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伸手。”


    宽松的囚服袖子落了下去,露出一双瘦削的手腕,皮肤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现出毫无生气的青灰色。


    接着,冰冷的手铐在手腕上收紧,发出了齿轮咬合的咔嗒声。


    “转身。”


    在长长的走廊里,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卡,一行人才出现在了狭窄的后门处,那里停着一辆押运车。


    冬天的黎明时分,天色还很黑,就连空气都像是冷得被凝住了,呼吸之间的白雾转瞬即逝。


    方引将低了许久的头抬了起来,乌黑的眼睛被寒气侵袭,便下意识眨了眨。


    天边有一抹狭长的堇色,微微亮了起来。


    “今天是几号了?”


    大约是许久没说话的原因,方引的声音哑得过分。


    “12月30号。”


    方引听完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接着就上了押运车的后座,任由警员将他的手拷在车中。


    首都还沉浸在元晖集团接连两个丑闻的震荡之中,尽管是寒冬的夜晚,也有选择堵在警局门口过夜的媒体,生怕会错过任何一个热点。


    所以,这辆押运车只能从后门悄悄离开。


    方引穿着囚服,微微垂着眼,苍白的下半张脸干干净净,一副很安静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那个占据各大媒体头版的、满口鲜红的杀人犯。


    押运车穿过晨光下的大桥,向着海中的一个小岛上驶去。


    只是这个岛的风景并不宜人,更是不是用来游览的。


    主体建筑物朝着西面,背后凸起的山体将晨光几乎完全遮挡,让建筑物的外立面呈现潮湿的黑色,像是一点光都投不进去。


    这就是联邦全国都非常有名的监狱,专门用来关那些重刑犯和恐怖分子的。


    互联网将它宣称为一个恐怖的禁地,如果真的犯了罪被关在了这里,那活着服刑还不如死了。


    押运车停了下来,警员做完了程序交接,然后才将方引从车上带了下来。


    “真没想到啊,方公子。”


    卢明翊穿着一身特勤制服,身后还跟着两个特勤队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神情中没有以往那种淡淡的戏谑,更没有任何笑意。


    “我们竟然会在这里再见。”


    方引面无表情地看了卢明翊一眼。


    狱警见此,便用一根警棍抵在方引的肩胛骨处用力推了一下,恶狠狠地震慑道:“老实点,跟我进去!”


    “在这里当然还是听你们的。”卢明翊跟上来,在狱警身边低声道,“只是特勤局有些问题必须要问他,还希望你们多担待一些。”


    狱警听完也没多说,只是点了一下头。


    一行人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刚刚进入监狱内部,刺骨的寒气就飘了出来,所有人都被冻得一激灵。


    狱警们严肃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身上都带着不少武器,看上去颇有震慑力。


    偶尔有凶神恶煞的犯人在其间行走,但也乖乖低着头,表现出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足可见这座监狱管理之严。


    狱警将他们带到一个询问室,将方引的手脚在椅子上固定好,又低声跟卢明翊交谈了几句才走了出去。


    卢明翊在方引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等待两个下属将摄像机架好,对准方引之后才开口。


    “姓名。”


    “方引。”


    “性别。”


    “男性beta。”


    “年龄。”


    “30岁。”


    这简短的对话之后,卢明翊忽然叹了口气。


    方引微微皱眉,看着他。


    “我只是想起几个月前,上一次我这样问你话的时候。没想到场景再现的时候,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你知道,上面为什么要将你调来这里临时关押吗?”


    “不知道。”方引移开眼睛,“不感兴趣。”


    “因为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卢明翊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双手交叉撑着下巴。


    “谢家,方家,甚至还有沈家和关家,都想在这个板上钉钉的刑事案件上插一脚。这里不属于他们的地盘,他们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方引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淡淡的厌烦情绪:“与我无关。”


    “可他们都是为了你啊,方公子。”


    方引的面色微冷:“你废话还是很多。这个案子,说到底也轮不到你们来管吧?”


    卢明翊身边的特勤干员立刻拍了一下桌子,疾言厉色地指着方引:“你说话注意点!”


    “算了算了,今天是我们有求于人。”卢明翊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同僚,然后又望向方引,“你的杀人案是交给警局来审理的,确实跟我们没关系,既然你这么不耐烦,那我们的叙旧也没必要继续了。我今天来,是想问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方引的目光在他的面上凝了几秒。


    卢明翊接着道:“我们获得了几十年前的一份非法药物实验报告,在你被抓的当天,方敬岁也被抓了。关于他的部分证据已经比较充分,只是几十年来,上头没有人保他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方引眼珠很明显地动了一下,张了张口之后却话锋一转,有些不耐烦地移开了眼睛:“我不参与集团事务,不知道。”


    “你知道。”


    卢明翊在一线多年,对这种基本的微表情还是抓得很准的。


    “你在隐瞒什么?”


    见方引不说话,卢明翊又道:“虽然刚过去没两天,但实际上我们已经把方家的情况摸透了。你恨你的父母,按道理来说,方敬岁算你的仇人——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保他?”


    方引垂着眼,下意识地撕破了手上的倒刺,一点鲜红的颜色渗透了出来。


    “我16岁那年就曾经把想杀掉他的想法付诸行动过,只是失败了而已。我怎么会想保他?我恨不得他早点死!”


    询问室站着的另外两个年轻探员不禁对视了一眼,而卢明翊却没什么反应。


    “那你为什么……”


    “我本来想下意识留点体面,只是刚刚才察觉我已经不需要这种体面了。”


    长长的羽睫挡住了眼睛,方引嗓音微冷,像是一声叹息。


    “他曾经让我去陪对方过夜。”


    卢明翊也是一愣:“那个人是谁?”


    方引的脸色有些灰败,但还在认真回答:“我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申茂兴,在医药局工作。方敬岁说,之前问题药剂的事情被压下去,有他的帮忙。”


    卢明翊眼睛一亮。


    但是方引的信息也就到此为止了,更多的他也没有了解多少。


    除此之外,他也将那个晚上饭桌上的人的身份都说了一遍,总归是跟方敬岁的事情有所牵连的。


    “感谢你的配合。”


    问话结束后,卢明翊站起来走到方引的面前,忽然俯身望着他。


    “这个地方跟警局的拘留处不一样,我友善提醒你一句。不要主动跟任何犯人起冲突,也不要回应他们的挑衅。不然,你今晚就会死得很难看。”


    方引缓缓掀起眼皮,目光沉静。


    “你觉得我很想死?”


    卢明翊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方引的肩膀:“联邦现在对死刑判决非常谨慎,如果方敬岁的所作所为被爆出来,陪审团会考虑的。说不定判个20年,你就能出来了。”


    方引乌黑的眼珠凝了几秒,没说话。


    “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卢明翊笑了笑,直起身体,“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多谢。”


    卢明翊一行人离开之后,方引由狱警带着去往单人囚室。


    长廊两侧布满了鸽子笼一般的狭小囚室,里面都关着各种各样凶神恶煞的犯人,方引看起来与他们格格不入。


    方引看上去有些文弱,半低着头,苍白的面色和乌黑的头发对比起来,有一种沉静又脆弱的美感。


    关在这里的重刑犯们相识闻到了血腥气的鬣狗,不仅盯着方引看,甚至还嗅了嗅方引走过是流动的空气。


    “是个beta啊。”有人这样说着。


    “哈哈,beta才有意思!”


    “也是……”


    其中甚至有个犯人的手越过了坚不可摧的牢门,手指拂过方引的鬓发,几乎碰到了方引的脸。


    狱警拿警棍狠狠地砸了上去,几乎将那胳膊砸到骨折,然后大力敲了敲牢门:“都给我安静,否则通电!”


    犯人们稍微安静了一会,等方引过去之后,议论声又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一天过去了大半,第二餐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所有犯人都到饭堂中吃饭。


    方引拿了简单的饭菜之后,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丝毫不在意其他犯人频频投过来的目光。


    狱警们虽然也在周围,但只要没有异动,犯人之间短暂的对话和走动还是被允许的。


    于是,就有人端着餐盘走到了方引的面前。


    “叫什么名字?”对面的犯人精瘦精瘦的,看着没有那么凶神恶煞,“犯了什么事情进来的?”


    方引只是低头吃那半根玉米:“与你无关。”


    “脾气这么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精瘦男人打量着方引,猥琐地笑着,“不找个靠山,你分分钟就被吃干抹净。”


    方引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算个靠山吗?”


    这个态度很明显让对面的人很不爽,便压低了声音:“小心我弄死你。”


    方引勾了勾唇,目光没有一点躲闪:“你能吗?”


    精瘦男人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正准备发火的时候却被一个狱警看到了。


    “干什么呢?给我走开,老实点!”


    这话一出,饭堂里几十个犯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没干什么,聊聊天而已。”


    精瘦男笑了笑,没有硬来,乖乖地走到了另一张桌边坐下。


    但是等狱警移开了目光,他忽然对着方引比了个下流的手势,然后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他说得很慢,方引自然可以辨别出那五个字的意思。


    ——“今,晚,弄,死,你。”


    但方引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低头用餐。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玉米粒,但餐盘里稀烂的米饭和发黄的青菜他只吃了一小半。


    吃完之后,方引便站了起来。


    他端着那个餐盘,没有送到回收处,却走到那个精瘦男的身边。


    这个动作吸引了不少犯人的注意,他们打量着这个文弱的beta,只以为他是过去求饶的。


    只是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个口子,其他的犯人自然也有机会分食这个漂亮的年轻人。


    精瘦男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坐在那里挑了挑眉:“怎么,知道怕了?”


    方引轻轻一笑。


    他高高扬起餐盘,然后倾斜,汤汤水水的食物残渣就从精瘦男人的头上淋了下去。


    第132章


    谢积玉用冰冷的水在脸上扑了扑,然后抬头看向镜子。


    眉目浓黑,但眼下的青色和眉间的皱纹还是有些明显,一向俊美无俦的脸上似乎有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可他并不是很在意,用手随意地将头发拢到脑后,擦干了水珠之后就大步下了楼,去到了车库中。


    他选了一辆比较低调的车,没有叫司机,一个人离开了谢宅。


    现在仅仅是冬日的黎明五点多,道路两边的树还浸泡在黑暗之中。


    好像全世界唯一亮着的,只有这辆车的车灯。


    路上连车和行人都不多,谢积玉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前的光亮像离弦的箭一般,撕开了这片浓浓的墨色。


    当他昨天知道方引被送去了那个监狱的时候,悬起来的心一只就没有放下来过。


    明明现在案件还在调查阶段,按照常理来说,嫌疑人应该只是待在拘留处就可。


    在联邦的法律规定当中,经过评估,只有罪行重大或者危险性极高的罪犯,才会一开始就被送到监狱这种森严的暴力机关,交由专人看押,以确保中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变故。


    谢积玉望着车前那只有几十米能照亮的路,扶着方向盘的手不禁紧了紧,抿着的双唇线条僵硬。


    他不觉得方引属于这个范畴。


    但是警局那边给出的解释说是这个事件影响太坏,转移方引也是上面的意思,他们无权干涉。


    上面,全国也没有几个人比谢惊鸿更“上面”。但在这件事中,所有人都盯着谢家和方家的一举一动。


    方引的事情本来就引起了舆论的惊涛骇浪,能做的努力实在是太少。如果这个时候还以谢惊鸿议长的身份去做点什么,干涉司法独立的罪名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被动。


    况且,方引毕竟也算谢惊鸿的亲属,身份也尴尬,两相加持便更要避嫌。


    于是谢积玉在百般疏通之下,最后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探视方引的机会而已。


    他这两天几乎没有休息,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这件事上。


    但是还有几个小时就可以见到方引了,谢积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点茫然无措的感觉来。


    毕竟当天那么多保镖亲眼目睹方引将周知绪推下了悬崖,几乎没有能推翻证据的空间。


    即便是方引前半生的经历被爆出来,但周知绪其实也是受害者,陪审团的同情分不会有多少。


    谢积玉靠在椅背上,眉心又不自觉地拧出了一块褶皱。


    在他的前半生当中,做事一向信奉的就是落子无悔,很少会让“后悔”这种感觉萦绕在心头太久。


    因为后悔是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还会吞噬人的精神力和行动力。


    但自从方引被抓,谢积玉总会想到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情景。


    在那个会所的走廊中,方引的表现明明就有些怪异,从头到尾都显得不太正常。


    可他当时被方引的话弄得气昏了头,竟然没有分出一丝理智来往深处再多想一步。


    如果当时……


    就在这个几近走神的瞬间,车前忽然窜出一团白色的东西,谢积玉立刻猛踩刹车。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之后,车子终于斜斜地停在了路边。


    谢积玉急忙下车去看,只见车灯上有一小块鲜红的血迹,此刻在慢慢往下滴。


    在车灯的照耀下,他顺着痕迹走了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的路面上有一个小团子一样的东西。


    谢积玉蹲下来去细看。


    皮毛雪白的身体已经不再起伏,三瓣嘴间渗出了暗红温热的血,后肢折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


    是一只白兔,已经被撞死了。


    谢积看着它渗出血迹的眼睛,一颗心忽然狂跳,有一种非常不安的预感挤走了所有情绪,在他的身体内无限放大。


    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去做最重要的事情,不应该在这里舒缓自己莫名涌上来的情绪。


    但是那种不安又非常明显,几乎让他难以忽视。


    谢积玉怔了几秒,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站起身来,将兔子的尸体放到了路边的草丛当中,继续开着车上路了。


    天色慢慢亮了,太阳刚升起来没多久,谢积玉就已经到达了监狱。


    他拿着探视的证件,第一个坐到了等待探视的小房间里。


    虽然他来得早,但是探视时间定在了上午10点钟。于是他便找了个角落坐着,耐心地等待。


    来重刑犯监狱探视的,很少有犯人亲属,大部分都是律师、探员和警察等等,都是为了调查案件来的。


    谢积玉看着他们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离开。


    随着时间慢慢逼近十点,一向沉稳的alpha也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探视时间毕竟只有十五分钟,而自己想说的事情太多,到时候假如乱了方寸就是得不偿失。


    所有话头在脑中撞来撞去,谢积玉在其中挑挑拣拣,决定还是先说与案件最为相关的事情,就是让方引跟自己配合先办保外就医——只有先出去,才能脱离这样危险的环境,才有机会让律师跟方引当面沟通。


    眼看着对面的钟离十点越来越近,谢积玉的手指在膝上的无意识敲击的速度也变快了。


    9点59分的时候,谢积玉站了起来,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走到了狱警的面前。


    狱警看了看他的探视记录:“稍等,前面的人还没出来。”


    谢积玉没办法,又坐了回去。


    可是等了三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人出来,他便有些急了,又走到了狱警面前。


    “不是每个人只能探视十五分钟吗?为什么会出现拖延?”


