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从小到大,江知雾遇到过很多跟她表白的男生。


    但每一个都会被她干脆而无情地拒绝。


    可面对季宁深那双写满了忐忑的眼眸,她却有点语塞。


    因为他跟那些追求者不一样,他的喜欢是小心的、无声的,并不强硬江知雾必须给出回应。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江知雾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随便你吧。”


    *


    江知雾回到江砚舟所在的那辆车里,拉开车门坐进去时,车厢内弥漫着低气压。


    江砚舟双臂抱胸,一脸不服气地瞪着前方,显然还在为姐姐“偏袒”季宁深而窝火。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缓缓启动车辆,驶离季家宅邸。


    江知雾系好安全带,平静地问:“江砚舟,你知道自己刚刚错哪儿了吗?”


    江砚舟猛地转过头,满脸不可思议:“我错哪儿了?姐!是他像个变态一样偷偷收集你那么多年的照片!我没揍他已经很克制了!”


    “我指的不是你维护我的心意,而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江知雾侧过身,目光冷静地看着弟弟,“你不该去踩那本相册。”


    “为什么不能踩?那破相册看着就膈应!”江砚舟音量提高,情绪激动,“姐,你怎么总是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帮着他说话。我是在教你什么叫尊重。”江知雾耐着性子解释,“那本相册里的内容我们都看过,全是财经新闻、公开演讲、杂志专访的剪报和图片。换句话说,是他在公开场合、合法渠道能获取到的,关于我的公开信息。”


    “这种的行为和偷拍、跟踪、侵犯隐私有本质区别。你直接把他的珍藏物踩在脚下,是一种人格侮辱,是在践踏别人的心意。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却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暴力和侮辱,除了激化矛盾,让你一时爽快之外,没有任何建设性意义。”


    “这种见不得光的心意有什么好尊重的?”江砚舟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得姐姐的逻辑匪夷所思,“我更后悔没当场把那本破相册给撕了!免得他看着继续胡思乱想!”


    见弟弟完全被情绪主导,江知雾干脆闭上了嘴。


    她知道,在气头上,再多的理性分析也是徒劳。


    她不再多言,只是收回视线,轻声说了句:“看来你还需要时间冷静。等你愿意用脑子而不是仅用脾气思考问题时,我们再谈。”


    随即,她拿出手机,开始专注地处理工作邮件。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然不打算继续这场鸡同鸭讲的争吵。


    江砚舟见姐姐真的不理他了,也是又气又闷。


    他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抿着唇不再说话。


    姐弟俩一路再无交流,保持着沉默回到了公寓。


    季宁深去安顿熟睡的季念念了,姐弟俩一前一后回到公寓时,A组的几人早已回来,正呜哩哇啦闹成一团。


    听到开门声,四人齐刷刷看过来。


    “江姐姐,你们回来啦!”李乐乐像只快乐小狗,第一个朝她奔来,“怎么样怎么样?剧本进行得顺利吗?我跟你们说,我们这边可精彩了!”


    李柏委屈地说:“精彩啥啊,江姐姐你是不知道,我最后差点被我老爸老妈打死。”


    江知雾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林屿川就戏精附体,故作伤心地哀嚎:“知雾姐姐,你要为我做主啊!宿姚自己在镜头后躲懒,让我这个可怜的结拜弟弟去扮演李柏他对象,嘤嘤嘤……”


    宿姚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林屿川,你少在那儿装可怜!谁来扮演李柏对象那不是抽签决定的吗?你手气差能怪谁?”


    “那什么……”李柏更委屈了,“你们凭啥嫌弃我,我才是最惨的受害者好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江知雾被他们围在中间,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分享今天的趣闻。


    江砚舟看着姐姐和那帮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心里的火气还没消,又掺进了一丝不被理解的委屈和酸涩。


    姐姐明明是他的姐姐,为什么要为了季宁深教训他,还跟他冷战?


    江砚舟越想越憋闷,还是认为自己压根就没错。


    他梗着脖子,闷头换鞋,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靠在门板上,客厅里的欢声笑语隐约传来。江砚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起了姐姐那句“等你愿意用脑子而不是仅用脾气思考问题时,我们再谈”。


    犹豫再三,他掏出手机,找到了久未联系的江汀。


    这人好歹也是跟他姐读过同一学校的高材生,勉勉强强称得上有脑子吧?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敲下一行字:【在?问你个事。】


    江汀那边似乎正好有空,回得很快:【?】


    江砚舟:【我有个朋友,他今天遇到了件挺操蛋的事……】


    他删删改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交代了一遍。


    信息发出去后,江砚舟紧张地盯着屏幕。


    过了一会儿,江汀的消息回了过来:【所以你想问你姐为什么生气?】


    江砚舟赶紧强调:【是我朋友他姐姐!】


    江汀:【……行,你朋友他姐姐。】


    江汀:【我觉得她生气的点应该很好理解,你朋友觉得是在帮姐姐出头,但在我眼里,你朋友是在添乱。】


    【姐姐是个理智的成年人,她有能力自己去处理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情感问题。她不需要她弟弟用这种激烈且带侮辱性的方式去帮她。】


    【她可能更希望看到的是,她弟弟能成熟一点,学会尊重别人,学会冷静处理问题,而不是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每每遇到事情,只会用暴力宣泄情绪。】


    【踩别人的东西,那不是小孩子吵架才干的吗?】


    江砚舟盯着这段话,手指收紧,心里五味杂陈。


    他闷闷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我会转告我朋友。】


    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床上,江砚舟仰面倒下,盯着天花板。


    冷静下来想想,其实江汀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季宁深那家伙虽然暗恋他姐很多年,但确实从来没做过什么真正越界、打扰到他姐的事情。


    说起来,他明里暗里也帮过了他们很多。


    自己那么激动地踩坏相册,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懊恼的情绪缠绕着他,江砚舟带着满腹的心事和纠结,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直播准时开启。


    无数迫不及待的观众涌进直播间,弹幕刷得飞快:


    【来了来了!抓心挠肝一整晚,快让我看看季宁深和江姐姐的后续好吗!】


    【急死我了,昨天黑屏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让观众们略感失望的是,镜头下的季宁深和江知雾表现得异常平静。


    两人在早餐桌上相遇,如常地互道了“早安”,与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反倒是江砚舟和江知雾之间,气氛明显有些凝滞。


    江砚舟顶着两个不太明显的黑眼圈,默默坐在桌子另一端,不像平时那样凑在江知雾身边叽叽喳喳。江知雾也没主动跟他说话,姐弟俩之间的交流近乎为零。


    【咦?砚舟和江姐姐之间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弟弟怎么蔫儿了?昨晚没睡好?】


    【我感觉他们俩看起来像是吵架了。】


    早饭后,导演笑眯眯地现身在餐厅里。


    “各位早上好!新的一天开始了~首先,我们来结算一下昨天的任务完成情况。A组成功编出了曲折离奇的剧本,并让


    家长相信,任务成功!而B组……”


    导演故意拖长了音调,看向B组的各位,“很遗憾,根据观众反馈和现场效果判定,未能达到预期目标,任务失败!所以,B组需要接受惩罚——喝特制‘苦瓜醋汁’一杯!”


    工作人员适时端上两杯墨绿色的、看起来就十分黑暗的液体,隐隐还散发出一股苦瓜与醋混合的诡异气味。


    江知雾神色平静地伸手,准备去接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杯子。


    对她而言,任务失败接受惩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杯味道古怪的饮料而已,愿赌服输。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杯壁时,另一只手更快地伸了过来,将那只杯子夺了过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夺走了苦瓜醋汁的人。


    只见江砚舟板着脸,一句话没说,在其他嘉宾和镜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大口,竟然把他和江知雾的苦瓜汁一起,一口气全给闷了!


    “咳……咳咳……”


    浓烈的苦涩和酸涩混合着冲击味蕾,呛得江砚舟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他强忍着没吐出来,硬是把两杯都喝得一滴不剩,然后才放下杯子,用手背狠狠抹了下嘴角。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眼,看向有些错愕的江知雾。


    那双平时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刻还带着被难喝饮料逼出的生理性水光,眼神湿漉漉的,夹杂着几分委屈、几分讨好,就那样眼巴巴地望着她。


    江知雾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轻轻叹了口气:“……傻不傻。”


    真是个笨弟弟。


    第72章


    看着江砚舟一人将两杯苦瓜醋汁喝下,众人都看傻了眼。


    好半晌,导演才磕磕巴巴地宣布:“呃……既然砚舟代喝了,那、那就算你们俩的惩罚任务都完成了吧。”


    江知雾看着弟弟被那古怪液体呛得眼角泛红、强忍不适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她立刻起身去接了杯温水,递到江砚舟面前:“赶紧漱漱口。”


    江砚舟接过水杯,咕噜咕噜漱了好几次口,才感觉嘴里那股要命的酸苦味淡了些。


    他放下水杯,趁着周围其他人还在看季宁深喝苦瓜醋汁的间隙,偷偷拽了拽江知雾的衣角:


    “姐……对不起,我昨天不该乱发脾气,不该不听你讲道理。”


    江知雾看着他这副难得服软、眼巴巴认错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无奈也彻底消散了。


    她声音柔和下来:“其实我早就没在生气了。我只是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跟你这个倔孩子把道理说通,让你能听进去。”


    江砚舟说:“其实我已经知道我做得不对了,下次再遇到任何事情,我会用更冷静的态度去思考,去处理的。”


    江知雾看着他,弯唇笑了。


    于是,直播间的网友们一个错眼的功夫,就发现蔫巴巴的江砚舟又恢复了活力。


    【哈哈哈哈姐弟俩是不是和好了?】


    【和好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不过好甜!】


    【快乐小狗又回来了,摇尾巴.gif】


    和姐姐冰释前嫌,江砚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轻松不少。但轻松之余,另一件事又让他有点不得劲。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给季宁深也道个歉。


    理智上,他承认江汀和他姐说得对,自己踩坏别人珍视的东西,确实过分了,应该道歉。


    但情感上,一想到季宁深默默收集了姐姐那么多年的照片,他心里就别扭得很,总觉得对方也没多光明正大,两人算是扯平了。


    这种纠结的情绪,在上午的集体活动结束的间隙达到了顶峰。


    他看到季宁深独自坐在休息区的角落,面前摊开着那本相册,正用透明胶带和小镊子,小心翼翼地试图粘合被踩裂的塑封膜和有些折痕的照片。


    江砚舟脚步顿住了。


    不管季宁深的行为初衷如何,那本相册承载的时光和心意是真实的,自己粗暴的一脚,确实践踏了这份真心。


    哎呀,烦死了,他到底要不要道歉啊!!


    *


    午休的时候,黄芷禾独自来了节目组的临时办公室,签署拟好的解约合同。


    不过短短几日,她整个人憔悴了一圈,眼下的乌青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


    林薇的报复雷厉风行,作为给黄芷禾与刘世昌牵头的人,经纪人已经彻底栽了,灰溜溜准备回老家。而黄芷禾自己的事业也几乎停摆,还要面对一笔不菲的违约赔偿。


    她办完手续,低着头快步穿过客厅,想尽量减少存在感。


    偏偏客厅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几个嘉宾正围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商量着晚上自助烧烤的菜单和分工,似乎完全没人注意到她的经过。


    黄芷禾加快脚步走向大门,手触到冰凉的门把时,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愤猛地冲上头顶。


    她倏地转过身,视线精准地落在人群中心的江知雾身上:


    “江知雾,你的命可真好。”


    热闹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汇聚过来。


    江知雾抬眸,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淡淡挑眉:“哦?怎么说?”


