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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你疼不疼


    见喜蜷缩在湿冷的地面上,一颗心顿时悬起来。


    她本想着再同这蓄须男子斡旋一段时辰,他们都知道她是公主,不会要她的命,她也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让自己脱身。


    厂督……


    他不该这个时候来。


    蓄须男霍然抬眸,眼底透着杀气腾腾的兴奋,与方才看她的眼神截然不同。


    “他在哪,带了多少人?”


    清晨山里阳光熹微,薄薄的一层山雾尚未完全散去,那人瞧得并不清晰,只道:“阉狗旁边似乎是顾淮的侄子,户部侍郎顾延之,后面还跟着一队厂卫,约莫三四十人。”


    见喜闻言一怔,顾大人也跟着来了?


    难不成,她的身世当真与顾家有关,顾昭仪是她的娘亲?


    蓄须男厉声道:“让阉狗一个人上山,莫要让任何人靠近山洞!告诉他,他若执意带人上山,”他垂头看了一眼见喜,眸光一凛,“公主会立刻死在他面前!”


    见喜浑身一怵,拳头攥得紧紧的,强忍着牙关打颤,眼里含着泪光直直地盯着他。


    “是。”那人即刻领命出了山洞。


    蓄须男转过头来,对见喜道:“阉狗罪大恶极,我等只想要他的命。只要公主乖乖配合,我等不会伤害您一根头发,可若是公主执意与阉狗为伍,咱们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见喜定了定神,咬咬牙道:“他就非死不可?”


    蓄须男强抑心中的愤怒,“自古以来,权阉仗着自己手上的势力,结党营私,残害忠良,误国害民!阉党罪恶滔天,一日不除,大晋便一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公主年幼,恐怕是被阉狗梁寒给蒙蔽了,所以不知其中利害。”


    见喜惶惶然摇头,心如碎冰,“不全是你想的这样,很多事情我虽不懂,可我知道他为大晋做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事。铲除贪官污吏可是为大晋安定着想?查收庄田可是为了百姓利益?还顾淮顾大人清白,又是哪门子的残害忠良?”


    这些日子,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加上贺终、几个档头禀告事务时也对她从不避讳,这些事情慢慢也能说出一二来。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蓄须男眼底憎恶的神情,好像丝毫不为所动。


    他眼里泛着狠戾偏执的光,切齿道:“可他动辄滥用酷刑,滥杀无辜,铲除异己,这些年来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我胡党一心为国为民,却被他赶尽杀绝,我族人的鲜血为他铺登梯之路,我兄长的头颅被他挂在菜市口扬威示众,我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兄弟,只因说了几句忤逆他的话,被生生抽出脊梁骨……”


    柴火烧得只余最后一点火星,见喜盯着面前蜿蜒而上的薄烟,眼睛一痛,默默落下两行泪来。


    这些事情她听说过一些,也无法替他辩解。


    他自小遭遇了太多磨难,刀斧锤凿出冷血阴狠的性子。


    永宁宫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唇角上扬,似乎在笑,可眼底根本没有半点光芒。


    对旁人来说,他不是一个好人,甚至就像他们说的,人人得而诛之。


    可没有亲身经历过他的痛楚,谁也没有资格劝他善良。


    她在慢慢融化他内心的坚冰,试图将他从冰冷的深渊里拉上来,终有一天,他会为了她有一点点的改变。


    妃梧和桑榆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眼前这群胡党句句控诉他的恶行,可他们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你们一心替□□道,说得好听是为国为民,可你们做的事情还不如他!”


    见喜望着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他去追捕私盐贩子,你们埋伏在暗处寒枪冷箭;贪墨一案中,他为工部下面的工匠声张正义,你们也横加阻扰;还有知雪园那一日,你们确定自己没有滥杀无辜么?就说前日,提督府那些人究竟错在何处,竟被你们一刀抹脖!”


    “那你可知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蓄须男子登时震怒,仿佛心肺被刺痛。


    怔忡片刻,又闭上双眼,遮盖住眼底浓浓的悲愤,“一切祸根都源于阉宦专权,陛下被蒙蔽双眼,事事交给那些没根的阉人,殊不知只有他死,江山社稷才能恢复清明,文臣士子才敢于上谏,文武百官、黎民百姓方可不必草木皆兵,不必担心身如蜉蝣,朝生暮死。”


    见喜无奈地吁口气,道:“你若执意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可宦官这样的身份应该是他的过错吗?若不是身处绝境,谁愿意走上这条路。东汉蔡伦是宦官,高力士和郑和也是宦官,他们的贡献又有几人及得上!”


    男人被她几句话说得瞠目,其实她哪来这么好的口才?


    只是这几个月陪在梁寒身边,不自觉地就想要多了解一些历朝历代宦官的故事,往后听人骂他的时候,也能有理有据地反驳几句,谁成想这些例子今日便用上了。


    蓄须男正要辩驳,外头的探子回来禀告道:“阉狗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上山了,如今就在山洞几十丈开外。”


    见喜心口踉跄一下,身子猛地被蓄须男揪起。


    嘴巴被突然塞进来的一团棉布堵得死死的,眼眶因口中堵塞的难受也跟着涩痛难平,慢慢熬得通红。


    那人冷嗤道,“阉狗最是惜命之人,看来对公主果然不一般,也不枉公主为他开脱说尽了好话。”


    “总之,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转头望向山洞外,五官狰狞,“我倒也想瞧瞧,他能为您做到哪一步?”


    冬日的清晨,寒风像刀子在脸颊划过。


    细碎而脆弱的光线里,慢慢勾勒出男子白皙灿华的面容。


    眉眼昳丽,眸底却有淡淡的疲惫之色,薄唇绷直,比往日还多几许苍白。


    墨黑的大氅里面,是华丽的朱红织金蟒袍。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容近在眼前,见喜慢慢抬眸与他对视,整颗心都在颠痛。


    她不能害怕,也不能哭,一定不要哭……


    厂督最怕她掉眼泪。


    这样冷的天气,姑娘仅穿一层薄薄的衣裙,显然是毫无防备之时被人掳去的,若非体质特殊,说不定早已经虚弱到晕倒好几回。


    梁寒深深地望着他,拳头攥得极紧,口中咬出了淡淡的血腥味,漆黑晦暗的眸色之下又添冷厉。


    极薄的刀刃泛着森森寒光,冷冷抵在她白嫩纤长的脖颈。


    除开捆绑她的粗绳,手也被男人有力的大手钳制,根本无法挣脱。


    见喜屏住呼吸,强忍着泪水不愿落下,可是还是止不住,她向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朝着他绝望地摇头。


    山里的清晨异常宁静,天地万物都在此刻静默。


    他倏忽弯唇一笑,用眼神安抚她,让她不要害怕。


    然后偏头望向她身边的蓄须男,“不是想要咱家的命么?放了公主,咱家任你处置。”


    他声音极轻极淡,像一片羽毛落下,离得不近,恰恰能够听清。


    见喜不住地摇头,眼睫蘸了泪珠,仿佛冬日枯枝上结的细碎冰凌,颤动着柔和的碎光。


    脖颈蹭到刀刃,渗出明亮鲜红的血液。


    可她丝毫感觉不到疼,满眼只有无穷尽的彷徨和绝望。


    蓄须男似乎听到天大的笑话:“你素来狡诈,如何让我信服?”