    狱警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有特殊情况也是正常的,再等等。”


    这个探视机会都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谢积玉除了耐心等待,此刻没有任何办法。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到了10点10分,谢积玉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再次走到了狱警的面前,可狱警却对他做了一个掌心向外的拒绝手势,然后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狱警看了一眼谢积玉,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挂断了。


    “上头临检,今天的探视到此结束,你请回吧。”


    谢积玉先是一愣,眉头紧皱:“我等了这么久,这就么取消了?”


    狱警没说话,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表情颇为讽刺。


    谢积玉知道跟眼前人多说无益,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站在监狱的高墙阴影下等了十几分钟,看着不远处的出岛的路上急速驶出的押运车,心里也开始急躁起来。


    这是个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眼前如果因为“临检”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失去,实在是无法接受。


    “是谢先生吗?”另一个狱警走出来,对谢积玉点了一下头当是打招呼了,“狱长请您到他办公室谈。”


    狱长做事很明显圆融一些,见了谢积玉面上有笑,还递上了一杯咖啡:“请坐。”


    谢积玉接过了咖啡,没有喝,更没有在沙发上坐下,只是道:“我约了今天上午10点的探视,为什么忽然取消?”


    “我相信底下人应该跟您说了,上头临检。”


    谢积玉审视着狱长的表情,可是那一脸真诚的模样,倒不像是假的。


    不过即便真的这样巧,他今天也是要见方引的。


    “我相信能腾得这个时间来,十五分钟而已。”谢积玉顿了顿,放出了自己的鱼饵,“听说你的女儿正在申请加兰斯帝国的皇家理工学院?我倒是跟那个校长有点交情。”


    狱长面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波动,他静了几秒之后才道:“昨天晚上,狱中发生了打架斗殴的事件,犯人被关了禁闭——要知道,没有几个人敢在狱警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情,所以上头得知之后非常重视,安排临时检查,取消一切对外活动。”


    狱长顿了顿,吹了吹杯子中冒出来的咖啡热气,又喝了一口,才看向谢积玉。


    “其中一个犯人,就是昨天刚来的方引。”


    谢积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又想到了“打架斗殴”四个字,心里有种怒气在疯狂增长。


    “他只是嫌疑人,还没有定罪!你们怎么能把他跟别的犯人放在一起?”


    暴怒的alpha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他伸手指着狱长,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度。


    “现在,立刻,我要见他!”


    可是狱长的态度堪称冷静。


    “事实上,昨天晚上,几十号犯人和狱警都看到了,主动挑衅的人是方引。冲突只持续了十几秒钟就被拉开了,只是今天早上方引报告说头有点晕。秉着人道主义的态度,我们已经将他送去了军区医院做检查。”


    “他伤的重不重,现在情况怎么样?”


    “只是被打了一拳而已,不会有事。”狱长放下了咖啡,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积玉,“在外面的操作空间可比这里大很多,相信你会有很多时间跟犯人沟通,不用等我这区区十五分钟。”


    谢积玉面色阴沉地踩着油门,这短短半天中积攒的怒气几乎在全面爆发的边缘。


    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办一件事如此磕磕碰碰过,似乎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故意让他不如意似的。


    在眼前这种情况,遵循规则能最大程度上规避对方引的舆论压力,有利于审判结果。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需要做无限制的妥协。


    于是在下车之前,谢积玉拿上了事前放在车里的枪。


    因为狱长已经打了招呼,所以谢积玉刚刚走进军区医院的大门,便有人迎了上来。


    “方引在楼上?”


    “倒是在的……”对方满头大汗,却是一副非常紧张的模样,“只……只是……”


    恰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谢积玉走了出去,没有跟他多说。


    只是等他走了几步才发现,这层都是手术室,于是便转过身来望着对方:“你带错地方了吧?”


    那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肩膀有些紧绷:“没错,嫌疑犯是在这里……我是说,走廊尽头那个手术室里。”


    谢积玉下意识转头看向那个地方。


    “手术中”三个字亮着血红的光,让他想起早上被自己意外撞死的兔子。


    他的声音陡然有些恍惚:“为什么要做手术?”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晨狱警检查的时候明明还有意识的,说有点头晕。”对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答,“但没过多久就发现嫌疑犯单侧瞳孔放大,昏迷了,才送来了医院……”


    谢积玉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几乎是将人提了起来:“不是说只是被打了一拳吗?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昨天狱警第一时间拉开了,但那一拳好像正好击中了嫌疑犯的太阳穴,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护士从那个手术室里快步走了出来。


    谢积玉立刻放开了那人,大步跑了过去,声音焦急:“我是病人家属,他怎么样了?”


    “桥静脉破裂导致急性硬膜下血肿,出血量超过50毫升!”护士将手里的文件递给谢积玉,“这是病危通知,请你先签字!”


    惨白的纸上印着冰冷的黑字,谢积玉看到上面写着方引的名字以及性别年龄等基本信息,然后目光下移,看到了风险告知内容。


    当前病情危重,随时可能出现以下严重情况:


    1、脑干功能衰竭,导致呼吸,心跳骤停;


    2、脑疝加重,引发中枢性呼吸循环衰竭;


    3、开颅血肿清除可能出现血管二次破裂,导致大出血;


    ……


    眼前这个alpha低着头,看了一分钟病危通知书,定定的,像是傻了一般。


    护士看着也有些急了:“如果没有疑问就赶紧签字,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手术!”


    谢积玉拿起了笔。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此刻是清醒的,也是冷静的,但是右手就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笔尖在纸上落了两次都无力地滑开了,一支笔此刻仿佛却有千斤重。


    谢积玉不得不用上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将纸张都差点划破,才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护士又匆匆走进了手术室,长长的走廊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谢积玉仅仅在边上的座椅上坐了不到五分钟,就又站了起来。


    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军区医院的医生是数一数二的,这个时候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谢积玉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走廊里踱步了很久。


    等到厘清了自己的思路后,他便开始一个个执行自己要做的事情。


    先是打电话给集团的法务,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让他们准备好做保外就医的程序文件;


    虽然不知道方引为什么拒绝辩护,但是律师还是要准备的,于是他又联系了早就安排好的联邦顶级律师团队;


    接着,他又想到最近天气这样冷,方引或许没有多少棉衣,于是又给管家打电话,让他准备好衣物送到医院来。


    刚刚把电话挂断,谢积玉又觉得军区医院当然是好,但如果有国外的专家能提供一些新的治疗思路的话,那自然更好了。


    于是,谢积玉又辗转联系到了自己的熟人,这几天就将几个一线的专家请过来。


    最后一个电话打完,手机已经滚烫。


    谢积玉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这才发现今天是12月31日,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新年了。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12月31日,方引那天遭遇的痛楚和他们失去的孩子。


    方引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要举办个下葬仪式的,现在这种情况,谢积玉有了应该自觉承担这件事情的责任。


    Melissa大步跑进来,发髻都乱了。


    但谢积玉的第一反应却是拿过Melissa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细细搜寻可选的仪式是什么样的。


    Melissa几乎是惊魂未定地看了看手术室,又看了看谢积玉,小心翼翼地开口:“谢总,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当她知道方引被下了病危通知之后被吓坏了,她想象着谢积玉可能的反应,甚至将心理医生都约好了。


    但眼下,谢积玉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还在认真地看着屏幕中的资料,边看边喃喃低语。


    “水葬,将遗体放在莲花灯内,再加上父母头发编织的护身结……短发或许不太好弄。”


    “树葬,将遗体埋在一棵小树下……这个看上去很有意义,只是要选什么树种还得跟方引商量一下。”


    “骨瓷,这个嘛……”


    Melissa看着自己的老板,心里忽然涌上了一些的不安。


    她不知道谢积玉到底是太过冷静,还是太过不冷静。


    但是他的模样让她大气都不敢不出,生怕会无形中打破什么平衡。


    天色渐晚,手术室的红灯依旧亮着,楼下开始喧闹起来。


    不知道哪里漏了消息,居然有媒体聚集在了医院门口。


    Melissa望着坐在那几个小时都不曾动的谢积玉,便一个人下了楼,打算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


    谢积玉的的眼睛开始模糊,酸痛,脖颈也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但神情依旧很专注。


    他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脚步匆匆的护士跑出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好些暗红色的血袋又进去了。


    关门之后,这方空间又陷入了死寂。


    刚才的暗红色像是某种危险的暗示,谢积玉忽然又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麻木的双腿和眩晕的大脑让他差点摔倒,勉强扶住椅子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腿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alpha眼睛通红地望着那扇门,忽然意识到,方引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这并不是说谢积玉才想起来自己签过病危通知书,而是终于意识到了那意味着什么。


    心急如焚的感觉陡然褪去,他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一步。


    望着那扇厚重的大门,谢积玉忽然很想让时间在这一刻停下来,再也不要走动一分一秒。


    只是命运,总是这样戏剧性。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没几秒钟,手术室的门就开了。


    这次出来的是医生。


    他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双唇一张一合,跟谢积玉鞠了个躬,然后又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


    谢积玉的大脑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是觉得太累了,腿软得站不住,便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时间静止了多久,他的视线忽然亮了起来。


    谢积玉抬头望去,黑暗的夜空里忽然出现了绚烂的烟花,从近到远,一朵一朵地在空中炸开。


    夜空不再是压抑的浓墨色,反而变成了一张衬托烟火的完美画布。


    绚丽的色彩闪烁,像是流动的金箔一样覆盖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美不胜收。


    谢积玉清醒了过来,脑中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陡然消失。


    他也终于想起来医生到底说了什么。


    “非常抱歉,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大出血,我们尽力抢救,但还是没有挽回患者的生命。”


    “我们也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痛心,也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请节哀。”


    “……”


    原来,没有抢救过来。


    意思就是,方引现在已经没了。


    所以,半个月前在会所的那个晚上,他先是怒气冲冲地吻了方引,又因为被激怒打了方引一巴掌,最后还扔掉了方引给他的戒指……


    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竟然以此作结。


    谢积玉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光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段时间以来,无数让他辗转反侧、不眠不休的事情,都不需要继续做了。


    钟声伴随着绚丽的烟花传到了谢积玉的身边。


    新的一年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到后面真的给我写流汗了(物理意义上的流汗)[彩虹屁]


    第133章


    Melissa刚刚把那些媒体都打发走,就看见几辆车几乎同时越过了医院的大门,停在了门口的空地上。


    车身的标识意味着它们来自于不同的组织,有警局、特勤局和监狱等等,车上快速下来的人身上的制服也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相同的是,他们的脸色都非常难看,还边走边带着怒气大声嚷嚷。


    “调去监狱是为了保护嫌疑人的!是你们的管理出了问题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我们的管理非常到位,监控可以证明是嫌疑人主动挑衅他人!我们狱警已经做到了第一时间拉开!”


    “我管你那么多?现在事实就是如此!”


    “那么多犯人斗殴都没像他这么脆弱,他运气不好也能怪在我们头上?”


    “运气不好是吧?行,等上头的质询函发来的时候你就说嫌疑人运气不好,看上头会不会……”


    “行了!”


    卢明翊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从左边扫到右边。


    “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在这推来推去?还说什么运气不运气?元晖集团这样的大案全球瞩目,总统都下令彻查了。现在证人都能被杀,我们所有人今年一年都不要想好过了!”


    这话顿时让监狱的那个负责人站不住了:“什么意思?你们觉得那个嫌疑人是在狱中被谋杀的?”


    卢明翊冷冷一笑:“特勤局的调查干员已经深入监狱去调查了,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要一一盘问。等尸检结果出来,自然知道人是怎么死的!”


    什么尸检结果?


    Melissa定定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只觉得自己大脑发懵,忽然什么都听不懂了。


    直到他们路过Melissa,站到了电梯面前,她才想起自己想问什么。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的人是谢积玉。


    门口乌泱泱的人也都愣住了,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紧紧地盯着他。


    轿厢的顶光打在alpha的颧骨上,一张脸苍白得几乎看不出任何血色,但神情倒是很静。


    他踏出轿厢,一帮人就自动让开了中间一条道。


    还是卢明翊先开口:“谢先生,节哀。”


    谢积玉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一下头:“知道了。”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开始面面相觑。


    知道了?这是个什么回答?


