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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还真没什么用意,就是卫王上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悔罪奏疏,打动了官家。”周从善扬起一抹带着嘲讽的笑意,为好友解惑。


    方盈昨日跟纪延朗出门,谈及卫王随驾西巡后,心里不踏实,打发人去周府,问周从善哪日有空闲,约她见面。


    周从善回说日日都有空,让方盈随时来家里说话,她今日便早早来了。


    “然后官家就让卫王随驾西巡了?这谁给他写的?一封奏疏就能把官家打动到只带卫王一个儿子去洛阳祭祖,别是文曲星下凡吧?”方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但又不敢对官家不敬,只好这么玩笑道。


    周从善捧场地笑了笑,摇头道:“奏疏只是让官家肯见卫王——据说官家本来是看那奏疏写得极为惶恐不安,怕他有什么想不开,召来安抚几句,谁知这人不要脸,听了几句温和的话,就膝行上前,抱着官家双腿痛哭流涕。”


    方盈:“……”


    “到底是亲儿子,官家叫他哭得心软,想起卫王素日也不是那种野心大到无君无父的悖逆之徒,都是李汉升那些人心术不正,贪从龙之功、离间天家父子……”周从善一路没什么语气地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以上都是我爹原话。”


    方盈:“……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原来是令尊告诉你的。”


    周从善冷哼一声:“不是他说,这些破事我才懒得听呢。”


    “是啊,令尊为何同你说这些?”跟周从善没什么关系啊。


    “因为这是官家临行前一日同他说的,他又要部署禁军护卫圣驾出巡,来不及见秦王。”


    方盈把这两层关系理了一遍,明白过来,“所以是官家心软了,临行前答应带卫王出巡,但又怕留守的秦王多想,便将自己的心思讲给令尊听,希望令尊同秦王解释一二?”


    周从善点头。


    “可是交代令尊的时间太晚,令尊也来不及同秦王分说——官家为何不自己召见秦王,说明此事?”明明这样最省时省力,亦不会有这番差错。


    周从善嗤笑:“君父怎会自己开口向臣子剖白解释?那多有损君父威严。”


    “……”想想自己的爹,方盈突然理解了,“确实,由令尊去说,还可以顺道劝秦王殿下孝悌为先、体谅君父,——这么说来,令尊是要你把这话转达秦王殿下?”


    看见好友忽然瞪圆眼睛,周从善禁不住真心地笑出来,“你才想到啊?”


    “那你……”方盈小心探问,“见过秦王了?”


    “还没,我爹不在家,他来家里也不方便,我打算明日去相国寺——你要不要一起?”


    方盈笑道:“你约秦王说话,我去合适吗?”


    “就这么几句话,顶多一炷香就交代完了。”周从善神色淡淡,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秦王这个未婚夫的样子。


    方盈想了想,还是


    忍不住问:“上次咱们出门偶遇之后,你见过秦王吗?”


    “没有。不过你们家纪六郎怎么没随扈圣驾?”


    这是根本不想谈及秦王啊,方盈没再追问,答道:“他身上有伤,也想多在家陪陪我们夫人——去年回家才一个月就又出征了,今年好容易收兵回来,在家还不到一个月呢。”


    “有伤?”周从善惊讶,“怎么伤的?”


    “就是打幽州时伤的,现在已经不要紧了。”这是纪延朗跟上官推让随扈名额的说辞,“不过当时在军中也没怎么好好休养……”


    周从善点头:“是该在家歇歇,好好补一补——我爹年轻时受了伤总不在意,现在一到雨雪天气,患处就会疼痛。”


    方盈叹气:“这天下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太平,听说胡人那边又有动静,我们郡公屯兵镇州,首当其冲……”


    “这一仗躲不过,迟早要打。”周从善拉起好友的手,宽慰道,“不用太过忧心,我爹说过,咱们打胡人没有必胜把握,他们来攻咱们的城池,也一样艰难。何况颍川郡公身经百战,官家都放心让他守镇州,没事的。”


    方盈也是一时有感而发,闻言点点头:“希望这一战后,两边能消停两年。”


    “希望吧。哎,我还没问你,上次你们阖家去繁台,玩得高兴么?”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天,方盈不想提及与纪延朗的那点儿龃龉,只挑高兴的事说了几句,最后道:“幸亏我们去得早,到这几日,就有些热了。”


    “热也没挡住你们夫妇出门闲逛啊。”周从善嬉笑着打趣。


    “河岸上还好,有树荫,也有凉风,对了,开封府缉盗的趣闻,你听说没有?”


    “缉盗能有什么趣闻?”


    方盈就笑着把纪延朗给她讲的从干涸河道里捉到南城盗贼的事说了,“听说其中还有一个会‘点金术’的道人。”


    “点金术?真的假的?”


    “自然是假的,要不怎么还会被捉住?”方盈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早成仙了么?”


    周从善还以为她喝完茶要细讲,没想到是打趣自己,禁不住瞪好友一眼,催问道:“那点金术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用一种药水,将铜洗成金色,然后拿出去骗人。”


    “就这样?”


    方盈点头:“听说是这样。”


    “这能骗到人?金比铜重得多,上手一掂就知道是假的啊。”


    “里面应该还掺了别的。”纪延朗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没有那么详细,方盈就知道这么多。


    “那还差不多。你说这些人,有这些功夫,还花了那么多心思,怎么不用在正道上?专做鸡鸣狗盗之事。”


    “因为他们心思就不正。”


    周从善若有所思:“你说得对,心术不正的人,就走不了正道。”


    方盈看着她眼睛:“想起什么了?”


    周从善回神,与好友对视一眼,摇头:“没什么。听说你娘家搬进新宅了?”


    “嗯。”方盈同她说了几句娘家新宅子的事,“三房四房听说以后,明里暗里说了不少酸话,——我继母还问,要不要请我们夫人和我妯娌们过去坐坐,吃几杯酒,我连连摆手。”


    周从善接道:“真把她们都请去,只怕你娘家不光是酒,连水都得叫你这两个妯娌说酸咯。”


    方盈噗一声笑出来:“那我娘家不成卖醋的了?”


    周从善亦笑出声来,两人许久未见,谈得兴起,不觉时光流逝,直到侍女送来羹汤点心,才恍然发觉已至正午。


    用过点心,又坐了一会儿,方盈便提出告辞:“我先回了。近来我们夫人正让四娘跟着学管家,我因此空闲许多,过几日再来找你说话。”


    “既然如此,明日你也去相国寺吧,咱们顺道也去河岸边走走。”周从善也是在家闷得很了。


    方盈却不答应:“不是有秦王在么?让咱们开封府尹陪你吧,顺道还能给你讲讲点金术。”


    周从善气得伸长手要捉她,方盈早有准备,跳起来跑到门边,笑道:“我说真的,最迟半年你们就得成婚,不趁此机会熟悉熟悉,更待何时?”


    “快走吧你。”周从善不愿意谈,起身送方盈出去。


    方盈知道她的脾气,点到为止,坐车从周府回到纪府,刚一下车,就听说三房那个刘姨娘正在生产。


    “是到日子了。几时发动的?稳婆、大夫都到了没有?”方盈问回话的仆妇。


    “午前发动的,稳婆大夫都请来了,三娘也去了贺姨娘院里。”仆妇殷勤道。


    自从繁台春游之后,家里这些下人都对方盈恭敬不少,起初她还以为是因厨房出纰漏被她抓住,这些人受到震慑、绷紧了皮,谁料同岳青娥说起,却叫她好一通笑。


    “哪儿啊?分明是因你当着下人教训六郎,他还不敢回嘴——如今她们都传六郎惧内呢。”


    方盈当时不信,叫立春私下打听,却不料下人传的竟比岳青娥说的还过分,什么六娘手段高明、辖制住了六郎啊,什么六娘将六郎迷得神魂颠倒、所以六郎言听计从啊……简直不堪入耳!


    偏偏这种话,她还不能出面去敲打、禁止下人传,只能忍着羞恼告诉岳青娥,请二嫂出面管一管。


    如今传言少了,但每次看见格外殷勤的仆妇,方盈还是难免想起那些胡话,当下便只淡淡点头,快步进内院去见李氏。


    李氏房里,岳青娥、纪四娘都在,正聚在一起看一套新首饰。


    “盈儿回来了。”李氏招手叫方盈,“快来看看,过几日升国长公主宴客,我戴这一套簪钗如何?”


    方盈走到近前一看,是一套制成花果式样、还镶嵌了绿宝的金首饰,光耀夺目、贵气非凡,禁不住赞道:“好看,也只有这种首饰,才衬得起娘的雍容华贵。”


    旁边岳青娥笑道:“还是你会说,我和四妹看了半晌,翻来覆去也只会称赞好看。”


    李氏听了,却有些迟疑:“会不会太过耀眼?”


    是怕抢了主人的风头吧?李氏毕竟也做过长公主,若是装扮太过华贵耀眼,恐怕有心人多嘴,惹升国长公主不悦,方盈略一思索,道:“那就不戴全套,减去两支好了。”


    李氏点点头:“就这么办。”伸手挑出两支簪子,一支给岳青娥,一支给方盈,“正好我嫌这两支太活泼,你们拿去戴吧。”


    说完见儿媳妇要推辞,又道:“四娘刚打了一套,这等繁复的簪钗也不合适她一个小娘子戴,就不给她了。”


    方盈和岳青娥这才齐齐道谢,接过簪子。


    “长公主打发人来,是说让我带着你们都去,但你们妯娌多,真都去了,也不合适,我寻思着让四娘去见见世面,再叫她五嫂陪着,给她壮壮胆,你们四个,下回有机会再去公主府,如何?”


    升国长公主要在二十八日办赏花宴,帖子送来之前,五嫂高氏已得了消息,说此次专门邀了各家待嫁的小娘子去,纪四娘婚事未定,正该带去给各家夫人主母相看相看。


    方盈和岳青娥齐声答应,李氏便让她们散了,单留纪四娘说话。


    回到房中,换了衣裳,方盈才想起没说卫王的事,不过也不急,等晚饭时纪延朗回来,一起说也行。


    昨日定了她去周家,纪延朗便说要去邓家,盯着把那凉棚搭好,这会儿时辰尚早,他还没回来。


    方盈在房里打了个盹,起来喝了盏茶,纪延朗才顶着一头汗进门。


    “这会儿外面还热吗?怎么出这么多汗?”她迎上去问。


    “穿多了,又晒得慌。”纪延朗端起方盈续满茶的杯子,两口喝了,“给我打点水,我擦一擦。”


    方盈吩咐侍女去打水,又给他倒一杯茶,问了几句邓家的情形,侍女打水回来,纪延朗进去擦洗,立春抽空回禀:“娘子,刚她们去厨房打水,听说贺姨娘院里,刘姨娘怕是要难产。”


    第72章


    纪延朗换好


    衣裳,一边推门出来,一边说:“邓大婶还问你怎么没一起……”说到一半,看方盈脸色不对,停住了问,“怎么了?”


    “三嫂房里有个妾室正在生产,方才她们去厨房打水,听说胎位不正、胎儿过大,很凶险。”最后三个字,方盈说得极低极轻。


    纪延朗走到她身旁坐下,安慰道:“没事的。”


    方盈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但愿吧。”跟他说也是白说,男子哪里懂得生育的凶险可怕?


    纪延朗握了握她的手,转头喝茶——他是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生孩子的事他一窍不通,又是兄长的妾室,压根轮不到他们关心。


    却不知方盈除了关切之外,更有恐惧。


    两人这么沉默着并肩坐了一会儿,纪延朗终于想起来问:“你几时回来的?和周王妃谈得高兴么?”


    “啊,挺高兴的。”方盈回过神来,“她说官家临时起意带卫王西巡,是因为卫王上了一封奏疏……”


    她转述了一遍周从善的话,纪延朗听完,若有所思道:“看来官家还没有完全厌弃卫王。”


    “到底是亲父子。”


    “秦王也是亲的。”纪延朗压低声音,“眼下可还没真正立储呢——便是立了,官家西巡祭祖,不带太子,却带了太子之兄,叫人如何不思量?”官家也太偏心了。


    “你是觉得,官家还有改立的心思?”方盈小声问。


    纪延朗摇头:“我怕有人这么觉得。秦王任开封府尹还不到一个月,官家就有此举,恐怕满朝文武又要心思浮动,平生风波。”


    “风波早晚都会起,卫王能甘心看秦王稳坐开封府?”


    这下轮到纪延朗叹气:“你说得也对。”


    “真金不怕火炼,真龙更不会惧怕小小风波,再说,不是还有周国舅呢吗?我想官家说那番话的用意,应当不只是让周国舅传话安抚秦王吧?”


