十车,便往战场上去了。
如果没有这位苏大夫,说不定当时那场战争,根本就不会以惨胜结尾。
说不定他们直接就败了。
现在的皇帝自然知道了这位太医的事迹,想要让他重新回到太医院任职,但是苏先生依然不愿意,他将自己存下的棺材本都花了,却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的意思,背着行囊,去做不要钱的行脚大夫去了。
每天除了在晚间的时候回来歇息,其他时间,他都背着自己的小药箱,走街串巷,还不收诊费。
“这老头倒是挺有意思的。”骆鸣岐笑了笑,对着那个苏先生的感官,也好了不少。
“殿下是觉得他脾气不太好吧?可能是因为他到底是个古板的人,所以觉得殿下实在不应当在大街上乱跑。”凤来仪自然看到了苏先生瞪骆鸣岐的那几眼,开解道:“殿下不必理他,不过就是一个脾气不好的老头儿而已。”
骆鸣岐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谅解他一番,毕竟刚才你说的那么多话,都是在为他开解。”
“不是开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凤来仪摇摇头:“他脾气着实不好,但医术又实在高强,不然以先皇的脾气,怎么都不会留下这么一个人来让自己烦心,只是当时他手段好,救了当时的皇帝一命,所以即便先皇被他骂的生气不已,却也不能因此发落。”
“也对,所有的天才都有一定的怪脾气。”骆鸣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毕竟当年的骆鸣岐,也因为觉得自己能力出众,所以不大看得起那些练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自己练几年修为高的人,只是后来她被自己的师父亲自教了做人,所以收敛了不少。
凤来仪看着骆鸣岐并没有接着说话,忍不住提醒她道:“既然臣已经帮殿下解惑,是不是轮到殿下了?”
“当然没问题。”骆鸣岐回神,点头道:“这个少年,我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便知道,他肯定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只是他当时不愿意,所以我也没有强求,但是他第一次拒绝,又能跟我碰见第二次,并且每次遇见都和‘人情’有关,这是天道想让我收他为徒啊。”
凤来仪偏头想想,觉得有理。
她是个不懂道法的人,但是也知道这些修道之人最讲究的就是“缘”,既然这个少年和骆鸣岐有缘,那骆鸣岐想要收徒,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你想,一个六岁就能将刚出生的女孩儿拉扯大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坏人,而且我看这个孩子灵台清明,很合我的心意……”骆鸣岐接着说。
凤来仪心说,即便你要收他为徒,也不过比他打了两岁……怎么“孩子”这两个字,就叫得那么顺口……
而且凤来仪与这个少年同岁,她实在是不敢想象在骆鸣岐眼里,自己是不是也是“孩子”辈儿的人。
骆鸣岐不知道凤来仪在暗自肺腑,她接着说:“其实那群人也是我自己想杀的,你想,那个小孩儿的妹妹,是他六岁的时候捡到的,养到现在也不过就十岁,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你说那群垃圾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凤来仪心里一紧。
她当时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虽说这样的事情在贫民窟发生的实在不少,但是能对这样的一个孩童动手的,自然都是那些比一般的人渣更为低劣的人。
他们都不配被称为人渣,他们连被称为人都不配。
骆鸣岐猜测,自己留下的那些银钱估计确实有一部分被当做饭钱了,但是更多的,估计是被用来当做那个小姑娘的医药费了。
只是这些贫民窟里的医生,估计很难真正地学过医术,甚至连药材都凑不齐,怎么能救下那个被一群人摧残,并且还受了严重的伤的小姑娘呢?
