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声无形(下3)
店门外寒风骤啸,愈显得屋里炉火微弱。几人各怀心事,默坐出神。
刘独羊招呼店家给炉膛添柴,问道:“照说你小子从未见过陈老掌门,也不知这第一式好端端,怎会传到你身上去,又是何时传的……”
沈越刚摇了摇头,心中怦然一动,却有了答案:师父张近曾见过陈樗,多半这式“世外轻舟”是先传给了师父,而后又从师父身上传给自己。师父一生不练武,不与人争斗,故而此式一直未曾显现。
“袁姑娘,”他看向袁岫,轻叹道,“原来你是早知我身负此式,才如此看重我,要收我做属下,屡屡相助……”
袁岫冷笑道:“当然如此,难不成还是因为我担心你,喜欢你么?”
沈越道:“你当然不喜欢我,你只是希望我这样想,好利用我。”
袁岫气得深吸一口气,道:“沈越,你真聪明,你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那、那个,”刘独羊环顾两人,干咳道,“依照嵇掌门所言,如果沈越死了,他便能修成‘世外轻舟’;但若依照那位老前辈所说,倘若沈越死了,那第一式还不及另择主人,便会就此消亡,甚至整个鲸舟剑派也会因此土崩瓦解……”
沈越皱眉道:“我死了能拉偌大剑派陪葬么,倒也划算。”
“若真如此,”刘独羊目光灼灼,“你小子会自杀么?”——此言一出,几人都紧盯着沈越。
沈越摇头道:“我还有仇未报。”他想到除去嵇云齐与那老者不论,段妄将自己行踪泄露给天笈军,自也是想杀自己,至于骆明歌、无乐道人、萧惊雁,与自己交情不深,多半也不会容情,旧门派武功最高的这五人里,也只有李舟吾会对自己竭力相救。
他哈哈一笑,又道:“谁要杀我,只管来杀。要我自杀,那可休想。”
——话音方落,门外陡然传来严画疏的笑语:“沈师弟,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严画疏手持一个黑布包裹踏进门来,将那包裹丢给躲在柜台后的店家,叹道:“左右走了一遭,也没寻到好吃食,只得自己抛砖引玉了。”
沈越、袁岫等人见他竟敢去而复返,都霍地站起,胡子亮双目通红,浑身蓄势,便待扑击过去。
那店家哆嗦着打开布包,赫然见到一只断掌,当时便骇得晕倒。
“姓严的,”沈越冷笑,“你也学嵇云齐分肉么?”就在说出“嵇云齐”三个字的一刹,他遽觉浑身一冷,仿佛叫破了隐藏在周围的一个秘密。
他想出言警醒众人,却已迟了,周樘将断掌踢飞,疾射向严画疏,严画疏向左掠步一闪,与此同时,另一道人影从他鼓漾的黑缎风帽里分化出来,向右闪身而出——
嵇云齐一袭黑衣,面目悲慨,环顾众人,手指屈伸几下,气线瞬息遍布店内各处:以他所创“千里剑丝”的逸式,墙壁、地面、桌凳、碗筷等等,均可与他内息接通,再从这诸般死物上刺出剑气,万难防备——眨眼之间,胡子亮、卓红、周樘,乃至刘独羊、袁岫身躯一震,均已中剑难动。
袁岫神色惊惶,只觉一团乱麻般的气线打入丹田里,将内息纠缠锁缚,饶是她看过橐籥刀经,数度运转“流风过穴”之法,却也无用。
沈越凛然注目嵇云齐,见其右肩塌陷,应是被周铸所伤,此人本就是长手长脚,此番更显得右臂畸长,宛若从肩上嵌了一柄长剑。
“我说了要抛砖引玉,沈师弟不愿吃我的手掌,那也随你,”严画疏笑嘻嘻道,“但我可要将你生吞,吃尽你的血肉,兴许这第一式就转到我身上了……”虽如此说,嵇云齐未下令,他也只是站在原地。