    纪延朗眼睛亮起来,看着方盈笑道:“不错。应当也是怕周国舅误会。”接着突然抬起双手,抱拳作揖,“娘子见识不凡,延朗真是自愧不如。”


    又开始不正经,方盈瞪他一眼:“我有什么见识?是刚刚说到这儿,才想到的。”


    这话是真话,先前和周从善谈的时候,她都没想到这一层。


    纪延朗笑着拉一拉她手,“你若不说,我真没想到,可见娘子的见识还是高过我……”


    他似是想借这个哄自己高兴,可惜方盈并不觉得见识高过他算什么夸奖——如果纪延朗觉得是,那说明他心里还是认定自己见识短浅,远不如他。


    方盈不想争什么高低,却也不愿假笑着回一句“过奖”,便只反问他去邓家的事。


    纪延朗见她脸色好了些,更着意挑拣趣事来说,想哄着她笑一笑。


    方盈耳朵听着他说,心神却分了一半在想为何女子生育这般艰难,甚至于会搭上自身性命,反观男子,却什么苦都不用吃就可以繁衍子嗣,还能得夜夜快活。


    这么一想,思绪就飘得远了,留着听纪延朗说话那一半心神也跟着飞走,他后面说了什么,一句没听见。


    纪延朗讲完一段,见方盈发呆不应声,伸手到她面前晃晃:“想到什么了?”


    “啊?”方盈回神,“没什么……”她想到那些,可不能同他说,转头看一眼窗外,“不早了,去娘那儿吧。”


    见她不肯说,也确实快到晚饭时分,纪延朗没再追问,与她一起出门,往母亲院里去。


    路上走到一半,远远看见两个仆妇从李氏院里出来,步履匆匆向后面姨娘们住所去了,方盈本就记挂,进了院有意落后两步,让纪延朗先进去,自己拉住廊下侍女问那刘氏怎么样了。


    “说是不太好,胎儿过于大了,刘姨娘已经昏过去好几次,还是生不下来。”侍女小声回道。


    “稳婆和大夫都没有办法吗?”方盈压低声音问。


    侍女看一眼帘子里头,沉吟一瞬,小声答:“方才好像是来找夫人讨主意的。”


    稳婆和大夫就在产妇身边都没主意,夫人能有什么主意?方盈正觉不解,门帘一动,芳桂侧身出来,笑道:“夫人找六娘呢。”


    方盈忙露出笑脸,快步进去。


    李氏让方盈坐,笑问:“跟谁说悄悄话呢?”


    “没有。儿听说后日馨梅姐姐生日,她们要凑钱办一桌酒席,好好庆贺一番。”方盈倒不是想瞒着婆母,而是因为纪延朗也在,当着他谈论刘氏难产,恐怕李氏觉着不妥,便另拣了一件现成的说。


    馨梅是李氏身边第一得力的贴身侍女,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前些日子李氏发了话,要给她择女婿、放她出嫁,所以这个生日就成了她在府里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与馨梅交好的、承过她人情的侍女们,便商量着要给她好好过个生日——方盈今早就听立春说了此事,这时说出来,倒是个合适的由头。


    李氏却像是不知道,侧头问旁边侍立的馥荷:“有这回事?”


    “是有。”馥荷笑答。


    李氏便笑道:“那你们可有福了,六娘问这事,想来不是白问的。”


    “是想给她们添几个下酒小菜。”方盈确实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儿觉着不值当到娘面前说,才悄悄问她们的。”


    “好啊,你们悄悄商议吧,权当我不知道。”李氏玩笑道,“正好省一笔开销。”


    房里众人都笑起来,纪延朗也跟着笑,——女眷们的话题,尤其关涉母亲身边侍女,他不好插嘴,便一直没吭声。


    李氏也知道他插不上话,说完这句便另提起别的事,略谈几句,晚饭也摆好了。


    用过饭,李氏没像往日那样留他们说话,而是很快就打发他们走,“如今天好,你们饭后多走几步,消消食吧,我这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


    二人告退出来,到得院外道上,纪延朗先忍不住说:“看来娘也记挂着贺姨娘院里呢。”


    “嗯。”这事同他没什么好说的,方盈随便应了一声。


    “你要是担心,不如过去看看?”纪延朗看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个建议。


    方盈摇头:“不合适。三嫂最是多心,她房里人生孩子,我去关切,她准以为我是故意给她难看,更不用说产房还在贺姨娘院里。”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她又叹口气,“我什么都不懂,去了也是白去。”


    其实方盈倒想去找岳青娥谈几句的,一则二嫂知道的肯定比她多,二来二嫂生育过,同她谈一谈,也许自己心里就能安定了。


    可是这个时辰,二伯在家,就算他们已经用过饭了,也不方便。


    所以最终方盈还是被纪延朗拉回房去,一起玩了两局双陆,到该就寝的时辰,依旧没等来刘氏生了的消息。


    方盈一夜都没睡好,早上醒来看见立春,第一句话就是:“我梦见阿娘了。”


    立春抖衣裳的手一顿,脸上笑容也瞬息不见,方盈见状心下一沉:“三房那边,可是坏消息?”


    “嗯……”立春轻轻点头,“三房刘姨娘挣扎到三更过后,才产下一个小郎君,听说落地就有八斤一两。”


    “孩子生下来了,大人呢?”


    “流血不止,天没亮就……没了。”立春声音极低。


    方盈半晌说不出话,立春知道主子的心病,也不敢多说,默默给她穿好衣裳,伺候她梳洗。


    纪延朗惯常早起练拳强身,然后赶在方盈坐到妆台前时回房,今日进门发觉气氛不对,从方盈到侍女,个个脸上


    不见笑容,便走到妻子身后,向镜子里一望,笑问:“怎么了?没睡好么?”


    方盈也看着镜子同他对望,“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纪延朗一边问一边看向旁边给方盈梳头的侍女。


    立春看郎君一副根本不记得刘姨娘生孩子的模样,忙答话道:“恭喜郎君新添一个侄儿——三房夜里生下个小郎君,可惜刘姨娘命薄……”


    方盈听不下去,斥责道:“什么命薄不命薄的?你几时学了批命么?就敢这么说?”


    立春慌忙认错,纪延朗打圆场:“你别生气,八成是三嫂那边传话就这么传的。”又叫立春去给他倒茶,梳头的侍女也打发出去,自己揽住方盈肩头,低声劝慰了几句。


    最后说:“我看这事蹊跷,先头四哥房里那个就早产了,孩子没活下来,如今三哥房里这个,又只活了孩子,虽说女子生育不易,但也不至于如此吧?不说以前,二哥房里小三娘还没满月,不就顺顺利利、母女平安?”


    是啊,生育顺利的是很少,但像大小刘氏这样母子只能活一个的,确实也不多见,难道……,方盈看向纪延朗:“不至于吧?就算三嫂……那刘氏是一直养在贺姨娘院里啊。”


    “我也觉得三嫂不至于,但贺姨娘确实是个糊涂的。”纪延朗直起腰,捏捏方盈肩膀,“你别多想了,总归是一条人命,娘会查的。”


    方盈觉得此言有理,忙叫了侍女回来梳头,然后催着纪延朗,早早去李氏房中用饭。


    李氏当着纪延朗没说什么,等他吃过饭去骑军营,岳青娥也来了,才叹口气说:“都知道了吧?”


    方盈和岳青娥一起点头,想宽慰婆母一句,李氏却已接着吩咐刘氏的后事,买什么样的棺材什么样的坟地,再找几个和尚超度一场。


    “其余的你们同三娘商量,家里不能停,早早装裹了,抬出去吧。”李氏最后道。


    方盈两个应声告退,出了院子,她忍不住把纪延朗的话跟岳青娥说了,问她怎么看。


    岳青娥左右看看,附到方盈耳畔道:“我还不敢想太多,但昨日晚间稳婆和大夫都说胎儿太大,生不下来,只能保一个的时候,娘就打发人把贺姨娘院里、尤其是服侍刘氏的人给看起来问话了。”——


    作者有话说:前面写过,女主的娘就是因为生育(早产)早死,她当时已经记事,所以对此深怀恐惧


    第73章


    安氏双眼泛红,唉声叹气:“原以为姨娘生养过三个孩子,必定什么都懂,比我知道轻重,哪想到……唉,这可叫我怎么跟三郎交代啊?”


    岳青娥与方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


    “三嫂这话我有些没听懂,难道是贺姨娘有什么疏忽,刘氏才……”


    方盈刚问了一半,就被安氏打断:“六弟妹说什么呢?我可没这个意思。”


    她否认得很干脆,眼神却有些闪烁,岳青娥皱眉追问:“那你说‘哪想到’,是指什么?”


    安氏张张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盈看她装腔作势,若是往日也就忍了,但此刻她跟岳青娥过来找安氏,却是为刘氏的后事,只觉这副做派格外可憎,当下冷冷道:“三嫂不方便说就算了。娘的意思,方才二嫂说过了,若没别的事,二嫂和我就先去忙了。”


    安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岳青娥也毫不迟疑地起身,还催她道:“三弟妹记得尽快着人给刘氏小殓,别耽搁误事。”


    “哎……”安氏跟着站起来,想留她们,却不好开口,只得给门边侍立的仆妇使了个眼色。


    那仆妇是她陪嫁,见状迎上来,先说一句:“二娘、六娘留步,我们娘子心里苦,只是说不出来。”又冲安氏佯作劝说,“娘子到此时还不说,是想等三郎回来,被人冤枉死吗?”


    安氏立刻抽出绢帕,捂着脸呜咽两声,作哭腔道:“我被冤枉得还少吗?便是此刻说了,也挡不住旁人把干系往我身上抛。”


    方盈冷眼看她们主仆做戏,并不吭声。


    岳青娥也看出安氏这是自己急了,只等她主动开口,并不询问。


    仆妇无法,只得自己回道:“二娘、六娘都是明白人,只要娘子说出来,定然会帮着辩白的。”


    安氏看向两个妯娌,岳青娥这才开口:“我怎么听糊涂了?谁冤枉你?什么干系?辩白什么?难道刘氏难产另有内情?”


    “是有些内情。”安氏叹口气,请两位妯娌坐下,自己也坐回去,“我不敢说刘氏难产一定与此有关,但昨日见了她的模样,回想起这几个月的事,心里就止不住犯嘀咕……”


    她端起手边已经不热的茶喝了一口,从头开始说:“当日闹那一回,二嫂和六弟妹都知道,我寒了心,也怕担干系,正好贺姨娘自告奋勇,便把刘氏送去了姨娘院里。但人到底还是我房里的人,吃穿用度依旧从我这出,不可能叫姨娘担着。”


    方盈听她张口又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心中顿生腻烦——纪家没有分家,各房份例都是公中分发,似刘氏这样怀有身孕的妾,公中自有一份月例,虽比贺姨娘那些老姨娘们减一等,也有一吊钱。至于吃穿,公中更是从没短过。


    这会儿刘氏尸骨未寒,安氏竟还有心思算小账?


    岳青娥也不爱听安氏说这个,插嘴道:“厨房一日两餐,午间还有点心,她一个孕妇穿不着什么好衣裳,顶多是馋什么吃的,开个小灶,三弟妹不会连这个都不舍得吧?”


    “二嫂把我当什么人了?”安氏有点恼,“我几时说不舍得了?”


    “那你说这些……”


    安氏冷笑:“二嫂就没想过,她难产正是因为吃得太多?”


    “那怎么会……”岳青娥回了半句,看见安氏神情,后半句噎回去,惊讶道,“你是说胎儿太大,是因她平日吃得太多?当真?她身边服侍的都是谁?没拦一拦吗?还有大夫也常来把脉,难道不曾嘱咐?”


    “大夫说他早就嘱咐过,月份大了以后,不能再任由孕妇敞开胃口吃。服侍的侍女仆妇,都说大夫是这么说的,她们也劝过,但贺姨娘不理会,还告诉刘氏不用怕,就得多吃,力气才足,生得也快。还说这样腹中胎儿才健壮,不至于像她妹妹一样生个死胎。”安氏彷佛倒豆子,噼里啪啦一口气说了出来。


    “……”岳青娥觉得贺姨娘虽是个糊涂人,但,“贺姨娘又不是没生过孩子,怎会连胎儿过大的凶险都不知道?”