    梁寒眼中寒意凛然:“你想如何?”


    蓄须男道:“想要救公主,不拿出点诚意怎么成?这样,”


    他猛一抬腿,挑起草地上一把长刀踢过去,“啪嗒”一声落在梁寒靴前。


    “只有重伤不能动弹的废物才构不成威胁,你武功深不可测,先自行挑断手筋脚筋,就当今日的开胃菜,如何?咱们的账容后再算。”


    见喜整个人都要疯了,身子无助地颤抖着,口中只能发出濒死兽类般的呜咽声。


    不要,厂督不要……


    寒刀深深压着脖子,她双手被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


    梁寒望着地上那把血迹未干的长刀,沉默半晌。


    蓄须男冷眼看着,寒声嗤笑:“怎么,下不去手?你们诏狱的酷刑可远比这个惨无人道多了,剥皮削骨,梳洗凌迟,都是你惯常用过的,哪一样不比挑断手筋来得刺激?”


    片刻,梁寒垂眸一笑,“行啊。”


    他缓缓蹲下身,握住一截冰凉的刀柄,苍白清瘦的手背青筋隐现。


    墨黑色的大氅散在草地上,宽大极了。


    可以御寒,也可以用来裹尸。


    他起身,缓慢抬眸,“说好了,我自断手筋脚筋,你放她回来。”


    蓄须男道:“自然,我说到做到。”


    他便不再犹豫,也没有看她。


    一刹那的悲痛化作绝望的呜咽,她的心脏狠狠瑟缩,痛如刀绞,眼泪顷刻夺眶而出。


    寒刀扬起又落下,快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听不到他口中任何的呻/吟,可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身躯跪倒在地,很难再直起身来。


    一瞬间,心口被沉重的鼓槌敲得支离破碎。


    眼前一片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湿漉漉的窗纸,望向窗外怒放的红梅。


    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喷薄而出,她发疯似的用脖子撞向一旁锋利的刀刃。


    蓄须男眸中惊惧,万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连忙将手里的长刀拿开。


    见喜迅速挣脱开他钳制自己那只手,胡乱将手腕上的绳索解开,口中的棉巾也被撕扯开扔在地上。


    内心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忐忑,仿佛下一刻便是生离死别。


    她一刻也等不了,狂奔过去瞧他的伤势。


    鲜血从手腕狂涌而出,很快洇湿了朱红的琵琶袖,鲜红的血珠斑斑点点地落在苍黄的草皮上,显得尤其刺目。


    她颤颤巍巍的扑倒在地,急切地查看他手臂的刀伤,又抬头望着他苍白的面颊,手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嘴唇被她咬出了血,身子止不住地颤,“夫君,夫君……你疼不疼?”


    “放心,我有分寸。”


    梁寒低喘了口气,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倒是你,做什么傻事去撞刀子?”


    指尖虚扫过她脖颈上细细的伤口,确认没有大碍之后,他轻轻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复又捧起她苍白消瘦的脸,揉了揉她脸上的脏污,然后用那把刀艰难地支撑起身,眸光冷冽地注视前方。


    霎时间,身后寒芒四起,“嗖嗖”的冷箭声划破长空,数百支利箭从远远的树林中飞射而出。


    “阉狗,你竟敢使诈!”


    耳边传来蓄须男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过很快,那声音便被一连串沉闷的声响扼制在喉咙里。


    见喜忙转身去看,却被梁寒捂上双眼,将脑袋慢慢扭回来。


    他将她揽在怀中紧了紧,清湛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没什么好看的,别吓到自己。”


    清晨的山头,沉寂在一片刺目的鲜红里,浓稠的血腥味足以喂饱冬日所有残存的生灵。


    一连三两日没有休息好的见喜,疲倦地闭上眼,在他怀中晕倒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她不在乎


    见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个穿绯色上袄,下着织金马面裙的女子,手里牵着一只蝴蝶状的风筝,一面在前面跑,一面转过头来朝她笑。


    “见喜,娘带你去放风筝。”


    见喜瞧不清她的容貌,但是光看她的身影就觉得很,就连声音也好像散发着清冽的花香味。


    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飞得很高也很远,见喜仰头眯起眼去看,只能捕捉到小小的一只,就像真的彩蝶那般大小。


    霎时狂风从眼前掠过,风筝线断裂,而那风筝颠颠荡荡地掉下来,化作一块乳白色的玉佩落在她脚尖,砰一声碎成两半。


    见喜蹲下身,捡起玉佩,再一抬头,那女子却再也没了影踪。


    画面再一流转,身侧一片皑皑雪色。


    厂督跪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面上。


    他全身都是血,手臂受了很重的伤,滚烫粘稠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又很快凝结,仿若鲜红的玉髓镶嵌在坚厚的冰面,透出浓丽的苍凉来。


    她心都在颤抖,想要伸手却抓不住他。


    可他似乎浑不在意,嘴角噙着冰凉的笑意,望着她,晦暗的眼眸里透出明亮的色彩。


    “娘……娘……”


    “厂督……厂督……夫君……”


    她在一片柔和温煦的晨光里缓缓睁开眼,头顶是熟悉的藻井,不像是颐华殿,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身边有人见她醒来,赶忙朝外头笑说:“娘娘,公主醒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至耳边,见喜艰难地偏过头,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竟是贤妃娘娘。


    “见喜,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见喜喉咙有些堵得慌,偷偷摸摸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肉,有些疼,竟然不是做梦。


    方才好像是绿竹的声音,唤她“公主”,她没有听错吧?


    见喜有些受宠若惊,怔愣地望着贤妃,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好想问问厂督在哪,他的伤势如何,可是眼瞅这情景,似乎问这话不大合适。


    贤妃抚摸着她额头,又仔细打量她五官,眼里慢慢沁出泪水。


    先前只觉得神似,如今趁她在病中,贤妃瞧了她无数遍,慢慢与堂姐的模样重叠成一个人儿,尤其是这双明朗的杏眸,实在与她幼时见的堂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方才听她在梦中喊“娘亲”,贤妃心都要碎了。


    “见喜,你真的是我阿姊的孩子……”


    贤妃用锦帕拭泪,双眸已肿得不成样子。


    见喜一直是懵的,又小心翼翼地扫视一圈,看到秋晴也在床侧,“秋晴姑姑,我……”


    才知真相时,秋晴也不敢置信。


    直到看到贤妃将自己那半枚玉佩和见喜的那一块放在一起,重合成一块完整的蝴蝶玉佩,两人皆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秋晴又去问了王伦,才知事情的始末。忽然想起羌瓷也的确同她提过一件事,后宫有个贵人,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不知该如何报答。


    如今看来,那贵人必是顾昭仪无疑。


    “秋晴姑姑。”


    秋晴蹲下来,平静的目光泛着柔和,不再是以往的严肃冷清,“见喜,你的母亲是顾昭仪,是贤妃娘娘的堂姐姐。”


    短短这些天,太后驾崩,魏国公入狱,顾淮洗冤,所有的事情纷至沓来,梁寒选在这个时候揭露她的身份,已经无需任何的顾虑。


    而秋晴也无需再因她爹爹身份未明,对她严加看管,以免在外招惹是非。


    如今她是公主,一纸皇榜昭告天下的公主,往后大可堂堂正正行于世上,不必有再多顾忌。


    可见喜还是不敢相信,眼珠子惊得不敢动,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会是假的吧……我这德行能当公主,往后若是人拆穿了……岂不是死罪一条?”