沈越身躯僵立,目不斜视;先前他也中了嵇云齐的“剑丝”,但觉那一团气线撞入丹田,只微微一热,便消融殆尽,就如自己被袁岫“废掉”的功力一般,他便假作受制,等待偷袭的良机。
仅过片刻,嵇云齐耳根微动,已看向沈越,讶道:“你果然不一样。”
沈越冷笑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既知瞒不过嵇云齐,索性继续暗自修练各派内功。
“嵇掌门,”袁岫倏然道,“我已遵照你在去荆州之前的吩咐,给他看过断剑,化去了他的功力……你、你实在不必杀他。”
嵇云齐淡淡道:“不杀此人,我便修不成第一式。”
“不,不,”袁岫颤声道,“依照那位老前辈推断,倘若贸然杀了沈越,反而会让第一式彻底消散,再也没人能练成……”
“第一式是剑道之源。”嵇云齐闻言摇头,“天地之性,上古有之,那是不会消散的。”
“可是——”袁岫还待再劝,嵇云齐端详着她,眼神柔和下来,忽道:“你牵挂沈越,离我而去,那也罢了。此刻李舟吾与那老者正在三里之外斗剑,你去将李舟吾杀了,我便既往不咎。”
“遵命……多谢掌门宽宏。”袁岫说完身躯微晃,便觉已行动自如,当即朝店门外走去。
沈越闻言大惊,心知那老者修为出神入化,李舟吾有伤在身,能将他阻住多日已是极难,一旦袁岫前去,只怕李舟吾就再难支撑。
他望向袁岫,脱口道:“袁姑娘……”神情中满是哀求之意,却见袁岫凄然摇头,快步离去。
“嵇云齐!”沈越怒道,“是李大侠将你从庐山救下山来,你竟要害他?”
“当时我便对他说,‘以后我定要杀你的’,”嵇云齐一叹,“但他听后只是一笑,仍是救我下山。”
沈越不再说话,暗地里运功更疾。嵇云齐走到卓红面前,道:“阿红,你也不想我练成‘世外轻舟’么?”
卓红心里自有一番计算,却也面无愧色,道:“我这趟只是来帮沈越,别的不管。”
嵇云齐一怔,摇头苦笑,转身打量沈越,沈越心跳剧烈,冷冷与嵇云齐对视。嵇云齐似也拿不定主意,许久并未出手。
“原来他也顾忌那老头儿所言……”沈越转念中,一道苍老嗓音当头飘落,却是三里之外的老者传音:
“小娃儿,你别着急,我就快来杀你啦。”
沈越暗骂一声,只凝神修练内功,很快将他这几年搜集的所有旧门派心法都练成,仅余橐籥刀经。他知这门心法极为艰深,兴许练起来要慢得多,试练之下,却很快突破第一重、第二重,第三重……一直练至第八重“八埏”之境,才觉行功迟缓了些。
嵇云齐又斟酌良久,却退后了一步,面对门口;不多时,道童靳羽进门,他只郑重拜见嵇云齐,对店里其余人宛若不见,禀道:“我家主人已至店外,只是与柳奕、燕空梁有些纠缠,便让我先来见礼。”
沈越心里一沉,没想到裘铁鹤也到了。又见靳羽眉头一皱,忿忿道:“这燕空梁最是恩将仇报,我家主人费了好大力气将他放出,他却和柳奕合伙要护沈越,与我家主人为敌。”
嵇云齐道:“是么,我瞧瞧去。”领着靳羽出门。
沈越稍一寻思,明白过来:燕空梁是在黄山被段妄和天笈军兵士所擒,此后定也是交由天笈军看押,后来天笈军与嵇云齐、佘象结盟,燕空梁必也反对,绝不会投靠嵇云齐。故而左迟自也不会放了他,多半是要将他扣作要挟周铸柳奕的人质。
——而当时在鬼迹崖前,裘铁鹤被自己和卓红、骆明歌围攻之际,郁轻尘赶到解围,算是救了裘铁鹤一次,裘铁鹤崖岸自高,素以天下第一高手自居,极不愿欠人恩惠,多半是孤身找到了燕空梁被囚之地,将他解救出来。燕空梁向来以门派大事为重,得知自己身负“世外轻舟”后,自要护住自己性命。
一旁的严画疏见沈越许久不语,轻笑道:“沈师弟,既然嵇掌门一时不发落你,不如你陪我聊聊天可好?”