骆鸣岐当时很想问那个少年,他的妹妹是不是还活着。
但是到底也没有问出口。
“以前我是没有办法,毕竟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规则,我遵守规则。”骆鸣岐轻声说道:“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在心里真情实感地觉得,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都应该死。”
她以前见过很多这样的新闻,很多很多,多到她甚至想不起来一个准确的数字。甚至有时候还会因为太过于心疼那些孩子,忍不住召来他们的灵魂,问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从来没有一个孩子会在第一时间说,最想做的事情是为自己报仇。
他们更多的,只是想要让自己是的所爱之人平安顺遂一声。
正因为如此,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才更显得可恶。
凤来仪本来觉得,自己见的多了,可能会在再次遇见这种事的时候,显得麻木。
但是其实不会的。
没有人会麻木。
就像现在,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随时可以为骆鸣岐,将那群连人渣也不配称的垃圾的头颅砍断。
第30章 念头
凤来仪挥刀甩干净自己刀上的血迹, 垂眸看了一眼面前这些被自己干净利落地切断头颅的人,沉默一瞬,道:“殿下, 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当然是把头颅带回去, 剩下的尸体, 就就地掩埋吧。”骆鸣岐道。
把头颅带回去是给谁看,不言而喻。
“殿下这一手真狠。”凤来仪笑着表示理解, 立刻要动刀剖开地面, 骆鸣岐伸手制止住了她, 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篆, 往地上一扔, 便在地上破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道:“我哪里狠?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凤来仪被骆鸣岐的这一手震惊了一瞬, 无意间想起坊间传闻骆鸣岐是国师大人的徒弟, 以前她是不信这事儿的, 但是自从她看到骆鸣岐出入国师塔如入无人之地, 还有今天露出的这一手之后, 也忍不住开始怀疑。
难道公主真的是跟国师学的道法不成?
骆鸣岐见凤来仪对着地面上的大坑沉思,道:“怎么?你觉得这个坑不够大么?我算过了, 这坑只大不小,放心吧。”
凤来仪心想, 骆鸣岐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的道法来源, 更是在朝堂上吵吵嚷嚷的时候, 也从来都没有拿出自己的出身说道,所以应该是不愿意透露的, 因此凤来仪也没有问, 只能兢兢业业地将地面上的尸体拉近坑里, 正要想办法脉,坑边的土块便被骆鸣岐召来的一阵风给吹进了坑里,吹平了。
还、还挺方便的。
骆鸣岐说道:“如果不是搬运尸体不能用道法来,我真的不想让你沾手。只是用道法动新死的尸首,可能会出问题,即便是我也不能控制,所以只能让你来了。”
凤来仪自然不会问为什么骆鸣岐不自己动手,毕竟一开始她都打算亲力亲为的,骆鸣岐愿意动手,只能说明她是个好上司。
凤来仪道:“辛苦殿下了。”
骆鸣岐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辛苦的是凤来仪这个不仅要杀人还要埋尸的好下属。
那群伤害了那个少年妹妹的人有好几个,她们即便是一人一手一个头,都提不完,骆鸣岐犹豫了一下,脱下自己最外层的那件袍子,仍在地上,道:“就用这个来吧。”
“可是殿下……”凤来仪看着这件袍子上的金线,到底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用一件袍子,换一个日后对我忠心的徒弟,这很值当。”骆鸣岐说。
凤来仪默默地咽下说可以用自己的衣服来的话,道:“殿下英明。”
用公主殿下的衣服来,和用她一个普通的下属的衣服,等到的结果自然是不一样的。
凤来仪将那几颗头颅装好之后,将大包抱在怀里,沉默地跟在骆鸣岐身后,在往回走到医馆之后,她将怀里的包裹递到骆鸣岐面前,道:“这些东西,还是让殿下亲自给他看,可能会更好吧。”
骆鸣岐欣赏地看了凤来仪一眼,单手接过凤来仪怀里的包裹,推开门,顺手将手里的包裹仍在那个少年面前,道:“我们帮你解决好了。”
包裹被凤来仪缠的还挺结实,被骆鸣岐这么一摔,竟然没有散开。
少年一惊,伸手就要要解开包裹。
骆鸣岐提醒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你猜得出来,所以你想想要不要现在打开。”
少年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没有解开包裹,道:“多谢这位小姐为我报仇,只是可惜小姐这一件好衣服了。”
“没关系,因为我很清楚,你以后的价值,要远远超过这一件衣服。”顿了顿,骆鸣岐勾起一抹笑,道:“超过无数倍。”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包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极胜,他道:“日后只要是我能做的,定然不负小姐期望。”
骆鸣岐很满意地点点头。
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撒谎,所以他很清楚,现在少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虽然少年时期的承诺大多都不是什么能被延续下去的东西,但是骆鸣岐相信,只要这个少年能在成年后保持如今的一分执着,她都不亏。
骆鸣岐说道:“你现在应该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吧?现在我需要你带着我,去看看这些年你养弟弟妹妹的地方,如何?”
少年的手臂撑着床面,缓缓地站起来,走到骆鸣岐面前道:“是,主人。”
“哎,不对,不能叫主人。”骆鸣岐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少年的眉心,一顿,问道:“你有名字么?”