    眼前这个alpha的神情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回答秘书提醒开会时间要到了一样平静,完全不像一个得知妻子死讯的模样。


    豪门联姻没多少真感情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毕竟这么多外人在,竟也演都不演了。


    卢明翊又补充道:“法医会进行尸检,这一点我需要跟您说明。这个案子非常重大,还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做法。”


    虽然不多,毕竟也有一些案件的亡者家属非常抗拒尸检,总觉得会破坏亡者的宁静,所以尸检之前照例需要跟家属说清楚的。


    谢积玉抬起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在他面前似的,然后才开口:“你们随意。”


    说完,他也没有注意一帮人越来越奇怪的神情,径直向着门外走去。


    Melissa已经从他们的对话中意识到了方引已故的事实,她立刻迎了上去,眼睛微红。


    但是她想到谢积玉最近这几天的模样,并不敢问他现在感觉如何,只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谢总,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谢积玉站在军区医院的门口,看着偶尔还有烟火升起的夜色,好几分钟后才忽然道:“几点了?”


    Melissa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您是要去哪里吗?”


    “是不早了。”谢积玉点了点头,“我要回家休息了。”


    Melissa一双秀丽的眉毛惊愕地拧着,渗出的泪光都要收了回去:“您……”


    “你最近跟着我也累了,恰好新年,我给你多放一周的假,回家好好休息。”


    谢积玉顿了顿,甚至还对她弯了一下嘴角。


    “你之前不是说过想去沙漠观星么,这个季节正好。如果想在那里多玩几天的话,也可以跟回来之后再补上假条。”


    沙漠观星……


    这件事,Melissa只在有一次下午茶歇的时候,跟秘书处的人聊天聊到过一次,当时谢积玉正好路过他们。


    她看着谢积玉的眼睛,不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样细枝末节的事。


    但是谢积玉说完之后就离开了,Melissa只能看着他径直走到了停在外面的车边,坐在了车的驾驶位。


    她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也不顾自己穿的是高跟鞋,几乎是小跑过去拍了拍谢积玉的车窗,毫无以往那种优雅得体的模样。


    “谢总,等一下!”


    谢积玉将驾驶位的车窗放了下去:“还有事?”


    “您再等一会吧,我找司机来接您回去!”


    “我都给家里的司机放假了,现在都在陪妻儿跨年,不用他们来。”


    谢积玉说着,忽然不自然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目光移动到车前方,又开始将车窗升起来。


    在声音完全被隔绝之前,Melissa只听到谢积玉很轻地说了三个字。


    “我没事。”


    在Melissa不安的目光当中,车子平稳地离开了军区医院。


    谢积玉踏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无比疲惫,他解开了自己的外套,坐在了寂静无人的客厅中。


    这个宅子是谢惊鸿和梁珉刚结婚时候的住所,也不过三十多年,大部分陈设都不算老气,倒是有种典雅大气的风格。


    谢积玉刻意保留了这些陈设,大到古董屏风,小到桌面摆件都跟他儿时见过的没有什么分别。


    他疲惫得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但看着这些陪了自己几十年的物件,心里居然生出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来。


    谢积玉微微皱眉。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夜灯没有照到的地方有蒙昧的虚影站在那里。


    但是等目光移过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谢积玉觉得应该是自己太累了的原因,便闭着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几分钟后便上了楼。


    自从那天夜里他扔掉了另外一个枕头,卧室的大床上便只剩下了一只枕头,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小桌上,洗手间里,衣柜中,所有的物品都属于谢积玉,丝毫看不见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不过也对,方引仅仅在这个卧室里住了一个多月而已,又能留下多少印记。


    加之大半个月前他将方引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出去,这个卧室里便恢复了跟之前无数年一样的状态。


    一样的气味,一样的陈设,一样的光线。


    那短短一个多月的同床共枕更像一个梦,醒来之后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日子谢积玉之前过了无数年,之后也会继续过着,没有任何变量出现,他也不需要任何变量出现。


    于是,他按照自己最为日常普通的生活习惯,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洗漱完,又出来,躺到了床上。


    他太累了,这几天加起来都没有以往一天睡得多,从大脑到身体无一不累,此刻急需深度睡眠。


    智能照明系统逐渐调低了卧室的亮度,谢积玉闭上眼,清空了脑中的思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等了许久,睡眠却迟迟没有降临。


    但谢积玉依旧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强硬地留住耐心。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黑暗中,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


    “我没事。”谢积玉顿了顿,“你不要打扰我就行了。”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面颊,耳边似有一阵风拂过:“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我要睡了。”


    “可你现在睡不着。”


    “因为你在打扰我。”


    那个声音忽然轻笑了一下,然后淡在了蒙昧的虚空里,只有尾音声如洪钟。


    “可我并不存在呀。”


    谢积玉猛地睁开眼睛,心跳极快,额头上都是冷汗。


    卧室里一片黑暗,寂静得可怕。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然后看向床边的钟,发现现在不过是凌晨五点多。


    睡了将近三个小时了。


    还有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谢积玉觉得自己已经睡够了,便起身去了书房开始处理工作。


    这个新年的第一个清晨,方引死亡的消息便传得满城风雨。


    不过为了防止不良影响,官方的说法是他是在狱中暴毙的,绝口不提打架的事情。


    恰逢元旦假期,虚拟的社交媒体账户下和口耳相传的现实中,大家都在不遗余力地编织着各种各样的阴谋论。


    一时间,各种惊涛骇浪不绝于耳。


    早晨八点,谢积玉依旧准点下楼用早餐,依旧吃完之后看了一会财经杂志,面上看不出一丝波动。


    家里的佣人们甚至有些怀疑,他们的雇主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见了谢积玉,一开始大气不敢出,然后又好奇地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本来方引都两个月没有回过这里了,或许关系早就淡了,又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


    谢积玉吃完的早餐照例是要带Luca出去散步的,只是刚牵着边牧走到庭院门口,就跟大步走来的谢惊鸿对上了。


    寒冬的霜让谢惊鸿的头发都微微湿透,但她根本不在意。


    前几天谢积玉为了方引的事情,将姿态放得很低来求她,终于得到了一线希望。


    眼下人忽然没了,她不担心是假的。


    只是她的儿子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点了个头,当是打了个招呼。


    谢惊鸿连气都没有喘匀便开口:“你现在打算干什么去?”


    谢积玉将手中的牵引绳抬起来:“遛狗。”


    “然后呢?”


    “忙工作的事情,这几天落下了不少进度。”


    谢惊鸿双眉微蹙,语气罕见地变得小心谨慎,仿佛眼前的alpha还是那个刚从孤儿院被找回家的小男孩。


    “那明天呢?你要做什么?”


    谢积玉似乎有些不解母亲的反应:“跟集团高管过年终会,之前就定好了的。”


    Luca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跳了起来将前爪搭在了谢积玉的膝盖上。


    谢积玉笑了笑,摸了摸它的头,然后牵着走远了。


    谢惊鸿看着儿子的背影,就算是她这个在官场打滚多年的人,一时间竟然也有些云里雾里。


    第二天是工作日,新闻的热度还在持续上涨。


    领杉集团的中基层员工互相见了面之后,都说这个元旦的电话几乎都被亲友们打爆了,里面塞满了好奇心。


    但是他们虽然也在集团工作,但总裁妻子暴毙这种事情他们跟其他人一样,不清楚任何内情。


    一楼的几部电梯外,等电梯的员工们的表情都神神秘秘的,还时不时地低声交谈着什么,人群中偶有惊呼声响起来。


    其中一部电梯从停车场升上来,门刚打开,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们抬头之后,顿时鸦雀无声。


    里面站着的人正是谢积玉。


    从发丝到衣角都一丝不苟,那张脸还是一贯的冷淡表情,依旧是那个杀伐果决的集团掌舵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空气一时间死寂,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室外冷冽的北风给卷走了。


    所有人都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人敢走进电梯,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生怕被谢积玉看到。


    直到,电梯门再次合上。


    明明显示屏上的数字越升越高,但并没有人敢再议论一个字,只是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互相看着。


    年度会议从上午就要开始,上午是地区分公司负责人汇报,下午是集团高管们的汇报,一天排得满满当当。


    谢积玉早早地就坐在了总裁的位置上,身边的陪着的人都是秘书处的,Melissa不在。


    他靠着椅背,垂着眼翻看会议资料,还时不时地划出一些重点指标。


    简直是无比的正常。


    负责人们按照顺序挨个坐下开始做汇报,一开始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会出错。


    但谢积玉这次态度完全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听得非常认真,问题也提的也恰到好处,甚至给出建议的时候也非常精准到位。


    中午简单地用了一下工作餐,下午秘书们分发咖啡,谢积玉接过的时候还微笑地说了声“谢谢”。


    于是,高管们也都认为其实方引的死不会对他们的老板造成什么影响,他们便也不用再小心翼翼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其中一个高管正在汇报,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在想是哪个没脑子的连关机都忘了,几秒钟后,却是谢积玉接起了电话。


    “是我。”


    ……


    “现在在忙,有什么事吗?”


    ……


    “哦,尸检结果出来了。”


    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都像是被带电的鞭子给抽过,顿时一激灵,都不约而同地朝着谢积玉望去。


    他依旧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垂着眼,语气甚至比刚才接过咖啡的那一句“谢谢”都平静两个度。


    “这样啊,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我还在会上。”


    他左手拿着手机,右手转着那一支全球限量的定制版钢笔,任由那笔一次又一次地摔在桌面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


    “取出了芯片?那是什么我不清楚。”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谢积玉顿时皱起了眉,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


    只是开口,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我现在没时间去帮你们辨认,我说了,我在开会。”


    对方的解释大约非常有分量,谢积玉忍了忍,最终还是答应了。


    “知道了,我开完会过去。”


    等他放下了手机,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望着依旧站在大屏幕前的高管:“继续吧。”


    只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会议会在下班前的半个小时,也就是五点半准时结束。


    但谢积玉对所有人的汇报都提出了不少问题,一来二去地抖交流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站起来,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转身对秘书道:“大家这么晚辛苦了,去订一层酒楼,我请今天所有人用餐。”


    几个秘书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年长一些的先站出来问:“谢总,您晚上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做?”


    谢积玉静了几秒,像是才想起来:“那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记得照顾好所有人,用餐之后将他们都安全送回酒店。”


    那位秘书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称是:“这都是用了很多年的常规流程,您放心,我们一定办好。”


    眼看着会议室的人都走光了,谢积玉才一个人下了楼。


    他面无表情地驾着库里南驶出了停车场,才刚刚上路几分钟,车便失控似的一头撞在了花坛的树上。


    车子前挡风碎了一半,冒着白烟,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谢积玉用手擦了一下额头上被撞出的血,打开车门走了几步,坐在花坛上,拨通了卢明翊的电话。


    “我出了车祸,今天不能去军区医院了。”——


    作者有话说:千万不要学这种开着库里南故意撞坏公共基础设施的行为!!!犯法!!!


    第134章


    除了人和车稍稍扎眼一些,这个小事故几乎可以算是微不足道。


    再加上谢家的人来得够及时,善后工作可以算是完美,于是没有引起任何媒体的注意。


    谢积玉坐在后座上,冷着脸望着窗外,鲜血在他的额头上半凝固了。车窗外流动的路灯照进来,让他脸上的光忽明忽暗。


    显得时而苍白虚弱,时而阴晴不定。


    一个转弯过后,谢积玉看着变化的街景忽然皱起了眉头,一只手猛地搭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不去这个医院!”


    认真开车的司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左手边的街景。


    黑夜中静静地伫立着一个高大的建筑,顶上“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几个大字正散发着幽幽蓝光。


    “当然不去这个医院,您放心。”司机稳了稳心神才道,“议长吩咐过的,这段时间要尽量不接触与您……与方先生相关的人和事,媒体的眼线太多,比较麻烦。”


    谢积玉听完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


    司机将他带到了一座高级别的私人医院当中,来这里看病的人非富即贵,安全性和隐私性都相当高。


    谢积玉额头上的伤不算重,只是皮肤被划了一道口子。


    医生为他消毒包扎之后让他在医院暂住两天观察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便可以出院了。


    病房很宽敞,空气中有安神的淡香,床铺软硬适中,一切都恰到好处。


    谢积玉在黑暗中看了一个多小时的天花板,然后按响了呼叫铃。


    医生很快就走进来,打开灯:“谢先生,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疼得厉害。”


    谢积玉半坐在床头,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静,琥珀色的眼珠冷得像冰。


    “所以睡不着。”


    医生看了一眼他额头上那一块小小的纱布,表情空白了一两秒:“那我给您拿点止疼药过来。”


    “不要止疼药。”谢积玉顿了顿,“给我打点镇定剂。”


    医生的表情有些为难:“您的伤如果使用镇定剂算是过度医疗了,风险大于益处。我还是先跟您开点止疼药,如果还是不起效果的话……”


    “算了。”谢积玉打断了他的话,“给我拿点安眠药过来。”


    安眠药倒是可以给,医生便答应了,转头拿过来两片药丸给谢积玉。


    这东西倒是有点作用,吃完之后渐渐变得困倦,那种疼痛感也变得若即若离。


    大约是安眠药的长效作用,谢积玉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正好到早餐时间。


    窗外的晨光笼罩着寒津津的小花园,有一种冰凉的秀丽感。


    他刚在窗前站了一会,就有人敲响了门。


    来者正是卢明翊。


    谢积玉只是回头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坐在了书桌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我现在需要静养休息,不想见外人,你走吧。”


    “我今天来是跟您说一下尸检报告的详情。”


    谢积玉的手重重地压在了键盘上,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长串的顿号。


    他抬起手,将那些顿号一个个删除。


    “现在方敬岁被抓了,方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情于理,唯一一个能跟死者扯得上关系的只有你了。”


    卢明翊有些为难地走到谢积玉的身边,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他的面前。


    里面装着一个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上面还沾着一缕细细的暗红色血丝。


    “技术部门分析过了,这是一个监控性质芯片,可以实时追踪使用者的位置。近几年这种产品已经有一些国家的情报人员开始使用了,但是这在方引的身体里已经存在了十几年,算是比较原始的版本。”


    谢积玉看着那个小小的东西:“十几年?”