    安氏叹气:“我也闹不清楚。”


    她俩一句接一句,方盈直到这时才插上话:“那得吃多少才会吃成这样?”她从没听说孕妇不能多吃,一直只听人说孕妇是两个人,多吃些,胎儿才能长得好。


    “一日五餐,单早饭就能吃五个大肉包子、一盘麻油蒸蛋,还得喝三碗糖粥,剩下四顿,更不用提。”安氏指指身旁仆妇,“她们有一回去厨房,看见灶上蒸着酱肉、炖着肥鸭、烤着蜂蜜乳鸽、还煮了一锅猪油粳米饭,回来报我,我略劝说姨娘几句,姨娘反倒怪我舍不得。”


    最后这仨字落入岳青娥耳中,难免想起前话,又见安氏望过来,只好清咳一声道:“我不知有此一节,说了不当说的话,三弟妹勿怪。”


    安氏道:“我哪敢怪二嫂?只求二嫂和六弟妹在娘面前为我说几句公道话,我便感恩戴德了。”


    这话多少有些阴阳怪气,但岳青娥理亏在先,也就没有计较,和方盈告辞出来。


    “原来怀孕月份大了,反而不能多吃……”走出安氏院子,方盈低声道。


    岳青娥见她脸色不好,拉住她手,边走边解释:“不是不能多吃,是不能吃得太多。你不知道,怀孕到后三个月时,往往胃口大开,有时比成年男子吃得还多。不过身边的嬷嬷一般都会看着,不让吃太饱,饭后还会催着出去走走,这样生的时候才能轻松些。”


    “对啊,贺姨娘生过三胎,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她为何……”


    “我也想不通,几位姨娘有孕时,都是娘打发得力的嬷嬷过去服侍的,可没出过刘氏这样的岔子。”


    贺姨娘没有害刘氏性命的理由,更不会愿意看到胎死腹中,她到底为何……方盈想着想着,突然想起贺姨娘的脸,站住脚问岳青娥:“二嫂觉


    不觉得,贺姨娘近两个月胖了许多?”


    岳青娥点头:“是胖了些,脸都有些圆了。”联想起安氏的话,她禁不住猜测,“她不会陪着刘氏一起吃五顿大鱼大肉吧?”


    “说不定真是那样。贺姨娘有孕时,娘打发嬷嬷过去看着,不让吃太饱,以她那糊涂心思,说不定以为嬷嬷们是故意磋磨她。”方盈重新抬起脚,边走边说。


    “对。”岳青娥点头,“临产之前那一个月,连我都有两次夜里胃空、饿醒了的时候,贺姨娘生了三个,想来也有,但她不敢像我一样起来要吃的,多半是忍到早上。”


    “所以她不信嬷嬷们当初是为她好,只记着当年饿过肚子、遭了罪,到刘氏这儿,她的院子她能做主,又有三嫂出钱,就可着劲要好的吃,既肥了自个,又……”害了刘氏性命。


    岳青娥叹了一声,向前走几步,忽然摇头:“不对,就算真是我们猜测的这样,三娘也脱不开干系!胎儿落地就有八斤一两,这是一朝一夕能吃出来的吗?既知不妥,她劝不动贺姨娘,为何不尽早回禀给娘?”


    “兴许是怕娘又把刘氏送回她房里?或者贺姨娘同三伯告状……”方盈不愿把安氏想得那么坏,但她说出这两句后,自己也觉得牵强,因为就算安氏真是顾虑这两样,也可见刘氏和肚子里的孩子,两条命在安氏心里都无足轻重。


    岳青娥看一眼方盈,没有再说。


    妯娌两个怀着心事办完刘氏后事,去李氏房中复命,“……从西角门悄悄抬出去的,四娘房里小刘氏去送了一回。”


    李氏点点头:“辛苦你们两个了。”这事本该安氏自己去操办,只是她信不着,才让这两个儿媳妇忙活了半日。


    方盈和岳青娥忙说不辛苦、分内事,岳青娥又把去见安氏,听她说的那番话回禀了,末了道:“三娘求儿与六娘,在您面前为她分辩几句,但儿过后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李氏冷笑:“哪里都不对!她既然早知贺氏犯糊涂,为何从未回禀于我?这会儿人都没了,才想起来说这些,不过是想撇清罢了!”


    见李氏似乎动了怒,方盈忙和岳青娥上前解劝,请她息怒。


    “一个蠢,一个毒,叫我如何息怒?”李氏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几案,“去把贺氏、安氏都叫来!”


    侍女应声去了,李氏呼出口气,又对两个儿媳妇说:“不干你们的事,都回去歇着吧。”


    方盈和岳青娥不敢多言,齐声答应,告退出去。


    回到房中,方盈仍未回神,坐着发了会儿呆,纪延朗回来了。


    “我听说娘发怒了,怎么回事?”他一进门就问。


    “外院都知道了?传得这么快么?”


    “我一进家门就觉得不对,从门房到二门,个个缩着脖子。”纪延朗坐下来,端起侍女送上的茶,咕嘟嘟一口喝完,接着问,“是因为三房的事吗?”


    “是。”方盈把安氏说的那番话、以及回禀李氏后的情形,一一说了,最后道,“二嫂也觉得三嫂脱不开干系,或许是有意纵容的,你觉得呢?”


    纪延朗道:“这还有什么或许,必定是有意纵容。”


    “可是闹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啊!”方盈仍不愿相信安氏是有意害人。


    纪延朗听她音调不对,仔细看一眼,才发觉她脸色苍白,眼神也不似平日那么淡定,似是吓着了的模样,伸手握住她指尖,凉得让人心疼,忙握紧了,安抚道:“莫怕莫怕,娘不是叫三嫂去问话了吗?会有结果的。”


    “能有什么结果?人已经没了,怕是这会儿都入土了,才十八、九岁,花朵一样的年纪……”方盈心里很难过,“三嫂不会承认的。”


    “天理昭昭,善恶有报,作恶之人,早晚会有报应。”纪延朗只能如此安慰——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加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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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可惜这一日,安氏的报应最终只是被李氏训斥一场、把孩子抱回去养,就连贺姨娘,也只是停发月例,再闭门斋戒、为刘氏诵经超度四十九日而已。


    “还让她把孩子抱回去养,你们夫人也不怕她养着养着给养没了?”周从善皱眉问。


    因刘氏的事,方盈连日心绪不佳,纪延朗带她出过一次门也只稍有好转,便主动提出,让她来找闺中密友说说话散散心。


    “她身上已有嫌疑,这个孩子若是没了,从我们夫人,到三伯,乃至于贺姨娘,都不会饶她。子嗣同姬妾,终究是不同的。”方盈歪头靠到周从善肩上,“若不是与你相识,今日的我,怕是同大小刘氏并无分别。”


    “原来你想到这里去了,我说你怎么瞧着格外消沉。”周从善拉一拉好友的手,柔声解劝,“放心吧,不会的,以你方盈的脾气、本事,不论落到什么境地,都不会糊里糊涂就让人害死的。”


    “不,刘氏已经算是不糊涂、有心计的了,她进府发觉三嫂不好相与,豁出去闹了一番,才去贺姨娘那里安生养胎……”


    “我怎么觉得,就是因为闹这一场,你三嫂才记下这个仇,不管她的死活呢?”


    方盈抬头道:“你忘了么?她妹妹没有闹,老实省事,我们那位四嫂看着也没有三嫂这么凶恶,还是早产、没了孩子。”


    周从善:“……”


    “况且以三嫂的脾气,即算没有那一出,只因三伯没打招呼就把有孕的刘氏带回去,已足以让她记恨刘氏一辈子了。”


    周从善一叹:“也是。你三嫂心胸狭窄,本来也容不下她。”


    “我想说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刘氏身为一个孕妇,到死都不知道什么才是对她和孩子好。”方盈说起这些,就觉周身冰凉,“我也一样。你知道怀胎十月,前几个月和后几个月如何保胎养胎,其实有很多不同吗?”


    周从善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自然一无所知。


    方盈苦笑道:“你看,他们就是这般,未出阁的小娘子不能知道这些:没生育过的,怕吓着你、先不告诉你这些;怀上以后,富贵之家有长辈和嬷嬷们,平民百姓家亦有婆母妯娌,不用你操心这些。——总得磕磕绊绊、吃尽苦头亲自生过一次,才能大约知道生儿育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这中间但凡有人藏个坏心眼……”联想起纪家这档事,周从善顿时不寒而栗,“难怪都说妇人生产是过鬼门关——这简直是遍地小鬼!”


    方盈却摆摆手:“一般人家只想繁衍子嗣,故意藏坏心眼的倒是极少,但正因如此,在产妇和胎儿之间,人们更在意的,往往是胎儿。刘氏难产时,稳婆说只能保一个,据说贺姨娘当时不假思索就说‘当然是保孩子’。”


    这些细节,方盈是在李氏处置过贺姨娘和安氏之后,才慢慢听说的。


    “那日傍晚,我去夫人院里,见有人匆匆出来往贺姨娘那儿去,便找侍女打听,得知是来寻夫人拿主意的,当时还觉奇怪。”方盈说到此处,感觉声音干涩,端起茶润了润喉咙。


    周从善猜道:“是安氏不肯担责,打发人去请你们夫人做主吧?”


    “不错。”


    “那你们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若刘氏还清醒,就问她自己要不要保孩子,不然就由主母做主。”方盈忍不住为李氏辩白,“我们这位三嫂就是耍奸,哪有房里妾室生产,自己不做主去问婆母的?何况还是庶子。”


    周从善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那最后是谁做主的?”保的是孩子已经显而易见了。


    “说是刘氏自己。但我不太相信。”


    从午前到傍晚,苦苦挣扎几个时辰,人就算不是昏迷的,又能有多清醒?何况到三更天才把孩子生下来,中间又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周从善冷笑:“是啊,可不就‘得’是她自己么。”


    方盈一时沉默,周从善见状,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好友其实惧怕的是落入跟刘氏一样的境地——人还在产房苦苦挣扎,生死却已由旁人定了。


    “那你是想……先打听打听孕产之事?”周


    从善猜度着问。


    方盈目光一凝,郑重点头:“我想做个明白鬼。”


    “呸呸呸,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周从善斥道。


    方盈笑一笑:“好吧,我就是觉得,既然我早晚都要生育,还是早作准备、把应当如何保养弄明白了才好,也许这样我就能不那么惧怕生育了。”


    周从善同意道:“有道理。这也不难,你们夫人自己就生了三个儿子,身边定然有不少精于服侍的嬷嬷……”


    方盈打断她:“你忘了么?她们怕‘吓着’我,是不肯同我细说的。就连我们二嫂,同我一向要好,说到这些也都是及时停住。”


    “……”周从善只好另出主意,“要不,你直接求你们夫人去?”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方盈这几天的消沉,正源于此。


    婆母再好,究竟不是亲娘,她心里对生育的恐惧,是没法同李氏言说的。


    “纪六郎呢?你同他说过你的想法没有?”


    “同他说有什么用?他恐怕连孩子是从哪生出来的都不知道。”


    “从哪生出来?不就是肚子吗?”


    方盈:“……”


    两个人无言对视片刻,周从善瞪大眼:“不是吗?那是哪里?”


    “……”好友才定亲,还未出嫁,论理不该同她说这些,但方盈刚表示过对这种“理”的不满,因此犹豫一瞬,还是凑近周从善耳畔,用气声回道,“经血流出之处。”


    周从善难以置信:“不可能!这怎么能生得出来?!”


    “到生产时,产道会自行打开。所以孩子不能太大,一般五六斤会生得比较顺,记得我娘说,我生下来是五斤九两。”


    周从善仍然无法相信:“那也很难吧?单痛也痛死人了。”


    “你以前不知道生孩子很痛吗?”换方盈惊讶。


    周从善摇头:“我又没见过旁人生孩子,哪里知道去?”


    “也没人同你说……啊,是我糊涂了。”周家谁会同她说这些?她继母生产时,周太夫人还在,她年纪也小,不可能叫她靠近产房,再把这些传到她耳朵里。


    方盈禁不住一叹:“那我更得尽早把这些事弄明白了,以后你是王妃,宫里那些贵人未必安的什么心,我得先自己学会了,再教给你。”


    周从善还处在孩子居然是从流经血那么一个小小的方寸之间生出来的震惊之中,“我只想想,就觉痛得要命。难怪你以前那么不想自己生育。”


    她还以为好友单纯是因母亲产后早逝、心中恐惧的缘故呢。


    “痛自然很痛,但据我浅薄的了解,在生产时比痛更可怕的事情还多着。”方盈开始琢磨,“你说咱们自己找些医书看,能看懂吗?”


    “医书……”周从善回神,“我在相国寺居丧时,还真看过一些,难懂还在其次,主要是医书上一般只写症结和针对病症的方子,好像没见过教孕妇日常保胎养胎的。”


    方盈失望:“是么?”