沈越不理不睬,倾听门外动静,只觉寒风中不时传出几下空闷的“砰砰”声,料想是柳奕、燕空梁正与裘铁鹤交战。
少顷,忽有一道身影撞破店门,跌进屋里,将一张木桌撞成碎木,赫然是燕空梁重伤呕血。
燕空梁瞥见沈越,喝道:“还不快走!”
沈越一愣,暗自苦笑:“我如今用不得轻功,门外便是强敌,又能跑到哪去?”但仍走近卓红,将他那柄红剑取在手里。严画疏掠来拦截,却被燕空梁弹发气线阻住。
沈越大步冲出门外,乱纷纷碎雪扑面,寒意入体,一霎将橐籥刀经第八重的关隘冲破;
沈越惊喜中开始修习第九重“九垓”,内息却似被冻得凝停,他试着打出一掌,仍无法将积累的内劲摧发出来;越过漫天飞雪,望见十余丈外,裘铁鹤背对自己,与柳奕激斗正疾,雪花不及落身,便被两人身上的气劲冲消。
柳奕几次想绕过裘铁鹤掠近客店,均被裘铁鹤迫回,两人身法愈快,都着暗色衣衫,遥望去,宛若雪中的两团灰雾。
裘铁鹤觑见柳奕作势待冲,猝一退步,一弹指,风里轰然一声,柳奕一步将出,忽觉迎面凭空生出一堵厚重的风盾,急敛步法,心中惊异:“此人施展‘指尖栖龙’,竟能弹出一面气墙来……”
这一式“剑气楼台”是裘铁鹤将“天地置酒”、“指尖栖龙”、“大泽疾雷”相融而创的逸式,尚有第二般变化,裘铁鹤嘴角挂着淡笑,再一弹指,坚若铁石的气盾流散成无数细锐雷刺,笼罩柳奕周身——
刹那间,柳奕如烟霭般旋绕几匝,万千雷刺在她身法转圜中失却力道,随着细密的雪花坠落;裘铁鹤知她的绝技“轻烟絮”几可谓立于不败之地的守御之法,只要敌人攻势中稍稍带起一丝微风,也能借其风势闪躲化劲,见状暗赞一声,也不急于进击。
柳奕见前方、左方都被裘铁鹤的架势封死,当机立断,便朝右边嵇云齐驻足之处掠去;嵇云齐见她奔来,却也是一弹指,在身前丈外打出一堵气盾。柳奕对这式“剑气楼台”已有防备,奔行中向横里飘出,绕过气盾,继续前冲——
在她奔到嵇云齐与那“气盾”之间时,嵇云齐左掌斜削,右手食指点刺,激发出两记气剑,与此同时,柳奕身后的“气盾”动了,恍若也有两条长臂、两条腿一般,亦向前追出,刺出两剑——
远处沈越打了个寒颤,隐约察觉到,风雪中似多了一个看不见的影子。
嵇云齐陡然使出这人、影合击之术,等同于修为陡然翻倍;加之影子无痕,愈是难防。一瞬间数十道剑气掠过柳奕的前后左右,纵横交织。雪中飘出一缕钟鸣。柳奕将“轻烟絮”摧运到极致,从嵇云齐一人的“围攻”里脱出,闪至店门口,拎起沈越,向东疾行。
奔出十二三丈时,柳奕两肋、后背上各生出两道剑痕,鲜血洇出,柳奕跌飞出去晕厥,沈越随之重重跌坐在地。
裘铁鹤目睹了嵇云齐的这一击,脸色微变,眼神古怪。嵇云齐回望过来,问道:“请教裘师兄,沈越该不该杀?”
