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方盈在周从善这里呆到天将过午,便提出告辞,“准备宴客就够忙的了,三房四房还总搅乱。”她把纪三郎纪四郎各带了一名有孕侍妾回来的事说了,“二十一那日,刚请了大夫过府,给两个人都诊过脉、开了安胎药,昨日傍晚我们那位三嫂就跑到夫人面前哭诉,说她房里那个向三伯告刁状,疑她在安胎药里动手脚。”
“她这时候想起你们夫人了,怎么不去找那个姨娘?”周从善嗤笑。
“可不就说呢,鸡飞狗跳的时候,想起夫人来了。”方盈实在看不上安氏为人,但更看不上纪延昌,“不过也是三伯无情无义,三嫂不管为人如何,对他、他姨娘都称得上鞠躬尽瘁,可惜样样都做到,并没落下好,还被疑蛇蝎心肠。”
“我倒觉得你那三嫂未必做不出来。”
方盈道:“别人可以这么觉得,唯独他不能,我是不信没有他在背后支持,三嫂就敢在府里兴风作浪,屡次挑衅二嫂、争管家之权。”
周从善冷笑:“男人无耻起来,可不就是这么一副嘴脸。”
方盈赞同地点头:“所以咱们都要引以为戒,千万莫学旁人,做任劳任怨的冤大头。”
“……你快走吧,说着说着就开始教训起人来了。”周从善轻轻推她一下。
方盈笑道:“我知道你必不会的,不过白说一句,走了,宴客那日见吧。”
周从善陪她去周夫人那里告辞,又把她送到二门外,看着方盈登车走了才回。
方盈到家先去见李氏,李氏惊讶:“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今日没什么事,只管和周家小娘子多玩一会儿么?”
“也不早了,总惦记家里忙。三嫂那边,没再闹么?”方盈笑着坐下。
“别提了,你才走没一会儿,她就来找我,说她胆子小,刘氏到生产还有好几个月,万一有点什么事,她担当不起,非得求着我另找个地方安置刘氏。”
刘氏就是纪延昌带回的侍妾,方盈皱眉道:“三伯房里人,不安置在他们院里,难道还有给安置去别处的道理?三嫂就不怕旁人说她不能容人吗?”
“我也这么说,你三嫂就跟我抹眼泪,说才回来几日就闹成这样,她实在害怕,昨夜一夜都没睡好,反反复复求我做主。我没奈何,只好问她想把人安置在哪,你猜她怎么说?”
方盈想了想:“不会是贺姨娘那儿吧?”
李氏笑着点头:“正是。我一想,倒也不是不行,就把贺氏叫来,问她肯不肯。”
方盈笑道:“她一定肯。”
“都叫你猜着了。”李氏轻轻一叹,“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如今正是皆大欢喜,咱们也都跟着省心。”至于孩子出生后怎么样,那就看纪延昌夫妇博弈的结果了。
李氏早对那两个庶子寒了心,懒得多管,亦不愿多谈,“就是这话,省心。好了,这会儿没什么事,你回房歇着吧。”
方盈答应一声,刚站起身,李氏又说:“对了,你那件嫁衣……还能穿么?回去找出来试一试,若是不行,也好另想办法。”
“哎。”方盈答应得爽快,回到房中,真找出嫁衣来,还是垮了脸、不想试。
立春没急着劝,先把衣裳伸展开了铺好,检视长裙上压的金线可有勾丝、是否平整,又叫小丫头烧了熨斗来,自己动手,细细将折痕熨平,这一切忙活完了,才看一眼天色,对方盈说道:“郎君怕是要回来了,娘子还不试试么?”
方盈本来懒懒靠在榻上,一听这话,立即坐直了往外看一眼,见天色果然不早,悻悻站起身,“试吧。”
昨日说定二十六日补合卺礼,她和纪延朗再单独在一块,就有些尴尬,俩人都避而不提此事,也仍然没法像之前那样相处。
她可不想给纪延朗看见她试嫁衣,再添一重尴尬。
立春和杏娘服侍她脱去身上穿的衣裙,然后依次套上大红缕金缎裙、青罗翟衣,最后将绣了云霞鸳鸯纹的帔子给她搭在肩上。
“能穿,正合身。”立春退后两步,一面打量,一面笑道,“当初娘子穿着,其实略有些空,这两年丰润了,反倒穿着正好了。”
方盈走到镜前自己照了照,“嗯,倒省事了,也不用改。”说完她照着镜子转了个身,满意地点点头,“这身嫁衣还真是挺好看的。”
“娘子穿什么都好看。”杏娘捧场,顺便问,“凤冠也在那个箱子里头,要不要也拿出来?”
立春道:“得拿出来,哪有不戴凤冠、只穿吉服的?娘子现在这样,就显着头上光秃秃的。”
杏娘闻言就叫细柳帮她去抱装凤冠的匣子,方盈见房里只剩立春,跟她嘀咕:“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么?像二嫁似的。”
立春:“……娘子说什么呢?当初不是郎君不在,洞房里坐帐结发同牢合卺这些礼仪都没行过么?”