    贤妃哭花了眼,她这样一逗趣,又忍不住笑,连忙摇头道不会,而后和秋晴两人将她送养的缘由解释了一遍。


    贤妃道:“人证物证都掌印搜集齐全,没有万分的把握,他又怎会公诸于世?更何况,你与我阿姊当真是像,尤其是这大半年来长得开了,眉眼愈发有她当年的影子。见喜,我是你的姨母啊。”


    见喜鼻尖一酸,眼眶微微泛红,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藻井,小声说:“真的像吗?我没见过娘,不知道像不像。”


    话声甫落,整个殿内都响起了啜泣之声。


    见喜也哭了,眼泪像是开了闸,止不住地流入鬓角,把锦枕都沾湿了。


    方才她好像还梦到了娘,可娘真是小气,连脸都不给她瞧。


    可她也听明白了,她并不是爹娘不要的孩子,也不是娘在外面和人生的孽种,只是外公遭人陷害,娘也打入冷宫,这才不得已托人将她送出宫去。


    娘是后宫最、也是心肠最好的女子,外公是世上最清廉正直的好官,爹是那个瞎了眼的坏先帝。


    见喜抽抽噎噎,忍不住唤了声“姨母”,贤妃霎时泪如雨下,连声答应。


    “你有很多的亲人,有姨母,有舅舅,家中还有你的曾外祖母,听闻你贼子掳走,这两日急得连饭都吃不下。”


    见喜想起桑榆前些天医治的那位顾老夫人,竟然就是她的曾外祖母。


    没了爹娘,可她还有个祖奶奶。


    是厂督让桑榆去给她诊治的……


    那个时候,厂督就已经知道顾老夫人就是她的祖奶奶么。


    不及细想,外面倏忽传来叩拜之声。


    来人头顶金丝翼善冠,一身明黄圆领窄袖袍,满身绣团龙纹,腰间束玉带,面容清朗而尊贵。


    见喜抹了把眼泪,认出是陛下,慌忙起身欲拜。


    赵熠同贤妃对视一眼,两人各自偏过头,将目光移开。


    赵熠望着见喜,虚虚抬手道:“你身子尚虚弱,不必多礼。”


    他想说什么却又止住,本想听她唤一声“皇兄”,可又在殿外听到她唤贤妃“姨母”,如今他既是兄长,又是姨父,辈分错乱成这样,干脆不提也罢。


    心内思忖了一下,立刻岔开话题,“这两日朕已在为你拟封号,只是太后殡天不多时,公主的册封大典不宜张扬,实在是委屈你了。”


    见喜从来没想过这些,虽然心尖都悄悄雀跃起来,可看上去还是惶惶不安。


    “这事儿板上钉钉了么?要不陛下再查一查,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像做梦一样。”


    赵熠低叹一声,无奈地笑了笑:“证据确凿,不会有错。”


    见喜虚弱地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话本里还有真假千金抱错的呢,万一我不是昭仪娘娘所生,是冷宫哪个嬷嬷生的……到时候,陛下会砍我的脑袋么?”


    贤妃哭笑不得,捏她的脸颊,“傻孩子,怎么尽说傻话。”


    话落时,殿外的宫女整齐有序地走进来,在华丽的团花地毯上跪了一地,妙蕊、妙藕、绿竹、青浦都在里面,笑盈盈地喊“公主万福”。


    见喜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忙道:“你们快起来。”


    看到陛下、娘娘还有秋晴姑姑都这么说,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姐妹向她行礼,见喜终于慢慢相信,她真的是公主。


    她抬眸望一眼贤妃,又望向赵熠,眼眸酸痛,“陛下,厂督还好吗?救我的那日,他砍伤了自己的手,身上都是血。”


    赵熠迟疑了一下,去救他的是梁寒,可将她送回宫的却是顾延之。


    顾延之脸色很难看,说梁寒是一个人上山去见绑匪的,即便山上设下天罗地网,可他为了这丫头的安危,并未即刻下令射杀,和那伙贼人对峙之时,不惜重伤自身,最后才将姑娘平平安安地带了回来。


    赵熠到现在也没见到梁寒,只知他受伤颇重,那条手臂若不能及时医治,恐怕要废。


    思及此,他沉沉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先打马虎眼道:“他是极有分寸之人,不会有大碍。朕已往提督府派去最好的太医替他医治,这几日还在府中静养。你也是,晕倒了一天一夜,贤妃很担心你,这两日便留在宫中好生休息吧。”


    见她还要再问,赵熠又抢过话头:“公主及笄后在宫中都有自己的宫殿,或者在宫外修建公主府也可,一切都依你的意思办,你可有什么想法?”


    见喜脑中乱哄哄的,听到宫殿和府邸,又摇了摇头,低声嗫嚅道:“我已经嫁人了,住在颐华殿和提督府就好。”


    赵熠与贤妃皆是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两人都有自己的顾虑。


    在赵熠看来,见喜在做宫女时,阴差阳错跑去了颐华殿,他看在贤妃的面子上,也是看梁寒接受了,这才为两人赐了婚。


    宫女和宦臣结对食,初衷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谁也说不上闲话。


    可如今宫女成了公主,驸马的人选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按照祖宗规制,为防止外戚专权,尚公主者不得为高门世家嫡子,更不得入仕为官,可梁寒的身份又是一件格外棘手之事。


    一来梁寒位高权重,掌管司礼监和锦衣卫,兼提督东厂,在帝王制衡之术上又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革职撤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来,自古以来也没有公主下嫁宦臣的先例。


    这是见喜与梁寒结对食之事还未传到那帮老臣耳中,所以眼下无波无澜。


    可若是人知晓公主早已在后官与宦官结了对食,而那宦官还是朝臣嗤之以鼻的东厂提督……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来日阁臣的奏本堪比百万雄师,能将人批得骨头都不剩。


    他与梁寒从幼时相识,扶持于危难之际,一路走到今日,铲除外戚,惩治贪官,期间经历过太多的劫难,若不是梁寒,他的前路必将战战兢兢,步履维艰,更不可能有今日奏不疏漏、权无旁落的景象。


    只要他二人两情相悦,赵熠绝不会横加阻止。


    可他虽是皇帝,却不能强迫贤妃娘家人点头,更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贤妃在一旁默默垂泪,心中又沉又紧,仿佛巨石压得喘不过气。


    从前她问过见喜的意思,这个傻姑娘一心一意地喜欢梁寒,浑不在意他是否不能人道。


    姑娘睡了一天一夜,光是梦里唤“厂督”和“夫君”,差不多就有百来遍,可见即便是自己公主,她心心念念的也全是他。


    除去那一层原因,梁寒应该是个很好的人,至少对见喜是如此。


    他帮助伯父洗清冤屈,又为祖母寻到神医诊治,还帮他们找到了堂姐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女儿……


    而这次若不是替伯父翻案,魏国公便不会入狱,见喜更不可能因此贼人掳去。


    顾延之来时将山上的情形同她说了一遍,其间惊险如在眼前,梁寒为了救这丫头,不惜自断手筋,这也是她全然没有预料到的。


    ——这又是顾家欠梁寒的。


    他所做的一切,顾家这辈子都还不清。


    想到这里,贤妃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初若不是顾延之擅自将姑娘送去颐华殿,如今也不会落得这般两难的境地。


    是他们先招惹的他,这笔账无论如何也不该算到梁寒头上,更不该让早已情根深种的姑娘来做这种艰难的抉择。


    可祖母那边,她该如何交代?