    黄芷禾扯出一个讥诮的冷笑:“你生下来就是本家长女,什么东西对你来说都唾手可得。和我这种身份尴尬的私生女完全不同,你当然可以在这里清清白白地当大小姐,享受所有人的追捧。”


    “你强就比我强在,会投胎罢了。”


    弹幕都有点无语:


    【又来了又来了,她怎么临走还要恶心一下人?】


    【自己心术不正翻车了,还要怪别人命好?】


    【酸鸡跳脚罢了,见不得江姐姐好。】


    季宁深冷淡地质问:“你拥有的东西,真的比当时的知雾姐姐少吗?”


    黄芷禾一愣。


    “江伯父意外去世,家族企业动荡的那几年,你们这些旁支,尤其是你父亲江明启,趁机瓜分了多少本该属于本家姐弟的遗产?公司里她父亲的旧部被清洗殆尽,她几乎是净身出局。”


    季宁深语调平缓地说,“那个时候,作为当时实际掌权者江明启的私生女,你享受到的资源、拥有的底气,难道不比一个骤然失去一切、需要独自重新开始的孤女多得多吗?”


    黄芷禾脸色苍白,不太服气地想反驳。


    但季宁深却没给她机会,一锤定音:“你混成今天这个


    样子,不是因为你出身不够好,而是你的能力匹配不上你的贪心,走了最不该走的歪路。是你自找的。”


    弹幕爽了:


    【好骂!季大佬这张嘴的战斗力我是认可的。】


    【真相往往就是这么刺耳,黄芷禾自己没能力把握拥有过的资源,非得剑走偏锋去傍金主,被反噬了也是活该。】


    【所以,季宁深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真的好关注江姐姐啊……】


    黄芷禾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季宁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是她内心深处不愿承认、一直试图用“出身论”来掩盖的事实。


    如今被当众血淋淋地揭开,她所有的不甘和怨愤都变成了无处遁形的狼狈。


    黄芷禾无法再把自己的失败归因到别人的身上,只能狼狈地攥着解约合同,离开了这里。


    江砚舟站在一旁,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季宁深三言两语就把黄芷禾怼得哑口无言、落荒而逃,勉勉强强看对方顺眼了一点。


    “啧……”江砚舟挠了挠头,向对方道歉的念头又略占了上风。


    但由于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导致江砚舟时不时就偷偷瞄季宁深一眼,表情纠结得不行。


    季宁深声音平淡地说了句:“卫生间现在没人。”


    江砚舟一脸懵逼:“……啊??”


    季宁深瞥了他一眼:“你那一脸痛苦挣扎的表情,不是便秘吗?”


    江砚舟:“……”


    你才便秘!


    不过既然都说到这儿了,他像是生怕自己反悔似的,飞快地对季宁深道:“对不起昨天踩坏你相册!”


    虽然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声音也不算大,但足够近处的季宁深听清了。


    季宁深显然有些意外,眉毛轻轻往上一挑。


    江砚舟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朵尖都漫上了一点可疑的红色。


    他立刻粗声粗气地打断对方可能开口的回应:“不是说要准备烧烤吗?都几点了食材还没弄呢,赶紧的赶紧的!”


    说完,他就开始了假装忙碌的翻找。


    大家也跟着响应,纷纷过来帮忙搬东西。


    烧烤架和炭火很快准备就绪,各种肉类、蔬菜也摆满了长桌。


    江砚舟刚和姐姐冰释前嫌,正是情绪高涨、急于表现的时候。


    他挽起袖子,信心满满地占据了一个烧烤位,准备大显身手,给姐姐烤点好吃的。


    然而,他刚拿起两串鸡翅,那个碍眼的林屿川就凑到了江知雾旁边:“知雾姐姐,我经常和朋友出去露营,烧烤很拿手的。你想吃什么?我来帮你烤。”


    江砚舟的脸瞬间就黑了,手里的烧烤签子捏得咔咔响:“用不着你!我姐想吃啥我自然会烤!”


    差点忘了,除了季宁深,还有个林屿川对他姐虎视眈眈呢!


    眼看二人火药味渐浓,宿姚默默走到了餐桌旁,拿起一个橘子,安安静静地开始剥。


    先细致地将橘瓣上的白色经络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悄悄推到了江知雾手边不远的地方。


    江知雾一愣,然后朝他弯起眼睛:“谢谢。”


    弹幕各个兴奋到苍蝇搓手:


    【另辟蹊径啊宿姚,烧烤竞争太激烈,我们走贴心路线!】


    【林屿川也挺会的,上来就展示技能点,可惜撞上咱们的姐控弟弟了。】


    【来来来,给修罗场中的各位实时计分!林屿川,烧烤技能展示明确,但遭遇强力阻击,得分70;宿姚,默默付出,贴心暖男,得分80;江砚舟刚才帮姐姐喝苦瓜汁,大幅加分,目前暂居第一,得分85。】


    【等等,这修罗场中是不是少了谁?】


    【对啊,季宁深这次怎么不争不抢了?有古怪……】


    就在弹幕纷纷疑惑季宁深为何如此安静,季念念好奇地问了一句:


    “舅舅,你在做什么呀?”


    这一问,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镜头随之转向季宁深。


    只见季宁深独自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面前放着一个料理盘,手里正拿着小刀和几根肥厚的杏鲍菇,低头专注地雕刻着什么。


    听到外甥女的疑问,他卖了个关子:“马上就好了。”


    这时,镜头适时推近,给了他的手部一个特写。


    直播间的观众们清晰地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正灵活地运刀,在那乳白色的杏鲍菇表面刻划。


    刀尖游走,碎屑轻落,不过片刻功夫,一尾活灵活现的小鱼便在他指尖成型,精致得宛如艺术品。


    “哇!”季念念第一个发出惊叹。


    季宁深神态平静,将雕好小鱼的杏鲍菇放在一旁的干净盘子里,又拿起一个新的,手腕转动间,这次出现的是一朵层次分明的玫瑰,线条优美,栩栩如生。


    江知雾觉得有趣,就干脆坐在季宁深不远处的位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继续雕刻。


    看着江知雾的注意力完全被季宁深吸引,旁边正在奋力烧烤的两位大少爷动作同时僵住。


    江砚舟和林屿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憋闷和无语。


    江砚舟磨了磨后槽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心机吊!”