    “也兴许是我翻得太快、没看仔细。”周从善安慰她,“不过,与其自个耗时耗力看医书,我觉着还不如直接问大夫。”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方盈叹气,“问大夫确实是最简单的,可是找大夫没法不惊动家里那些人——若是借着出门的机会,自己去瞧,一时也许能瞒住,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怕最后无法收场。”


    “若是我把大夫请家里来,你来问呢?”


    方盈反问:“你这里请大夫,周夫人能不过问?”


    是啊,就算事先不说实话,大夫来看过之后,继母那边定然也得叫过去问话,周从善泄气道:“我如今真是半点不得自由,还不如住在相国寺的时候。”


    “算了,我慢慢再想办法。”跟好友吐露过心事之后,方盈心里畅快多了,便顺着相国寺这话问,“你见过秦王了?”


    “……你是陀螺么?转得这么快。”周从善斜好友一眼。


    方盈笑起来:“本该一见面就问这事的。”


    “有什么好问的?就是传个话。”


    “只传个话也太可惜了吧?都没打听打听那个点金术的案子么?”


    周从善东看看西看看,不说话。


    方盈眼睛一亮:“你打听过了?秦王怎么说?”


    周从善不答,扬声叫人进来添茶,方盈拉着她袖子央求半晌,才得来一句:“秦王说那道士和盗贼并非一伙。”


    “啊?”


    “道士拿药金和盗贼们赌钱,还骗了盗贼们不少钱呢。”周从善笑着补充。


    方盈也扑哧笑出来:“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是啊,所以盗贼们知道受骗后,也揭露不少那道士做的坏事。”


    “他还做了什么?”方盈好奇。


    周从善怏怏道:“不知道,人家说不是我能听的。”


    “……”方盈惊讶,“这是秦王原话么?”


    周从善哼一声:“难道还能是我污蔑他?”


    “秦王不像这么高傲无礼之人啊。”这门亲事,秦王才是十二万分乐意的那个,不可能还没把人娶进家门,就这么说话吧?再说周从善可是奉父命去传官家的话的。


    方盈越发不信了,“你定是没把人家的话说全。”


    周从善斜她一眼:“你这是向着谁说话呢?”


    方盈立刻道:“当然向着你,就是秦王不对,你问了他就该答嘛,怎么能故弄玄虚呢?”


    周从善这才满意地笑起来,让方盈吃点心,说了几句别的闲话后,突然想起来说:“哎呀,我怎么忘了?从前祖母身边有两个老嬷嬷,最会服侍孕产妇,我继母生大郎时,就是她们服侍的。”


    方盈却摆手:“不成,不能由你牵线搭桥。”


    “为何?”


    “因为在她们眼中,我前面同你说的那些,都不该入你的耳,甚至于这件事,我就不该求到你头上,因此她们听过缘由,必定觉得我出身寒微、不知礼数,会带坏你,然后转头去禀告周夫人。”


    周从善张嘴想要辩解,还没发出声音,心里已经转过弯,知道方盈说得对,——自从她和秦王的婚事定下以后,家中看她越发得严,方盈已是她唯一能见的外人,若是让人知道好友同她说了这些事,恐怕她出嫁之前,再无可能见到好友。


    却没想到方盈又接一句:“而周夫人,九成九会告诉我们夫人。”


    第75章


    方盈从周府出来时,已是午后,外面艳阳高照,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好在车上晒不着,还算凉快,方盈靠着引枕发呆,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把怀孕到生产这个过程弄得清楚明白。


    其实李氏那里,她撒个娇卖个痴,说想早早作些准备,李氏应该不会多想,也能答应派个嬷嬷去她院里——本来她房里也缺个管事的老嬷嬷。


    但她怕李氏误以为她肚子有了什么动静,因而生出期望——虽然她这个月来过月事,虽然纪延朗这次回家才刚满一个月,但李氏盼这一天,恐怕已经很久了。


    方盈不愿让李氏空欢喜一场,更害怕府中上下从此盯紧她的肚子。


    “娘子,郎君来接您了。”


    方盈回神,才发觉车已停下,立春跪坐在门边,掀起车帷,迎了纪延朗上来。


    “你不是说散衙后,要约上几个兄弟去饮酒么?这么早就散了?”她问。


    纪延朗坐到方盈身边,笑答:“今日不巧,他们各有各的事,同我商量改约明日,我说明日休沐,哪有空理你们,便罢了。改日再说。”


    他一面说话,一面打量妻子神色,“时辰还早,咱们沿河逛一圈再回家吧?”


    方盈点头同意,她正好也不太想回去。


    纪延朗探头出去吩咐一声,二人转到汴河岸边,下车信步而行。


    “周王妃见过秦王殿下了吧?”纪延朗挑了一件方盈愿意谈的事问。


    “嗯。”方盈知道他同自己一样,关心的是那对未婚夫妻有没有借此机会熟悉熟悉,可惜,“她不肯同我细说,我就问她有没有打听‘点金术’道士的案子。”


    纪延朗对这个也很好奇,瞪大眼睛等方盈继续说。


    “她说秦王告诉她,那道士非但和盗贼们不是一伙,还骗了盗贼的钱。”


    纪延朗对此并不意外:“他既有做药金的本事,自然不会去入户偷盗,一是所得多寡不定,还得同人分,再则也比他做药金辛苦,风险又高。”


    方盈点头:“确实。”


    “盗贼们怕是被捕以后才知道受骗的吧?就没招出点道士的肮脏事?”


    方盈禁不住转头看他:“这都叫你猜到了?”


    纪延朗得意一笑:“按常理推断罢了。那道士既是与盗贼们一起被抓的,显然还没与他们闹翻——这些贼人犯案累累,极是凶恶,知道自己辛苦抢来的钱被道士轻轻松松骗走,哪能善罢甘休?”


    方盈颔首赞同:“不错。”又半认真半玩笑道,“郎君当真料事如神。”


    “哪里哪里,娘子过奖。”纪延朗也玩笑着回,“秦王殿下说没说道士还犯了什么案?”


    “没有。”方盈摇头,“可能是不便多说,或者不便说给周妹妹听。”


    “这道士敢做药金,甚至敢骗盗贼的钱,必是个亡命江湖之徒,手上说不定有人命,秦王殿下可能是怕说多了,吓着周王妃。”


    方盈也觉得可能是这样,两人说着话走出好长一段路,纪延朗看她心情好了许多,心中松一口气,笑道:“等明日见了岳父,我再探听探听,有没有什么趣闻。”


    “我爹可未必会说。”前面捉盗贼的事,外面都传开了,倒无所谓,但更深一层的案情,若泄露出来,那是送上门给秦王开刀,她爹可不会冒这个风险。


    纪延朗也是随口一说,并不太较真,看着已经走了一段,怕方盈累着,叫她上车,“正好从这里拐出去,有一家酒肆,咱们买两样小菜带回去吃。”


    酒肆里卖的小菜都是下酒的,方盈没太当回事,不料车到酒肆外面停下,帘帷刚掀起,一阵肉香就飘了进来。


    “他家专做烤兔肉,现吃现烤,我方才已经打发人来说过,应该快得了。”纪延朗道。


    方盈看见酒肆临街摆着台子,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店伙正在给人沽酒,纪延朗的长随从那边走过来,到车旁回禀说兔子马上烤好。


    “待会儿他们就在这台子上撕开兔肉,撒调味香料。”纪延朗指点着告诉方盈。


    “京中食店的花样越来越多了。”方盈感叹。


    白昼渐长,此时距晚饭还有一段时候,酒肆里面也没什么客人,但肉香味却越来越浓,勾的人口舌生津。


    纪延朗就问方盈:“要不要进去坐坐?”


    方盈犹豫一下,未及答话,外面有人远远问:“是六郎吗?”声音似有几分熟悉。


    纪延朗探头出去一看,登时笑道:“是我。”又回头跟方盈说,“是你二表兄。”


    在京中的表兄,自然只有方盈舅舅家那两位,如今大表兄随着他们骑军护卫圣驾西巡,二表兄——上次听继母说,好像在闭门读书,怎么跑这里来了?


    方盈跟在纪延朗身后下车,二表兄潘载丰也走到近前,他却并非独自一人,旁边还有个文士打扮的青年。


    好在方盈戴了帷帽,站在纪延朗身后,不那么显眼。


    潘载丰上前寒暄几句,转头介绍同行的青年:“这位是罗亚之罗兄,从闽地入京参加春闱的士子。”


    “今科已然落榜,惭愧惭愧。”罗亚之拱手作揖,说话一字一顿,听入耳中,却仍有些别扭难懂,想是乡音还没改过来。


    纪延朗笑道:“不必太放在心上,本朝尚无一科就取中的进士。明年再考便是。”


    潘载丰附和道:“六郎所言极是。”又向罗亚之介绍,“这便是我同你说起过的我姑丈的乘龙快婿纪指挥。”


    罗亚之正式见礼——举人并无出身,纪延朗却是正经有品阶的武官,便只点头回礼,问他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同罗兄方才从姑丈府上出来,打算去开封府。”


    纪延朗惊讶:“去开封府做甚?”


    “开封府近日征招书吏,姑丈见罗兄有才学、通实务,劝他去报名应招。”


    方盈听着他们说话,心中奇怪,她爹又不是大官名儒,这个要考进士的士子,去见一个区区开封府推官做甚?


    纪延朗其实也有些疑惑,只是当着罗亚之不好问,罗亚之很有眼色,等潘载丰说完,笑着解释:“学生寓居汴京已久,囊中羞涩,潘兄听闻此事,便欲荐举学生去方府做西席,为小公子开蒙。”


    潘载丰笑道:“我也是听说姑丈正为表弟寻蒙师,素来又钦佩罗兄学识,才从中牵线,不料姑丈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纪延朗明白了,“原来如此。那快去吧,别耽搁晚了,衙门里的人都散了,明日还是休沐。”


    那二人道别离去,烤兔也撒上调味料包好了,方盈和纪延朗重回车上,等车走起来,忍不住说道:“二表兄倒挺热心,可是那姓罗的,第一太年轻,我爹才信不着,第二这口音也还是太重了,小孩子最爱学这些。”


    “是。”想象一下方盈弟弟学罗亚之说话的样子,纪延朗忍俊不禁,“官话都还没说好,就敢去给小儿启蒙,亏他们想得出来。”


    “估计是我二表兄一头热,想在新结识的朋友面前夸耀本事,那士子权当碰运气,这不就碰出一条路了么?”


    纪延朗笑道:“是啊,在开封府做书吏,虽然辛苦,却能增长见识、修习实务,来日高中后,亦是一份不错的履历,比做小儿蒙师有益仕途。”


    “就算考不上,在开封府做久了,累积资历,说不准就升上去了,我爹早年初到洋州,也是从书吏做起的。”不过她爹确实有些能力,又会做人,升迁得比同侪快得多。


    “是啊,其实你二表兄要不是准备回乡考举人,也应该去试试。”


    方盈惊讶:“回乡考举人?谁?二表兄?他才读几天书,就想考举人?”


    纪延朗也惊讶:“你不知道吗?我听你大表兄说的。”


    方盈摇头:“我只听继母说二表兄近来很用功,一直闭门读书。”


    “那等明日见了岳父岳母再问问。”


    方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据她所知,舅舅家那两位表兄,除了幼年在外祖父身边认真读过书以外,从到洋州后,再没请先生教导过,这等事更不可能指望她那不学无术的舅舅,难道二表兄还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不成?