    老人家最疼爱这些子女,这么多年经受了多少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她身子不好,若是再受这样的刺激,她与延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贤妃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眼底是深深的惘然。


    “见喜,你当真这样喜欢他,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见喜知道贤妃为何要这样问,她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只要那个人是他,她只要他。


    她忽然想到什么,心口倏地绞痛,眼尾又流出泪来,“公主不能喜欢宦官么?如若是那样,那我不要当公主了。”


    不要做公主,她不要什么皇帝爹爹,她就只做娘的女儿,那样是不是就可以喜欢厂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想番外,顺便问一下,番外平行世界的厂督需要作案工具吗?


    还是说,你们喜欢看一直不行的那种?


    推荐基友文《皇姐在上(双疯批)》


    【疯批痴心皇帝x更疯批腹黑皇姐】


    秦朝是一位帝王。


    一位玉质金相,昂藏七尺的帝王。


    一位没有后宫,却有狂躁症的帝王。


    他每每发病之时都会双眼猩红,丧失理智,脑子里只有杀人二字,同一只发狂的野兽无甚区别。


    这时宫人们便会将长公主秦晚吟请来。


    发狂的帝王总是近乎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气味,一声又一声地叫着:“皇姐…皇姐…”


    秦晚吟便会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抚:“阿朝乖。”


    只有如此,他的狂躁症才会平静下来。


    ※


    这宫墙里人尽皆知,当今陛下从小便依赖长公主,就连登基后也不让她搬出宫外。


    甚至,陛下每夜都会宿在长公主的殿内。


    宫里流言四起,秦朝却毫不在意。


    不仅他不在意,就连秦晚吟也不在意。


    旁人并不知,在那座宫殿里占据主导地位的,其实是看似柔弱的秦晚吟。


    旁人也不知,他们眼里阴鸷狠戾的帝王,时常趴在她的膝上求她爱抚。


    旁人更不知,秦朝的依赖与狂躁症,从始至终都只是她的阴谋而已。


    ※


    数年前的新婚夜,她的驸马死于他手。


    她亲眼看见少年握着红刀子,满脸是血的站在尸体旁边,疯了一样重复着:“皇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从此她便决定,他疯,她就比他更疯。


    ●女非男c,he,非亲,男主控请退散。


    ●男女主都是真疯批!很疯!介意勿入!


    第93章 赌过两次


    马车有些颠簸,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两道细细的刀痕隐隐可见。


    贤妃坐在她身边,抬起手指,微微撩开衣襟,心疼地瞧她,“这伤口若是再深半分,姨母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见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去撞刀子的时候,她想也没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睁开那人的手掌的。


    她垂眸觑了觑手腕上的勒痕,淡得都快瞧不见了。


    从头到尾,她就受了这么点伤,一点事也没有,


    可厂督却为她以身犯险,险些丢了命。


    他说自己有分寸,陛下也这样说,可是伤口那么深,涌出的鲜血是她亲眼所见,他嘴唇都白了,哪里是无事的样子?


    贤妃见她眸中满是忧虑,心中也无奈,慢慢将掌心覆过去,盖在她温暖清瘦的手背,拍了拍。


    见喜不想让贤妃担心,倏忽弯唇笑了笑,抬眼望着她:“姨母,祖奶奶是什么样子的?她凶不凶,会不会不喜欢见喜?”


    马车行驶的方向,正是顾府。


    陛下特许贤妃带她回家与祖奶奶团聚,见喜颇有种丑媳妇要见公婆的紧张感,虽然这比方也不大恰当。


    不过,她心内七上八下倒是真的。


    姨母是端庄温顺的女子,娘亲一定也是这样温柔的人,她们都是祖奶奶教大的,只有她,自小一副泥猴儿模样,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贤妃从袖中拿出那两块蝴蝶佩,笑说:“其实阿姊的性子与我不大像,祖母说我太过柔和,说好听点叫静水流深、随遇而安,说的不好听就是平平淡淡泯于众人。可阿姊是绚丽明朗的,她就像从画里飞出来的蝴蝶,拥有世上最斑斓的翅膀,不吝啬任何的美丽与良善,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一入宫,先帝爷便将她视作掌心明珠。”


    说后后面两句,贤妃目光微微黯淡下来。


    见喜手托着下巴,默默用衣袖抹去眼尾的泪珠,“好可惜,我都没有见过娘,昨儿梦里我又梦到娘亲了,可是我看不到她的脸。”


    贤妃揉揉她的头发,“家中有阿姊的画像,回去我给你瞧瞧。”


    见喜用力地点点头,杏眸如春水微漾,再一抹泪,瞬间又恢复了清亮纯澈。


    冬日寒风肆虐地攀咬地窗边的帷幔,透过一丝明亮的罅隙,见喜觑见窗外街头的景象,猛地一惊。


    “姨母,外面那座石灯幢我记得,就在提督府不远!去顾府的路上也经过提督府是不是?”


    贤妃略略怔忡,见喜已经抓住她的衣袖,“姨母,我想去提督府瞧一眼可以吗?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我就看看他有没有事。”


    马车行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绕过了一条街巷,眼见提督府愈来愈远,见喜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贤妃见状赶忙对外面马车夫道:“快快停下。”


    车夫闻言,即刻勒马慢了下来,马车还未停定,见喜已经撩开车帘跳了下去。


    见喜绕过巷子一路奔到提督府门前,守卫换成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可众人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赶忙躬身,拱手作揖道:“公主。”


    见喜来不及回应,径直往里头冲,却见长栋从里头小跑至跟前,气喘吁吁。


    “夫人慢些,督主今日不在府上。”


    见喜顿时懵住,一眨眼,两串泪珠子滚落下来,急声道:“他手臂伤得那么严重,不在府中养着,这时候还去哪?”


    长栋握拳抵着唇面咳嗽了声,想到方才梁寒交代的话,顿了顿道:“魏国公党羽还未铲除干净,督主出门办事去了。”


    额头两边的刘海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她颤颤地后退两步,眸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檐下,一颗心也空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抽走。


    她眼睫动了动,咬咬唇:“朝廷都没人了么,受了重伤也歇不下来?还是说,他不肯见我?”


    长栋慌忙抬头,摆手道:“怎会,夫人莫要多想。督主身兼数职,如今朝廷又撤立西厂,所有的事务压在督主一人肩上,奔波劳碌实在无可避免。”


    见喜讷讷地点了点头,眼眶泛红,沉默了一会儿,“那他还好吗?”


    长栋如实道:“未曾伤及筋骨,夫人莫要担心。”


    见喜呆滞地“哦”了一声,“他可有说何时回来?”