方盈在镜子前又转了个圈,心想那才省事呢,哪像如今?眼看着这屋子就要多一个主人,连睡觉都不得自在了。
杏娘和细柳很快搬着匣子回来,立春让她们放到几案上,此时太阳偏西,日光透窗而入,打开盖子时,正好照到凤冠上,珠光宝气一下折射了满室。
方盈连同三个侍女都被宝光所慑,不由屏住呼吸,直到外面传来说话声,才一起回神看向外面。
“是郎君回来了。”杏娘先说。
方盈一下就慌了:“快快快,帮我换下来。”
细柳探头看着窗外,回道:“恐怕来不及了,郎君往正房来了。”
纪延朗身高腿长,从院门口进来到正房,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差不多到了,立春叫细柳去给掀帘子,伸手扶住方盈,小声劝道:“原是夫人叫您试一试的,娘子怕什么?”
方盈不想说话,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立春已半扶半推地带着她往外走,与此同时,门帘掀开,被日光洒了一肩的纪延朗大步进来,一眼看见身着吉服的方盈,顿时僵立当场。
堂屋与内室的门就开在南窗下,被窗纱滤过的阳光略显朦胧,照在门口立着的人儿身上,愈加凸显出乌发如云、容颜似玉,一身青衣红裙更是焕然夺目。
纪延朗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方盈,只觉心砰砰乱跳,落在她身上的一双眼,怎么都挪不开。
方盈被他这样盯着,尴尬不自在的同时,也莫名有些羞涩,强装镇定打破沉默:“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呃……嗯。”纪延朗回过神,匆忙移开目光,看着地上说,“今日是早。”
“我……娘叫我试试当年的嫁衣还能不能穿……”方盈解释。
纪延朗情不自禁又看向她,称赞冲口而出:“挺好看……的。”
最后那个“的”字声音格外低,显露出主人的不好意思,杏娘和细柳一齐偷笑,方盈耳朵发烧,假装没听见:“你先坐,我去换下来。”
纪延朗答应一声,往椅子那边走了两步,忽然回神:“那个……这是刚烤好的羊排,”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包东西,“你趁热吃,我也去换个衣服。”
细柳忙上前来接,纸包到手中,不由惊讶:“这还烫手呢。”
纪延朗已转
身往外走,看见方盈停住脚看他,才摆摆手说:“不烫,包了好几层油纸,我穿得也多。”说完自己掀开门帘就走了。
方盈忙说细柳:“你还愣着?还不去服侍郎君更衣?”
“是。”细柳将纸包放到桌上,匆忙跟了出去。
方盈转身进去里间,把嫁衣换下来,穿上之前那套衣裙,出来走到桌边,炙烤羊肉混杂着香料的气味浓郁非常,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才伸手解开纸包。
里面的羊排已经剁成小块,烤得色泽红润、焦香扑鼻,方盈接过立春送来的筷子,迫不及待夹了一块吃进口中,肉是温热的,且外焦里嫩、咸淡适中,只嚼上两口,肉香便与丰富的香料味混在一起,给舌尖带来堪称美妙的感受。
立春给自家娘子倒了杯茶,眼看她已吐出骨头,又夹起第二块,还依旧站着,不由失笑:“娘子坐下慢慢吃。”
方盈这才在桌边坐下,吃完口中这块羊排,喝了口茶,刚夹住第三块,纪延朗又进来了。
“坐着吃吧,不用理我。”看见她要放筷子站起来,纪延朗先笑道。
他这么说,方盈也就不客气了,本来这羊排就是谢礼,于是老实坐着,再去夹下一块。
纪延朗在她对面坐下,笑问:“好吃吗?”
“好吃。”方盈点头说完,把第三块塞进口中。
纪延朗笑道:“你慢点吃,我不和你抢。”
方盈看都不看他,专心品尝羊排。
纪延朗就端着茶看她吃,时不时找话题跟她聊两句,比如:“等我宴请你们女眷时,也添上这道菜如何?”
“娘和嫂嫂们怕是会嫌腻。”
“你喜欢啊。”
“那你单买给我吃,不是更好?”方盈想都不想。
纪延朗捧着杯子,看她吃得唇泛油光、满脸餍足,含笑点头:“确实更好。”
立春侍立一旁,见着此情此景,只觉欣慰无比,默默祈祷两位主子后日晚上也能这般和谐恩爱。
纪府之中,有此祈祷的人,不只立春一个,女主人李氏此时也正与岳青娥谈及此事,“亏得你提醒,倒是我忽略了,不过此事我同她说,是不是也不合适?”