    林屿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同样低声回应:“……死绿茶!”


    第73章


    季宁深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刻技术,让直播间的网友们直呼好家伙。


    【别人在比拼烤串技术,季大佬已经在搞食品雕刻艺术了?】


    【这招真是……降维打击啊!谁会拒绝一朵可以吃的杏鲍菇玫瑰呢!】


    【啧啧,我有十足的理由怀疑季宁深雕刻玫瑰花是在夹带私货。】


    ……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染红天际时,本期《推开家门是你》的录制也正式宣告结束。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设备,嘉宾们互相道别,氛围里夹杂着录制结束的轻松和短暂分别的不舍。


    季念念抱着江知雾的腿,仰着小脑袋:“江姐姐,念念回家之后也会想你的!”


    李柏和李乐乐紧随其上,不舍地招手:“江姐姐下次见。”


    宿姚话不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江姐姐,再见。”


    一声声“姐姐”此起彼伏,听得一旁的江砚舟额头青筋直跳。


    他推开企图向江知雾讨一个离别拥抱的林屿川,脸上挤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友善”笑容,心里疯狂腹诽:


    再见再见!最好别再见了!


    一个个的,叫那么亲热干嘛!


    回程的车上,江砚舟还在那儿哼哼唧唧,表达对那群“居心叵测”之人的不满。


    江知雾懒得理他幼稚的醋劲,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到家后,稍作休整,江知雾照例给在疗养院休养的江老太太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老太太依旧絮絮叨叨地关心着姐弟俩的生活,叮嘱他们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但江知雾却微微蹙起了眉。


    她敏锐地捕捉到,老太太说话时的气息比往常要短促一些,中间似乎刻意停顿了几次,像是在调整呼吸,掩饰某种不适。


    “姑祖母,”江知雾突然道,“这期拍摄刚好结束了,我和砚舟明天过去看看您。”


    “哎呀,不用不用!”江老太太立刻拒绝,“我这儿好着呢,有医生护士看着。你们工作辛苦,好好在家休息,别来回跑了。”


    “姑祖母,”江知雾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想您了,您要是不让我们去,我们才真的休息不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行吧,非要过来的话,把你男朋友顺便也带来给我见见。”


    江知雾:“……啊?”


    她愣了一秒,才猛然想起上回季宁深被老太太误会成了自己男朋友的事。


    她本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没想到老太太不仅记得,还惦记上了“见家长”这环节。


    这下可怎么收场?


    如果季宁深对她没有那份特殊的心思,她大可以坦然地以朋友的身份,请他帮这个忙,演完这场戏,事后好好感谢便是。


    可偏偏,她刚知道季宁深喜欢自己很多年了。


    在这种前提下,还要让对方以“假男友”的身份来配合自己见长辈,这无异于一种利用和轻慢。


    江老太太捕捉到了她短暂的迟疑:“是不方便吗?”


    听着姑祖母语气里那点殷切的期盼,江知雾实在不忍心立刻戳破这个谎言,让她失望。


    她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地应道:“我……我先问问他有没有空。”


    挂了电话,江知雾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点开与季宁深的聊天界面,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删删改改,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她斟酌了又斟酌,才极其谨慎地敲下一行字:


    【宁深,很抱歉打扰你。还记得上次让你假扮我男朋友的事情吗?我姑祖母希望明天能见见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打完这行字,她越看越觉得冒昧又尴尬,迅速撤回了消息。


    算了算了,还是明天随便编个理由,说季宁深临时有工作来不了吧。虽然会让姑祖


    母有点失望,但总比这样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好。


    就在她打定主意准备搪塞过去时,手机屏幕亮了。


    季宁深:【我看到了。方便。】


    季宁深:【明天几点?在哪里碰面?】


    他答应得很干脆。


    江知雾看着那简短的回复,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有松了口气的轻松,又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感动。


    江知雾:【……谢谢你。明天上午十点,在南山疗养院门口见吧?麻烦你了。】


    季宁深:【好。明天见。】


    第二天上午九点,江知雾和江砚舟抵达南山疗养院门口。


    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


    季宁深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更显身形挺拔,气质清隽。他手里还提着一大箱看起来颇为昂贵的补品。


    江砚舟眼睛瞬间瞪圆了,脱口而出:“季宁深?怎么又是你?!”


    他想说“阴魂不散了还”,但话到嘴边,想起昨天姐姐才教育过他要懂得尊重人,硬生生把后半句不太客气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表情依旧写满了不爽。


    江知雾解释:“是我请他来的。”


    江砚舟一听,眼睛瞪得更圆了,刚要嚷嚷,被江知雾一个眼神制止。


    去往病房的路上,江知雾言简意赅地对江砚舟解释了姑祖母的误会,以及请季宁深来帮忙的缘由。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这次要麻烦宁深再帮我们一次。”她说着,转向季宁深,语气真诚,“真的非常感谢你,宁深,又给你添麻烦了。”


    季宁深微微颔首:“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江砚舟听完,虽然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别扭,尤其是看到季宁深那一本正经、仿佛真要去见家长的样子,但想到是为了姑祖母,也只好把那股莫名的不爽压下去,别扭地对季宁深说了句:“……谢了。”


    去往病房的路上,果然又遇到了几个定时定点打卡的旁支小辈。


    他们上回已经领教过了江知雾的厉害,乍然一看到她的身影,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眼神闪烁,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生怕又被喊去跑腿。


    江知雾乐得清静,径直走向病房。


    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她脚步一顿,秀眉微蹙,看向门口的保镖:“里面还有人?”


    保镖恭敬地回答:“是的,大小姐,江明启先生和黄淑兰太太正在里面陪老太太聊天。”


    江明启?


    他最近不是应该为了总部调查极维汽车财务问题的事情焦头烂额吗?怎么还有闲心往疗养院跑?