    她可不信。


    果然第二日回到娘家,问起继母潘氏,得到的答案并不是潘载丰有望秋闱高中,而是:“你外祖父冬日里病了一场,想念儿孙,写信来叫你舅舅带你表兄们回乡探亲,大郎在军中不得便,二郎左右是读书,回乡还可叫你外祖父和大舅舅教导教导,顺便下场试试,便这么说定了。”


    “原来如此,外祖父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好是好了,但毕竟年岁大了,腿脚还是不如从前灵便。”潘氏叹一口气,“你外祖母也消瘦许多。”


    方盈只在幼时见过外祖父母,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模样,自然也谈不上有多深厚的孺慕之思,便只问:“舅舅和二表兄打算何时启程?我出嫁后还没孝敬过外祖父外祖母,趁此机会,正好备些礼物让舅舅带回去,聊表心意。”


    潘氏露出欣慰之色:“你外祖父口中不说,其实心里很挂记你,去年六郎回来后


    ,官人曾经写信回去,向你外祖父报喜,你外祖父回信还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她絮絮叨叨说了几件老家的事,方盈听着虽谈不上有多大触动,到底因为外祖这一层的关系,与潘氏生出一丝往日没有的亲近。


    又因这一丝亲近,令方盈觉得总归是娘家,哪怕面前这位是后母,总也还是她姨母,母亲不在了,她想问生育之事,原该先找潘氏求教的。


    第76章


    这是方家迁入新宅、安顿好之后,女儿女婿第一次来,又正逢休沐,方承勋难得有暇,便吩咐下去,着意准备几道精致小菜,同女婿多饮几杯。


    纪延朗也有心同岳父拉近关系,翁婿两个言语投机、推杯换盏,一餐饭吃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散。


    这时纪延朗还没觉得喝了很多,他平素酒量不错,自觉只是微醺,饭后陪半醉的方承勋喝了盏茶,又闲谈一阵,才提出告辞,让人去请方盈出来。


    眼看便要立夏,天本来就热,又饮过酒,纪延朗感觉厅中憋闷得慌,想干脆出去到外面等方盈,不料方承勋坚持要送他,还陪着一起站到了二门外。


    于是等方盈出来时,便看到她爹顶着一张醉得通红的脸,双手紧紧抓住纪延朗,口齿不清地说着醉话。


    她禁不住皱眉,这是喝了多少啊?隔着好几步远,酒味还这么大。


    “爹。”方盈唤了一声,走上前,“脸这样红,可是醉了?”又笑着说纪延朗,“自家小酌几杯,你怎么还把我爹喝醉了?”


    这只是句玩笑话,并无责怪之意,谁料方承勋听了,大为不悦,一挥手道:“我没醉!谁说我醉了?”又拿手指着方盈,“你怎么同六郎说话呢?一点尊卑都不讲,我平日是这么教你的?”


    纪延朗吓一跳,眼见方盈脸上笑容没了,忙按下岳父的手,劝道:“岳丈毋恼,她只是说笑。”又转头示意方家下人过来扶方承勋。


    “说笑也不行!”方承勋不依不饶,“还当自己小么?说话口没遮拦的……”


    纪延朗怕他酒醉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忙打断道:“时辰不早,我们得回去了,岳丈也早些歇息,改日小婿再来聆听教诲。”


    说着话把方承勋送到下人手上,正待招呼方盈登车,手却又被他拉住。


    “六郎,别急,我再说最后一句,”方承勋攥住纪延朗的手,探头出去,看向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方盈,“我家这个大娘,你别看她平日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最有主见、最是要强……”


    “岳丈放心,小婿知道。”醉酒的人,得顺着他说话,纪延朗抽空转头,看一眼方盈,示意她先上车。


    方盈却忽然笑了笑,开口说道:“我瞧着父亲是久不见我,有很多话想教训我似的,要不这样吧,六郎先回去,我在家住上几日,好好听听父亲教诲。”


    纪延朗感觉岳丈抓着自己的手一僵,转回头看时,方承勋已经松手,气呼呼道:“胡说什么?哪有出嫁女无缘无故回娘家住的?快走快走。”


    说完不等他们再回话,扶着下人的手往二门里去了。


    “……”纪延朗看向方盈,想说点什么,对方却已转头往马车那边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抬手摸一把额头上忙活出的汗珠,快步跟上去,也上了车。


    马车缓缓驶出方家,纪延朗透过侧边小窗看见方家院门关上,回过身来,想安慰方盈几句,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


    方盈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疲惫道:“行了,我自己的爹,自己知道。”


    听她这么说,纪延朗莫名觉得好笑,然后他忍不住真的笑了两声,“想不到岳父这样沉稳谨慎之人,酒醉之后也……”


    方盈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但她今日实在是累了,懒得多说,只回一句:“我困了,眯一会儿,快到家叫我。”然后就闭上了双眼。


    “……哎。”纪延朗低声答应了,又不放心,怕她还是因方才的事难过,偷瞄几眼妻子面容,却发现她真的有疲倦之态,顿感疑惑,方家人口简单,她继母并不敢在她面前摆谱,怎么才在后院呆了半日,就累得上车打盹了?


    他有心问问守在车门边的立春,又怕吵到方盈,想了想,不如回去直接问她本人,便熄了心思,也靠着车壁打盹。


    方盈却根本没睡,她只是心累不想说话,并感到深深的后悔——她一定是中了邪,才会觉得继母那样的人,也可以亲近、甚至求教。


    若时光可以倒流,她绝不……念头还没转完,身旁忽然传来鼾声,方盈睁开眼,只见纪延朗歪靠在车壁上睡得香甜,马车颠簸摇晃,他头随着一点一点的,都没醒来。


    还是当男人好。方盈心中暗叹一声,重新合上眼,直到立春出声轻唤,说转过去就到家门了,才睁开眼叫醒那个仍在酣睡的男人。


    纪延朗刚醒来还有些迷蒙,待记起身在何处,禁不住揉揉睡得酸疼的脖子,苦笑道:“今天这酒,真是喝得有些多了。”


    他已忘了睡前想要问方盈的话,到家下车去见过母亲,就要去找二哥说话,“岳父说他还没定下给方盛开蒙的先生,我再去问问二哥,他认识的读书人多,说不定有更合适的。”


    方盈答应一声,自回房去。


    纪延朗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说:“二哥还真在留意学问扎实、性情端方的老先生,——他不说,我都没留心,三房大郎已经五岁,父亲和三哥四哥在外驻军,无暇顾及,二哥就想先打听着,若是明年给孩子开蒙,也不至于现寻人去。”


    “二伯做事一向周到。”方盈道。


    纪延朗点头:“是啊,我真是自愧不如。”


    “二伯毕竟是长兄。”


    纪延朗又感叹了几句,最后说:“二哥说明日他先托人问问哪位先生如今得闲、愿意登门教书,我说也不是非得到家里去教,若有学问好的先生,在学风好的私塾教书,能把孩子托进去更好。”


    方盈前面听他说话,都没怎么往心里去,答得也有些敷衍,这段是却是真听进去了,且十分赞同,“对,去外面就读,方盛没有倚仗,便不敢太顽皮,再有同窗比着,说不定还能用功些,比在家里单请个先生教他强。”


    “我也是这样想。”纪延朗笑道,“别好不容易请个先生,没几天让他气走了。”


    “那他倒不敢,”方盈看着他微微一笑,“可不是谁都同你似的胆大包天,总把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纪延朗装作没听见,转头看看窗外,“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得沐浴了。立春,叫人去打水吧。”


    方盈只是随口调侃他一句,没想多谈他年少顽劣的事迹,当下起身进内室,看着侍女给纪延朗找换洗衣裳,等热水送来,伺候着他沐浴洗头,收拾完残局再就寝时,已又困又累,几乎是刚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日同岳青娥料理完家事,谈起昨日回娘家,方盈先道谢:“为我娘家兄弟,又要辛苦二伯……”


    “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亲家,你说这些就见外了。再说你二伯本身就愿意管这些事,三郎四郎自己都不操心孩子们该开蒙读书了,偏你二伯记着,我看他呀,就是知道自己学问不够,不然恨不得亲身上阵教孩子们读书。”


    方盈笑道:“这么说来,二伯还有教书育人之心?”


    “教书育人倒也不至于,他就是爱看家中子弟读书上进。这事与其谢他,你不如好好谢谢六郎,他一个自己都不爱读书的,能为你兄弟读书这么上心……”岳青娥边说边止不住笑。


    方盈也跟着笑起来,还把昨日她调侃纪延朗的话跟嫂嫂学了,“我说完,他也不接话,喊人去打水说要沐浴。”


    岳青娥笑声更大,笑够了还说方盈:“你呀,真是一点儿不给我们六郎留颜面。从小相识就是这点儿不好。”说完忍不住又笑起来。


    “就是话赶话说出来了,本来嘛,我那兄弟,就是我继母再娇惯他,也不能与六郎相比,顶多顽皮惫懒些,怎么也不至于有那个胆子气先生,那不是擎等着挨我爹的家法吗?”


    岳青娥点头赞同:“这倒是。不过六郎如今真是长进有担当了,以后等你们有了孩子,必会是个好父亲。”


    方盈一听这话,脸上笑意立


    时减了三分,岳青娥瞧见,有些纳闷:“怎么了?”


    “没怎么……”方盈觉得不该说,但她心里实在憋闷,在纪府,有些话除了二嫂也没别人可说,便在岳青娥再次追问后,叹一口气道,“昨日见了我继母,谈起外祖家的事,我也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总归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就同她说,我见了大刘氏难产而亡,心中害怕,想问问她怀孕生产都有哪些我该预先知道的事。”


    “她怎么说?”


    “她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哪有还没怀上就想难产的?不吉利。”


    岳青娥皱眉:“这是说的什么话?”


    方盈苦笑:“后面还有更不像话的——我听完这话,已经不想同她再说,谁知她话音落地,突然又面露喜色,问我是不是有动静了,我说没有,她还不信,拉着我一个劲儿唠叨不用怕,说我八字贵重,命薄的才会难产而死……”


    她吐出一口气,“我当时气急,反问了一句‘这么说我娘也是命薄,不然怎会早早丢下我去了’。”


    岳青娥只知道方盈生母早逝,并不知与生育有关,一时迟疑:“亲家……”


    方盈点点头:“我本来该有个同胞兄弟,可惜我娘早产,没活下来。”


    岳青娥伸长手臂,拍一拍她放在桌面的手,说了句:“难怪。”又道,“别听你继母的,有些人自己生得顺,还一举得男,便觉得这事没什么难的,还要瞧不起不顺的,又说别人命不好,又说别人娇气,要我说,她们也不过就是运气好些、没摊上罢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所以总是暗自害怕,不想把一切都交给什么天命运数,想早早做些准备……”


    “你这傻……”岳青娥摇摇头,“你有这念头,怎不先同我说?还舍近求远去问继母。”


    方盈心中一动:“嫂嫂肯教我吗?”


    岳青娥佯装不悦,板起脸来道:“你问这话,可见咱们平日里白好了一场了。”


    方盈立刻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拉住她手臂央求:“好嫂嫂,我一时糊涂,你别同我一般见识。”并不提她每次问起生育事宜,岳青娥都不肯多说的事。


    “念在你是初犯,且放过你这一回。”岳青娥让她摇了一会儿,才笑着松口,“你想问什么?说来听听。”


    “哎呀,这一时半刻,我还真不知该问什么,要不嫂嫂先同我说说你怀芸儿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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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纪延朗从外面回来,进院感觉特别安静,还以为方盈不在,一面大步往房里走,一面问:“娘子呢?”


    “娘子在写字。”掀帘子的侍女回禀道。


    纪延朗迈过门槛进去,正看见方盈从书房出来,再看她身后,果然摊着纸、放着笔,还有墨香扑鼻而来。


    “不用管我,你写你的。”纪延朗笑着止住方盈,“我换个衣裳就来。”


    方盈手上沾了墨还没洗,便没跟上去,只叫侍女去服侍,自己回去书案旁,检查先写的那些墨干了没有。


    她跟岳青娥谈了半日,听说许多此前她完全不了解的孕中事项,回来怕自己忘了,就叫立春研墨,自己执笔,想记录下来。


    没想到这事想着挺容易,真提起笔来,却迟迟落不下去,方盈都回房一个时辰了,也才写满四页纸,还基本写的都是孕期该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把干了的前三页合起来放到一旁,方盈转回书案后头,看一眼只写了几个字的第五页,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写,纪延朗已经换好家常衣裳出来了。


    “有些日子没见你练字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方盈立即决定不写了,绕出去笑道:“不是练字,随便写点东西。立春看着收了吧。”


    她这么一说,纪延朗更好奇了:“写的什么?我看看。”


    方盈要拦,纪延朗却理直气壮道:“我还是教你写字的先生呢,不敢给我看,可是退步了?”


    他手长腿长,说着话已经走到书案边,伸手拿起还在晾干的一页纸,却见上面写的是:含鲜姜片或饮鲜姜水可止孕吐。


    纪延朗心中一跳,目光望向方盈:“这是……”


    方盈瞄一眼纸上文字,顿时大窘,又见他目光向下停留在自己腰腹间,忙将纸从他手上抽走,嗔道:“往哪看呢?你才回家多少天,自己忘了不成?”


    纪延朗回过神,挠头笑道:“是啊,才回家一个月,一时懵住了。那你这是?”


    “预先做些准备罢了。”方盈把纸交给立春,让她收拾,自己推着纪延朗去堂屋中坐。


    “可是这些事,不应当是有嬷嬷来教么?你怎么自己写?”


    方盈道:“我不想惊动旁人,私下问了二嫂,又怕自己听完就忘,所以才写下来。”


    “唔。”纪延朗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怎么突然起这个念头?可是昨日岳母说了什么?”