“娘随便遣一位嬷嬷去,同六弟妹说明白便好。”岳青娥建言。
李氏点点头,等岳青娥走了,自己寻思半晌,叫了她另一个陪嫁双娘来,把此事交代给她,然后又迟疑地说:“你说六郎那里用不用……”——
作者有话说:完了,第一更就这个时间了……
我改一下通知,只更两更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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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五日早上起来,天阴沉沉的,送走家里各有官职的男人们,打发了无关女眷,李氏留下岳青娥和方盈,说起明日合卺礼的安排。
“明日午后,她们去布置新房,吉时在酉时七刻,到时我会让福娘去充当喜娘,各项礼仪如何进行,她们会引着你和六郎的。”
方盈微微低头,答应一声。
“余外还有些事,我让双娘告诉你。”
方盈以为所谓余外有些事,是她在哪里梳妆、穿嫁衣,如何进新房,没想到她回房之后,那位如今已经荣养、不在府中服侍的双嬷嬷,居然拿了两张绢画给她。
双嬷嬷怕方盈害臊,没急着展开,先冲立春笑道:“这会儿有我服侍六娘,你们都轻快些,外面坐着歇歇吧。”
方盈隐约猜到是要说什么了,点头道:“你们去吧,我和嬷嬷说会儿话。”
立春等人依言退下,双嬷嬷才道:“夫人记起当日六娘进门时,六郎不在,怕没人同六娘说过这夫妇敦伦之事,特意命老奴来为六娘解说一二。”
她说着缓缓展开第一张绢画,“六娘别怕,这画上画的就是夫妇敦伦,唯有如此行事,方能繁衍子嗣。”
方盈看一眼那画,见画了一男一女,都光着身子,立即收回目光。
双嬷嬷见她面颊泛红,默不作声,又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最后道:“这两张画儿留给六娘,莫要害臊,多看看,看明白了,明晚便能少些害怕,事儿才能顺,六娘也少些疼。”
把绢画塞给方盈,双嬷嬷又加了一句:“六娘放心,就只第一回疼,过后您和六郎琴瑟和谐,便不会再疼了。”
方盈送了她走,心里忍不住嘀咕:琴瑟和谐就不再疼了,那不和谐呢?
她偷偷拿出绢画瞄了一眼,觉得实在不堪入目,又团起来塞回袖中,过了一会儿,想起双嬷嬷的嘱咐,觉得自己确实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忍着羞窘将两张绢画都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方盈坐着发了会儿呆,实在忍不住,拉过立春,跟她小声嘀咕:“你知道么?男女之事,比我想的还要龌龊!”
“……”立春也没嫁过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方盈就把绢画拿出来给她看,“你瞧。”
立春看了一眼,立刻羞得满脸通红,慌忙把绢画团起来,塞回娘子手里,埋怨道:“娘子给奴婢看这个做甚?奴婢又不嫁人。”
“你真的铁了心不嫁人了?”方盈把绢画塞回袖子里,笑着问立春。
“嗯,奴婢服侍您一辈子,哪也不去。”
“嫁人了,也可以回来服侍我啊。”
立春坚决摇头:“那还得多服侍一个男人,奴婢只想服侍娘子。”
方盈突然有点羡慕她——如果可以,她也多想不嫁人啊。
只可惜她不但已经嫁人,还得装着对夫君情深一片,明晚就得与他做那画上的龌龊之事。
方盈现在只希望时光能流逝得慢一些,最好停在今日,不往前走了,然而天上那个太阳才不管凡人的心愿,慢悠悠从东爬到南,然后飞快滑向了西。
纪延朗回来得比昨日稍晚一些,“去看了看邓大婶,我上次给她出的主意,算是启发她了,现在院子里,一半是晾的干菜,另一半放了几个腌菜的大缸,还弄了个鸡架养了几只鸡。她忙起来,也不说那两个使女不好了,还夸她们能干。”
“那很好啊。”方盈没什么心情和他闲谈,回得很是敷衍。
“回来路上,看见有卖桂花糖的,给你买了一点。”纪延朗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纸包,递给方盈,“不知你喜不喜欢,就没多买,你先尝尝,若是喜欢,我下次看见了,再多买些。”
方盈打开纸包,拈起一块糖放入口中,甜甜的桂花香顿时弥漫开来。
纪延朗看着她眼睛亮了起来,知道必是喜欢,却仍要问:“好吃吗?”
方盈觉得这人看她的眼神,跟看一个贪嘴的孩子似的,便不想回答他,捧着纸包送到他面前,说:“你想吃就直说嘛。”
纪延朗失笑,也不推辞,伸手拿了一块吃了,立刻皱眉:“这么甜?”
“你不爱吃甜么?”方盈笑眯眯放下糖包,一面盯着他皱起来的脸偷乐,一面从袖子里抽了绢帕出来擦手。
“不怎么爱……”纪延朗说着话,目光定在方盈手上,“你绢帕上还有画?”
画?方盈低头一看,拿着擦手的哪是绢帕,分明是双嬷嬷给她的绢画!她慌忙把绢画塞回袖子里,一张脸热辣辣的,身上也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纪延朗其实没看清画的是什么,但见方盈整张脸都红了,便觉事情并不简单,追问道:“怎么了?脸红什么?”