    江知雾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他们最近经常来吗?”


    保镖回忆了一会儿:“差不多每天都会过来。”


    江明启向来无利不起早,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如此殷勤地来陪伴老太太,难保不是又把什么主意打到了姑祖母身上。


    更让江知雾奇怪的是,姑祖母向来对江明启夫妇态度疏离,不知道这次怎么突然又肯放他们进去了。


    她压下心中的疑虑,推开了病房门。


    屋内,江明启和他的太太黄淑兰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陪着江老太太说话。


    见江知雾三人进来,江明启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惯有的、略显公式化的笑容。


    “知雾和砚舟也来了啊。”他的目光扫过姐弟二人,最后在季宁深身上停留了一瞬,“姑母,那您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您和孩子们说话了。”


    黄淑兰也连忙起身,跟着附和,态度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江老太太靠在床头,神色有些淡淡的疲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江明启夫妇告辞,路过江知雾和江砚舟时,江明启还微笑着冲他们点头,仿佛之前所有的龃龉都不存在。


    江知雾和江砚舟都冷着脸,没搭理他。季宁深则更是目不斜视。


    三人径直走向病床。


    “姑祖母。”江知雾和江砚舟齐声叫道。


    “……姑祖母。”季宁深也跟着唤了一句。


    江老太太看到他们,脸上的倦容才消散些许,露出真切的笑意:“哎,来啦。”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季宁深身上,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了,“这位就是……?”


    “姑祖母,这就是季宁深。”江知雾介绍。


    季宁深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礼品轻轻放在一旁,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姑祖母好,我是季宁深。一点心意,希望您早日康复。”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举止得体,瞬间就赢得了江老太太更多的好感。


    “哎呀,人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太破费了。”江老太太笑得更慈祥了,连忙招呼,“快,都别站着,坐下说话。”


    江知雾依言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季宁深紧跟着坐到她身旁。


    慢了一步的江砚舟偷偷“嘁”了一声,绕到病床另一侧的椅子坐下了。


    江老太太的目光几乎就没从季宁深身上移开过,越看越是满意:“好,好孩子,长得真精神。平时多亏你照顾我们知雾了。”


    “您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季宁深应对得十分妥帖。


    江知雾一边听着姑祖母和季宁深的对话,一边仔细观察着姑祖母的气色。


    虽然老太太此刻因为心情好,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但江知雾还是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嘴唇颜色比往常要淡一些,说话间偶尔会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平顺呼吸的小动作。


    这让她心中的担忧更甚。


    趁着姑祖母和季宁深说话的间隙,江知雾状似无意地提起:“姑祖母,刚才我们进来,看到二叔他们也在?他们最近来得挺勤快啊。”


    江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多了些意味深长:“嗯,是来得多了些。说是关心我身体,陪我解解闷。”


    江砚舟没想那么多,直接撇了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


    江老太太被逗笑了,伸手虚点了点江砚舟,眼神里却掠过一丝精明的光。她慢悠悠道:“傻小子,这世上啊,有时候,谁是黄鼠狼,谁是鸡,还真说不准呢。”


    这话听着像是随口一句调侃,但江知雾心头却微微一动。


    她侧头看向姑祖母,隐约感觉到老人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然而,不等她细想,江老太太忽然伸出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温暖的手,一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则颤巍巍地伸向了季宁深。


    季宁深微微一愣,随即顺从地伸出自己的手,让老人将他和江知雾的手叠放在一起。


    江老太太的手轻轻覆盖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感。


    她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宁深啊,我这把老骨头,自己清楚,日子怕是也快到头了……”


    “姑祖母!”江知雾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打断这听着不祥的话。


    江老太太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听自己说完。


    “我这辈子,没什么太大的牵挂,最放不下的就是知雾和砚舟这两个孩子。砚舟还小,性子躁,但


    知雾稳重,有主见,我一直很放心。现在看到你,宁深,姑祖母就更放心了。”


    她目光殷切地望着季宁深:“以后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好好儿过,知道吗?”


    在江老太太殷切的目光下,季宁深没有任何迟疑,修长的手指收拢,将江知雾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力道坚定而温柔。


    “姑祖母,您放心。”他说,“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知雾。只要她需要,我永远都在。”


    江老太太仔细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敷衍和虚假,只有一片真诚的赤忱。


    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了一个真正安心而欣慰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老太太的话有点临终叮嘱的味道,病房内的气氛也不免染上了一丝沉重。


    季宁深敏锐地瞥见江知雾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他心念微动,话锋一转:


    “不过姑祖母,您这话可说得太早了。您得赶紧好起来,再多管管知雾才行。”


    江老太太挑眉:“哦?”


    季宁深煞有介事地说:“您不知道,她忙起工作来六亲不认,我可管不住她。到时候还得靠您发话,让她按时吃饭,准时休息。”


    他三言两语就把江老太太给逗乐了:“知雾,听见没?以后可不许再那么拼命工作了,现在可是有人给我通风报信哦。”


    江知雾原本还沉浸在姑祖母身体抱恙的酸涩情绪中,被季宁深这突如其来的插科打诨弄得一愣,随即看到姑祖母开怀的笑容,心头那点阴霾也不由得散去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她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一抹笑意爬上了嘴角:“好。”


    季宁深的手掌很宽大,完全将她的手包裹在内,指节分明,掌心干燥而温暖。


    那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她冰凉的手指也一点点染上了他的体温,暖了起来。


    第74章


    三人一直陪着江老太太聊天,季宁深和江砚舟少有的团结,一唱一和把老人家逗得开怀大笑。


    直到窗外天色渐晚,江老太太才露出些许疲态,催促他们:“好了好了,陪了我这老婆子一整天了,你们年轻人还有自己的事,快回去休息吧。”


    江知雾细心地将姑祖母身后的枕头调整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又帮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


    出门前,江知雾特意对值守在病房外的保镖叮嘱了一番,让他们务必加强看顾,无论是谁送进来的东西,都必须仔细检查过目。


    她压低声音补充道:“尤其是江明启夫妇送来的。”


    保镖神色一凛,恭敬应下:“明白,大小姐放心。”


    交代完毕,三人才一同离开疗养区,走向停车场。


    江知雾心里记挂着姑祖母的身体和江明启反常的举动,一路都有些沉默。


    走着走着,身旁的季宁深脚步忽然一顿,手伸进了西装外套的内袋,摸出了一个厚实的红包。


    “知雾,”他停下脚步,将红包递向江知雾,“这个好像是姑祖母刚才悄悄塞进我口袋的。”


    江知雾摇摇头:“既然是姑祖母给你的,算是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季宁深听话地应了一声:“好。”


    然后将红包仔细地收回了口袋。


    就在这时,跟在两人身后半步的江砚舟突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咳咳咳!咳咳——!”