    方盈惊讶:“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昨日在车上,我看你神色就不对。”纪延朗皱起眉,“你一向不理会她说什么的,怎么这次还往心里去了?”


    “我又不是圣人,还能真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啊?”


    也对,人活着,有几个能真超脱的?纪延朗便安慰开解方盈:“但儿女之事,本就是急也无用的。你刚刚还说,我才回家一个月,再急也不可能这就有消息了。再说你我年纪尚轻……”


    方盈终于听出话音不对:“等等,什么急不急的?你以为我继母同我说了什么?”


    “不是催问你……”纪延朗往她腹部看一眼,“开枝散叶的事么?”


    方盈失笑:“她是问了一句,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话已然说到这儿了,她也就把事情起因和经过都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只是生气她说话不着调,今日想起来还气不平,便同二嫂倾吐一番。不料二嫂听了心疼我,当场便教了我这些。”


    “你心里憋着这么多事,怎么一句都不同我说?”


    方盈看纪延朗一眼,见他微微皱眉,眸中充满关切,怔了一怔,才用玩笑的语气说:“同你说了有什么用?你能为我解惑么?”


    纪延朗:“我……”


    方盈想起她和周从善说过的话,截住纪延朗话头,笑问道:“你怕是连孩子从哪生出来的都不知道吧?”


    “那你可小看我了。”纪延朗正色道,“我还真知道。”


    “你怎会知道?”


    他这个年纪,不可能进过产房,也没人同他说这些,又是个不爱读书的……别是跟周从善一样,笼统以为是肚子里出来的吧?


    纪延朗却道:“我虽没见过女子生产,但从前在交趾蛮子军中,见过母马生马驹。”说完怕方盈不高兴他拿马来比人,忙又解释一句,“他们说马和人是一样的。”


    “……”


    “不是,是说生产是一样的。”纪延朗再次解


    释。


    方盈与他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那是我说错话了。”


    纪延朗道:“也不能说你错,我对此事确实所知寥寥,无法为你解惑,但我们可以一同学习……”


    “你要同我一起学?”方盈惊愕。


    “怎么?不行?”纪延朗反问,“生儿育女,本来不就该夫妻同心同力吗?”


    话是这么说,但,方盈眨眨眼:“我现在主要是想知道孕期如何保养,方能平安顺利生产,这个你也要同我一起学吗?”


    纪延朗点头:“孕期保养,正该我来学啊!你想想,到时你肚子大了、辛苦非常,还能自己操心保胎养胎的事么?当然该我来操心。”


    方盈笑道:“那时自有嬷嬷们照顾,你堂堂骑军指挥,还能让你操劳后宅妇人之事么。”


    “我知道不用我亲力亲为,真说起来,我定然也及不上嬷嬷们照顾得细致妥帖,但就像你说的,还是自己把从有孕到生产这十个月间的事都弄清楚,心里才有底,遇事也不至于因一无所知而慌张,连该听谁的,都拿不定主意。”


    纪延朗虽然不曾表露,但三房那个刘氏只因贪嘴便糊里糊涂丢了一条命,偶尔思及,他亦难免心惊。方盈论身份,当然要比刘氏尊贵得多,有他和母亲护着,就算有人丧心病狂想加害于她,也伸不进手来,可生育之凶险,原就在于生育本身,而非旁人加害。


    他不敢想万一将来方盈也遇到难产该怎么办,每每冒出这个念头,都只能匆忙按下去,安慰自己一句“不会的,吉人自有天相”。


    但恐惧这种东西,就像花园水池里养的鱼,即便一时按下去了,也不会自己消失不见,时不时便会寻机浮上来吐一个泡。


    所以纪延朗很赞同方盈的想法,与其回避不敢想,不如直面恐惧,找到办法击败它。


    方盈却不知他也有恐惧,在她看来,从刘氏生产到过世,纪延朗同所有男子一样事不关己、无动于衷——她对此并无褒贬之心,只单纯觉得男子不用生育,所以无法如她一般有物伤其类之感。


    却没想到他竟有这一番表态,方盈太过惊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立春,把娘子写的那几页纸拿来我看看。”纪延朗见她愣住,干脆直接吩咐侍女。


    方盈赶忙制止:“看那个做什么,就算要学,也不必看我这半吊子写的,再说我和二嫂今日想到哪说到哪,也没个章程……”


    见立春站在方盈身边没动,纪延朗没再勉强,附和道:“怀芷虚岁都四岁了,恐怕二嫂记得也不是那么真切,不如还是请个嬷嬷来——杜嬷嬷怎么样?她原先在蜀宫还服侍过外祖母,想来知道的事情多些。”


    “我也不是没想过请教杜嬷嬷,不过……”方盈犹豫着说,“我担心杜嬷嬷也像我继母似的,以为我有什么动静,高兴起来……再要解释,难免……”


    纪延朗没明白:“难免什么?”


    后面的话,本来方盈无论如何不愿意说出口的,但纪延朗先前的表态打动了她,让她觉得两人是真的站在一边的,所以她顿了顿,还是低声答道:“难免露出失望之色。”


    此等情形,她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刺心,实在不愿面对。


    “啊……”纪延朗有点明白了,“没事,我去同她说好了,再……”


    方盈摇头:“就算如此,过后她肯定也要更加关切此事,而且保不准会同福嬷嬷她们说,再传到娘耳朵里……”


    “你不想让娘知道?”


    “嗯。”方盈轻轻点头,“我不想让府中上下都盯着我……”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没再说下去,转而问纪延朗:“你也不想让大伙都盯着咱们房里吧?”


    “不至于吧,我这才回家一个月,咱们圆房也没多久……”纪延朗想想府中上下都盯着他们房里有没有喜信的情形,顿觉头皮发麻。


    “现下是还不至于,但这等事就怕有人提起来,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自己起这个头。”


    “可你不是已经同二嫂说了?”


    “二嫂自己吃过苦,更能明白我的苦,不会同人乱说的。”


    也是,二哥膝下至今还没有个子嗣呢。


    纪延朗叹口气,想了想,道:“那你还是先同二嫂请教着,我去找找医家女科专著,再打听打听哪位御医专擅女科,想办法去求教一二。”


    方盈眼睛一亮:“这主意好!”他去请教御医,可比她方便多了。


    纪延朗见她终于有了开朗之色,也禁不住笑起来:“那就这么办,你放宽心,咱们一步一步来,总能做到的。”


    有他出力、共同谋划此事,方盈确实宽心许多,顺嘴就说出了连周从善都没提过的宏愿:“其实我想的不只是我们自己,周妹妹眼看要做王妃,我娘家还有个二妹,若我们能把此事理清楚、再写下来——我是说能让内宅妇人都看得懂的——等她们出嫁了,也好有个参考。”


    “可以啊,以后我们有了女儿……”话说一半,纪延朗突然觉出不对,“为何前人没想到此节?都要等怀上了才开始教?不嫌晚吗?”


    单听他这话,就知道马生崽绝不可能同人生育是一样的,方盈叹道:“因为女子生产太艰难,前人都怕吓着小娘子们。”


    “怀上了再教,就不怕吓着了?”纪延朗颇为不解。


    “也怕,所以也不会说得很明白,大多数女子都是亲自生过一回,才知道生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女子生产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吗?纪延朗坚定了要探听清楚的决心,却没几日就气呼呼回来跟方盈说:“这庸医!一见面就故弄玄虚、要给我号脉,还说我看起来不似子嗣艰难的模样,呸!他才子嗣艰难!”


    方盈:“……”


    这是被当成有隐疾、寻医求子的了么?


    第78章


    方盈亲手给纪延朗送上一杯茶,劝着他消了火气,才细问端的。


    “是我心急了。”纪延朗喝完茶,感觉背上一层汗,一边解外袍一边跟方盈说,“咱家在汴京安家时候不长,没同医官院打过交道,我思来想去,身边也没有个能帮忙搭线且嘴严稳妥的人,就想先打听打听民间的名医。”


    但他打听起来,不仅要医术高明,还得善女科,旁人哪想到他是为了妻子想去求教,只当他是有难言之隐,急于求子,才寻医问药的。


    于是就带着他去寻一位“女科圣手”,这位圣手摸完纪延朗的脉,说完那句不像子嗣艰难的话,不顾纪延朗脸色难看——大约去他那看病的,脸色也没有很好的——就给开了一瓶丸药,说是行-房前服上一颗,必金-枪-不倒、一举得男。


    方盈:“……”


    “我一听这位就是江湖骗子,当下也没打草惊蛇,给了钱,出门跟带我去那人道别,便直奔开封府,把那瓶丸药呈给了秦王殿下。”


    方盈惊讶:“你见到秦王殿下了?不是说秦王殿下近来忙于办案,谁都不见吗?”


    “是啊,但我是去报案的。开封府有告示,遇可疑人士、江湖骗子一类,可直往开封府检举。”


    “那也不至于直接检举到秦王面前吧?”


    纪延朗笑道:“殿下的随从认得我,看见我去,报给了殿下,殿下便把我叫去问问详情。”


    他还笑,方盈想想那一瓶药,都替纪延朗窘得慌:“秦王没问你为何去那地方求医?”


    “自然问了。”纪延朗答一句,又要茶。


    方盈着急追问:“你怎么答的?”


    “如实答的,正好顺便求秦王帮忙荐一位御医。”


    方盈见他露出些许得意之色,恍然大悟:“你决意去开封府时,便有这个打算了吧?”


    立春送上茶来,纪延朗接过喝了两口,点头笑道:“娘子懂我。可惜殿下说近来不太方便,让我等官家回京再说。”


    “为何?”官家出巡,定然有御医随驾,宫里没有老


    人病人,留守京中的御医,应该不会很忙吧?


    “兴许是宫中有什么忌讳吧?殿下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多问。”


    这倒也是,方盈顺口道:“那就等等,本来也不急……哎,你去开封府都惊动秦王了,那我爹呢?”


    “放心,没见着岳父。”


    “可是你去检举那江湖骗子,这事儿定然会传到他耳里啊。”


    纪延朗安抚她道:“岳父若问起,我自有话答他。”


    “万一他问我呢?”方盈瞪圆眼睛。


    “你就说你不知道,无论岳父怎么问,你只装傻就是。”


    方盈笑道:“好啊。我爹若追问,我就说回来问你,他说不准还要拦着我,不让我问。”


    纪延朗想起那瓶药所谓的效用,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谈过此事,方盈又提起纪四娘的婚事,“已约好刘家休沐日来相看。”


    “今日秦王殿下还问起我,打趣说是不是要做亲家了。”


    “秦王殿下怎么知道的?”开封府尹连婚丧嫁娶之事都了如指掌吗?但这门婚事还没正式相看,两家都不曾声张,按理说,不该传出消息去才对啊。


    纪延朗道:“殿下上个休沐日去探望过莒国公,老国公自己同他说的。”


    莒国公刘悦是当今官家的亲舅舅,先太后唯一的兄弟,如今已年过花甲,又不在朝中任实职,官家出巡,秦王百忙中抽空去探望,不但不犯忌讳,还是仁孝之举。


    “我还以为是从长公主那边知道的。”


    方盈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纪四娘这门婚事,起因正是升国长公主办的赏花宴,那日李氏带着高氏和纪四娘赴宴,经长公主引荐,认识了莒国公夫人。


    这位莒国公夫人是继室,年纪与李氏相仿,嫁给莒国公后,只生了两个女儿,因此同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没有争端,同只比她小几岁的两个儿媳妇相处得也不错,当日是一同赴宴的。


    婆媳三个见过纪四娘,都对她印象不错,觉得小娘子出身将门、却难得文静乖巧,样貌也出挑,便找了长公主递话,想为长房第三子求娶。


    “还没相看,长公主应不会往外说。”纪延朗道。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那秦王有没有说刘家四郎,人品如何?”


    莒国公一共就两个儿子,长房生有三子,长子娶亲前病故了,次子被官家选为驸马,正等着尚公主,说亲的这个是第三子,之所以称四郎,是因为二房长子比他大,堂兄弟一起排行,他便排了第四。


    刘四郎底下还有一个十岁的堂弟,论起来他家兄弟不算少,但长兄早亡,次兄尚公主——公主自有府邸,五弟尚幼,算起来纪四娘嫁过去,需要应对的妯娌只有一个二房堂嫂,已是难得的清爽了。


    所以李氏听长公主一说,就很心动,外戚之门却不掌权,正是安享富贵,人口也算简单,只要小郎君人品过得去,这门亲事可以结。


    纪延朗此前也没见过刘四郎,听秦王主动提起,自然是要问的,“殿下说,官家之所以从刘家选了一个驸马,便是因为刘家兄弟都如乃祖一般,不骄不狂、脚踏实地。”


    方盈料到秦王不会说刘家的不是,却没想到给的评语如此之高,“看来四妹的婚事要定下了。”


    纪延朗点头附和,“一会儿说给娘听,也让她定定心。”


    方盈顺势往窗外看一眼,看清天色的同时,也看见院门口有人说话,便叫立春去看看怎么回事。


    立春出去片刻,很快回来禀道:“亲家娘子遣人来传话,说潘家郎君明日一早启程回乡,问娘子明早可有空同去送行。”


    “谁来的?”方盈心中疑惑,给外祖父母带的礼物都已送到方家,她也说了不去送了,怎么又来人问?