裘铁鹤静默在雪中,似觉这一问颇难抉择:倘若沈越死后,嵇云齐当真修成“世外轻舟”,那自己恐怕再也不是武林第一高手;可若那老者推测为真,总归自己并未修练第一式,杀死沈越却能让自己省却嵇云齐这一强敌。
——“方才掌门施展的剑式,可有名目?”
——“可曰‘剑影和鸣’。”
雪不断落在嵇云齐的衣衫上,眼眉上,辨不清他的神情。
“裘某以为,该杀。”裘铁鹤忽道。
“看来师兄自忖不输第一式。”嵇云齐莞尔道,“那我便将沈越交由师兄发落。我去会一会李舟吾。”言毕径自掠远。
沈越闻言忧急如焚,眼睁睁瞧着裘铁鹤一步步走来。
雪下得愈紧了。
这一回,再没有常无改、李舟吾挡在他的身前,只有自己面对这个近乎天下无敌的,杀死自己师父的仇人。
恍若又回到了幼年时。独居在山上篱笆陋屋,长夜无眠,聆听着山林中的野兽嚎叫,等待豺狼虎豹,以及人世间的一切凶险向他袭来。
但那次他等来了师父张近,治好了他的恶疾;七年前师父被害时,他浑身忽冷忽热,以为自己旧疾复发,后来知道只是师徒俩在寒风中待得太久,生了风寒,那天师父不停咳嗽,但自己却还在与师父争吵,埋怨师父不早些告知自己断剑上的内功图纹。——他仿佛直到此刻,才听见师父当年的咳嗽声。
密集的雪点如箭头般砸落,他听见师父的咳声与自己的咳声重叠,他在风雪中病了。这一声咳震动他的丹田,让凝滞的内息循着橐籥刀经的“九垓”心法流转开来。他这才记起:这第九重境界本就要在患病时才能修练的。他便依照刀经,导引内力,“体、面、九窍、五脏、四肢、至于发端,皆令具至,觉其气云行体中,故于鼻口中达十指末……”
内息流淌中,耳边逐一闪过刀经上的字句:“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无音者,声之大宗也……”“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
眼前又瞧见在黄山的山谷中,那老者凌空跃下的一击,与其紧贴崖壁向上打出的掌力,这一上一下两道劲风在沈越心中一霎交汇——“视于无形,则得其所见矣;听于无声,则得其所闻矣”。
他倏而领悟,橐籥刀经与鲸舟剑派“寻舟诀”所述道理很像:“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心中又生出在秣城风雨中,与魏濯双手交握,内息接通的异感。
他练成了橐籥刀最后一式“天风落尽”,却愈觉“世外轻舟”亲切熟悉,仿佛与其相融得更深了。
十丈外,裘铁鹤霍然顿步。
风雪中一寂,沈越盘膝而坐,无声无形的刀风从他身体中吹散出来。
这一刻沈越身上展现出的气象,竟让裘铁鹤心魄一震。
客店里,严画疏闪绕过燕空梁,抢出门来,望见沈越静静坐在雪地上,如木雕石像一般,不禁微微一笑,朝沈越急掠而近。
沈越站起,振腕一握,将那红剑剑柄上的余温攫入手心,一片刀风平平泼出。
越过裘铁鹤三步后,严画疏始觉异状,双足拔地而起,向后倒翻,未及落地,双腿已齐膝断开,断口平整如纸。
严画疏哀嚎痛晕,鲜血浸开满地积雪。
沈越持剑踏前一步,漫天雪花绕着他一瞬飞旋。裘铁鹤竟忍不住退出一步,仿佛看见大雪之外,一座座城郭,一条条河流,一道道山峦,此刻都飞旋在沈越周遭,宛如围绕着天地的中心。——他这才明白嵇云齐之所以离去,让自己来杀沈越,并非只是犹豫难决,却也是忌惮沈越濒临绝境时,竟将第一式的剑威激发出来。
沈越与裘铁鹤隔雪对视,每一片雪落在身上,都似乎重逾千钧。
他仗剑冲向裘铁鹤。
每奔出一步,沈越都觉神思承受着无声无形的重压,这还未刺出的一剑,已经预先抽空了他全部的心力体力,随时便要脱力昏厥。
他明白自己只有一剑的机会。
“你当真要这样做吗?”他问自己。
“你或许真这么想,那是因为你还并不明白你自己。”他想起李舟吾说的话。
他想起那口竹箱,想起师父讲的那些江湖故事,想起那个消逝的武林,他想:“以后我该怎么讲万兄、孙兄他们的故事……以后我又该怎么讲师父和我自己的故事?”