    声音之大,成功吸引了前面两人的注意。


    江知雾从思绪中被惊醒,莫名地回头看他:“你怎么了?呛风了?”


    江砚舟撇着嘴,语气硬邦邦地提醒:“我说你们俩,到底打算牵到什么时候?”


    经他这么一嚷,江知雾才恍然意识到她从竟然一直没松开季宁深的手。而季宁深也就这样一直安静地、稳稳地任由她握着。


    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脉搏。


    江知雾赶紧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抱歉,”她微微侧过脸,掩饰着瞬间的不自然,“我刚才没注意到。”


    季宁深平静地说:“没关系。”


    江砚舟重重地“哼”了一声,双手插兜,别过脸去,用后脑勺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江知雾清了清嗓子,提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晚饭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默认。三人便在附近找了一家环境清雅的餐厅用了晚餐。


    饭后,季宁深很自然地表示开车送他们回去。


    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季宁深专注开车的侧脸,江知雾想起他今天不仅配合自己,在姑祖母面前演了一天的戏,现在还要充当司机,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车子平稳地驶入别墅区,快到家门口时,江知雾看了眼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索性开口邀请道:“宁深,今天辛苦你了。时间这么晚,开车回去也挺累的,要不你今晚就住下吧?反正家里空房间很多。”


    正在解安全带的江砚舟动作一顿,猛地扭头瞪向江知雾,似乎想反对。


    但他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那句“让他回自己家去”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恶声恶气地丢下一句:“我累了,先上去了!”便快步冲进了屋里,摆明了眼不见为净。


    “小屁孩。”江知雾摇头。


    进屋后,她唤来管家,简单交代了一句有客人留宿。管家训练有素,立刻应声,马上安排佣人去准备客房。


    江砚舟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躲回自己房间生闷气去了。


    江知雾只好亲自领着季宁深去二楼的客房。


    “这边请,”她推开一扇房门,“这间客房平时都有人打扫,很干净。浴室在这边。”


    她边走边介绍,“沐浴露和洗发水在架子上,都是新的。这个淋浴龙头往左是热水,往右是冷水……”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里走了两步,想指给他看具体的开关。


    但江知雾一个没留神,脚下不小心踩到了光滑瓷砖上未干的一小片水渍,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低呼一声向后倒去!


    “小心!”


    季宁深脸色骤变,反应极快,长臂一伸,猛地揽住她的腰,用力一带,将她稳稳地圈进了自己怀里。


    江知雾惊魂未定,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坚实的小臂,靠着他胸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站稳身形。


    “知雾,没事吧?”头顶传来季宁深带着紧张的询问。


    “没、没事。”江知雾发觉这个动作活像是他们俩搂抱到了一起,连忙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微微后退半步。


    季宁深也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别开视线:“……地上有点滑,注意安全。”


    江知雾轻咳一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嗯,干净的衣服放在那边的衣柜里,都是新的,可以直接穿。你早点休息,晚安。”


    “好,”季宁深低声道,“晚安。”


    *


    这一晚两个人都没睡好。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江知雾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处理着助理发来的事宜。


    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江知雾闻声抬眼,看到季宁深从楼上下来。他似乎刚睡醒,几缕碎发垂下,身上的家居服给他添上了几分疏懒的气质。


    “早。”江知雾手上动作未停,朝他打了个招呼。


    “早。”季宁深微微颔首。


    他注意到佣人正端着准备好的早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正在工作的江知雾,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似乎在斟酌是否要上前打扰。


    季宁深见状,轻声对佣人说:“我来吧。”


    他没有靠得太近,而是选择了一个恰当的距离,弯腰将餐盘轻轻放在沙发旁的边几上——那是江知雾伸手可及,但又绝不会意外碰到或打翻的位置。


    整个过程他动作轻缓,目光也刻意避开了江知雾


    的电脑屏幕,避免窥探任何可能涉及商业机密的内容。


    然而,江知雾似乎并未对他设防。


    在他起身的时候,她甚至将电脑屏幕稍稍向他那边偏转了一点,以便空出更多桌面空间。


    这个无心的举动,让屏幕上的内容不可避免地落入了季宁深的余光范围。


    虽然只有一眼,但季宁深还是迅速捕捉到了一些关键字眼:


    “内部审计”、“异常资金流向”、“关联交易”。


    结合前段时间极维汽车的回收计划,季宁深心中了然。她应该是在处理极维汽车的调查结果,准备对江明启发动更彻底的清算。


    季宁深自己也派人调查过江明启。


    凭借季家的人脉和资源,他查到的东西比江知雾目前掌握的或许更深一些。


    他几乎可以断定,江宏远夫妇当年的车祸绝非意外,百分百是江明启在刹车上做了手脚。


    可问题就在于,江明启在处理这种涉及人命的关键罪行时,极其小心谨慎,事情又过去了这么多年,直接证据早已被销毁。


    仅凭一些旁敲侧击的线索和推断,根本无法将他绳之以法。


    目前江知雾掌握的,关于极维汽车偷工减料、财务造假的证据,固然能让江明启焦头烂额,损失惨重,但远远不足以让他偿命。


    可面对这种杀父杀母之仇,江知雾看起来却并不着急,甚至有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季宁深能感觉到,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目光从屏幕上一掠而过,却什么也没问,只温声提醒了一句:“早餐趁热吃。”


    江知雾“嗯”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手指飞快地敲下几个字,这才暂时停下工作,端起了旁边的牛奶杯。


    季宁深则转身走向厨房旁边的开放式水吧,开始认真地研磨咖啡豆,准备给她煮咖啡。


    不一会儿,江砚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踩着拖鞋从楼上下来了。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含糊地嘟囔:“张妈,早上吃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的脚步顿住了,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


    只见他姐江知雾端坐在沙发上,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打。


    而几步之外的水吧旁,季宁深侧对着这边,低头专注地给咖啡拉花。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江砚舟朝他们瞟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艹了,季宁深怎么看着跟他姐的贤内助似的?!