“没……”方盈飞速转移话题,“你去更衣,然后去娘那儿吧。”
“不急,还早呢。”纪延朗眼睛盯着她紧按着的袖口,“那画是你自己画的么?给我看看。”
“什么我自己画的……我哪会画画。”方盈站起身,“我去更衣,你坐着吧。”说完不等纪延朗再说话,飞快进了内室。
纪延朗看着她几乎可以称之为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才起身回东厢更衣。
方盈钻进内室,抽出那两张团在一起的绢画,塞给立春,懊恼道:“找个平常不开的箱子藏起来。”
立春拿在手中亦觉烫手,慌里慌张转了两圈,才打开一个大箱子,把绢画塞进角落。
差点闹出笑话,再见纪延朗的时候,方盈就又不想同他说话了,不论他提什么,她都只随便应一两个字。
纪延朗猜测是因为明日就要圆房,她紧张害怕,但他想跟她多说说话,其实也是为了舒缓她的紧张,两人相处起来轻松一些,也许她就不那么害怕了。
可惜效果甚微。
合卺礼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夫妇二人,一个在东厢,一个在正房暖阁,俱是辗转反侧良久,才昏昏睡去。
方盈早上起来,看见窗子上红彤彤的映着朝霞,和立春小声道:“今日若是二十七该有多好。”
“您不是常说,没有过不去的坎么?”立春也小声回。
方盈咬咬牙:“你说得对,没有过不去的坎,咬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当两人对坐吃早饭的时候,她还是不比往日有胃口,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纪延朗看她两眼,斟酌着说:“要不就改到下个吉日,左右只是我们房里的事,又不宴客又不……”
方盈摇头:“今日就很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死早超生。
“……”虽然她脸上根本看不出很好的意思,但纪延朗也不能再多说了,说多了万一她以为他不想圆房,再闹到父母面前,不好收场。
他飞快吃完饭,去父母那里问过安,就出门去了骑军营。
李氏这里留下方盈,等没人了,悄悄问她:“昨日双娘给你看的东西,看明白了?”
方盈脸上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李氏就笑着摸摸她鬓角,柔声道:“莫怕,过去了就好了。”
这话已不止一个人跟方盈说过,但不知为何,李氏说了,她莫名就相信,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午时一过,岳青娥就带着人过来,把方盈的卧房换了陈设,布置成新房模样,还摆了龙凤花烛。
“虽然不宴客,但是娘说了,家里人还是要庆贺一二,晚饭男女分席,用过饭再送你回来梳妆打扮,到吉时你与六郎携手从正门进去,对拜后到洞房坐帐撒帐。”岳青娥拉着她的手说。
洞房布置好,男人们也陆续回家,女眷在李氏房里开了一席,男人们去了花厅。
方盈食不知味地吃过饭,就被簇拥着回到自己院子西厢房,穿嫁衣、戴凤冠,涂脂抹粉、描眉画眼,转眼镜子里就出现一个她自己看着都陌生的浓艳面孔。
她有些晃神,身边妯娌们说了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奇的是,福嬷嬷进来,只说了句:“吉时到了。”方盈就听见了,即刻回神。
福嬷嬷走上前,伸手扶着她起身到院中,纪延朗头戴官帽、身穿绯袍,站在灯下候着,便是方盈,心里也承认他确实玉树临风、姿容无双。
她扶着福嬷嬷的手,缓缓走到他面前,眼睫不自觉垂下,只看着自己裙摆,由着福嬷嬷把自己的手交到纪延朗掌心。
他掌心十分温热,握紧她手时,能感觉到属于男子的硬朗骨节和厚厚茧子——他这只手,还真不像个贵公子的手了。
方盈思绪混乱,不知不觉和纪延朗牵着手进了正房,两人先在堂中夫妻对拜,接着进去洞房,福嬷嬷叫他们二人坐于床上,另有人在他们周围撒下寓意同心一意、早生贵子的各色杂果。
本来方盈坐下之后,心已经定了一些,谁知撒帐的人念念有词,说些什么“芙蓉帐暖度春宵”、“交颈鸳鸯成两两”之类的话,她很快又脸上发烧、如坐针毡起来。
幸好这一套很快完事,福嬷嬷请他们移步到桌前,先各吃了三口用猪牛羊三牲做的同牢盘,合卺酒才终于送上来。
合卺酒按古礼,是剖开一个葫芦,新婚夫妇各执半边,倒酒进去,但纪家来不及准备,便以金盏代替。方盈与纪延朗一同端起酒盏,各自饮一口,然后交换金盏,在对方的酒盏里再饮一口,合卺礼就算完了。
酒盏端下去,福嬷嬷请他们夫妇两个分别宽衣。
方盈这边坐到妆台前,看着侍女们摘下花钗、取下凤冠,又脱下吉服,才被搀扶着回到床边坐下——纪延朗身上只着中单,已经坐在床边候着。