    卢明翊点点头:“这东西被植在方引的脊椎处,靠近神经,非常敏感的位置,轻易动不得,一不小心就有瘫痪的风险。”


    谢积玉的睫毛一抖,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立刻想起几个月前从暴雨如注的海岛溶洞里被救出来后,地方医院帮方引拍了片子,那个脊椎里小小的白点。


    “不是说是碎骨么。”


    谢积玉低声喃喃。


    他的手在那个证物袋上方停留了一下,又拿开了,最终还是没有去碰它。


    “一开始,方敬岁还不相信方引已经死了。”卢明翊顿了顿,“直到昨晚,我把这个芯片给他看他才认了,他也知道人活着的时候要取这个东西风险太大。”


    谢积玉的喉头像是紧紧地堵上了石块,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很难飘得出来。


    “是方敬岁十几年前给方引植入的,特地嵌入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只要他再有尝试带走他母亲的行为,方敬岁便会控制这东西,让方引即刻瘫痪。”


    说着,卢明翊叹了一口气。


    “身体里有这样一颗定时炸弹,这种日子想必跟坐牢也没有太大区别,真的很难想象他居然是方引的亲生父亲。”


    谢积玉听着这话,人一动都没动,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卢明翊接着道:“可惜人已经没了。要是还活着,这事公布出去,无论是舆论还是陪审团都会对方引的量刑更有利。”


    谢积玉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窗外,整个人静得连呼吸声都变得浅淡。


    丝丝缕缕的晨雾在小花园里环绕,寒风拂过,影影绰绰的动态像极了人的虚影。


    那双乌黑的眼睛微微一弯,熟悉的“我没事”三个字很轻很淡地飘在了雾气中,被太阳蒸发了。


    “怪不得,他当时哭了。”


    良久,一道嗓音响起,哑得仿佛是许久没有开口的人说出来的。


    “原来,是怕自己真的瘫痪了。”


    那个暴风席卷的海岛,那个雨水倒灌的溶洞,那一声的尖利又扭曲的惊叫,在时隔几个月后的今天,几乎穿透谢积玉的大脑。


    alpha的双唇血色尽褪,双唇苍白得骇人。


    “一开始监狱的人说方引主动挑衅别的犯人我还不信,总以为其中肯定有秘密。后来想想,被父亲当做牵制母亲几十年的那条绳子,周知绪因病妥协应该是他这样做的直接原因。在他把人推下悬崖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要死了,只不过后来救助及时,活了下来。”


    看着谢积玉几乎没什么什么反应,卢明翊不得不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尸检结果也证明了这点,就是被另外一个犯人一拳打上去的,位置比较巧。虽说弄出了人命,监狱照例是要受处罚,但是不会有其他结果了。这一点,我得跟你说明。”


    卢明翊顿了顿,上前轻拍了一下谢积玉的肩膀。


    “尸检已经做完,家属可以带回去好好安葬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去走一下流程吧。”


    谢积玉站起身来,声音冷淡得不带什么情绪。


    “他要跟我离婚,我跟他算什么家属关系。”


    卢明翊这下也愣了:“可现在,唯一能联系的人就是你了。总不能让尸体……”


    “谁爱去谁去。”


    谢积玉的声音陡然冷硬了好几个度,下颌线崩得紧紧的,又强调了一遍。


    “你明白吗?他要跟我离婚,他根本就不想要我。”


    谢积玉有些焦躁地在原地踏了几步,一双蓄满怒火的眼睛望向卢明翊。


    “我为什么要去领他?这么多事情,他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我在他心里跟一个路人有什么区别?”


    他像一只被笼子困住的野兽,一时间竟然连发泄的方式都找不到。


    “当初在海岛被你们找到是因为这枚芯片,后来的绑架案被方家的人先一步找到也是因为这一枚芯片吧?我问了他多少次?我甚至把我的怀疑告诉了他,但他一个字都不跟我解释!”


    卢明翊微微眯眼,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alpha对着空气大吼大叫。


    “甚至他在割喉之后还有空跟我打了个电话。”谢积玉一双眼睛通红,怒火中烧地看向卢明翊,“说要跟我离婚,说让我把他的东西都扔了……说了这么多废话,就是不说他其实早就想死了——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卢明翊静静地望着这个无理取闹的人,忽然开口:“方引已经死了,你明白什么是‘死亡’吗?”


    谢积玉焦躁的情绪陡然被浇上了冰水,整个人如冰雕般冻住了。


    “所谓‘他’这个字眼,现在使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那仅仅是一具身体而已,可以说跟成千上万躺在太平间里的尸体是一样的。已经没有人权了,只是一个物件——你的怒火发泄对象在物理意义上已经泯灭了。”


    卢明翊忽然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


    “我只是有些同情他,才觉得身后事有个家人办会比较好。但其实对于无人认领的尸体,是有流程去解决的。今天是我来错了,谢先生,告辞。”


    谢积玉只是望着窗外,整个人一动不动。


    卢明翊转头,却看到沈涉站在门口。


    他面色阴沉至极地望着病房里的人,丝毫没有理会卢明翊问好的眼神。


    谢积玉也看到了沈涉,不过他仅仅是看到了而已,没有任何去分析对方此行目的的意思:“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沈涉走进病房,略长的额发几乎挡住了眼睛,青色的胡茬都冒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给方引办身后事。”


    这是一个嗓音沙哑的陈述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积玉不愿多说:“这是我的事。”


    沈涉的目光很定:“看来你对他确实一丝感情都没有。”


    谢积玉的手撑在桌面上,指尖都用力得发白,但声音依旧镇定:“那又怎样?”


    “方引连命都没了,你不为他讨回公道就算了,连葬礼都不想给他办。”沈涉上前两步,眼白红丝密布,“他以隐婚的状态在你身份躲躲藏藏了三年。最后,只是换来了这个结果?”


    气氛明显变得有些怪异,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萌发。


    但谢积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刚刚被压下去的火又烧了起来,整个人的理智都被焚烧殆尽,开始口不择言:“要怪就怪他自己!”


    Alpha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两步,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他在杀人的前一天惹我生气,要跟我离婚,却从来没有跟我坦白过一个字,说到底这都是他自己选的!他现在要是站在这里,我倒要好好问问他,他为什么要骗我?”


    这句话结束,谢积玉尤嫌不够,他一下子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对,方引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欺骗他。


    高中那一年休学是因为断了腿,身体里带着类似于定时炸弹的东西过了十几年,他父母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失去的那个孩子……


    桩桩件件算起来,谢积玉觉得方引就是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骗子。


    他认定那个海岛小院的夜晚,那个主动的吻和那份间接承认的爱,不过是方引的手段。


    ——这个人藏着掖着,从来没想过要跟自己走多远。现在他人没了,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自己生气不是也很正常?


    于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你说得没错。”


    谢积玉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一般,定定地望向沈涉,一副凉薄不堪的姿态。


    “他骗了我这么久,这就是他该有的结局。”


    大大小小的嘈杂环境音像潮水一般退去,时间都暂停了下来。


    几秒钟后,沈涉忽然大步上前,攥起拳头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谢积玉毫无防备,狼狈地后退了几步,半张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沈涉嗓音嘶哑,但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拉住了,没办法再靠近谢积玉。


    他整个人眼睛通红,浑身发抖,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很明显处在暴怒之中。


    谢积玉缓了几秒,抬手擦了一下唇角的血,然后直起身体望向沈涉。


    疼痛让他的注意力从思绪中抽了出来,终于看到了眼前人是什么模样。


    “我怎么对他是我的自由。”


    空气中有一根无形的引线开始点燃,谢积玉突兀地笑了一下,目光中有寒意升起。


    “只是,我跟方引还没有离婚,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们都是板上钉钉的合法夫妻。”


    谢积玉走近了沈涉,望着他通红激愤的眼睛。


    “作为丈夫,我拥有方引所有事务的处理权。”


    Alpha下意识的威压散发了出来,那是一种本能的领地意识。


    “沈涉,你一个外人,你在急什么?”


    第135章


    沈涉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挣扎的动作陡然定住了。


    他安静了几秒,甩开了拉住他的医生,竭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声音很静。


    “大概一个月前,方引知道了你当年跟池青的事情。”


    谢积玉目光骤寒,嗓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被挤出来的:“你跟他说什么了?”


    “说了事实而已,怎么,你很怕他知道吗?”


    谢积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没有说话。


    “不过,我现在有些后悔告诉他了。他当时抓着心口的衣服,痛得腰都直不起来。”


    沈涉微微垂下眼睛,当天的情状在他的心中震荡,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谢积玉愣在了当场。


    经过了好几秒钟的空白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了出来:“你说什么?”


    “在我刚成年的时候,沈家遭遇上届的清洗,动荡延续了几年才停下。我当时不得不以求学的名义,在国外待了几年。”


    沈涉陷入了回忆当中,后悔的情绪像是藤蔓一样缠着他。


    “后来刚刚稳定了一点,你告诉我谢家要跟方家联姻,而那个对象就是方引。当时沈家还没有稳定下来,我没办法回国。”


    说着,沈涉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垂在身侧的手都紧紧地攥了起来。


    “你当时明明说你一点都不喜欢他,也拒绝了联姻,可为什么后来却又同意了?”


    他看向谢积玉,无数不甘、后悔、愤恨和妒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当时他那么痛,我也已经将他带进我的车中了。如果知道是今天这个结果,无论当时方引怎么反抗,我都应该强行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只有我跟他的地方生活!”


    随着这句崩溃的尾音,过去几年,无数细节开始在无形中缓缓拼接。


    “你居然敢有这种想法。”谢积玉的脖颈青筋都凸起,“他是我的人!你怎么敢这么做?”


    近几年来,沈涉明明对方引就是一种嫌恶的态度,总是让谢积玉早点跟他离婚。


    原来那些处心积虑的挑拨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心思。


    “你有什么立场来裁决我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我跟他表白了,方引知道我喜欢他。”


    谢积玉眉眼处聚起了阴云,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行动,一把扯住沈涉的衣襟,咬牙切齿强调:“方引是我的妻子,你怎么敢?!”


    “我现在只后悔没有坚决将想法付诸行动。”


    而沈涉没有丝毫惧意地盯着谢积玉的眼睛,神情中有种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快意。


    “方引是心甘情愿地成为你的人了,可最后还是走到了这条不归路上。如果我当时坚决带他走,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至少我会让他好好活着。而不是现在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连一场葬礼都不配有。”


    沈涉望着他,忽然伸手用力打掉了谢积玉的手臂。


    “你是很幸运,不费吹灰之力,挡在你面前的方引和方家都没了。你现在自由了,可以去尽情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沈涉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剧毒的钢针,刺入谢积玉的耳中。


    “几个月前在云上公馆,方敬岁打了方引一个耳光,就因为他不想陪那些高官上床以换得方家的利益。可当时晏珩受了伤,你只顾着陪他——对了,晏珩当时的主治医生就是方引,你当时发现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看着对方苍白的脸,沈涉强烈的报复心开始快速萌发。


    “方引出事的这几天,我的父母把我软禁在家里。不过通过一些渠道,我知道你们最后一面是在云上公馆见的,也以一个耳光为终结——你觉得在他心里,你跟方敬岁的做派有几分相似?”


    谢积玉后退了一步,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你不去领他的尸身也好,他估计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你,你更没有资格为他举行葬礼,我会好好送他最后一程。希望午夜梦回你见到他的时候,不要害怕就行了。”


    沈涉忽然笑了,他抬手指了一下谢积玉,像是下了一个诅咒。


    “最可悲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后来,沈涉离开了,谢积玉一个人在病房里坐了许久。


    失去?自己失去了什么呢?


    当天晚上,谢积玉在黑暗中看了一夜的天花板,第二天天不亮就出院了。


    谢宅笼罩在寒冷的朦胧晨雾中,里面很安静,桌上摆着他最常吃的早餐,一切如常。


    吃完饭后他感到了一丝困倦,准备上楼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调转去了另一侧,站在了一个房间面前。


    过去三年,方引就住在这里。


    谢积玉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时犹豫了一下,陡然想起沈涉那一句“害怕”,便果断地推开了门。


    床铺上的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桌椅紧紧靠在一起,衣柜里空无一物,空气中只有一些因为不透风而聚集起来的家具气味。


    房间里整洁得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层浅浅的灰色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陈旧。


    这个卧室只是这座大宅的普通客卧,虽然功能齐全但陈设简洁。


    后来方引从这个房间搬去了谢积玉的卧室,这里就完全空了出来。


    谢积玉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坐在了床上。


    他想起方引曾经用过那种烈性的omega针剂,在这张床上,只能粘人又可怜地向他求欢;


    也想起方引某个喝醉的夜晚,抱着他不愿意松手,面颊通红……


    明明过去也没有多久,但谢积玉只觉得脑中被蒙上了一层纱,这些记忆都变成了影影绰绰的虚影,很难看得清。


    他摸了摸被子和床头,上面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方引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谢积玉甚至开始有些恍惚,方引到底有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


    那样一个beta,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说话做事都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


    本来当年结婚就是被迫的,谢积玉也一直觉得这样的婚姻生活不会维持多久,方引迟早有一天会彻底脱离他的生活。


    自己是alpha,易感期还是需要omega的,方引用那些针剂帮自己度过的日子本来就是暂时的。


    现在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按道理来说,是自己的生活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轨道而已。


    谢积玉忽然有些不解自己在犹豫什么,这不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事情吗?