    *


    与此同时,江明启的书房却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败家娘们!”江明启将一个包包狠狠摔在桌子上,脸色铁青地瞪着黄淑兰,“你知道极维汽车这事情,闹出的窟窿有多大吗?!我最近为了填补这些账面,头发都快掉光了,你倒好,一次性刷了几百万买个破包包!”


    黄淑兰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你除了知道买这些没用的破烂,还知道什么!”江明启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江老太婆那边你没本事哄点钱出来,倒是有钱往自己身上堆!”


    黄淑兰唯唯诺诺地道歉:“老公,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她偷偷抬眼觑着丈夫暴怒的脸色,眼神闪烁地开口:“其实,要是真缺钱的话,我倒是有个门路……”


    江明启的神情很是不屑:“你?你能有什么门路?”


    “昨天打牌的时候,我听王太太说,她丈夫最近在搞一个项目,好像是跟什么海外投资有关,听说来钱特别快……要不我们也试试?”


    “哦?”


    江明启简单问了两句,就没好气地打断她:“你懂个屁!那玩意儿能随便碰吗?被抓到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黄淑兰被骂得浑身一颤,但破天荒地没有立刻道歉,反而低声嘀咕了一句:“可是……我看王太太他们家搞得风生水起,换车换房,风光得很,也没见出什么事啊,不被抓到证据就行。”


    江明启死死盯着黄淑兰,眼神变幻莫测。


    沉默了半晌,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妇人之见!这事不准再提!滚出去!”


    黄淑兰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快步退出了书房。


    一离开江明启的视线,黄淑兰脸上那副怯懦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不安。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掏出手机。


    屏幕解锁,一条匿名短信赫然显示在屏幕上,附着她和江明启的助理张晟有染的种种证据。


    黄淑兰飞快地打字:【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跟我老公提了那个投资的事情了。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吗?】


    几乎在她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对方的回复就来了:【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黄淑兰忐忑地问:【你还要我怎么做?!】


    对方言简意赅地说:


    【等。】


    【等江明启主动找你。】


    而书房内,江明启焦躁地原地踱步。


    黄淑兰提过的那个“来钱特别快”的门路,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闪现在他的脑海。


    “是啊,”他猛地停住脚步,眼底布满血丝,喃喃自语,“管他什么非法不非法的,不被抓到证据不就行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就如同魔咒般攫住了他全部心神。


    他现在资金链紧绷,常规手段筹钱太慢,为什么不铤而走险试试呢?


    不知道为什么,江明启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江宏远夫妇连人带车坠入山崖,他不仅安然无恙,还成功接手了集团。


    既然当年杀人都没留下把柄,现在不过是搞点“投资”,只要足够小心,也未必会出事。


    侥幸心理和欲望最终冲垮了最后一丝犹豫。


    他猛地停下脚步,拉开了书房的门。


    “淑兰。”他叫住还没离开的妻子,哑声问,“你有办法帮我搭上那条门路吗?”


    他曾经在黄芷禾因为当小三身败名裂时,冷漠地斥责她“短视”、“贪婪”、“尽走歪路”,可如今,江明启却同样经不起诱惑,亲手打开了危险的潘多拉魔盒。


    第75章


    一个月后,江氏总部大楼下。


    江砚舟臭着一张脸,斜眼瞪着正为江知雾拉开车门的季宁深。


    他今天难得没有行程,是硬从经纪人章文时那里抠出来的一天假期,本想全程陪姐姐上班,结果一大早的好心情,全被这个姓季的家伙给破坏了。


    “我说,季总你们公司是没人了吗?一个普通的业务对接,需要您这位日理万机的继承人,亲自开车来接送我姐?”江砚舟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改行当专职司机了呢。”


    季宁深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正好顺路。而且,与江氏集团的这个合作项目,目前由我亲自跟进,确保万无一失是我的责任。”


    “呵,季总这路顺得可真是九曲十八弯。”


    江砚舟呛完了这个,又把矛头转向另一个,语气又气又无奈,“还有你,江知雾!你都跟我保证过要好好吃饭,结果一忙起来连早餐都打算省了?好歹吃点东西垫垫吧?”


    江知雾难得有点心虚:“今


    天会有大事发生,我得赶时间……”


    “借口!”江砚舟没好气地说,“等着,我去那边摊子给你买个手抓饼,先填饱肚子再说。”


    说罢,他快步朝马路对面的小摊走去。


    季宁深和江知雾一同站在车边等候。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凉意,江知雾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


    突然,一阵嚣张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崭新耀眼的限量版豪车精准地停在了不远处的专属车位上。


    车门打开,江明启精神焕发地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泛着红光,走路带风,与之前阴鸷焦躁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江知雾和季宁深,主动走了过来。


    “知雾,来得这么早啊?”江明启眯着眼睛说。


    江知雾转过身,脸上一扫往日的冷若冰霜,竟然也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微笑:“二叔早。有些工作需要早点过来处理。”


    江明启叹了口气,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知雾啊,不是叔叔说你。工作嘛,是永远做不完的,你看你,事事亲力亲为,抓得这么紧,脸色都累得不太好了。”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有些业务,完全可以交给像叔叔这样熟悉情况的老骨头来分担嘛。你还年轻,要是因为太拼,万一哪天不小心嘎嘣一下猝死了,多不值当啊。”


    话语里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季宁深眉头微蹙,冷漠地剜了他一眼。


    江知雾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深了些,从容应对:“谢谢叔叔关心,我会注意的。不过您看起来倒是气色很好,看来最近诸事顺遂?”