福嬷嬷手执梳子,亲自上前,给他们梳头合发,口中也念了一段吉祥话,但方盈全没听进去,因为她知道,合发之后就只剩那绢画上的“龌龊事”了——
作者有话说:我太废了,我自己先骂,嘤嘤嘤
明天争取补上,希望圆房顺利……
注:“芙蓉帐暖度春宵”出自白居易《长恨歌》;“交颈鸳鸯成两两”是搜来的撒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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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室内暖意融融,熏笼散发的零陵香味愈加浓郁,与垂落下来的大红销金帐一起,营造出一种炽烈醉人的氛围。
纪延朗微微侧头,偷瞄与他并肩而坐的方盈,她同样只着中衣,此刻正低着头,好像在看她放在膝头的一双手。
那双手十指纤细,圆圆的指甲染成粉色,叫透过红纱帐的朦胧红光一照,愈加鲜艳,纪延朗想起方才牵着她手时感受到的柔软细滑,忍不住伸出手去握她左手指尖。
方盈正为房中只剩他们两个、床帐还被放下而浑身紧绷,余光瞥见他伸手过来,下意识往旁边一闪,放在膝头的手也跟着挥动,正好与纪延朗伸过来的手交错过去。
纪延朗反应很快,回手一捞,就攥住了方盈的手,同时低声道:“别怕,我们说说话。”
“……”说什么啊?方盈心砰砰乱跳,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延朗拉过她的手,放到左手掌心,右手轻轻摩挲她春柳一般柔嫩的指尖,说了一句:“你手好小。”
“……”
她没答,纪延朗侧头看过去,见她两颊比方才更红,眼睛东瞄西看的,就是不往他身上落,与平时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模样迥然不同,觉得有趣,故意往她跟前凑了凑。
方盈再往旁边闪,但左手被他攥住,能闪的距离有限,纪延朗稍稍移动,就又挨近了她,两人这么一个躲一个追,很快方盈就挨到床头板、退无可退。
纪延朗终于放开她左手,低低叫了她一声:“方盈。”
方盈抬眼,今晚第一次与他对视——他有一双肖似李氏的眼睛,黑白分明、如蕴光华,这么定定看着人时,总是显得极为深情,她不由看住了,没再躲闪。
“你今晚真美……”纪延朗喃喃出声。
方盈回神,别过脸想躲开他的注视,纪延朗却伸手捧住她脸颊,不让她躲,同时低头靠近,轻轻吻在她唇上。
他吻得很轻很温柔,也没有试图突破方盈紧抿着的唇,只探出舌尖在她唇珠上一扫,感觉到她浑身一僵,即刻收回,转而亲吻她嫣红的面颊、光洁的下巴。
一直屏住呼吸的方盈终于呼出一口气,再吸气时却发觉吸入的全是属于纪延朗的气息,本就混沌的头脑更加发热发胀。
纪延朗感觉她放松了一些,突然回头含住她红润夺目的唇辗转吸吮,方盈一惊,忍不住伸手推拒,却被他顺势握住,纠缠中,两人一齐倒在床上,纪延朗正待更进一步,方盈忽然闭上双眼,紧咬着唇,一副任人宰割模样。
“……”汹涌情-潮瞬间退去一半,纪延朗发出两声苦笑,无奈道,“你这样显得我像个登徒子。”
方盈悄悄将眼皮掀起一点儿,对上他的目光后,又迅速合上,纪延朗见她纤长的眼睫毛颤巍巍的,显出平时没有的柔弱,心下一软,翻身坐起来道:“你要是实在害怕,咱们再
等等也无妨。”
嗯?方盈终于睁开眼,看向纪延朗,见他神色倒像是认真的,但面色发红,呼吸粗重,中衣领子也已散开,露出一起一伏的胸-膛,顿时脸上发烧、移开目光。
“但明日一早,爹娘要打我,你得替我分辩。”纪延朗将她神态变化看得一清二楚,故意玩笑道。
爹娘打他?方盈一时没转过这个弯,目光转回来,露出疑问之色。
“我要说是因为你害怕,暂时缓一缓,你猜他们信吗?”纪延朗笑问。
那怎么可能会信?世上哪有因为新婚妻子害怕,就不行周公之礼、虚度春宵的新郎?除非……
“他们一定以为我要么是故意给你难堪,要么是……我有什么隐疾。”
方盈没忍住,把头转向另一边偷笑。
“你还笑。”纪延朗叹一口气,“天下一定没有比我更惨的新郎——第二种无论如何不能认,第一种无论如何逃不过一顿好打……”
方盈笑得肩膀都抖起来。
纪延朗看着她娇艳好看的侧脸,也不由嘴角含笑,说话语调却假作幽怨:“所以你得答应我,明早先替我去分辩清楚。”
这方盈哪能答应得了?她背对着纪延朗,笑道:“我去分辩,也没人信。”
“那你叫我怎么办?”纪延朗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方盈肩膀。
方盈缩了缩肩膀,不回答,也不转回脸来。
纪延朗想了想,往旁边挪了挪,隔着半臂远,在她身边躺倒,枕着手臂,眼望帐子顶上,叹道:“想不到我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要挨父母的打。”
方盈想起李氏说他小时候没少挨打的事,回过头问:“你最后一次挨打是什么时候?”