他手肘微屈,手中红剑抬起,感觉到整个旧日江湖渐渐在他手上汇聚。
裘铁鹤目光沉凝,双臂蓄满内劲,迈步迎上。
沈越手腕向前堪堪递出半寸,只觉整个苍穹向头顶上倾压下来,立时陷入昏睡。
裘铁鹤见他半途停步闭眼,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剑的威势太过浩大,终究是沈越经受不住的。方才他察知沈越的剑势,竟隐隐生出幻感,仿佛这一剑宛如铁锚,即将把他所有内息如停舟一般牢牢定住。
下一瞬,裘铁鹤面色大变:
沈越猛然睁开眼睛,握剑的指缝里渗出血来,右臂血脉噼啪迸裂,他立时再度昏睡,立时又咬牙醒来,顷刻间往复数次,却又朝着裘铁鹤奔出一步——
他在骤梦骤醒之间疾奔,越奔越快,他梦见无数尚未发生的事,最终从一个裘铁鹤躲不开这一剑的梦中醒来。
裘铁鹤目光灰黯下去,只觉这一剑如从世外飞来,轻盈若梦,不循道理,不留痕迹,无路可走,避无可避。
剑风仅在两人心中响起。
最后关头,沈越竭力偏转手腕,剑锋避过裘铁鹤咽喉,刺在空处。
两人平静对视,犹如一对极熟悉的老友。
“这一剑你接不住,我饶了你一命。”沈越强撑心神道。
远处,靳羽焦急奔来,闻言怒道:“放肆!我家主人怎会——”
“他所言不假。”裘铁鹤打断了靳羽的话,“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就叫‘绝径’吧。”沈越道。
裘铁鹤点头:“名副其实。但你无力再出第二剑了。”
沈越道:“不错。”裘铁鹤不再开口,等待着沈越继续说话。
“我要你去救李舟吾。”
沈越冷冷道:“而后你我便两不相欠。他若被围困,你就助他突围;他若受伤,你就损耗自己的功力为他疗伤;你若敌不过嵇云齐和那老头儿,就被他们杀死,但你要死在李舟吾之前。”
裘铁鹤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疾去。
沈越独自伫立了一会儿,在晕过去之前,他看见风雪如笔墨一般,抹去了万物的踪影,目之所及,只余一张白亮的纸。
短剑脱手坠地,在白纸上盖上一枚红印。
尾声:传风 (附江湖设定)
他睡了久违的,无梦的一觉。
九华山橐籥谷,星月高悬。沈越醒来已经一整天,仍难相信这次自己竟昏睡了近一个月。一路穿过破败的屋舍,遇见许多佘象手下的剑客,都神情恭谨,对他躬身施礼:“见过沈师兄。”
沈越走到半塌的风伯祠前,却见刘独羊正在一株老松树前闲坐,手边放着一口竹箱。
“这是袁岫派人快马刚刚送到的。”刘独羊瞥他一眼,笑呵呵又问,“你小子想清楚没有,可愿意为佘象治伤?