    “督主没说,咱们也不敢问。”


    长栋神情有些无奈,瞧见贤妃提着裙摆匆匆走到门外,赶忙上前行个礼,又转过身来对见喜道:“外头冷,夫人随贤妃娘娘先回去吧,只怕今日老夫人还等着呢。”


    ……


    镂空的菱花窗格内,鎏金炉上淡淡青烟缥缈,一只小鹦鹉在笼内木枝上跳跃。


    梁寒一只手垂在花梨木的凭几上,另一只手指尖携一枚细细的木夹,往鹦鹉口中喂食,薄唇紧抿,看不出情绪。


    二档头立于一旁,欲言又止,待那单薄的身影失魂落魄地出了府门,终于忍不住道:“督主当真不见夫人?”


    梁寒凤眸微敛,眸光清沉,没有说话。


    二档头叹口气,又道:“以督主在朝中的权势,同那些阁臣撕破脸皮刚上一刚又如何?左右陛下也站在您和夫人这边,顾家又欠了您这么大的恩情,谁还敢说个不字?”


    梁寒眼都没抬,声若寒冰:“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二档头心中虽不解,但也知道他自有道理,且从不是肯轻易放手的人,长吁口气,便噤了声,不再多话。


    “夫君,亲亲。”


    笼内的鹦鹉扑腾两下翅膀,掐嗓一声细语,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厂督,停下。厂督,停下。”


    二档头眉头一跳,小心翼翼觑了眼督主沉得发黑的脸色,整个人无所适从起来。


    梁寒紧绷着唇,眸光冷得像刀子,忽然有种将这傻鸟掐死在掌心的冲动。


    二档头憋着笑,心道这鹦鹉平日里也没见它说几句话,没想到一语能有这石破天惊的效果,督主和夫人燕婉相欢,实在是羡煞旁人。


    梁寒注意到他忍得辛苦,眸光一冷,声音低厉:“还杵着作甚?滚出去。”


    二档头早就想走了,见他先开口,赶忙道了声是,转头出去时忽想起一事,又回过身来:“妃梧……伤了喉咙,往后可能说不了话,属下可否照顾她几日?”


    梁寒随手扔下手里的木夹,“她愿意跟你?”


    二档头挠了挠脖儿,“我问过她,她没说不,那就是答应了。”


    梁寒呷了口茶,冷嗤:“没说话就是答应?难道不是因为受了伤不能说话么?”


    二档头被这话呛了一口,脸涨得通红:“可她也愿意留在属下身边,并非属下强迫的她。”


    梁寒幽幽一笑,目光阴恻:“好啊,咱家府上的人个个随心所欲,二档头不动声色给捞走了心,咱家虽是主子,竟也做不得下人的主了。”


    二档头急得冒汗:“待她伤好,自然还回提督府伺候,一切都听督主的吩咐。”


    梁寒冷冷抬眸:“行了,还不快滚。”


    二档头赶忙缩着脖子出去,廊下冷风一吹,心里头一下子敞亮起来。


    督主大人跟吃了火/药似的,自己难受不如意,又瞧见人家恩爱,势必拿出冷嘲热讽的看家本事,总让人心里不痛快。


    二档头感慨地笑了声,这时候就要学学刘承,千层鞋底拿来做腮帮子,脸皮厚得刀枪不进,旁人说什么也不往心里去。


    姑娘愿意跟着你,还藏着掖着不成?以往怕她不愿意,一厢情愿的事情说出去扫脸,可她一旦点了头,二档头欢喜得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不怕人惦记。


    屋内恢复了静谧无声,唯有那只鹦鹉偶尔砸吧嘴,闹出令人厌烦的噪音。


    “厂督督,厂督督。”


    他在一片黯淡的光影下无声地笑出来,轻声叹了口气,通透如玉的指尖,抹去眼尾一点点湿润的东西。


    这辈子拿命赌过两次,一次是替皇帝挡箭,赌来了自己的前程;一次险些废去一条手臂,赌她家人的认可。


    也许像二档头说的,以他的手段,没有必要伤及自身来换取类似后者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他更希望,这段不为世俗容忍的感情,至少是被她最珍视的家人所支持的存在。


    如是,没有歉疚和遮掩,她才能真正地高兴一辈子。


    再等等吧,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让她伤心。


    余生,他会倾尽一切来偿还她对他的一片真心。


    去往顾府的路上,见喜卧在贤妃的臂弯哭成了泪人。


    贤妃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心里也跟着抽痛起来。


    这般纯澈而执拗,竟不知遗传了谁。


    车轮辘辘驶过两条街巷,最后在兴庆街一处古朴宁静的府邸门前缓缓停下。


    姑娘懂事,赶忙拭去了眼泪,换了一副干干净净、笑意盈盈的面容,可她越是如此,贤妃就越是心疼。


    两人接连下了马车,见喜抬眼望去,朱漆大门上悬挂着一副古旧的牌匾,檐角高树参天,门枕两侧各蹲一只石兽,在京中不算是雍容富贵的门庭,却自有一种古朴祥和的气象。


    顾府众人听闻今日贤妃携公主回家,早已在照壁前等候。


    院外冷风刺骨,顾渊和老夫人的病体皆受不得风寒刺激,可两人却执意不肯回屋,顾延之和孟氏只好搀扶着两人进门房避寒。


    一听到外头马车的声音,众人立刻起身相迎。


    见喜跨入门槛,一偏头便瞧见一个银发苍苍、面上沟壑丛生的老太太,盯着她,眼底含着浊泪,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公主!”


    这世上对于失散已久的亲人仿佛都有这样的魔力,就像当初在茶楼时,桑榆同她说起顾昭仪时,她心口痛得呼吸不过来。


    此时亦是如此,老祖母一句话喊得她心都瑟缩起来。


    见喜眼眶一红,扑过去抱住了老人略略佝偻的身子:“祖奶奶,祖奶奶……”


    顾昭仪十来岁入宫,又死去这么多年,可顾老夫人依旧记得她的长相,方才第一眼见这姑娘,杏眸清亮,朱唇榴齿,这俏生生的模样,叫老夫人一瞧便生出深深的熟悉感,这就是婉儿的女儿无疑。


    顾老夫人哭得泣不成声,孟氏和蒋氏皆掩面而泣,最后还是顾延之听到贤妃轻轻咳嗽,这才赶忙令人搀扶几人入内厅,免得在门外受寒。


    顾渊和孟氏,见喜也称呼一声外公外婆,目光转向顾延之和蒋氏,见喜垂下头,醒了醒嗓子,唤了声“舅舅”、“舅母”。


    蒋氏应得很是欢快,顾延之面色却不大自在,掌心出了汗,忙先将人引入内堂。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已经成婚


    行至内堂,顾老夫人握着见喜的手,察觉出一丝异常,又不放心地抚了抚她的额头,眉头皱得极紧。


    “这孩子,莫不是发了高热,怎的身子这般烫?”


    见喜破涕而笑,从前逢人便要解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在祖奶奶面前,她当然不吝炫耀一下,说到最后还道:“一般的风寒小病难不倒我,自己找个地儿闷出一身汗,什么都好全了!旁人风餐露宿,冻得嘴唇发紫直哆嗦,我却没有这样的烦恼,只恨这一层薄衣紧着身子还受罪呢。”


    老人家惊得两眼瞪圆,眼眶里蜿蜒着无数的血丝,可睁大的双眼却如黑曜,继而笑得嘴都合不拢,转过去向顾渊道:“这孩子,当真是有菩萨庇佑!”