“在此之前么?”肯说话了就行,纪延朗躺着不动,反问道。
“嗯。”
“不就是被你骂了那次,明明什么也没做,邱先生罚抄书不算,父亲还把我单叫过去骂了一顿,踢了一脚。”
方盈不信:“你少骗我,娘说那次没打你的。”
“娘就不知道!”纪延朗说到这个就一肚子苦水,“只有父亲拉开阵势打我,实在瞒不住的那几次,她才知道。”
还拉开阵势……,“踢一脚也不算打吧?疼么?”
纪延朗侧头看她一眼,哼道:“你也想想我那时几岁,父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不像邱先生那样手无缚鸡之力。”
“……”怪不得他这么多年都耿耿于怀呢。
“不过这种时候太多,我这些年已经渐渐忘了,要不是……”纪延朗笑了笑,“你知道么?我在交趾那三年,也有过很艰难……觉得怕是此生无望生还的时刻,那时只要受一点委屈磋磨,就忍不住想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他自回家以后,一直都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样子,得救经过也讲得很顺利,包括后面被征入军中都轻描淡写、三言两语略过,所以方盈从没想过这三年里他也有过绝望的时刻。
“但每当念头起来,我又会想起一句不知哪听来的话——就算真能拼得鱼死网破又如何?网破了还可以补,鱼死了就是条死鱼,再活不过来。何况你只是条没有牙齿的鱼,如何撕得破网?”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方盈看向身边躺着的少年,少年冲她一笑:“回家以后见着你,几次想起幼时之事,我才记起还有一句——你们自以为是玉石俱焚,其实不过是鸡蛋碰石头。”
“……”她现在确认无误这是她说过的话了,但他怎么会一直记着?
“想起是你骂我们的话之后,我自己也纳闷了一阵,怎么会一直记着这句,后来终于想明白,大约是因为不服气吧。”纪延朗侧过身,枕着手臂看着方盈,“武将军在归蜀之前,曾经答应父亲要主动投蜀,但前晋派了个使臣过去,他就立刻背弃盟约,对晋称臣,等到前晋烈祖驾崩,顾及不到凤州,他又立即投了蜀中,我那时是真的鄙夷他摇摆不定。”
“可凤州有凤州的难处……”
纪延朗抬手止住她,道:“我现在当然已经明白了,武将军只是想减少战祸,保全凤州百姓。也明白你说那话,并非是为贪生怕死开脱……”
“贪生怕死本来也不用开脱,但凡生灵,哪有不贪生怕死的?”方盈忍不住辩驳。
纪延朗笑道:“话虽如此,生而为人,难免有舍生取义之时。你的意思,其实应该是莫要为无谓之事轻易赴死,对吧?”
方盈点头:“人死万事空。还得是活着,才有卷土重来之日。”
“我以前是不肯这么想的,总觉得男儿大丈夫,宁可轰轰烈烈地死,也决不能苟且偷生,所以不服气,始终记着你那句话,没想到……”纪延朗颇为感慨,“身处绝境时,反倒是这句话支撑了我。”
方盈亦觉不可思议,“你何时想起这是我跟你们吵的时候说的话的?”
“上次因为邓大婶提起当年……”纪延朗说着笑了笑,“你不觉得很奇妙么?当年你我分明是两种人,各有各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谁,如今却成了夫妻……我始终很难相信你对我有情,也是因为如此。”
“……我们长大了,也都改变了。”方盈轻声说。
纪延朗点头:“不错,我们都长大了,都有所改变,”他伸出手,把她额前一缕乱发拨开,“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从今日起,我奋力追赶,力争两年内胜过你所付真情,就让我免了明早那顿打可好?”
方盈又好气又好笑:“真情又不是水,如何衡量谁多谁少?”
“以你为准,你说多就是多,你说少就是少。”
“那若两年后,我觉得你没做到呢?”
“任你处置。”
方盈瞪他一眼:“把桌上的灯吹了。”
纪延朗欢欢喜喜答应一声:“哎!”就越过方盈跳下地,拨开帐子冲到桌前,一口气吹熄蜡烛,然后转身冲回床上,抱紧他的新娘,狠狠亲了一口。
外间堂中还亮着龙凤烛,内室便不是全然漆黑,就像乌云飘来、降下雨露,天空虽黑,仍能看清轮廓,直到雨声大作才彻底模糊,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好在如此春宵良夜,亦无须明光照耀,有云有雨,足以欢渡长夜——
作者有话说:圆房果然不太顺利……
还欠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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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日早上,两个人都没能按时起来,是立春进来叫醒的。
方盈坐起来时头还昏昏沉沉的,本来床上多了个人,她就睡得很不踏实,这人睡相还不好,不是手臂横过来担在她肩上吓她一跳,就是腿整个压上来,害她梦见自己被蛇缠住腿、要被吞掉。
更可气的是,睡相不好那人显然睡得比她好,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口中时不时哼个小调,还对她插戴什么簪钗指手画脚。
“戴这支红宝的吧。”纪延朗从首饰匣里挑出一支镶红宝石的金簪,“喜庆好看。”
方盈从镜中看了一眼,是李氏上次找给她,让她宴客时戴出来唬人的几支中最华丽的一支,喜庆是喜庆,重也是真重,便皱眉道:“在家戴这个做什么?”