沈越一讶,快步走近,打开竹箱,仔细看了很久,却转口道:“……这橐籥谷,我从前随师父也来过的。”
“是么,”刘独羊道,“那你可否想到,尊师是如何将第一式传与你的?”沈越微微摇头,心头慢慢晃过白日里的听闻,此地剑客们说:
一个月前风雪中的一战,裘铁鹤陡然反叛,竟与李舟吾联手,嵇云齐、无名老者败退,裘、李二人眼下却不知所踪;因袁岫救护掌门有功,重获信重,嵇云齐已将她擢升为鲸舟剑派副掌门。
又听刘独羊说:当时燕空梁勉力将重伤的柳奕、严画疏带走,卓红却自行冲破了剑丝禁锢,又在刘独羊指点下救了余人。——而后李舟吾赶到,刘独羊对李舟吾一番陈说,言明当下唯佘象有法子长久护住沈越。李舟吾将刘独羊和昏迷的沈越护送至九华山,便飘然远去。
佘象派出大批剑客,四处散布消息:魏濯之死,实因年岁已高,绝非沈越所害。至于沈越,实则是魏濯传人,身负心舟七刻第一式“世外轻舟”,那是关乎门派存亡的极重要人物。
此事很快传得天下皆知,嵇云齐须依靠佘象统御永州分堂及江南诸多剑舻,却也不与佘象撕破面皮。如今嵇云齐与柳奕、周铸都已颁下令来:鲸舟剑客均不得对沈越不利。
沈越正自出神,却见冷竹、姜平也走来树下,姜平环顾风伯祠周遭:“这破祠堂,倒和咱们秣城那破庙差不多。”
冷竹微笑道:“没想到咱们秣城剑舻四人,会在此地重聚。”
刘独羊却是一叹:“昔年陈老掌门与‘刀王’秦旌的那场比斗,就是在这树旁……‘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
“是了,你尚未知晓,”刘独羊又对沈越道,“今日袁岫随竹箱还寄来一封书信,信上说近来战况愈烈,天笈军和鲸舟剑客都死伤颇多,故而嵇云齐与周柳二人约定,仍在腊月初九会于京城,商议天下大势。”
“说到京城,还有一桩怪事:传言说当今皇帝竟患上疯癫,突然不认得一众朝臣了,朝堂上动乱得很。”
沈越想到祁开,心中微凛,点头道:“我也听说,如今停了新政,各地百姓都很欢喜,毕竟剑客们打仗,并非攻城掠地,与他们关涉不大。”
刘独羊道:“不错,李舟吾的这番心血,也不算白费。”冷竹与姜平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道:“沈师弟,你今后打算如何?”“你仍要杀裘铁鹤报仇么?”
“当然要杀,但不一样了。”
沈越瞧着地上积雪微微泛光,恍惚是月光堆砌而成,不禁抬头仰望:天上的银河宛如道路,人间的道路却没有这般美丽。
“不止如此。我不只要为师父报仇,”沈越道,“我还要为从前的江湖,为整个旧武林复仇。”
他说完之后,手抚竹箱,掌心上一股凉意沁入神魂,忽然灵机乍现,想到了师父将第一式传给自己的那个时刻,一定就是在这橐籥谷中。他喃喃道:“一定是这样……”
刘独羊三人都不明所以,问他在说什么,他却久久出神。
多年前,他随师父张近来到九华山,寒风吹彻山谷,师徒俩都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他埋怨师父不搜集一些内功心法来练,因为故事里的大侠“练了内功就不惧严寒”。张近虽不愿他练武,但见他闷闷不乐,却也有些歉疚,便拍拍他肩膀,笑着逗他:“好徒儿,好徒儿,我这就传你内功好不好——”
“你看这天下的风都是我的内力,今日尽数传你。”
《剑刻鲸舟·上部:传风》 完结
雨楼清歌