    江明启哈哈一笑,意有所指:“哪里哪里,不过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不远处的江砚舟刚买完手抓饼。


    他举着那个被老板卷得歪七扭八、生菜叶子都支棱出来的物体,一脸嫌弃地小跑回来:“姐!你看这老板什么手艺,这饼卷得跟被炮轰过似的……”


    他刚走近,就看到了站在他姐对面的江明启。


    江砚舟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个箭步挡在江知雾身前,警惕地盯着对方:“这老东西怎么在这儿?他又来找你麻烦?”


    江明启被他一句“老东西”给噎了个半死:“我是来开股东大会的,倒是你小子,不去跑通告,来公司干什么?”


    “我姐的公司,我爱来就来……”江砚舟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目瞪口呆地盯着江明启背后。


    只见刚才还在小摊前吭哧吭哧埋头煎鸡柳的手抓饼老板,猛地丢下锅铲,以一个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身手,如同猎豹般从摊位后飞跃而出!


    与此同时,附近几个看似普通的路人,配合默契地从不同方向合围,直接把江明启给死死摁到了地上。


    江砚舟看着手中造型别致的手抓饼,再看看身手矫健、宛如在拍动作大片的老板,整个人都懵掉了。


    直到那名“手抓饼老板”利落地掏出一个证件,用洪亮的声音道:“警察!别动!”


    他这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过来——


    靠,难怪这手抓饼造型千奇百怪,原来老板是便衣警察伪装的!


    而同时,季宁深也想通了某个关窍,立刻扭头去看江知雾。


    只见对方神情冷淡,眉眼间是洞悉一切的沉静。


    这就是她要大早上赶着来看的大事吗?


    “警察又怎么样,你们凭什么抓我!”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江明启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嘶声大吼,“快点放开我!我犯什么法了?”


    便衣冷冷地说:“江明启,你涉嫌洗钱等多项严重经济犯罪,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江明启被死死按在地上,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迅速冷静了下来:“你们警察抓人也得有证据吧?!空口白牙就说我洗钱,我要告你们诽谤!”


    为首的便衣闻言,冷笑一声:“我们既然敢来,自然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实话告诉你,就在前两天,我们收到一份详尽的举报邮件,里面有你利用女儿黄芷禾明星身份,进行非法资金转移的完整证据链。”


    “谁?是谁举报的我?!”江明启又惊又怒,脱口而出。


    便衣警察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们也很好奇这位热心市民是谁。收到举报后,我们第一时间核实证据的真伪,顺便了解了举报者的身份。”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江明启瞬间紧绷的脸色,才缓缓说道:“你说有意思不?那封把你老底都掀了的举报信,竟然是从你家发出来的。”


    “什么?!我家?!”江明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人名。


    是黄淑兰吗?不可能,这个蠢女人只知道花钱和打牌,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举报的事情;


    黄芷禾现在全靠他养活,更不可能自断财路。


    一连排除了两个人选,一个名字突然跃进了他的脑海。


    ——江汀。


    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甚至能称得上对他言听计从的儿子,江明启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好,好极了,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他被压制在地上的身躯剧烈扭动,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这个不孝子,吃里扒外的畜牲!他以为举报老子洗钱就能把我彻底扳倒吗?天真!这点罪名,顶多让老子进去蹲个十几年就出来了!等他老子我出来,看我不弄死他……”


    “老实点!”压着他的便衣加重了力道,厉声呵斥。


    另一位便衣则嗤笑道:“江明启,谁告诉你,你只是关个十几年就能出来的?”


    江明启的骂声戛然而止,愕然地看着他。


    便衣一字一顿地宣告:“除了洗钱,你还涉嫌参与海外特大非法跨境融资,利用旗下海外业务为掩护,为其提供资金通道并牟取暴利,涉案金额极其巨大。”


    江砚舟一边听,一边幸灾乐祸地啧啧:“哇哦,这么多罪名垒在一起,这不得判个终生监禁啊?二叔,你糊涂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江明启像是没听见江砚舟的嘲讽,兀自喃喃自语,“我才刚干了一个月,做得那么隐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警察找上门……”


    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钉在一直静立旁观的江知雾身上。


    “是你,江知雾!”


    “那些海外业务,根本就是你引我入套的!对不对?!”


    面对他的指控,江知雾只是微微歪了歪头,语气无辜:“二叔,你在说什么呢?你自己犯了错,怎么能怪到侄女头上呢?”


    江明启被她这副模样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骂,却被警察厉声打断:“够了!有什么话回局里再说!带走!”


    两名便衣一左一右,将仍在不甘嘶吼的江明启从地上架起,铐上手铐,押着朝不远处的警车走去。


    他的叫骂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关闭的车门后。


    “恶有恶报!在监狱里呆着吧你!”


    江砚舟快意地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江知雾,“姐……”


    刚起了个头,江知雾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她坦然地承认:“是我。”


    江知雾本以为弟弟会继续追问细节,或者要发表一番“姐你太厉害了”或者“这也太刺激了”之类的感言。


    结果等了几秒,却看到江砚舟板起了那张帅脸,语气严肃地像个老妈子:“就算是为了亲手送江明启进局子,你也不该不吃早饭!”


    说着,他把手里那个凉了大半、造型更加惨不忍睹的手抓饼往她面前一递。


    江知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弯起嘴角。


    她伸手接过那个卖相糟糕的手抓饼,另一只手自然地抬起来,用力呼噜了一下江砚舟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将他柔软的发丝揉得一团乱。


    “知道了,”她的声音里带着轻松的笑意,“这就吃。”——


    作者有话说:抱歉来晚了,才发现存稿忘记设置时间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