纪延朗已经拿着发簪在她梳好的发髻上比划
,闻言道:“在家怎么就不能戴了?我看你平日也不出门,在家也不戴,这些首饰就空放着么?”
“过些日子嫁娶的喜事多,出门自然就多了。下月初六二嫂娘家就有一桩喜事,她五妹定亲,娘说了要带我们去的。”
纪延朗比划半天也不知道插哪儿好,就问梳头的秀竹,秀竹指了个位置,他小心地插进去,又看看镜中方盈的样子,微调了一下,才道:“听二哥说,定的是昭化军节度肖重进第三子,他见过几次,是个端正守礼的世家公子。”
“端正?是长相端正,还是举止端正?”方盈看见都插上了,也就先由得他,反正一会儿拜完舅姑、吃过饭他还得去骑军营点卯,到时她再摘下来。
“那我可没问。”纪延朗笑道,“二哥随口一说,我随便一听。”
方盈扶着秀竹的手站起身,“希望是长相端正吧。”
纪延朗玩笑道:“怎么你也以貌取人?”
方盈转过身,披上立春拿来的斗篷,抬脚往外走,“不是以貌取人,而是这人若只给旁人一个端正守礼的印象,怕是……算了,人家的事,都定好了,与咱们不相干。”
纪延朗与她一起出门,猜测道:“你是怕此人太古板,二嫂的妹妹嫁过去,日子不好过,是么?”
“我也是随口一说,你随便一听。”
纪延朗:“……”
她真是一点儿口头上的亏都不吃!
不过这确实是人家岳家的事,深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纪延朗想起她与周家小娘子交好,就换了话题问:“你前几日是不是去看周家……那位了?”
“她在家是长女。”方盈睡得不好,饿着肚子出门,叫风一吹,心情更不好了,直接纠正他,“别总那位那位的叫人家。”
“……”纪延朗摸摸鼻子,“她不是差点就做了太子妃么?听父亲说,官家还是想与周国舅做亲家。”
“嗯。”说到周从善的婚事,方盈就忘了自己的不爽快,主动问道,“你近来可有见过秦王殿下?他是不是对周妹妹有意?”
纪延朗道:“那我可不知道。秦王受封后,官家命他与燕王一起入中书省与闻政事,我们就再没见过——皇子亲王,若无皇命,总还是要与我们禁军避嫌的。”
“两位皇子一起入中书省?”方盈皱眉,“父亲怎么说?”
“父亲说,皇家的事,不与咱们相干,只忠心任事便可。”话是这么说,纪延朗到底与秦王有几分袍泽之谊,心里还是比较期望他做太子的,便问方盈,“周家是看中秦王了么?”
方盈忙摇头:“若依着周国舅和周妹妹,是不想再与皇家结亲的——燕王已婚,有陆天师那一番预言在,不论她嫁给哪个皇子,都是明摆着的乱局。我问你秦王,只是我自己觉着,无法可解的情形下,秦王算是最佳选择。”
纪延朗对此很赞同:“确实,论人品才干,秦王都是人中龙凤,而且我见过官家后,发觉他们天家父子颇有几分相像。”
“是样貌相像还是……”
“样貌也像,言谈举止也像,还都是一样的博闻强记。”
“那他应该有……”方盈前后左右看看,只前面远处有下人,就压低声音继续问,“那个心吧?”
“我觉着……”纪延朗往她身边挨近一步,顺势握住她藏在斗篷里的手,头凑过去低声回,“不可能没有。”
说话就说话,拉手做什么?方盈瞪他一眼,往回抽手,他却握紧了不肯放。
顾忌路上拉拉扯扯不好看,方盈没再挣扎,只说:“别胡闹,让下人看着像什么话?”
“像什么话?佳话啊!”纪延朗理直气壮道,“咱们两个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家里谁人不知?怕什么?”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有一天他纪延朗自己说起这话来了?!
方盈无法反驳,只好任他牵着,直到到了正堂院外,才出其不意抽回手,示意纪延朗先进,自己跟着。
纪延朗却还是扶住她手臂,带着她一同进门,且到了院里也没松手,就这么当着满院下人的面,扶着方盈手臂进到正堂。
李氏和纪光庭听见传报,从里间走出来,看见这一幕都不由微笑。
纪延朗见着父母,终于松开手,请父母上座,和方盈一起给父母敬茶。
李氏这一杯茶喝得眼圈泛红,末了只说了一句:“以后要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
倒是纪光庭多说了儿子几句:“眼看二十岁的人了,家也成了,再不许似从前那般任性。家里的事多替你二哥分担分担,在营中更要谨言慎行、少说多做。”
纪延朗恭恭敬敬应了是,李氏看着时候不早,便叫传饭。吃过饭各房来问过安,有职事的二郎、五郎和纪延朗先出门,纪光庭今日不用上朝面圣,带着三郎四郎去了外院,等会要在家会友。
男人们一走,安氏先看着方盈笑道:“六弟妹大喜啊,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又瞄一眼方盈头上,“这簪子倒是富贵喜庆,以前没见你戴过,是特意留着今日戴的吗?”