    可不是么,都说路有冻死骨,凛冽的严冬一过,路边的小乞丐都要换走一波,她却坚强得宛若野草。


    等到笑够了,老人家想到姑娘这么多年的遭遇,顿时悲从中来。


    她让贤妃将那两块玉佩拿出来放在桌面,自己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当年将这蝴蝶佩赠给这两个丫头,就是希望婉儿和兰儿一辈子幸福长宁,可婉儿早去,兰儿亦坎坷,我顾家蒙冤近二十载,阖府上下死的死,病的病,如今总算得菩萨一丝垂怜,让你回来与我们团聚。”


    闻言,孟氏和蒋氏又掩面拭泪,贤妃也伤心不已,“怪我,这孩子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竟毫无发觉,否则,老祖母早该见到她的。”


    老夫人又怎会怪罪于她,“婉儿进宫那会你才多大,何况那么多年过去,哪里能轻易认出她的女儿?这是老天爷开眼,在你跟前总比在旁人跟前好上百倍,若是遇上不好相与的主子,这孩子免不得要受苦。”


    顾渊抿了口茶,笑叹道:“也多亏了那位司礼监掌印,兄长沉冤昭雪,公主安然无恙,还未我和母亲的病症寻了神医,我顾家蒙受大恩,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贤妃和顾延之闻言一滞,相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这事儿虽暂时瞒住了家中人,可纸终究包不住火,隐瞒并非长久之计。


    顾老夫人瞧见见喜脖颈上未消的伤口,心疼得直流泪。


    见喜也哭肿了眼睛,还不忘替厂督说几句好话,“若不是夫君以命相搏,今日我也见不到祖奶奶和外公外婆了。”


    话音刚落,老夫人立即抬眼,嘴巴微张,讶异道:“你已经成婚?”又转头问贤妃,“这孩子不是在你宫中当差么,怎的竟已有了夫君?是哪家的公子?”


    满屋人皆是一怔,见喜原也没想今日提这个话,可方才脑袋哭得混沌起来,想也没想,“夫君”二字已然脱口而出。


    这下该如何收场?祖奶奶若是知道夫君就是厂督,一定会气得旧病复发。


    她心乱如麻,怔怔地望着贤妃和顾延之求助。


    顾延之也慌了神,磕磕绊绊地打马虎眼道:“是……是锦衣卫的一个统领,先前在宫里瞧对了眼,向阿姊把她要走了,陛下当时也同意的。”


    顾渊执杯盏的手一顿,奇道:“锦衣卫的人?怎么此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锦衣卫中不乏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普通侍卫里头拔尖的。


    顾渊远离朝堂多年,现如今能说得上姓名的锦衣卫,大多也是他这个年纪了,如今年轻有为的那一批,他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若说先前顾渊还有所顾虑,此刻已然微微松了口气。


    公主的婚事关乎江山社稷,历朝历代都有被迫和亲的,而大晋适龄的公主也只有见喜这一个,这孩子若是才认祖归宗,就要远离故土,恐怕老夫人要伤透了心。


    驸马不得入仕,若要尚公主,恐怕会牵连整个家族的官途,所以但凡有些家世背景,想要入朝为官的都不会走这条路。


    可锦衣卫为皇帝亲军,这身份并不尴尬,也不上不下,倒不失为驸马的合适人选。


    顾渊正要追问是哪家的公子,那头顾老夫人已经笑逐颜开:“既如此,怎么不同你一起来府上?也带来给祖奶奶瞧瞧。”


    见喜眼眶酸涩,喉咙哽咽,沉吟了一会道:“他这几日不在府上,出去办事了。”


    小姑娘一落泪,老夫人心疼得说不出话,赶忙拿帕子替她擦眼泪。


    见喜从来没有能哭诉的亲人,小时候哭过,被舅舅打得生生止住泪,后来就不敢哭了。


    如今有了祖奶奶,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往外涌,微微躬身抱住了老夫人,从一开始的默默啜泣,到实在忍不住,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祖奶奶,是不是我做了公主,他就不要我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好想他……”


    小姑娘的情绪毫不掩饰,一提到伤心的事情,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撕心裂肺。


    眼泪砸在人心口上,谁瞧见了都难受得紧,连厅堂外的侍女都忍不住落泪。


    老夫人更是心疼得要命,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了好一会,直到午时传膳,见喜这才慢慢平复了悲伤的情绪。


    晌午过后,老夫人拉着见喜去暖阁说话,顾渊一人回到书房。


    他顺着见喜的话往下想,原以为那锦衣卫统领为了前途,抑或是心觉自己配不上公主,这才刻意回避,直到顾延之和贤妃两人敲门进来。


    “爹,我来负荆请罪。”


    “请什么罪?”


    顾渊摸不着头脑,先道:“对了,我正要找你。公主口中的夫君是怎么回事,怎么兰儿也从未与我说过这话?这在宫里当差,不得出了宫才可婚嫁么?”


    顾延之与贤妃相视一眼,咬咬牙道:“是这个道理,可公主的情况特殊。”


    顾渊更是疑惑,又恨他话不说完、吞吞吐吐,转头看贤妃:“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儿是顾延之干的,贤妃并不打算帮他解释,叹了口气道:“让延之同您说吧。”


    顾延之面色有些发青,跪下请罪道:“公主嫁的人,不是什么锦衣卫,而是那位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梁寒。”


    顾渊脸上的疑惑顿时消散,一瞬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肌肉好似僵住,身子支撑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贤妃赶忙上前将父亲扶稳。


    顾渊眉头紧蹙,又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儿,“当真?”


    顾延之抬眼,吸了口冷气,又垂下头解释道,“爹爹莫怪阿姊,是我被功名利禄蒙了心,想让咱们顾家在内廷有个依傍。当初阿姊一回宫,公主在宫门口冲撞了梁寒,原本以他的性子定会重罚,可后面不知怎的,竟放了公主一条生路。我瞧那梁寒对她有几分不同,便自作主张将人送去了颐华殿,后来陛下瞧梁寒也点了头,便为二人赐婚,结了对食。”


    听到“对食”二字,顾渊只觉心脏骤缩,胸脯震动欲裂,猛然咳嗽了几声,几乎要咳出血来。


    顾延之也慌了神,正欲起身去瞧顾渊的病情,却被顾渊伸手阻止,“你给我跪好!”


    顾渊仍是不敢相信,又问一遍贤妃确认,“所以公主口中的夫君,便是梁寒?从那伙绑匪手中舍命救她的也是梁寒?”


    贤妃拍着他胸脯慢慢顺气:“爹爹莫急坏了身子,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见她并不反驳,顾渊全想明白了。


    先前梁寒为顾家做的事,很大程度上都是看在见喜的面子上,否则那向来冰冷阴鸷、不近人情之人,如何会情愿帮顾家这么大的忙?


    替兄长洗雪冤屈或许有陛下的意思,可寻找神医来为他和老夫人诊治又怎么说?