2025年7月10日
(感谢大家的阅读和支持。《剑刻鲸舟·下部:承霞》将在全文写完后再发布。)
江湖设定:
鲸舟剑派
掌门:
前任掌门陈樗,现任掌门嵇云齐
副掌门:
魏濯
庐山总堂:
陆春雨,道部主事欧阳鹄,道部副主事戴珩
三大剑栈——
鲁州“舞雩剑栈”:栈主柳奕,律部主事张织,弟子胡子亮
凉州“铜马剑栈”:栈主周铸
永州“细柳剑栈”:栈主佘象
神锋六御史(六色神捕)——
“紫冠”裘铁鹤(道童靳羽)
“红衣”袁岫(属下沈越)/前任:“蓝衫”方伐
“乌云袖”岑不寂
“青丝”燕空梁
“金履”郁轻尘/前任:“褐衽”许千秋
“白玉簪”严画疏(属下姜平)/前任:“黄叶针”郑北柯
各地剑舻——
秣城剑舻:前任舻主刘独羊,现任舻主冷竹,弟子卓红
金陵剑舻:舻主陶骥
润州剑舻:舻主郑昭麟
晋州剑舻:舻主赵嵩
荆州剑舻:舻主徐厚
宣州、庐州、歙州、括州等百余处剑舻
……
武功:
内功心法:寻舟诀
入门武学:扣舷掌、归棹剑
剑阵:千帆合流
剑术绝学:
心舟七刻——
第一式:世外轻舟
第二式:天地置酒
第三式:万殊一辙
第四式:挥月斩水
第五式:指尖栖龙
第六式:春风危楼
第七式:大泽疾雷
另有:沈越剑术“绝径”;嵇云齐逸式“剑影和鸣”、“千里剑丝”、“尺水应龙”;
裘铁鹤逸式“剑气楼台”;袁岫逸式“修月无痕”、“明月直入”;
魏濯逸式“刻影”;周铸逸式“烈火裘”、柳奕逸式“轻烟絮”;郑北柯逸式“秋风锤”等。
旧门派(漏鱼)
剑篱:
李舟吾,关阴,卓红
武功:剑术“分粥”
橐籥刀谷:
“刀王”秦旌,传人祁开
武功:橐籥刀法(风刀)。招式“天风落尽”、“风鼓地窍”、“风过长峡”等。
天工斧:
常无改
武功:天工三奇式——“铁木生花”、“顽石颔首”、“坚冰聚火”
金鹿寺
:段妄及其门徒
武功:十方袈裟棍
游梦观
:无乐道人及其门徒
武功:髑髅鞭,绝技“白蟒散鳞”
桃花剑岭
:骆明歌
武功:剑术“三分剑瓣”,绝技“幻身”、“真意”
落鸿山庄
:萧惊雁
武功:弓刃、箭术“流照”
秋芦门
:掌门秋毅,传人任秋
武功:秋芦快刀
鬼迹崖:
无名老者,常无改
武功:崖壁遗刻,杂糅百家
鸣石剑:
荀劲峰、佘象、戏班班主
武功:洪钟剑
月戈帮:
周樘
武功:戈术“缺月势”
宝刀门:
掌门赵宝刀
武功:宝刀刀法
血螯门:
掌门孙佑及其门徒
武功:血螯指、化血掌、毒镖、毒粉“残血”
万木宗
:弟子万天垒、木天垣
武功:万木掌,落叶步,绝学“万叶纷飞”
龙王坞
:船老大,水匪头目
武功:布雨竿,掌法“江底游龙”,绝学“破水登云”
染鼎楼
:紫袍人、青衫人
武功:食指枪诀
展屏楼:
暂无人物出场
武功:刀术“连环锁”、机关鞘
沧声阁:
暂无人物出场
武功:刀术“凤鸣十二律”
火宅:
暂无出场人物
武功:红烛掌、匕法“红莲双焰”
绵教:
隐居云州女子
,
程麒
武功:绵针、君子毒
截岳轩:
段妄所遇刀客
武功:倾山刀,绝学“木中雷”
神农屿:
田海桑
武功:炎神锄、百草蚀心雾
百刃巷:
暂无出场人物
武功:掌法“千荆百刃”
吹杏坊
:暂无出场人物
武功:春水钉
镜湖宫:
段妄所遇传人
武功:仞利天三十三镜刀
辰州帮:
段妄所遇弟子
武功:行尸拳
独臂神刀
:传人李剽鹰
武功:铁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