    想到此处,alpha那颗心又安静了下来,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开始处理工作。


    邮箱里塞满了来自全球各地合作伙伴的慰问信,谢积玉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列表只觉得心烦,动动手指就将它们全部删除了。


    期间也有人打电话来委婉地让他节哀,谢积玉也毫不客气,只说自己在工作,无事不要打扰。


    他们虽然有些诧异,但也非常理解谢积玉的反应,方家现在这种情况,不扯上关系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谢积玉对方引的冷漠态度很快在上流社会中流传开来,没有人再去惹他不悦。


    下午谢积玉忙到一半,忽然想翻阅之前一份重要的资料。


    他在书架上翻了好几分钟都没有找到,最后才发现是被自己随手放在了抽屉里。


    谢积玉伸手将那资料拿出来,却不小心把一张纸给带了出来,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他伸手捡起来一看,整个人的动作猛然顿住了。


    这是一张A4大小的纸,居中的大标题是板板正正的“离婚协议书”几个字,纸张的右下角,方引俊秀的签名印在上面。


    谢积玉想起来了。


    之前收到这东西的时候便随手放了起来,半个月过去,他几乎都要把它给忘了。


    这种东西就像是白墙上一个小小的黑点,自己要不注意还好,一旦看到便再也无法忽视。


    不是走得干干净净吗?为什么现在又忽然跑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积玉望着方引的签名,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怨气。


    既然你一点都不想看到我,那我偏不让你如意。


    军区医院的工作人员很惊讶谢积玉的到来,但还是将他带到了太平间,对照着信息表将一具蒙着白布的冰冷尸体拖了出来。


    谢积玉站在边上,只是定定地看着白布下的轮廓,静得连呼吸好像都没了。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他觉得下面的人根本不是方引。


    这个人见到自己脸上就有三分笑,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着的。


    “尸体的状态还可以。”说着,工作人员就抬手要揭开白布,“您可以过来看……”


    “我不想看。”谢积玉转过头去,“你就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其实这种涉及到案件的尸体,只要案子有了定论,尸体本身并不重要,家属想如何安葬就如安葬,后面都是常规流程。


    于是谢积玉出了太平间就联系了殡仪馆,工作人员跟他确认了一系列程序之后,最后卡在了“遗愿”两个字上。


    “这个很重要吗?”他问道。


    “如果能帮死者完成遗愿,对方灵魂就能安息。”


    谢积玉自然不清楚方引的遗愿是什么,只是通过警局的人才知道,方引被抓时裴昭宁在场,或许他会了解点什么。


    谢积玉一向厌恶裴昭宁,但此刻,他只能去问对方。


    只是找到人的时候才发现,因为裴家的公司出了问题,裴昭宁在接受审查。


    大约是审查的结果非常不顺利,裴昭宁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萎靡绝望。


    如果他能知道方引一些未完成的愿望,自己也可以考虑出手帮他一把。


    等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个小会议室里的时候,谢积玉才发现他一边耳朵贴着厚厚的纱布,上面有一些黄色的液体渗出,跟烟草味的信息素混在一起,散发着恶心的气息。


    “过去的事情我不跟你多计较,我现在只想知道,在方家医院的那段时间,方引有没有说过类似于遗愿的话?”


    “遗愿?”裴昭宁嗓音沙哑,有些意外地抬起浑浊的眼睛,“怎么忽然问这个?”


    谢积玉尽量让自己变得耐心些:“我要为他举行葬礼,流程上需要知道这个。”


    “您以什么身份?”


    “丈夫的身份。”


    这桩轰轰烈烈的丑闻下来,谢积玉这样的人居然还愿意主动趟这趟浑水,真是出乎意料。


    裴昭宁紧紧地盯着他,想探知原因。


    眼前这个顶级alpha虽然眉心微蹙,眼下有乌青,唇色苍白,但神情很冷静,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不出破绽。


    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方家的事情也简介波及到了谢积玉,所以这段时间他也需要处理很多问题。


    裴昭宁看着看着,就在这个推论被自己认定之前,目光猛地一滞。


    只见谢积玉原本乌黑的发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色。


    在裴昭宁看来,这些白发就像是千里之堤下的蚁穴。


    他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萌发。


    谢积玉一直眼高于顶,看不起自己,与自己多番为难。


    裴家眼前这个无力回天的处境,这个人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破绽,他怎么能放过?


    他像是一个握着尖刀的亡命之徒,语气都有些兴奋的颤栗:“方引他,没跟你说过在方家医院的事情?”


    谢积玉有些回避这个问题,下意识转头:“没有。”


    但是这个姿势,让更多的白发出现在了裴昭宁的目光里。


    “方叔叔不相信方引杀了他的母亲,觉得只要有了筹码,就能让方引说实话。”


    谢积玉微微皱眉:“他还有什么筹码?”


    “筹码是需要创造的。”裴昭宁的尾音堪称愉悦,“是孩子呀。”


    谢积玉的有些茫然地重复:“孩子?”


    “尸检的时候,不知道法医有没有剖开方引的肚子。”


    裴昭宁身体微微前倾,准备欣赏这个高高在上的alpha等一下会浮现的神情。


    “我成功让方引怀上孩子了吗?”——


    作者有话说:宝们,上一章后半部分内容有所修改,需要回看一下的,不然衔接不上会感觉重复喔[亲亲]


    第136章


    在公众得到的信息中,自从方引的死讯传出来,谢积玉便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


    当然,这其中也有谢惊鸿的安排,所以也没有媒体敢追得太过。


    但今天不一样。


    联邦首都经济审查厅这种地方,动不动就是一桩影响股市的大案。于是这里不仅常年都有媒体蹲守,更有不少收钱的线人会通风报信。


    所以当媒体得知谢积玉在此出现的时候,只以为领杉集团出了什么问题——要知道以它的体量,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影响全球股市也不是不可能。


    几十个记者和摄像师都没有搭电梯,奔跑着就上了审查厅的旋转楼梯。


    当他们看到在其中一个小厅门口站着几个谢家的保镖,便更加认定自己来对了,快速地冲过去要占领比较好的拍摄位置。


    谢家的保镖看到这群人就知道情况不对,便敲了敲门,低声说了一句“谢先生,有媒体来了”。


    可奇怪的是谢积玉并没有给出任何回音,里面也非常安静,就算贴着门也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媒体纷纷打开摄像机对准那两扇高大的黑色木门,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要成为今天第一个发稿的。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位于联邦首都一区的经济审查大厅。记者刚刚得到消息,我们……”


    话音未落,那扇黑色的大门忽然从内侧发出一声猛烈的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扔到了门上似的,连带着记者们站着的地板都微微震动。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家的保镖反应很快,立刻就要推门而入,可没想到门居然从里面被反锁了。


    他们也不犹豫,立刻开始撞门,记者们见此也纷纷涌上来,将黑压压的镜头对了上去。


    只是这种门不同于日常家用的房门,够重也够厚,锁更是精密,几个高大的保镖硬生生撞了十几下才将门给撞开。


    两扇黑色的大门猛然倒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里面。


    只见屋里桌椅都横七竖八地倒着,暴烈的兰花信息素混着血腥味如洪水一般涌出来,带着最顶级的压迫感,现场不少人当场就压得抬不起头来,不少omega只能仓皇后退,离开这个地方。


    人们的目光聚焦到最中间的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不过等看清了才发现,其实这个场面只是谢积玉单方面的暴力发泄而已。


    顶级alpha将一个人狠狠掼在地上,然后曲起腿重重压在对方的胸口,空气中顿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肋骨压断声。


    高清摄像机调整焦距对在那个被殴打的人脸上,只是对方鼻青脸肿,血糊了一脸,竟然连身份都辨认不出来。


    而谢积玉似乎看不到对方的惨状,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尽管指关节处的皮肤都破了,但是他的力气没有丝毫收着的意思。


    在媒体的印象中,无论是之前接受国会预算质询的时候被步步紧逼的时候,还是从变革军手下受伤逃出来的时候,面对镜头都是从容优雅的,一副总是能搞定一切的模样。


    但今天这样暴力又凶猛的一面,却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谢积玉却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只是眼睛通红,紧紧地咬着牙,几乎理智全无地发泄着自己的暴力。


    几个保镖知道情况不妙,其中两个人推着媒体的镜头要赶人,另外两个保镖硬顶着谢积玉强大的信息素压迫感,合力才将人拉开一点点。


    “外面都是媒体,谢先生,不要冲动!”


    “滚开!”


    谢积玉吼叫着挣扎了一下,差点脱离了保镖的钳制。


    裴昭宁躺在地上,勉强挣扎了一下撑起身体,然后擦了擦脸上的血。


    他看着谢积玉暴怒如困兽的样子,竟然笑了一下,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意滋长。


    “他身上很白,很轻松就能按出一个印子。”


    尽管断了的肋骨让他疼痛难忍,但此刻看到谢积玉的模样,报复的快感跟毒/品上瘾一样席卷了一切。


    “他在床上不爱叫,痛的时候倒是会哭。”


    裴昭宁知道这个东西是致命的,一时快感换来的是永不超生的地狱,但是依旧忍不住去挑衅谢积玉。


    “谢总,方引跟你上床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两个保镖的力气用尽了,都没能阻挡谢积玉再一次扑上去施暴。


    只是这一次他手脚并用,打在头上,踢在腹部,很明显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谢积玉觉得自己的思绪飘走了,他不太能感觉到“我”这个概念的存在,只是用本能去做一些原始的发泄。


    他理智上知道,自己有能力可以让这个人的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但此刻,体内无数的暴虐因子都在叫嚣他必须要亲手抹去这个人的命,就连自己受伤的指骨都感觉不到痛。


    更多的保镖冲了进来,强硬地拉开了谢积玉,他们不能让他当着媒体的面活活打死了人。


    裴昭宁被赶过来的工作人员扶起来,口鼻流出来的血淅淅沥沥地落在他的衣襟上。


    原本裹着的纱布也掉了,露出了半个残破的耳朵来。


    “要不是你多次让我难堪,或许那天在方家的私人医院,我……咳咳……我会告诉你实情。”


    裴昭宁第一次对他直呼姓名,仿佛此刻他们二人终于能站在一个高度上了。


    “谢积玉,这是你自找的。”


    裴昭宁被工作人员带走了,媒体也都被拦在外面,只剩谢积玉一个人脱力地坐在了这片废墟当中。


    谢惊鸿接到消息,便匆匆从高级别的外交宴会上撤了出来。


    她将一缕从发髻中散出来头发别到耳后,小心地越过一地狼藉,看清了谢积玉的模样。


    两只手的手背关节处都破了,露出了鲜红的肉色。裴昭宁也是alpha,谢积玉在此过程中也被对方打到过,颧骨处有一块青紫,苍白的唇上沾着血迹。


    但他面上的表情却空茫一片,目光近乎麻木。


    谢惊鸿看着谢积玉那几缕白发,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攥紧了,她想起他当年还是个小男孩的模样。


    受了那么多苦在辗转从孤儿院被带回了家,在伤痛被抚慰之前,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父亲早已身亡。


    在后来的许多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半蜷缩在床脚的。


    不好的预感在谢惊鸿的心中缓缓升起,她俯身,声音罕见地温柔:“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谢积玉大梦初醒一般,撑着地板便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做……”


    “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个重要!”


    “方引的葬礼。”


    谢积玉低声喃喃,缓慢地走了出去。


    “我还没有找到他的遗愿。”


    谢惊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件事死死地锁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尽管是某些消息灵通人士,也只知道谢积玉跟人起了冲突,但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方家的私人医院早早地被特勤局接管了,谢积玉去的时候倒也没遭到什么阻拦,卢明翊还将原本要用在方引身上的医疗计划复印件交给了他。


    “当年方引就是这样被生下来的,所以周知绪才能在方敬岁身边那么多年。方敬岁总觉得周知绪其实还没死,于是就如法炮制,找来了裴昭宁,想让方引生个孩子出来。”


    卢明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omega腺体都找好了,只是方引当时身体状况太差,才没有立刻手术。少了一份折磨,也算是一种幸运。”


    谢积玉继续将那份医疗计划上的每一个字都仔细看过,明明只是一些油墨的味道,可他却觉得那是血色凝结成的。


    “这里的病房,是不是都有监控?”


    “方敬岁不想让方引出意外,自然是有24小时监控的。特勤局的技术员都拿回去分析了,毕竟都是证据。”


    谢积玉头也不抬:“我要看。”


    卢明翊面色变了变,顿了几秒之后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这是重要物证,我们有规定,不可以外流。”


    谢积玉嗓音沙哑:“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有别的办法拿到。”


    “你真的没必要去看那些东西。”


    卢明翊委婉地劝了一句。


    但眼前人的神情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阻拦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他将监控视频的复印件拿给了他。


    谢积玉三天没有出过谢宅大门,在地下一层的放映厅里开始仔仔细细地看那些监控视频。


    他看到方引瘦到伶仃的脚腕被锁在床腿上,看到那些医生定时定量地给他用药,看到时而疯癫的方敬岁冲进病房要掐死方引一般,更看到了裴昭宁虐打方引,撕扯方引的病服,在方引的身上留下那些恶心的印记。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谢积玉想杀了裴昭宁的心没有消减下去哪怕一分。


    面前巨大的屏幕让谢积玉总觉得方引就在他的眼前遭受了那些暴力,他的心脏被断断续续地刺激着,严重的时候呼吸都受阻。


    但他却依旧强迫性地要看完那些监控,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不眠不休,谁来劝都没用。


    以他的能力可以轻轻松松地碾死裴家,可他们本来就已经犯下了大罪,再加码也不会让量刑更重了。


    50年和100年的牢狱之灾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到了最后,谢积玉只能望着面前方引昏睡着的苍白侧脸,心中少见地涌上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举行葬礼的这天,天空下着绵绵冬雨,将墓园浇上了一片灰蒙蒙的雾色。


    前来吊唁的人不多,只有池青、沈涉、关岭,还有方引之前的同事,梁轩和姜舟雨,场面冷冷清清的。


    卢明翊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墓园外远远地抽了一根烟便离开了。


    棺椁放下去之后,他们将手中的花放在了棺木上,任由潮湿的泥土慢慢将一切掩埋。


    有人眼睛都红了,偶尔有压抑的啜泣声散进了雨中。


    只有站在最前面的谢积玉神情麻木,定定地看着墓碑上方引微笑着的黑白照片,一滴泪也无。


    当时要刻碑的时候,谢积玉才发现他们在一起三年,两人竟然连一张正式的合照都没有。


    最后用的照片,还是方引之前获得年度优秀医师时候的证件照。


    葬礼结束后,谢积玉是第一个转身离开的。


    他的表现也被某些不入流的媒体拍到,引得无数人议论豪门薄情。


    但谢积玉并不在乎。


    只是他觉得有些茫然,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谁都逃不过,他也不是一个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人。


    眼下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该有的法律审判会来的。


    谢积玉需要做的事情到此为止了,但是他不明白心脏里绵密到近乎麻木的痛感是从何而来的。


    就像那些媒体评论的那样,仅仅是以联姻开始的关系,方引还是一个beta,方家眼前还出了事……谢积玉能送人最后一程已经是非常体面的做法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回到家后,想得头都痛了,谢积玉都没有得到什么答案。


    管家却迎了上来,面色有些为难的样子:“先生,鱼缸的恒温系统故障了,那些鱼都冻死了。”


    谢积玉眼睛缓缓地转了一下,嗓音沙哑:“什么鱼?”