少年疑惑地抬起头,不知道骆鸣岐现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拒绝自己叫她主人,但还是听话地说道:“我叫司少渠。”
司、少、渠。
竟然还是个有名有姓的人。
现如今不是什么有人权的时候,所谓百家姓,也不过是能享受这些姓氏的人的特权而已,像是在贫民窟里的人,很少有人能有名有姓的。
并且名字听起来还挺好听。
骆鸣岐好奇道:“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是我的母亲。”司少渠低下头,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她在我六岁的时候去世了,被那群垃圾……”
竟然是母亲取的名字。
司少渠的这句话里,透露着这么几个消息:
第一:司少渠的母亲,估计是读过书的。
第二:司少渠可能没有父亲。
第三:司少渠的母亲也是死于贫民窟男人对她的性丨侵。
怪不得司少渠会在自己的妹妹被伤害之后,宛如疯了一般地想要报复。
骆鸣岐说道:“详细说说?”
“是。”司少渠也不矫情,直接说道:“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住在贫民窟,但母亲跟这里的格格不入,她认识字,温文尔雅,根本不会像是这里的妇人一般,每天除了打孩子就是骂街,而且她还识字。”
“你的父亲呢?”
“我没有父亲。”司少渠摇摇头。
骆鸣岐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的表情中没有丝毫的厌恶,很平淡,应该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一个识字、并且可能是大家闺秀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儿,生活在贫民窟?
这件事可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深究了。
司少渠接着说:“她教我认过字,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大记得了。”
骆鸣岐等着他的后话。
但是等了半天,司少渠也没有再开口。
她疑惑道:“没了?”
“是,我只记得这么多东西……”司少渠低下头,神情看着有些落寞。
也是,不过短短的六年,更何况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记不住也是正常的,骆鸣岐不再问,点着司少渠额头的手指轻轻划了几道,在对方额心引入一丝灵气,她对司少渠说:“很好,司少渠,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记得叫我师父,知道了吗?”
司少渠本以为对方施恩于自己,最多是想要让自己当个小厮,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想要收徒!
他是个聪明的人,自然也知道刚才骆鸣岐在自己的额头上点的那一下,治好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外伤。
司少渠下意识跪下,这一跪跪的很干脆,在苏医生医馆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用力往地上一磕,道:“是,日后司少渠就是师父的徒弟!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师父教什么就学什么!”
“很好。”骆鸣岐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摸摸他刚才又磕红了的额头,消去他额头上的红印,道:“不是一开始我不给你治伤,只是你当时没有入道门,我不好轻易让你跟道法结缘。好了,带我们去你住的地方吧。”
司少渠住的地方离医馆不是很远,毕竟那是一个破庙,庙宇一般都建在可能会有香火的地方,所以周遭都是人。
骆鸣岐等人的出现,在那个地方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凤来仪和骆鸣岐的长相、气度、穿着,都不像是这个地方会出现的人。
周围有围着的妇人在看到骆鸣岐把破庙中的孩子都接出去后,顶着自己丈夫想要杀人的目光,凑到看起来好说话一点的骆鸣岐身边,问道:“贵人,你是要买孩子吗?”她扯过身边孩子含着手指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看我家的孩子怎么样?你们什么价买?”
凤来仪眉头一皱,正要驱开这个妇人,骆鸣岐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别,你看看这些孩子。”
凤来仪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仍旧听话的看了一圈。
这些孩子身上都有一些相同的特质,麻木、肮脏、廉价。
这样的孩子,难不成骆鸣岐还感兴趣?
骆鸣岐自然是感兴趣的。
她说道:“我就是觉得,如果这些孩子从小都被养在我的身边,日后也能为我所用,会不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助力呢?”
这些孩子看起来确实出身不好,看起来还不是很聪明。
但是他们都是会长大的。
骆鸣岐以为,让他们在贫民窟浑浑噩噩地,再做一遍自己的父辈人上辈子做的事情,不如让他们活得清醒一点好。
凤来仪多聪明的人,很快明白了骆鸣岐的想法。
这些孩子是还很小,但是骆鸣岐也还很年轻。
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培养一些为自己所用的人,这是明智的选择。
凤来仪给骆鸣岐施了一礼,道:“是,臣知道了,臣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