    人家这是算得门儿清,如今为了救公主险些丧命,正好借此种种为筹码,大大方方地将人要过去,偏偏你还拒绝不得,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思及此,顾渊更是怒气翻涌,四下寻找没有趁手的物件,直接抡起手边的圈椅往顾延之身上砸过去。


    顾延之不敢躲避,桃木圈椅就这么结结实实摔在右臂和后背,联帮棍和月牙扶手砸得断裂,顾渊操起一根凳子腿便往他身上抽。


    棍棒“噼里啪啦”猛地一顿下来,顾延之咬牙不吭声,痛得满头大汗,口中都咬出血丝来。


    顾渊身体虚弱,并不能太多用力,可这次确实十足地发狠,下手不轻。


    贤妃在一旁吓得面色惨白,怕父亲将人打坏了,又怕他气到自己的身子,可拦也拦不住。


    顾渊一向秉性温和,数十年来没有这般火冒三丈的时候,更不曾对人动过手,今日是头一回这般恼怒。


    后背已经洇出了血迹,顾延之伏在地上,忍痛道:“若早些知道那是堂姐的女儿,我又岂会干这种糊涂事?爹爹如何责罚,延之都认了。”


    “你到现在还不知自己真正错在何处!”


    顾渊停下来,急喘着气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人是怎么教你的,让你把无辜的姑娘往太监房里送?今日你才有此悔意,是知道她是公主,是咱们顾家的姑娘,可若是旁人家的好姑娘呢?便只能由着你胡作非为,这事儿就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顾延之下唇咬出了血,跪伏在地上,额头青筋几乎爆裂,“爹爹息怒,延之知错,不敢求爹爹饶恕,更没脸面对祖母。”


    见顾渊动作停了下来,贤妃赶忙拿开了他手中的桃木棍,一边替他顺背,一边道:“爹爹莫要再动怒,桑神医来的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调理好了些,您可莫要让娘和祖母再担心了。”


    贤妃端来茶水给他润喉,又道:“祖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必知道外头的事情,那头先瞒着吧,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受不得刺激。”


    顾渊盯着桌角沉思片刻,胸口仍是起伏不定。


    贤妃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顾延之,道:“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姑娘喜欢她,平日里轻快欢脱的人,一扯到他的事情,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从前梁寒被杖脊的那一回,姑娘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甚至在养心殿跪了大半日,就为了出宫见他一面。如今这是梁寒为了救她受的伤,姑娘心里才更是难受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烫伤了手


    顾渊难得疾言厉色一回,过后整个人虚脱地靠在背枕上,眼神空洞,嘴唇半阖,如是静默了许久。


    想到先前梁寒过府时,顾渊心中感激涕零,想到他对顾家的大恩,便是衔草结环也难以为报。


    可如今出了这档事,梁寒显然是有备而来,姑娘若当真一辈子跟一个太监,他有何面目去见死去的兄长和侄女?


    思及此,胸口又剧烈阵痛起来。


    贤妃见他额头冒汗,手脚也泛起冷意,赶忙着人去找桑榆。


    自太后殡天,宫里头的差事便闲了下来,桑榆应梁寒的吩咐,每日来给顾老夫人和顾渊诊治,一天之内有半日都在顾府逗留,顾府也因此特意辟一间厢房出来容她休憩。


    桑榆听人说过公主今日在府上,结合前几日见喜在提督府失踪一事,她也大抵猜到几分,本想一入府就去瞧瞧公主,可才回到厢房,便有小厮急匆匆地敲门,说贤妃娘娘急着唤她。


    进到书房的那一刻,看到屋内一片狼藉,桑榆整个人都惊了一大跳。


    结实的桃木圈椅被砸了个粉碎,地板上还躺着个被打得直不起身的人,冬日厚重的外袍竟渗出殷红的血迹来。仔细一瞧,竟是户部侍郎。


    贤妃唤她一声,桑榆赶忙移过目光,放下药箱,先去替面色苍白到极致的顾渊诊脉。


    顾渊的身子不能动怒,她早前特意交代过。


    原本也无需担心出岔子,因为顾渊本就是温润平和之人,平日里待人接物,说话都不曾大声过,更别提动手打人。


    可今日却实在怪异,有什么事情竟能闹得这般不可开交?


    她一边在顾渊头顶几处穴位扎针,一边对贤妃道:“娘娘先将顾大人扶到塌上吧,民女过一会替顾大人瞧伤。”


    贤妃正要应下,顾渊闻言却怒嗔:“让他滚回自己的屋子闭门思过去!”


    贤妃无奈,只好差人将顾延之搀回去等着,可又不能惊动老祖母,几个长随在廊下做贼似的拖人,简直狼狈不堪。


    桑榆瞧这情形,心觉自己怕是要在顾府住下了。


    顾渊闭目思索半晌,又倏忽问桑榆道:“那位梁掌印的伤可是姑娘看的,不知可有大碍?”


    桑榆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梁寒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他的伤的确是经她的手料理的,心里琢磨了下,便如实道:“虽未伤及筋脉,但伤口极深,刀刃再偏半分的话,那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顾渊眉头皱紧,面色白了几分,“这般严重?”


    桑榆抿了抿唇,颔首道:“的确凶险万分,除开生死一线的重伤重残,这样的伤口也算少见的,不过听闻这几日掌印出了门,也没再传我过去,不晓得眼下伤情如何。”


    顾渊沉默片刻,长叹了口气,手指敲打着桌面,盯着茶盏的边沿若有所思。


    顾延之被打得浑身是伤,对老夫人那边只称是不小心摔伤的。


    老夫人正和见喜说话,听到后院传来消息,忙拉着见喜一道来顾延之屋内。


    桑榆已经替他上了药,顾延之疼得冷汗淋漓,鼻腔里都是血腥味,整个上身缠着绷带,用一条轻软的锦被覆着身子,瞧不出更多的端倪。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


    老夫人急得直跺脚,心口一阵阵发慌。


    蒋氏站在床前落泪,贤妃也在一旁沉默不语,两人自不会说实话。


    老太太要掀被查看伤口,桑榆也帮忙拦着,说需要好生静养,不得吹风,老太太只好作罢。


    见喜倒是猜出了其中的缘由,当初若不是顾延之,她也不会去伺候老祖宗,也许这就是命定的缘分,让她遇见心爱之人。


    可若是老祖宗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呢,若是个酷爱折磨人的老太监呢?那又该如何?她恐怕的确会像旁人说的那样,要么活不过第二日,要么被一辈子折腾到死。


    她吁了口气,也不怪外公动怒了。


    看这情形,怕是家中人都已经知晓了她的情况,如今就瞒着祖奶奶一人呢。


    这样也好,希望外公能明白她的心思,又不教祖奶奶伤心。


    出了屋门,老夫人又缠着她问:“你方才还没说完呢,你那夫君到底将面人儿藏哪了?”


    见喜心里泛起酸痛,嘴角仍弯起来笑道:“他这个人看着聪明,其实笨得很,藏在枕头底下,被我一搜就搜出来啦。”


    顾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见喜便继续道:“扶风苑旁的有个很美的彩灯镇,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大街上三五成群的,就盯着夫君一个人瞧,还有同我搭讪的,问我家公子婚配可否,我都气死啦。”


    老夫人哭笑不得:“被你说得天花乱坠的,真有这么好?”