    “就是方先生养的,从海岛带回来的鱼。您之前说放在花房碍眼,让挪到仓库去的。但是仓库是每周检查一次,今天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鱼都被冻在了水里。我也问了养殖专家,说救不活了。”


    谢积玉走到了宅后的仓库,发现那些鱼被牢牢地冻在了冰水当中,原本鲜艳飘逸的鱼尾变得僵硬,眼珠都白了。


    他移开了眼睛,转身离开。


    “都扔了吧。”


    到了最后,除了那一纸离婚协议书,方引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一切都结束了。


    当天晚上,明明身体已经累到了极限,但谢积玉就是睡不着。


    他不得不吃下安眠药,好不容易意识朦胧起来,可他却回到了那个夏夜的海滨。


    方引接过装着鱼的透明塑料袋,迤逦的鱼尾经过灯光的折射,在他乌黑的眼睛里映下了五彩的波光。


    “伊斯亚特岛的日出很美。”


    方引说着,转过脸来望着谢积玉,眼睛弯弯地伸出手。


    “我们一起去看吧。”


    谢积玉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呼吸灼热,睡衣都被汗水浸湿,信息素弥漫了卧室的每个角落。


    过分积压的负面情绪击破了他的生理防线,易感期来势汹汹,叫嚣着要吞噬一切——


    作者有话说:来了![亲亲]


    第137章


    卫生间的门被缓缓打开了一道缝,接着,一双白皙赤裸的脚站在了地毯上。


    大概在热水中泡得时间太长,那双修长的腿泛着粉色,一直隐到浴袍当中去,然后又从粉白的胸膛延伸到脸上。


    空气中的兰花香信息素很浓,几乎要凝成了实质。


    方引站在那里,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浴袍的带子,细小的水珠顺着身体往下落,很快将地毯洇出了一块暗色。


    谢积玉的脸被易感期逼得微红,但他仅仅是冷冷地看着方引,没有说话。


    方引犹豫了几秒,还是慢慢走上前去,站在了谢积玉的面前。


    眼前的alpha呼吸声有些重,但也没有动作,只是在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见此,方引下意识地将浴袍带子更紧地缠在了手指上。


    “怎么?”


    半晌,谢积玉慢条斯理地开口。


    “以前没跟alpha睡过?”


    方引一愣,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声音小如蚊呐:“没有。”


    “你知道易感期的alpha什么样吗?”


    方引乌黑的眼睛微微一转,认真地如同上课回答问题的学生:“很需要omega信息素,少部分人会产生筑巢行为,会渴求标记伴侣。”


    谢积玉点头,又不说话了。


    方引咬了咬牙,解开了缠绕在自己手指上的带子,浴袍就这么滑过他的身体,落在了脚边。


    他走到床边,光裸的小腿碰到了alpha的西裤,有些凉。


    方引抬起手搭在谢积玉的肩膀上,只是他无意中的力气有些大,看上去不是要情意缠绵地勾引,倒像是在医院帮人正骨时防止病人吃痛逃跑的制服动作。


    谢积玉下意识皱眉。


    方引的耳尖烧得通红,丝毫不觉,闻着浓郁的兰花香,微微弯腰。


    柔顺的黑发擦过谢积玉的鼻尖,在那双微红的唇贴上来之前,谢积玉反应过来,立刻转开了自己的脸。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抗拒动作,两人的唇隔着空气错开了。


    方引一怔,不过他似乎也不意外对方有这样的动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半蹲下来,右膝盖跪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一只手搭在了谢积玉的皮带上。


    方引的皮肤很白,虽然很瘦削,但也覆着一层肌肉,线条很流畅,锁骨投下去一片明显的阴影。


    他仰头看着谢积玉,乌黑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情和欲,水雾朦胧中,倒是有几分赤诚的献祭感。


    易感期的alpha终于勾了一下唇角。


    他倾身,一把搂住方引光洁的腰,将人带到了床上,然后顺着腰线摸了下去。


    那感觉很怪,方引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连准备都不做啊。”


    谢积玉将他翻了过去,掐住他的后颈按在枕头里,笑了一声。


    “听话一点,我尽量不让你痛。”


    话虽如此,易感期的顶级alpha连同等级的omega都很难完全招架得住,更何况一个beta。


    方引一开始身体紧张得发抖,习惯了之后因为对方的动作太重,还是快感少,痛感多。


    alpha的精力无穷无尽,到了后半程,他几乎只能勉强去配合对方。


    在最后的时刻,alpha还是遵循了身体本能,张口咬在了方引的后颈上。


    可是那里没有腺体,无法满足alpha标记的欲望,仅仅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皮肤而已。


    谢积玉离开了他的身体,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真无趣。”


    毕竟几个小时的体力活,方引趴在床上暂时还动不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


    不过听到这句话,他看上去也没有表现得有多不快。


    等谢积玉去洗澡之后,他也起来擦了擦身上的□□,去了另外一个盥洗室。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婚后的第二个易感期,在谢积玉刚下飞机不久之后爆发,勉强撑到了家里,却在自己卧室门口闻到了一股非常重的omega信息素,是馥郁的玫瑰花香。


    谢积玉面色阴沉地推开门,正准备发火,却看见卧室里并没有omega,只有一个手臂还贴着止血贴的方引。


    那味道,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方引有些无措,但还是笑了一下:“你要不要试一下,这样,你或许会舒服一点。”


    omega信息素剂当然比不上真人,但还是能缓解一部分易感期alpha的躁动情绪。


    谢积玉这次的兴致很明显比第一次更高些,结束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叼着方引后颈的皮肤又咬又舔,尽管那里只有药物营造出来的虚假香气。


    后来的无数次易感期,方引身上的味道都会变。


    清雅幽远的茉莉香、甜润浓郁的晚香玉、冷冽清透的梅花香……方引像是一个在做实验的学生,通过不同烈度、不同气味的omega信息素剂,来判断谢积玉的喜好。


    明明是很失败的实验,因为谢积玉对这些东西的喜爱没有明显差别,还有越来越厌烦的趋势。


    却没有想到在今天像是沉疴泛起,将易感期的alpha吊在空中,不得解脱。


    医生满头大汗,将玫瑰香的信息素剂从释放仪上拔下来扔到一边,换上了一支沉香味道的信息素剂。


    病床上的谢积玉被易感期折磨得身上都是汗,长久没有休息更是让他虚弱不堪,但是闻到了空气中的沉香气息,他的思绪还是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几个月前。


    春雨绵绵的夜晚,在车里,方引主动坐在他的腰上,解开了自己的衣扣,沉香的气息在车内经久不散。


    湿凉的皮肤在alpha的手中被揉捏成不同的形状,瘦削的腰身引得人想用力勒断,隐忍的呼吸在耳边拂过。


    明明手指尖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但现实却是什么都没有。


    谢积玉抬眼,又看到了裴昭宁那双觊觎的眼睛。


    如核弹爆炸,一种暴怒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席卷了一切。


    易感期的alpha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红得像是嗜血的野兽——抄起将床头摆放着的小台灯,用力砸向那个价值八位数的模拟信息素释放仪。


    “都给我滚开!”


    那一管沉香味的信息素剂被精准地砸掉了,管子摔碎,与地上十几个差不多的碎裂针剂混在了一起。


    一地狼藉。


    只是这次,那台释放仪都被砸碎了屏幕,已经不能再工作了。


    “为什么这些东西不管用了?”医生站在卧室门外,束手无策地望着自己的同事,“根据实验数据来看,这种仪器对易感期alpha的舒缓程度,最低都有70%,明明足够啊!”


    另外一个医生苦思冥想了一会:“难道是这些omega针剂等级还不够?可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谢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积玉站在门边,呼吸粗重地望向站在一边的管家:“那个枕头呢?”


    管家一怔,立刻想了起来。


    那是之前的雪夜,谢积玉将方引曾经用过的枕头从窗户扔了下去。


    管家第二天发现的时候,那枕头都被脏雪水浸透了,不过他还是将他捡了回来好好清洗了一番。


    “您要那个做什么?”


    “我现在要,去拿给我。”


    管家看谢积玉的样子也不再多问什么,快速跑到楼下将那枕头找了出来。


    谢积玉接过之后立刻将它抱在了怀里,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只剩两个医生不明所以,站在外面面面相觑。


    管家看着那扇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谢积玉蜷缩在床上,将那个枕头抱在怀里。


    方引总是用很普通的洗发水,枕头上偶尔会残留一点点属于他的淡香。


    在很多独自入睡的夜晚,这枕头放在谢积玉的身边只会令他厌烦。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第一次有些渴求上面的味道。


    只是,方引本来就很久没有再睡在谢积玉的床上,再加上又被清洗过,上面只有几十年不变的烘干后的芳香,没有一丝一毫是属于方引的。


    谢积玉抱着它嗅了很久,也没有闻到自己想要的气味。


    心底那种难言的焦躁像烈火一样燃烧,找不到发泄口的alpha眼睛通红,暴露出了一些原始的兽性来。


    只是这只困兽的周围罩着一个坚不可摧却又看不见的笼子,完全找不到发泄的口子。


    就算是方引本人还在,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谢积玉的面前,也无法摆脱他是一个beta的事实,对alpha的易感期没有任何帮助。


    而且就算是有一些气味,那不过是流水线上的生产出来的洗浴用品的味道,里面不含任何能起到抚慰作用的信息素成分。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很想要他?


    谢积玉的理智都被易感期烧化了,几乎没办法思考,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最原始的念头。


    他想要方引。


    这样强烈的欲望倒逼alpha去思考,好一会后,他终于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


    谢积玉吩咐司机带着他去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附近,找到了那个方引曾经住的小房子。


    当年方引给过谢积玉一把钥匙,可前段时间随着方引那些旧物一起扔掉了。


    易感期的alpha理智全无,带着一身压迫感的信息素冲进那个小区,找到了那个小房子所在的楼栋,连电梯都懒得等,大步冲上楼梯,然后站在了那扇门之前。


    没有钥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这样的老小区的二手房房门可以轻易撞开。


    空气中浮起一阵带着霉气的灰尘味,谢积玉丝毫不在乎,大步冲进了方引曾经所住的小卧室。


    幸好,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好好地摆在那里。


    谢积玉像是一个鲁莽的孩子,仅仅是脱掉了自己的鞋和外套,就躺了上去,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蜷缩的身体。


    那股熟悉的味道里虽然混杂着冰冷发霉的湿气,昭示着久无人住的信息,不过对谢积玉来说已经足够。


    他躺在这张小床上,一颗心静下来不少,很快闭上了眼睛。


    只是易感期的alpha身上散发的信息素实在是太浓,外面天色刚刚黑下来,谢积玉睡醒的时候,就感觉被子、枕头和床单都变成了自己的味道。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谢积玉被自己的欲望驱使着,闻着那仅剩下来的残留气味,一只手向被子中探去。


    混着信息素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窝,再从眼角流下,浸透了枕头。


    他握着自己,紧紧地皱着眉,却怎么也得不到释放,好像总是差点什么。


    “啊你你慢慢点”


    直到脑海里不经意间闪过的可怜声音和一段白皙瘦削的腰肢,谢积玉才终于得到解脱。


    他缩在被子里,目光空茫,很久都没有再动。


    但现在,不过是易感期才开始而已。


    眼看着鼻端都是自己的信息素香,谢积玉又开始焦躁起来。


    不够,还是不够。


    他起身打开衣柜门,将里面挂着的衣服都拿出来,小心地堆在床上,形成了半个巢穴的模样。


    可里面的衣服实在是不多,谢积玉不得不打开最顶上的柜子,拿出里面的旧物。


    只是,他刚刚将旧衣服扔在床上,一张纸被带了下来,在空中左飘右荡了几秒钟,落在了脚边。


    谢积玉犹豫了几秒,还是弯腰捡了起来,将对折的纸打开了。


    只一眼,头脑发热的易感期alpha便像是被倒下了一盆冰水,陡然清醒了。


    “谢积玉,你好啊,我是方引。”


    那一道温柔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点笑意,在谢积玉的耳边响起。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是睡不着。我知道我有时候说话会惹你生气,所以先把明天想告诉你的事情先写出来,理一理思绪。”