    “赵娘子。”


    是继母身边的管事娘子,方盈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平常若是此人来传话,立春定会直接带进来,今日没进来,难道是赵娘子有什么话不想当着纪延朗说?


    “不想去就不去。”纪延朗看她沉吟,出声道,“东西不是都已经送过去了吗?”


    方盈转回头,道:“我问她几句话,时辰不早,你去更衣吧。”


    方才纪延朗只把外袍脱了,还没换衣裳,闻言点点头,起身后说了一句:“不要勉强。”才进内室去了。


    方盈起身出去,到廊下把赵娘子叫过来问:“母亲可还有旁的话要交代?”


    “奴婢已经告诉立春了,”赵娘子眼睛扫了扫内室窗户,小声道,“娘子命奴婢告诉大娘,官人明早也告了假,要去送行,大娘若是怕啰嗦,回去站一站便好。”


    这是她爹找她,还不想让纪延朗知道,只不知是为了何事?方盈心中思量着,问过舅舅启程的时辰,还是答应下来。


    打发走赵娘子,方盈回身进去,喝了两口茶,突然灵光一闪——她和她爹之间,唯一一件不曾告诉纪延朗的事,不就是周从善托她打听经手莫鸿照溺水而亡一案的仵作及差役吗?


    她爹这么急着单独见她,难道是莫鸿照的案子又被翻上来了?


    方盈心突突乱跳,现在秦王执掌开封府,若是翻莫鸿照溺毙一案,说不定就要翻到……。


    纪延朗换好衣裳出来,就见方盈愣愣坐在那里,脸色变幻来去,似是想到什么不妙的事,忙走上前问:“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事?”


    “啊?”方盈回神,见纪延朗满脸关切望着自己,忙挤出笑来说,“没事……”


    纪延朗伸手按住她肩膀,弯下腰来,看着她眼睛道:“还没事?你照照镜子看自己笑得多勉强。”


    方盈定定心神,认真重复道:“真的没事,我是想起了一点别人的事,不要紧的。”


    “有事可不许瞒着我,说好了,以后都一同承担的。”纪延朗也认真道。


    以前他说这话,方盈并不十分往心里去,但自从他上次表态愿与她一同研习孕产之事、还真的付诸行动后,方盈终于信了他是真的有这份心,亦难免为之动容。


    当下禁不住露出微笑,道:“自然,跑不了你的。”


    看她有心情说笑,纪延朗也不由笑了:“那走吧,去娘那儿。”


    方盈点点头,同他一起出门,慢慢往李氏院里走,半路上还是和他说了明早要回一趟娘家,“我瞧着像是有什么事想求我。”


    “那我先送你回去,再去营里吧。”


    “不用,我舅舅看见你,保不准就要啰嗦,我自己回去,反而没什么顾忌,一言不合,登车回家便是。”


    纪延朗想起她不是肯吃亏的性情,笑着点头:“不错,就这么做。”


    夫妻两个说着话到了李氏房里,先提起秦王对刘家儿郎的评语,纪延朗自不会说起因由,只说是偶然见到秦王,谈及此事的。


    李氏听了,果然大为放心,“若果真如此,倒是一门绝好的亲事。”


    方盈和纪延朗陪着又谈了几句刘家来相看的事,等到吃过晚饭,才状若无事地提起明早要回娘家一趟。


    李氏先前已听方盈说过她舅舅要回乡探亲,也准备了一份礼物交给方盈一同送去,自是不曾多问便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送了纪延朗出门,方盈回房换一身衣裳,登车回到方家,果然一下车就被请到父亲方承勋的书房。


    “上次有人托你打听的那个御医学徒,你还记得么?”方承勋开门见山问。


    方盈早有预料,当下先佯装回忆,然后缓缓问道:“是周家妹妹……”


    方承勋不等她说完,便点头道:“正是。如今已抓到杀人凶手,府衙要翻查当初的案卷、询问经手的仵作和差人……”他说着略一停顿,盯住方盈,“说不定会找到周家头上。”


    “父亲的意思是……”方盈装傻,“儿去同周妹妹透个风?还是……”


    方承勋没那么多功夫打哑谜,直接道:“人家即将做王妃,说不定已经听到风声,我是让你去提醒周王妃一声,莫要将你我父女牵扯进去。”说完见女儿不动声色,又强调道,“此事不是玩的,不提我的仕途,便是纪家牵扯进去,也落不着好,你心里要有数。”


    方盈装作吓了一跳:“这难道还是一桩大案?爹,是谁杀了这个学徒?”


    “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周王妃知道轻重,亦不会怪罪你。”


    方盈还想打听几句,却被方承勋催着走,“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这就去一趟周府,把话传了吧。”


    见实在问不出,方盈只得答应,离开方家,驱车去往周府。


    第79章


    这一路上方盈将事情翻来覆去


    想了几遍,等车到周府附近,吩咐停车,让跟车的仆妇先去周府传话,“就说我稍后会登门拜访、寻周家妹妹说话。我们去前边街上买些糖糕,你出来后往那边寻我们。”


    仆妇应声去了,车夫赶着车到开有商铺的前街,方盈让靠边停下,打发立春下去买糖糕,立春去了一阵,回来不仅买了糖糕,还有一小篮红彤彤的小樱桃。


    “奴婢看见一位老人家蹲在街角,面前只有这么个小篮子,也不叫卖,猜着怕是第一回、张不开口,便过去问了问,想不到竟是今早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樱桃。”立春眉眼带笑,眸中充满意外捡到宝的惊喜之色。


    方盈爱吃樱桃,但此时刚要到樱桃成熟时,还没见着有人卖,也还不曾吃过今年的新樱桃,眼见那篮子里的樱桃虽然极小,但个个泛着红艳艳的光泽,有的还挂着露珠,也有些惊喜:“正好,一会儿带去给周妹妹尝尝。”


    “嗯。不过那老人家说,这是第一茬樱桃,因是向阳坡上的树,格外红些,看着好看,吃起来却有些酸的。”


    “这老人家倒实在,无碍的,吃个新鲜罢了。”


    主仆两个说了会儿话,先前去周府的仆妇终于找回来,禀道:“周娘子说正想着您呢,请您早些过去。”


    方盈点头表示知道了,却还是又在路边停了一阵,才吩咐车夫兜个圈子去周府。


    周从善见到她,等上过茶,便把侍女都打发了,两人单独在内室说话。


    “今日怎么突然就来了?可是有事?”


    方盈点头:“我爹说,杀害莫鸿照的真凶抓到了。”


    周从善一愣:“谁抓到的?”


    “开封府。”方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问我爹凶手是谁,他不肯告诉我,但是我把这段时日开封府的动作思来想去,觉得那凶手要么是在南城盗贼之中,要么就是那个造药金的道士。”


    “何以见得?”


    “莫鸿照之死,开封府早已照酒醉溺亡结案,不再追查,那么这凶手,只可能是从别的案子而来。开封府最近在忙的,一是南城盗贼大案,二就是那个道士的造药金案。巧的是,秦王亲口同你说过,盗贼们知道受了道士的骗,还反过来揭发了不少道士的恶行。”


    周从善露出恍然之色:“对啊!如此说来,应当是有人看见了莫鸿照被杀,不然凶手岂肯认已了结的旧案?”


    “我也如此猜测。还有一件,昨日纪六郎去开封府见过秦王,本来想求秦王帮忙引荐御医,但秦王说如今不太方便,需等官家回宫再说,当时我们没往别处想,只当是宫中有甚忌讳,如今想来,怕不是秦王已经查到医官院去了吧?”


    周从善面色变幻,禁不住站起身在地上走来走去,转了几圈后,她突然立住脚,一拍手道:“我知道了!这凶手不只杀了莫鸿照,杨晟也是他……”


    话没说完,外面侍女走近,扬声问:“大娘?”


    周从善先回:“无事,没叫你们。”接着坐回去,冲方盈低声道,“听见我拍手了。”


    方盈笑一笑,拉起她手,“难怪她们听见,都拍红了。”


    周从善心绪仍十分振奋,自顾自盘算:“一路追查,还查到医官院去了,这么说他原本不知道有这事……既牵扯出杨晟,看见履历,便不可能想不到与表哥有关,他还要继续查……”


    “可见此事与秦王无关。”方盈替她接上。


    周从善猛然回神:“啊?我……我说出声了么?”


    方盈哧的一声笑出来,拍一拍好友掌心:“没有,我会读心术。”


    周从善抽回手,瞪她一眼:“令尊是叫你来说这些的吗?还在这儿跟我套话。”


    “不用管他,秦王都不一定能找到你这来,他倒担心上他自己了。”


    周从善道:“你这么说就不讲道理了,令尊又不知道我办事牢不牢靠,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令尊人在开封府,说不定已经知道此事关涉宫闱、非同小可——你回去替我传个话,请……”


    她顿了顿,突然一笑:“你我之间,早该免了这些客套,——你替我同世叔说,尽管放心,我虽然叫人找仵作和差役问过话,但却是给过他们好处的,料来他们不会主动提及,就算有人说漏了,我的人也不曾表露身份。退一万步说,秦王本事通天,真找到我们家了,他也不会在意此等小事。”


    “不错,他若知道你们早就追查此事,更在意的应该是你们查到了什么,而非这些细枝末节。”方盈昨晚自个猜来猜去的时候,就已想通此节,所以并不当一回事。


    “你同世叔说的时候,可别说这句,显得你知道得太多,世叔该担心了。”


    她一口一个世叔,叫得十分亲近,方盈却有些不好意思:“好了,我知道怎么应付他。”然后岔开话问,“那你觉得秦王……”


    不想周从善也同时开口:“你家纪六郎……”


    两人同时停下,接着方盈抢先道:“我先说——秦王会来找你吗?”


    “不会。”周从善答得简短,“纪六郎为何要找御医?是谁病了?”


    “为何?”方盈不答,仍继续追问。


    “什么为何?我问你呢,跟我装傻。”周从善伸手去捏好友脸颊。


    方盈笑着躲开:“没装傻啊,你为何觉得秦王不会来找你?”


    “他又不是卫王那种蠢货,越是关涉到表哥,他越不会同我们家通气,尤其还不知圣意如何。”


    周从善说着话,脸色逐渐沉了下来,方盈见状,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圣意如何虽尚未可知,天意却显然在惩恶扬善,不然怎么都查不到的凶手,为何忽地落入法网、还牵出旧案?”


    “是……”周从善点了点头,眼睛透过窗子望向外面天空,“也兴许是他们在天有灵。”


    方盈没出声,这个时候,好友心头一定百味杂陈,她只要陪伴就好。


    周从善却很快就缓过神来,笑着说方盈:“又让你绕进去了,你还没说纪六郎找御医做什么呢。”


    “啊……不是要看病,是为我上次同你说的事。”


    周从善想了想,突然瞪起眼睛:“你同纪六郎说了?”


    方盈道:“此事说来话长……”


    “啧啧,上次谁说的‘同他说有什么用,他连孩子从哪生出来的都不知道’?”周从善一边学得拿腔拿调,一边还摇头晃脑,故意逗方盈。


    气得方盈捉住她呵痒,周从善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很快讨饶:“好姐姐,我错了,再不笑你了。”


    方盈收回手,笑着说她:“我才不信,你啊,回回都是,认错极快,下次还敢。”


    周从善笑嘻嘻歪靠在她肩上,“我也没说什么啊,都是你说过的……”


    方盈再次伸手,周从善慌忙按住,“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又紧着往下说,“纪六郎还不错嘛,还肯为你去求秦王引荐御医。”


    “啊,他不是特意去的,是有别的事,顺便说起而已。”至于“别的事”是什么,实在不好同周从善说起,方盈便含糊过去了。


    “那也很不错啊。”


    方盈点头承认:“我也没想到。”这世上的男子,从来都把生育一事理所当然地推给女子,好像不与他们相干,能问上几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已可算是知冷知热的体贴人。


    而女子若是真的顺着这话诉苦,则难免要被责备娇气——“别


    人连生了好几胎都没说这些”、“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过去了”、“男人在外面养家糊口就不辛苦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这还是已怀上的。像她这般还没怀上,先说害怕的,照方盈自己猜想,便是以纪府的家教,纪延朗顶多也就是不痛不痒地安抚她几句——就像刘氏生产时那样。


    周从善听了她的猜想,忍不住笑道:“猜错了吧?我早说过,似你这般人品,纪六郎早晚对你情根深种。”


    “去!”方盈抖一抖,“哪儿学来的浑话?还情根深种……”


    周从善笑嘻嘻:“不是嘛?若非对你有几分真情意,他能做到这些?”