“三嫂说笑了,我还真没觉得苦过。”方盈心里虽然嫌弃纪延朗挑的这发簪,但安氏这么不阴不阳地说话,她就也故意抬手摸摸簪子上镶的红宝石,甜甜一笑道,“我也嫌这支太过富贵喜庆,六郎非说好看……”
岳青娥眼见着安氏脸上的笑容僵住,露出一副吃东西不顺噎住的神色,立即愉快地笑起来:“那戴这个就对了,女为悦己者容嘛。”
李氏也笑道:“喜庆的日子,可不就得戴这种富丽的样式,好看。”
她一锤定音,安氏也找不到别的话来说,只好偃旗息鼓,憋着她那一肚子不痛快。
李氏早已看出方盈今日不似往日那么有精神,看大伙都没什么话,就让散了,各自回房。
方盈强忍着没在李氏房里打呵欠,等出了门,才掩面悄悄打了一个,走在前面的程氏余光瞄见,有意放慢脚步,笑问道:“六弟妹这是夜里没睡好么?”
“瞧四弟妹这话问的,”岳青娥不等方盈回话,先挡回去,“都是过来人,这话还用问么?”
方盈也被问得有些恼:“也说不准四嫂当初就睡得很好呢?”
程氏被这句话顶得好没意思,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是啊,我那时忙了一天,不像六弟妹昨晚只需行个合卺礼,确实累极了,睡得很好。”
安氏帮腔:“可不是,说来还是六弟妹这样清闲,一套礼仪分成两半,省力得很。”
“二位嫂嫂这么羡慕,求个下辈子也来得及。”方盈脸上带笑,彷佛在开玩笑,“我就少陪了,得回去补个回笼觉。”
说完她不等那两位反应过来,和二嫂五嫂打过招呼,就脚步飞快地走了。
等方盈睡过回笼觉,再见到岳青娥时,提起这事,岳青娥仍乐个不停,“你是没看见她们俩那脸色,尤其三娘,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脸不敢置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我那会儿实在是没耐性应付她们,话说得急了。”方盈笑道。
“我觉得说得很好,就该这么回她们!”岳青娥十分解恨,“而且她们还没处告状去,是她们先说了那些不像话的,你才回击的。”
这倒是,安氏和程氏话里话外不就是想讥刺她成一回婚、办两回礼吗?但这事又不是她的过错,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也不觉得扎心窝子,但这两个要敢把这话拿到公婆面前去说,那扎的可就是公婆二人的心了。她们还不傻,也没那个胆量。
“不提她们了。”方盈问起操办宴客的事,“给各家的请帖都送完了?”
“送完了,大多都有了回音。”说到此处,岳青娥突然皱起眉头,“崔家那头,还是说不来。”
崔家是纪家的姻亲,纪光庭第二女嫁了崔家四郎,但自从纪光庭助今上反攻蜀中起,原为蜀中高门的崔家就再也不肯同纪家来往,纪二娘也再没回过娘家。
“这崔家还真与旁人家不同,不管咱家是兴旺还是……都不肯往来。”方盈没怎么见过纪二娘,对此并无太多感触,只觉得崔家执拗迂腐得与众不同。
岳青娥道:“我看他们能绷住多久。听说二娘那位臭脾气的公公,近来病得不轻,等他没了,下面小辈连个正经职事都无,我不信
二娘不回来求娘。”
“说不定他们愿意固守清贫呢。”方盈笑了笑,扯开话题,“等给四娘找婆家,可得睁大眼好好挑一挑,千万别选个迂腐规矩大的,不然四娘那样的脾气,还不任人搓圆捏扁?”
岳青娥听见这话,眼睛突然发亮,左右看看,凑近方盈小声说:“我听你二伯说,官家问起父亲还有没有未曾嫁娶的儿女了,说不定四娘要嫁进皇家。”
还有这事?她怎么没听说?“娘知道吗?”
“肯定知道了吧,你二伯都知道,娘怎会不知?父亲回来,定然要与娘商议的。”
“那娘怎么没同咱们提起?”
“也许是还没准信,不想声张。”
涉及皇家,确实要谨慎一些,而且此事全看官家的意思,和她们说不说,都对事情没有影响。
但方盈并不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等纪延朗下晌回家,忍不住跟他说:“四娘从来不爱言语,又怕生,嫁进皇家,怕不妥当吧?”
“这事不是没成么?官家也只是随口一问。”纪延朗道。
随口一问?方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此事既然没成,也不好再提,直到宴客那日,周从善来了,才终于将实情说给她听。
“官家问的根本不是你们家四娘,恰恰相反,他想嫁个公主给你们家。”
“公主?嫁给谁?”
周从善笑嘻嘻道:“你猜。”
“……不会是纪六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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