    “在此之前,请先收下我的祝福。还有十几分钟就是你的生日了,祝你生日快乐,岁岁平安,永远开心,自由顺遂。”


    第138章


    寒冷的西北风似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将谢积玉手中的那张纸吹得不停颤动。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要不要把我之前的事情跟你坦白。昨天,我收拾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件衬衣的口袋里有一片干枯的花瓣,那是在刚过去的生日宴会,胸花留下来的花瓣。我很开心,我想这是一个信号。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过生日。我父母之间的关系不太好,在我记忆当中,每到我生日这天,他们互相之间都不会有什么脸色,更别提聚在一起给我过生日了。


    直到我长大一点才明白,我父母之间的关系跟别的父母不太一样。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仇人。为了控制我和我母亲的行为,在我高三休学那年,我的脊椎里被植入了一颗用来定位的芯片。上次我们在伊斯亚特岛遭到绑架,那么快被找到也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这种事情有点疯狂,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从来没有过通过这个东西伤害你的意思,我也在找办法取出它。我努力了很久,最后还是通过你的帮助,我才能联系上了罗伯特教授,他同意帮我做手术取出来。


    现在想想,你真的是我的幸运之神……


    好吧,我的嘴太笨了,有点肉麻是不是?我本来想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之后,这个东西也可以给你看一下。现在想想还是不要了吧,不然你肯定会笑我的。”


    谢积玉低着头,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的脑中似乎掀起了狂风暴雨,双手捧着铺满俊秀小字的纸,抖得几乎要将它扯破。


    “只是我们是夫妻,做手术的事也该告诉你。虽然这个手术有一定的风险,但是你不要担心,罗伯特教授说了,就算我到时候真的会暂时瘫痪,只要我勤奋复健,两三年就可以站起来的。不过嘛,如果你到时候能陪我做手术的话,我觉得手术的成功率应该是100%,十天半个月我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当然了,手术之前,我还需要把我母亲接出来。我父亲在他身边安排了太多保镖,他的脚上还有一个控制行动的脚环。这件事并不简单,但只要做成,我和我母亲就能成功脱离方敬岁的控制,以后就自由了。


    我已经找了一个风景好的地方,让他先休养一段时间,到时候我或许要过上一段两地飞的生活。不过你易感期的那几天,我肯定会在的。等等,还是要说明一下,并不是说只有你的易感期我才会陪你,其他时间……也会陪的。


    还有一件事,三年前我曾经意外流掉过一个孩子。当时我们结婚还不久,我工作又忙,所以才没有及时发现它的存在。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我就没跟你讲,并没有故意要瞒着你的意思。只是按照首都的习俗,已婚的夫妻最好还是给孩子办一个超度仪式。过两天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把这件事做了吧。”


    兰花香的信息素重到几乎凝成实质,连空气都托不住,无力地落到纸上,又滑到了地面上。


    这样困顿痛苦的家庭关系,身体里埋了十几年的类似于定时炸弹的芯片,雪夜中因为罚跪而失去的孩子……每一件事情单独拿出来,都能让人心痛得难以呼吸。


    但在方引的笔下,却这样轻飘飘地被揭过了。


    薄薄的纸张上似乎浮现了他的脸,面色苍白,但乌黑的眼睛微弯,带着一个“我没事”的、安慰一般的微笑。


    谢积玉的目光缓缓下移,瞳孔却猛地震了一下。


    方引那一向俊秀流畅的字体在这里似乎有些卡顿,好几个字的墨渍都晕开了,甚至手重到笔尖都划过了纸。


    “如果之后你愿意的话,我会先养好身体,然后把避孕药停了。”


    窗外浓重的夜色忽然变成了实体,重重地压了过来。


    空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谢积玉眼前一阵眩晕,心脏抽痛,那些小字像是诅咒,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那个孩子不会成为方敬岁要挟我的棋子,他仅仅是我们俩个人的孩子。你会跟梁珉先生一样,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这一点我从未怀疑。”


    谢积玉的心剧烈跳动,血液一股一股地撞击着他的身体。


    他不得不将一只手撑在地板上,用力到指尖血色尽褪,连指甲都在破裂的边缘。


    “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要是不说,你或许永远发现不了哦。


    其实,我们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啦。你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是你衣服上的纽扣。


    现在,低头看看你无名指上的戒指吧,有想起来吗?”


    谢积玉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手指。


    可那枚戒指被自己亲手扔掉了,现在那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他像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茫然的孩子,只能转头继续朝下看。


    “不过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这个我会亲口告诉你的。毕竟我已经在心里演练了上百遍,不会说错的。


    写着写着感觉更像是信了,好吧,或许我会给你看的,但前提是你不可以笑我嘴笨和啰嗦。


    最后,我想说。”


    下面一行的前两个字被划了四五道横线,很难看清,仔细辨认才发现写的是“我爱”。


    目光右移。


    “我现在依旧没什么睡意,但还是祝你每夜好梦。


    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会准备好礼物的。


    等天亮,我们再见。”


    易感期alpha的心脏几乎要爆开,他不得不大口呼吸,抬手按在左胸上。


    在过去这一两个月的很多时候,在用餐的间隙,开会的间隙甚至只是抬头看一眼窗外的间隙,谢积玉都会想,为什么方引会忽然离他远了,以往的温情如潮水退去,再也不在眼前出现了。


    细细算起来,就是从他生日那天开始的。


    虽然两个人没有提前做任何约定,因为名义上他们的生日早就一起过完了。


    但他们之间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这个真正的生日肯定不会被忽略。


    那天,他满怀期待地等方引回来吃晚饭,却得到了方引要去医院加班的消息,不回来了。


    自那之后,方引便真的没有再回去了。


    谢积玉开始仔细地回忆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方引写下这些东西,明明是一幅很郑重的样子。后来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跟自己提起过,还忽然消失了。


    他想起了管家当时的原话——您在书房工作的时候,方先生回来了一趟,又拿着一包东西急急忙忙走了。


    书房。


    谢积玉猛地一激灵,心中有个可怕的想法浮现,仿佛头顶有一把被一根头发吊起来的利剑。


    在这张铺满小字的纸上,他甚至都能听见方引说话的时候甚少出现的、轻松的尾音,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直背着的重担,其间更是有爱意涌现。


    现在想想,方引当时明明已经回到谢宅了,却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那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方引听到了自己跟谢惊鸿的对话——关于他们公开的婚姻、关于孩子、关于晏穗……


    谢积玉当然记得自己当时的话,说得要多无情就多无情。


    面对谢惊鸿,谢积玉一直是比较警醒,有教训在前,他不会再将自己的软肋摊开了给她。


    当话题提到方引的时候,那种强烈的防御感几乎是未经思考就在他的脑中成形了,那些无情的话说起来更是自然无比。


    可万万没想到,想要把过去的一切都摊开来的方引,恰巧撞上了这段话。


    于是,一切都泯灭了。


    谢积玉拿着这张薄薄的纸,却像是捧着一个庞然大物,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缓了许久才艰难起身,将那张纸整齐地叠好,放在了自己胸口的衣袋里。


    然后自虐一般地没有打抑制剂,强行用理智硬撑着自己去了云上公馆。


    身上的信息素气息太明显,那张脸又太出名,不少认出他的人只觉得谢积玉凉薄。


    妻子尸骨未寒,他就跑出来找omega。


    谢积玉没有丝毫理会,拒绝了经理的一切安排,只让经理带他去那个悬空的小花园。


    那天他与方引的最后一面,他摘下了那枚不知含义的戒指随手扔到了这里。


    经理听吩咐打开了花园的所有大灯,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谢积玉大步走入寒风中,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谢先生。”经理有些讨好地跟上去建议,“您在找什么可以跟我说,我让人过来找,您去顶楼的套间先休息好吗?”


    谢积玉头也不抬地翻着那些花坛的泥土和绿植的角落:“有人在这里捡到过戒指吗?”


    “现在天这么冷,没有客人愿意到这里来的。”经理顿了顿,“如果被服务员捡到,他们肯定会上报的。”


    “这里有监控吗?”


    经理会错了意:“我们这里进出的人多,实在是不方便装监控,这个您可以放心。”


    “我自己找,不要让人进来。”


    谢积玉有些急切,像是一个掉在风雨飘摇的悬崖上的人,急需抓住那根救命的绳索。


    白皙修长的手指翻着那些冰冷潮湿的泥土,偶尔被尖利的石子划出细小的伤口他也毫不在意。


    经理实在是不敢阻拦,只能默默地离开。


    这个小花园有几百平,谢积玉在近处的花坛摸索无果之后,又迈入了中间的水池当中。


    他踩碎了那些表面的冰块,寒冷的水浸透了他的大衣下摆,有些重,他便将衣服随意脱掉扔在了地上,只穿着一件不算厚的毛衣。


    寒冷让他大脑清醒,那些易感期的灼烧感也都消失殆尽。


    谢积玉被冻得面色惨白,仔细地在水中摸索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枚戒指。


    这个花园设计得精巧又复杂,狭窄的缝隙又多,差不多找了一大半的面积,谢积玉觉得自己的身体又热了起来。


    他只以为那是易感期带来的,并没有在意。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绝望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直到这个冬日的长夜走到了尽头,黑夜带来的模糊可能性也消失了,天边出现了第一抹鱼肚白。


    谢积玉摸索完了最后一个小花坛,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枚戒指跟方引一样,都从他手中无声无息地流失掉了。


    谢积玉狼狈地背靠花坛坐下,血红的眼睛空茫地望着黎明的大千世界。


    他的身体滚烫,心脏好像被胸口那张薄薄的纸片点燃了。


    在结婚三年之后,在方引离世之后的第十天,谢积玉终于得到了他那一颗滚烫沸腾的心。


    只是,这颗心在谢积玉还茫然无知,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早就与他做了诀别——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宝们端午节快乐,记得吃粽子![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第139章


    谢积玉包下了整个云上公馆的消息,在几个小时后就彻底流传开来。


    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没什么奇怪的,这种阶层的alpha,易感期去这种地方解决问题实属正常。只是毕竟妻子新丧,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未免太高调了,容易落人口实。


    只是处在暴风雨中心的谢积玉无知无觉。


    长长的走廊当中放着一把椅子,正面对着窗户,谢积玉坐在上面,一双眼睛没有焦距里往下看。


    一夜之间,仿佛血肉都被活生生地刮走了,高大的alpha整个人都变得单薄,好像都陷在了椅子里。


    他的衣袖高高卷起,臂弯皮肤上面有三四个针眼,身边还散落着几个空了的抑制剂。


    明明是易感期的折磨叠加突发高烧,但谢积玉的姿态却显得很安静,好像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小花园里有十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小铲子,在一寸一寸地挖开花坛。


    经理早上看到谢积玉的模样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直说要送他去医院。


    但谢积玉拒绝了,只说找人过来,再将这个花园翻一遍,这期间产生的所有费用,都由他来负责。


    经理在这个公馆做了很久,什么达官显贵的惊世骇俗要求都听过,也都能满足。


    可今天却第一次听到如此单纯的需求——翻遍整个花园,找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手工戒指。


    这事原本就吩咐一下即可,等找到了肯定第一时间送还。但谢积玉带着很明显的病容,却依旧非常坚持,明显是一副不找出来不离开的模样来。


    经理提议叫医生过来给他看看他也不要,只要了一盒强力alpha抑制剂。


    alpha的易感期本来就是用来发泄体内积压的信息素的,这个时候如此高频地使用抑制剂不仅会让身体很痛苦,而且抑制剂能起的作用也会变得越来越有限。


    经理心里叫苦不迭,生怕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于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辗转联系上了关岭。


    关岭在电话里没有多问,挂了电话就赶来了云上公馆。


    以谢积玉那个洁癖劲,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找人消遣,所以关岭早上得到消息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接到了经理的电话。


    他被经理带到谢积玉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兰花香的信息素气味就飘了过来。


    关岭站在走廊尽头,远远地看到了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下面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花园,又看向自己的好友:“你生病了,现在应该去医院。”


    “我把方引给我的戒指扔到里面了,当着他的面扔的。”


    谢积玉依旧陷在椅子里,嗓音哑得像被棱角分明的粗砂粒碾过,瞳孔定定的,一动不动。


    逝者已矣,现在又在执着这种小事做什么呢。


    关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慢慢找,有的是时间。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需要去看医生。”


    谢积玉听着他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其实那次在海岛上,我被砸破额头的时候,是他撕下自己的衣服给我包扎的。要是他现在在这里的话……”


    笑容转瞬便凝固在脸上,静得像是塑像,下一秒全部碎成了齑粉。


    “他不会在这里了。”


    谢积玉顿了顿,垂下了眼,又重复了一遍。


    “不会了。”


    仿佛大厦将倾。


    那个丰神俊朗、杀伐果决的alpha,在此刻竟然有种病入膏肓的虚弱感。


    关岭有些神思恍惚,一瞬间都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直到目光触及谢积玉头上的白发,心中悚然一惊,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心中浮现。


    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嘴,摇了摇头,想将那个想法给甩出去。


    然后耐心地蹲下来,握住谢积玉的手,想让他的注意力回到现实中来。


    “这里如果能找到的话,我第一时间告诉你。现在送你去医院,好吗?”