    方盈想反驳,张了张口,最后只说出五个字:“那可不好说。”


    周从善看她虽极力自持,却仍难掩羞意,心下十分新奇——方盈说话做事,从来大大方方,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大胆,从没见过有羞涩这一面。


    她勾勾唇角,却没有再拿此事说笑——这夫妻俩走到今天,终于有点儿那个意思了,可不能因她一句玩笑,把方盈惹恼了,再出什么岔子。


    “哎,你一早回娘家,怎么跟纪六郎说的?”周从善像是才想到一般问。


    方盈从听了周从善那句情根深种的话,就开始耳根发热,见她说回前事,暗暗松一口气,照实讲了,末了道:“你放心,我不会同他说的。”


    “那你回去,他若问起你爹求你什么事,你怎么说啊?”撒了谎,就得圆,这可有些麻烦。


    “这个我自有打算,你别问了。”方盈笑道。


    周从善却不放心,“要不你就同他实说,我曾经求过世叔……”


    方盈赶忙摆手:“此事不好提,我爹也不会赞同。”


    “你只说有一件事,具体如何,因我之故,不好多谈,还不行吗?”


    方盈还是摇头:“事涉开封府,他就算暂时不问,也还是会记在心中的。我真的有话答他,放心吧。对了,我来的路上,看见有卖小樱桃的……”


    她扬声叫人,问立春带来的樱桃洗了没有,侍女们很快送上来,小姐妹两个吃着小樱桃闲谈一阵家事,方盈看时候差不多了,提出告辞。


    周从善起身送她,顺便道:“御医的事,就别找那边了,”她使个眼色,“太麻烦,过些日子,我给你荐一位,你和纪六郎可以同去见见。”


    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恐怕自上次谈过后,好友就在留意了。


    方盈心中一暖,握紧她的手,“好。”临走又劝她一句,“你看这日头多好,天日昭昭,百邪自然败退,咱们看着就好。”


    周从善抬手遮眼,看着青天轻叹道:“但愿如此。”


    两人作别,方盈回到纪府,见过李氏,回房午睡,起来没多一会儿,纪延朗就回来了,且一进门就问她娘家到底什么事。


    方盈一面帮他脱外袍,一面笑道:“还能有什么事?问你怎么会被江湖骗子骗呗。”


    纪延朗:“……”——


    作者有话说: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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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纪延朗不曾起疑,因为他昨日之所以能那么笃定地安抚方盈,正是因为知道以岳父的行事为人,不会当面问他如此尴尬之事——换了是他,也宁可先侧面打听,而非直接问女婿是否有“难言之隐”。


    不过他真的没想到岳父会这么急着把方盈叫回去问。


    “也是趁便,他今早本就告了假,要去送我舅舅,可能估摸着你得去营里,正好趁你不在先问问我。我照你说的,假装不知,惊讶非常。”


    纪延朗看方盈说话同时佯做出惊讶之色,禁不住笑起来:“然后岳父怎么说?”


    “他沉吟一阵,说你兴许是帮秦王办事,衙门里的人不知道,乱传一气,叫他以为是你自己让人骗了,等着回府衙再问问就清楚了,还说只是随口问我一句,叫我回来别问你了,又教训我,不要多过问男人外面的事。”


    “岳父倒是帮我找了个好说辞。”纪延朗扶着矮几笑,“下次我就这么同岳父说。”


    方盈笑道:“你想好了再说,不要提起我,连累我挨教训。”


    纪延朗笑着点头:“我省得。你放心,我找个机会,随口提一句便是,想来岳父也不会深问。”


    别说深问,方盈怀疑她爹现在根本无暇他顾,满心都是周从善可别说出他去,叫秦王知道了,拿他开刀——女婿去开封府检举了个江湖骗子这等小事,她爹估计都没往心里去。


    “我从娘家出来,看着时候还早,去周妹妹那儿坐了一会儿。”方盈顺□□代行踪,“上次同她提过几句我的心事,没想到她还真放在心上,这次见了我就说,等过些日子给我们引荐一位御医,可以登门求教。”


    纪延朗听了,眉头一挑,第一句竟是:“上次?你上次去周府,还在休沐日咱们去岳家之前吧?”


    “是啊。”方盈不知他为何单问这个,以为是忘了,提醒道,“那日你还在路上迎了我……”


    谁知纪延朗哼一声,点点头说:“是啊,那日我还在路上迎了你,你却半句也没同我提。”


    方盈:“……”


    “过后你告诉了岳母,告诉了二嫂……”纪延朗长叹一口气,“要不是我自己看见你写那些,主动问起,你是不是到现在还瞒着我呢?”


    “……”这人怎么计较起这个来了?方盈眨眨眼睛,张口解释,“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纪延朗佯作委屈,“分明是嫌我不懂、帮不上忙。”


    方盈:“……”


    对啊,她是说过……怎么给忘了。


    纪延朗看她无言以对,又说:“本来我也没什么不服气的,但周王妃还未出嫁,她一个闺中小娘子,又懂得什么了?怎么你就肯最先同她说?”


    他这是在和周从善争宠吗?方盈瞧纪延朗神色,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似是真的有几分在意,便认真解释道:“我同周妹妹只是倾诉一下,没有寻她帮忙的意思。”


    说完见纪延朗要开口,她抢着问:“你是不是又想问,为何先同她倾诉,而不是你?”


    纪延朗点点头,方盈看着他:“你不觉得,有些话就是面对友人,才更容易开口倾诉吗?我那时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出法子化解忧惧,觉得同你说,不过是徒增你的烦恼……”


    “傻话。”纪延朗伸长手臂,拉住她的手,“你我夫妇一体,你的忧惧,就是我的忧惧,什么叫徒增我的烦恼?”


    方盈心说那可未必,面上却未表露,垂眸道:“但为人妻子的,本就该让夫君无后顾之忧……”


    “那为人夫君的,还该让妻子免于忧惧呢!”纪延朗接过话来,“你从来不是教条的人,我不信你会把这等话当金科玉律。”


    “……”这人现在不好糊弄了。


    纪延朗看方盈一时无话可答,顿了顿,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有所顾虑,——顾虑的什么,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我想同你说,在我心里,我们夫妻是携手同行、同舟共济的,我乐意倾听你一切烦恼忧愁,你我之间,什么都不必顾虑。”


    方盈抬眸,见纪延朗正望着她,眼神专注、诚挚、还藏着一丝温柔,她不由自主软了心肠,轻轻点头。


    纪延朗嘴角上扬,笑意飞快跃上眼角眉梢,口中却说:“我不奢求你第一个就同我说,但至少……”他故意皱皱眉头,“别掉出前三吧?”


    方盈失笑:“你考进士呢?还要排个前三。”


    “我不考进士,”纪延朗一本正经,“只考你心里的状元。”


    方盈:“……”


    这人现在真是什么胡话都说的出口!


    不过这么说笑两句,倒是冲淡了先前略显奇异的气氛,方盈叫人进来换了茶,忽然想起来问:“官家离京有十几日了吧?还没有回京的消息么?”


    “回京的消息没有,倒是隐隐有迁都的消息传回来。”纪延朗轻哼一声。


    “迁都?”方盈惊诧,“不是说洛阳漕运不通、养不起军民吗?”


    纪延朗道:“是啊,所以提出此议的人,是连着裁军一道说的。”


    “谁?幽燕未复就要裁军?官家不可能答应吧。”


    “听说官家也有些意动,所以要在洛阳多盘桓几日。”纪延朗略一停顿,接道,“不过以官家的雄才大略,不收复幽燕,是不可能甘心的。”


    “是啊,不过此事好生奇怪,迁都这么大的事,只是有人提议,怎么这么快就传回京了?官家叫大臣们当廷商议了?”方盈思索着问。


    “若是如此,消息就不会是‘隐隐传来’了。估计只是单独密议罢了。”纪延朗说着凑到近前,压低声音,“还有更奇的呢,据传提出此议的人,是卫王。”


    方盈瞪圆眼睛:“他怎么敢提此事?”不等回答,接着又道,“确实更奇怪了,既是卫王提议,想来是父子私下所谈,又不曾召集重臣当廷商议过,那……是有人故意把这消息传回来,让……”


    她抬手指一指开封府方向,“着急的吧?”


    纪延朗笑着冲她伸出大拇指:“娘子神机妙算。”


    秦王并未正式立为太子,只是照旧例任京尹,所以卫王提出此议的居心昭然若揭——迁都洛阳,开封府便不再是京城,开封府尹也就失去了储君的意味,卫王自己则或可以迁都之功,一争新都城的河南尹之位。


    “事情还没有眉目,卫王应该不会傻到自己放消息回来……是我想多了么?我怎么觉得有人在故意挑拨他们兄弟相争?”


    纪延朗摇头:“我也这般觉得。但我想不出谁会这么做。”


    是啊,官家只带了卫王一个皇子西巡,其他皇子都留在汴京,“那会不会是不想迁都的人传的消息,好让秦王劝谏?”方盈猜测道。


    “也有可能。”


    纪延朗知道的消息就这么多,难以得出结论,只能先瞧着秦王是否有什么动作,或者洛阳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传回来。


    却没想到两边都还没动静,北边突有军情急报——胡人大军兵分两路南下,直逼镇州而去。


    纪府一家之主纪光庭如今正屯兵镇州,听闻此讯,阖府上下都悬起了心。


    “娘只管安心,父亲麾下皆是精兵,关南、定州等处亦有猛将精兵驻屯,胡骑敢来,咱们以逸待劳,定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纪延朗笑着哄李氏。


    李氏知道胡人骑兵勇猛,但不擅攻城,也知道上次兵败,官家防着胡人反击,在几座边关重镇屯有重兵,此战胜算很大,是以听了儿子这番宽慰她的话,便笑着附和:“不错,定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到第二日女眷们来问安时,又把这话说给大伙听,安一安女眷们的心,“两军还未接战,没道理咱们在家的先乱了阵脚,今日还有客人,都把精神头拿出来,好好招待客人,也给我们四娘掌掌眼。”


    今日正是休沐日,莒国公府来相看的日子,女眷们听了这话,一齐看向羞红了脸的纪四娘,纷纷笑着应声。


    李氏便叫先散了,各自回去收拾打扮,只单留下纪四娘,要再嘱咐几句。


    方盈和岳青娥一起去处置过家事,也各自回房换上见客衣裳,等外面来报客人车驾已至府门外,又一同前去二门迎接。


    此次相看的虽是孙媳妇,但莒国公府为表重视,莒国公夫人还是亲自带着两个儿媳一同登门,但因纪光庭不在家,男客便只有刘二郎、刘四郎及二房那个才十岁的五郎。


    纪延朗兄弟三个跟莒国公夫人见过礼,同刘家兄弟寒暄之后,请他们先去前厅就座,三位女眷则由方盈与岳青娥带着进去见李氏。


    她是第一次见这三位,眼见莒国公夫人确实十分年轻,同两个儿媳走在一起,不知情的,只当是同辈人,且样貌可亲,语调柔和,对比起来,反而是她大儿媳、也就是刘四郎的亲娘,看起来更不好相与。


    也不知这亲事若真成了,纪四娘能不能服侍好婆母。


    一行人很快到了正房院内,李氏扶着纪四娘的手站在门口相迎,宾主寒暄后落座,上了茶,互相引荐介绍后,莒国公夫人便笑着说三个孙儿也一同来了,要进来给李氏问个安。


    李氏自是欣然应允,命人去请,纪家女眷们避到落地屏风后,方盈趁空拉住纪四娘的手,发觉大热天里,她居然手指冰凉,掌心还有冷汗,显然十分紧张,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四妹放心,我方才与二嫂在二门处望到人了,清秀斯文。”


    纪四娘脸上更红,却明显松了口气。


    安氏瞧见,想凑上来询问,外面已响起脚步声,只好停下,等人进来——


    作者有话说:Hi~打一个2022年的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