    “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这里见过。当时他看着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我早该察觉到的,他根本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谢积玉的瞳孔忽然震颤,抬起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额上青筋暴起。


    “现在想想,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决定好要干什么了。所以才会变得那么反常,说出那种话……”


    他忽然神经质地一把抓住关岭,一双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你说,如果我当时没有打他,没有扔掉戒指……”


    alpha的声音抖得不像话,苍白干裂的唇上有血丝渗出。


    “如果我好好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或许他就不会做出那种极端的事情来,他也不会死……”


    谢积玉的手指深深嵌入自己的发间,眼睛因为惊惧而通红。


    如果,是一口恶果,只要吃下去,便会将人从内部一步步腐烂,直到彻底塌陷。


    “没有人能预测未来,你不要这么想。”关岭紧紧地盯着谢积玉,试图拔除那个恶果,“事已成定局,你……”


    “对,就是这样的。”


    谢积玉颤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墙,无措地踱步。


    他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想法中,神色近乎癫狂,连关岭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了。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他不对劲的地方?他曾经信任过我的,只要我跟他好好说,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帮助。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来给他动手术,把他的母亲和他从方家救出来。他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不会一心求死……”


    关岭不可思议地望着谢积玉,只觉得那种可怕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其实以前,看着谢积玉跟方引置气,关岭是很乐意劝合几句的。


    而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爱撮合别人的人。


    方引无疑是个很好的人,但在此之外,更多的是作为朋友,关岭是了解谢积玉的。


    学生时代,他见过不少人对着谢积玉示好,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得非常果断,从来没有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时候——说白了,就算结婚了,如果真的想让那个联姻对象主动要求离婚,谢积玉有的是办法。


    虽说这幢婚事确实是谢惊鸿的手笔,但婚后,关岭只是听谢积玉说过几次迟早要跟方引离婚,但到底没见他有什么实际行动。


    关岭一度以为谢积玉或许只是不在乎而已。


    但后来想想,但不在乎的话,有必要将人接到一个屋檐下同住么,有必要动不动跟方引置气吗?


    关岭的确有些摸不透谢积玉的想法,但是明白面对这样一个被硬塞进来的妻子,谢积玉对方引并不完全都是厌恶。


    他很清楚好友的别扭劲,于是非常乐意两人各推一把。


    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关岭心里也不好受。


    葬礼那天谢积玉的模样,让关岭以为他只是一时有些难过,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眼下谢积玉的样子,几乎按死了关岭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


    “方引的事情,主要还是他家庭的原因,跟你无关。”逝者已矣,他只能这样安慰活下来的人,“而且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能再去苛责自己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谢积玉完全听不进关岭的话。


    高烧让他几乎神志不清,他崩溃地靠在墙上不知道自言自语了多久,忽然抬头又看向关岭,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你说,方引会不会恨我?”


    关岭没听懂:“什么?”


    “都说人在死亡的时候,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谢积玉的瞳快速地震颤,呼吸灼热粗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住好友的手臂。


    “当时医生宣布手术失败的时候,我就应该进去再看他最后一眼,说说话,他当时应该还能听到我的声音。我让他在冷柜里躺了几天之后才下葬,甚至法医解剖他的时候我也不在。他肯定会恨我把他丢下,还不止一次丢下……”


    alpha崩溃地靠着墙缓缓往下滑,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似乎在经历万箭穿心的疼痛。


    “那天我都到方家的医院了,就因为那些人的几句话,我就没有继续追下去。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方引就躺在隔壁那个病房里。”


    谢积玉用自己通红的眼睛看着关岭。


    “我看了他在方家医院那几天的病房监控,他侧着头看了门口好久,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声音。”


    无数的泪水,像是积攒许久的哀伤,一下子从谢积玉的眼眶中决堤了,快速打湿了他的前襟。


    关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跟谢积玉当了十几年朋友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哭。


    “我当时要是带他离开,他就不用受那么久的折磨,以至于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了。差一点,就差一点,我明明能抓住他的,他本来不用走这样决绝的路……”


    巨大的悔恨和愧疚如海啸一般将谢积玉淹没,他艰难地大口呼吸,整个人却像是被泪水淹没,氧气一点点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我们结婚三年,我丝毫不知道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他的家庭关系,不知道他遭受怎么样的控制,甚至连他曾流产过一个我们的孩子我都不知道……”


    关岭不得不用力晃了晃谢积玉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一点:“谢积玉,听我说,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千万不能……”


    “其实几个月前在海岛被绑架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瘫痪了,便一点求生意识都没有,还让我踩着他逃生……明明那么多信号,我为什么一点都没发现?但凡,但凡我……”


    “你清醒点,一切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


    谢积玉面色惨白地摇了摇头,像是一头囚笼里的困兽。


    “我知道的,过不去了。”


    关岭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向对方,慢慢地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测。


    “你不是一直说,方引就是个联姻对象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才发现你放不下他?”


    谢积玉缓缓抬头,一滴泪恰好落在他的手上,整个人几乎是被烫得清醒了过来。


    “难道你……”


    关岭的声音堪称如履薄冰。


    “爱上他了?”


    布满红丝的眼珠猛地颤了一下,瞳孔紧缩。


    谢积玉好像瞬间站在地震中心,他怎么竭尽全力都站不稳,身边的一切都在瞬间分崩离析。


    他的脚下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几乎看不到底的黑洞。


    但是他的力量太过弱小,无法抵抗那巨大的引力,只能放任自己往后仰,跌落进那个再也不见天日的地狱中——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哇[熊猫头]


    第140章


    谢积玉晕倒在了走廊里。


    他紧紧地闭着眼,浑身滚烫却又冷得发抖,牙齿打颤,灰败的面色中泛着危险的潮红。


    锁骨和肋骨都深深凹陷,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窒息。


    幸好关岭已有准备,早就叫来的医疗团队将谢积玉抬上了救护车,十分钟便送到了医院。


    只是检查结果却比想象中的严重很多。


    谢积玉的血氧低到了70%,心率却飙升至140,甚至自主呼吸都非常困难。


    ——本就易感期,又叠加严重的疲劳和压力,加上长时间处在寒冷的室外,高烧很快转成了严重肺炎。


    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非常危险,但凡再耽误半个小时,脑细胞就会开始不可逆死亡。


    谢惊鸿赶来的时候,谢积玉正在接受手术。


    听完了关岭说明来龙去脉之后,饶是这个强大又不可一世的女人也陷入了挫败当中,任由鬓边的发丝从发髻中散了一缕出来。


    这件事的传播被死死地按在了很小的范围内,对外只说谢积玉在接受易感期信息素释放的治疗。


    但在医院内,谢积玉的病情却变得非常复杂。


    他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几次医院,就算是需要治疗,也只是一些不至于威胁生命的伤。


    但这次的肺炎却病如山倒,将整个alpha都压垮了。


    好不容易出了手术室,却也一直昏迷着,只能在重症监护室里住着。


    在此期间,尽管有最精密的仪器和医护人员在,但是昏迷中的人病情依旧反复,体温偶尔还是会窜上去,血氧饱和度也有维持不住的时候。


    重病将他折磨得枯瘦,脸上连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尽管还没有苏醒,但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某种逃脱不了的梦魇当中,眉头紧皱,双唇总是不由自主地颤动,不知道在呓语些什么。


    期间,云上公馆几乎将小花园翻了个底朝天,甚至用上了专业的仪器细细扫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枚戒指。


    沈涉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只是来医院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了谢积玉一眼,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五天的时候,谢积玉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对医生来说,虽然他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但这是绝对一个好的信号。


    但关岭并不这么认为。


    果然,谢积玉刚刚恢复意识,就挣扎着要离开医院,去找那枚戒指。


    只是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连自主呼吸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根本没有力气离开医院。


    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关岭不得不对他说了实话,那枚戒指找不到了。


    谢积玉听完这话之后,呼吸很快急促了起来。


    但刚恢复的肺无法有效换气,血氧骤降,仪器的警报滴滴作响,他又短暂地陷入了危重状态。


    谢惊鸿得知之后立刻赶到医院,望着儿子发间又多出来的白发,目光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惊惧。


    谢积玉一直纯在半梦半醒的昏睡中,也不知道他在梦中看见了什么,眉头总是紧紧地皱着,手不自觉地抓住床单。


    第二次苏醒的时候,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但他本人倒是表现得意外平静。


    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那是一潭死水。


    谢积玉从ICU出来,被送到了普通病房,除了跟医生必要的交流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地望着窗外。


    雪季结束了,虽然气温还是很低,但是阳光被万里无云的蓝天衬托得很美。


    alpha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变暗了,凹陷的眼窝盛满郁色,没有一点光彩。


    又过了两天,他的身体好了一些,各项身体指标已经及格,算是正式脱离了危险期。


    Melissa回来了,将集团的工作递到了谢积玉的面前。


    其实其中大部分工作是不需要过集团CEO的眼的,是得到了谢惊鸿的授意下她才这么做的。


    就在Melissa以为这个方式确实能很好地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谢积玉却让谢家的管家送来了一个移动硬盘。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以为谢积玉终于对别的事情有了兴趣,却在巨大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了方引的脸。


    还是那个记录了方引在方家私人医院被折磨全过程的监控录像。


    Melissa脸色大变,立刻将这件事情告知了谢惊鸿,以及打电话过来询问谢积玉身体情况的关岭。


    他们二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谢积玉躺在床上,靠着枕头。一只手打着吊瓶,眼睛却定在了眼前的电视屏幕上。


    病房只开了门口的玄关灯,谢积玉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只有录像中透出来的光打在他惨白的脸上。


    “啪”一声,视频中穿着病服的方引脖子上缠着绷带,被裴昭宁打了一巴掌,整个人歪倒在病床上,嘴角出现了一丝鲜红。


    接着,裴昭宁又把半梦半醒的人从病床上拽起来,扭曲的声音通过音响传了出来。


    “你就这么惦记那个姓谢的?有用吗?他当年选你结婚只是因为你是个beta,懂吗?”


    方引的眼睛半阖着,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昏迷着,了无生气。


    关岭和Melissa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各自扭过头去没有再看。


    谢惊鸿咬了咬牙,一把将整个病房的灯都打开,然后果断地关掉了那个视频。


    “你现在在做什么?”谢惊鸿走到病床边,双眉紧皱,“这个视频你都看了多少遍,为什么现在又拿出来看?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积玉似乎感觉不到母亲的愤怒,嗓音沙哑却坚定:“打开。”


    谢惊鸿顿了几秒中,忽然大步走到电视边将移动硬盘拔了下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用高跟鞋将它碾坏了。


    谢积玉静静地望着她:“我有很多备份。”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从重病中恢复了一些过来,现在却变成了这幅模样,谢惊鸿的心中产生了一丝隐怒。


    但是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木然的眼睛,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一些。


    “人都死了,你现在这么折磨自己也无济于事。我愿意给你时间,是让你来慢慢接受的,而不是让你无限制地去反刍改变不了的过去的。”


    “我没有折磨自己。”


    谢积玉认真地望着她,嘶哑的声音中有一种平静的执拗。


    “我只是想多看看他。”


    话音刚落,他便拿起了手机,打电话让人再送一份监控视频过来。


    关岭掐着谢惊鸿发火的时间点,连忙上去低声建议:“再给他一点时间,毕竟病还没好全,就先听他的。”


    他跟谢惊鸿一起走向门外,又说了几句。


    谢惊鸿面色虽然不太好看,但倒是没再坚持,先行离开了。


    等Melissa也走了,关岭才在谢积玉的病床边坐下,很耐心地看着他:“这些视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啊。你家里有没有方引的照片,我帮你……”


    关岭及时将自己的声音刹住了。


    他怎么才反应过来,方引墓碑的上的照片都是从医院的官网上摘下来了,更别提有什么私人照片了。


    谢积玉这次倒是表现得很平静,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关岭:“方引说跟我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但我其实没有什么印象。”


    关岭点点头,想借此将人拖住,尽量拖到病好得差不多再说:“那我帮你查查吧,你好好养病。”


    谢积玉却摇了摇头。


    “已经有人帮我查了,就在这几天会有结果。”


    关岭一时哽住,他想到谢积玉晕倒那天的样子,那种可怕的预感又慢慢浮现开来。


    他看着眼前人这幅病入膏肓的样子,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


    接下来的几天,谢积玉除了治疗和处理工作之外,依旧躺在病床上一遍一遍地看那些监控录像。


    他动动手指就让裴家走到了绝境当中,裴昭宁犯了经济罪入狱,但谢积玉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报复成功的快感。


    每天他都会看着视频里方引那半昏迷着的模样,想象他被折磨时那绝望的感受。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方引却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梦境。


    谢积玉想,方引是恨他的,不然也不会在梦中都不肯相见。


    又过了两天,那个调查终于有了结果。


    在谢积玉的印象里,他们二人最早认识是在高中时代。


    所以,从此往前追溯十几年,将两人经历对照出来看,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个交汇点。


    “红墙孤儿院……”


    谢积玉的手指按在冰凉的屏幕上,看着这几个字,脑中有一处神经都被刺激得颤动。


    他一时间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到,变得恍恍惚惚,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孤儿院,而且,还住了将近一年?难道他也……”


    “这倒不是。”电话那头的人开口解释,“他是被他的父亲送进去的,住了一年左右就被接了出来。”


    窗外,刚才还晴好的天气忽然有风路过,灰色的树顶如海浪翻涌。


    时隔多年,脑海中本已褪色的场景忽然一下子贴着眼睛撞了进来。


    一个小男孩手里抓着一只毛绒小狗玩具,低着头,沉默地靠着墙站着,衣服上有几块脏污。


    面前站着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先是推了他几下,见他没什么反应,伸手就抢了他的毛绒小狗。


    小男孩倒是没有立刻哭,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抢他东西的人。


    “看什么看,再看我揍死你!”


    为首的人说着就捡起了脚边的石块,然后高高扬起。


    年仅六岁的谢积玉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淡定地将一杯滚烫的水倒了下去。


    那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顿时被烫得吱哇乱叫,一下子跑开了几步。


    等看到了罪魁祸首,他们便怒气冲冲地将那个毛绒小狗扔在地上,大步就朝着楼上跑过来。


    小男孩诧异地抬起了头,一阵风吹动了他微长的额发。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谢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