    见喜想不出多好的词儿,可只要提到梁寒,肚子里的墨水都能绣朵花出来。


    她重重地点头,继续启唇笑道:“不过他就只待我一个人这样好,他这个人脾气古怪,颇为人不喜,这辈子,怕是把自己好的那一面全都给了我。”


    尾声仿佛掩在潮湿的雾气里,慢慢轻了下去。


    老夫人听出她心里的酸楚,抚了抚她的手背叹道:“顾家的女儿,没有一个风平浪静地度过这一生,你母亲自小在我膝下长大,是最明丽动人的模样,性子又极好,入了宫也颇得圣宠。紫禁城那个碎绿摧红的地方,后宫中的女子极少能有她活得这般明媚舒快的,我本以为她这辈子能够幸福,谁知道你外公出了那么大的事……”


    见喜含泪:“祖奶奶。”


    老夫人心中悲戚:“你姨母也是个命苦的,名字落入了进宫的秀女名单里,才进宫没多久,先帝就去了,在外头受罪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这孩子又自小没了爹娘,跌跌撞撞地把自己养活这么大,不容易,祖奶奶对你没有旁的期盼,只瞧你过得好,我心里就高兴。”


    见喜红着眼眶点点头,她也希望祖奶奶这辈子健康长寿,永远不要为了她的事再烦心劳神。


    用过晚膳后,见喜来到早就收拾好的东院。


    皇帝照顾她和贤妃思家心切,并未限制离宫的时限,见喜便打算安安心心在顾府住上几日,多陪陪祖奶奶。


    桑榆的厢房也靠在这附近,用过晚膳,桑榆又去给顾延之换了一次药,折腾一番已是戌时,回房时正好瞧见见喜一人坐在廊下石阶上吹风。


    白日在顾延之屋内没说上话,这会子总算有闲暇,她便拿一壶温好的酒过来,一边喝,一边陪她一起坐着。


    一口烧刀子入喉,身上顿时暖和起来,桑榆将酒壶递给她,见喜却摇头。


    桑榆笑道:“我都忘了,你这身子不喝酒也热乎。”


    瞧她哭丧着一张脸,桑榆忍不住问道:“都做公主了,怎么还不高兴呢?”


    见喜将小脸埋在膝盖里,忍着没哭,“你前些日子瞧见他了?”


    桑榆嗯了一声,也知道她的心思,紧跟着道:“掌印一向心思玲珑,比你我聪明百倍,说什么做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就说那道伤,连我这堂堂女神医都没法子割得那般精准,你就不要为他担心了。”


    是了,亏得那日山上有淡淡的雾气,加之刀子砍下去的力道又恰到好处,让他在那伙贼人面前蒙混过去,实则早已设下埋伏,就等着收网呢!


    可如今这事儿过去多日了,他为何还不来瞧瞧她?他向来算无遗策,能算出她想他,想得快要恨死他了么!


    月色阴冷,耳边只有凛冽的风声。


    她气得咬牙切齿,可心中那股子怨气又很快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换成了一种钻心裂肺的痛痒,鬼爪子一般在她胸口捻磨。


    他们之间当真有这样难?堂堂司礼监掌印都不敢出来见她,呵。


    接下来的好几日,见喜每天都遣人往提督府去一趟,带回来的消息却如出一辙。


    孟氏、蒋氏、贤妃都在暖阁陪老夫人说话,见喜也在一旁,虽也会讲好听的逗老夫人高兴,可谁都瞧得见,她眼底一直恹恹的,比起从前不知失了多少神采。


    老夫人面前不敢说太多,贤妃私下里劝了她好些回,她往往只是嘴上笑笑,空洞无光的眼眸和苍白的面色却出卖了一切。


    这模样顾渊也瞧在眼里,只是不住地叹气,心盼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梁寒不回京,姑娘也瞧不见他,长久这样下去,两人的感情便淡了,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他心中怨怪自己狠心,又做了那忘恩负义之徒,可若非如此,他又对不住兄长和侄女。


    左右都是两难,倒不如怀着一丝侥幸,希望时间拖得越久,越能够冲淡一切。


    直到有一日,见喜揽过下人的活儿,给老夫人屋里的香炉换炭,没留神儿,手里的铜夹竟换成了一块烧得滚烫的银骨炭。


    手心的嫩/肉烧得通红,她就这么怔忡地望着,一言不发。


    下人察觉异常,一瞧见她手里握着通红的炭,吓得魂都没了,尖利的惊叫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老夫人吓得险些晕厥过去。


    桑榆急忙打一盆冷水替她清洗伤口,“怎么样,疼不疼?”


    见喜原本还没什么痛感,凉水覆上掌心水泡的那一刻,当即疼得龇牙咧嘴,发了一身冷汗。


    顾渊听到下人来禀告时,整个人都震住了。


    那头老夫人抱着姑娘直哭,顾渊也没料到姑娘竟为了个太监失魂落魄成这样,再如此下去,怕是哪日掉进湖里都能忘记喊救命。


    顾渊吁了口气,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往提督府打听梁寒的行踪。


    到底何时回京,得给姑娘一个准信儿,否则日日如刀悬在心口,姑娘就不单单是惦记得辛苦,恐怕要为他丢了命。


    顾府有什么风吹草动,底下人都能第一时间报上来。


    那小厮哈腰进来,拱手道:“今早公主在老夫人的暖阁中,被银骨炭烧伤了手,老夫人心疼不已,又束手无策,方才顾渊顾大人也派人来打听,问您何时归京,外头的守卫仍是依您的话说暂且不知,您看?”


    案前的人怔了怔,脸色当即泛白,情绪有些失控:“烧伤了手……怎么伤的,底下人都是死的吗?”


    那小厮被他这反应吓得不轻,赶忙道:“是公主换炭的时候,不小心烫伤的。”


    玉白的指尖反复敲打着桌案,显然已经杂乱无章,可顾渊态度的转变也终于让他等来了希望。


    老夫人那头瞒得紧,已然没有妨碍,只要顾渊一松口,往后便容不得他后悔。


    梁寒要的便是这个时候。


    次日一早,一百二十担聘礼浩浩荡荡,齐齐整整地送进顾府。


    护卫还未来得及通报,一个身着朱红曳撒,外披紫貂大氅的男子步入眼帘。


    门房认得,那是某日深夜来过府上的司礼监掌印,可前两日顾渊私下吩咐了,不得在府中提起这梁掌印的身份,尤其是在老夫人面前。


    于是先不动声色地将人请进来,另一头又赶忙着人去通报。


    这几日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外头稍有风吹草动,见喜就恨不得立即出门去瞧。


    此刻听到外头的动静,更是一刻也待不住,赶忙提起裙摆往外院跑过去。


    匆匆忙忙出了回廊,朱红的飞鱼服立即撞进眼中,仿佛一团鲜亮的火焰,一瞬间灼伤了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补齐聘礼


    檐下的纱灯在寒风中狂舞,天色是几日不曾换过的沉郁色调,将世间所有蠢蠢欲动的心压得喘不过气。


    蓦然撞进眼球的这一抹红,聚拢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从那沉郁的色调中狠狠挣脱出来。


    飞鱼纹上灼灼的金线将天光罗织在一处,所有的风景都是黯淡的,唯有他是最绚丽的锦绣华章。


    那双熟悉的凤眸凝视着她,仿佛踏过千山万水,亲手将心里的伤疤一寸寸剥离。


    可是又那么遥远,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失去。


    失去……失去……


    这样的字眼不能在她脑海中停留一刻,否则会像蛊虫一般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啃噬。


    她已经感觉到疼了。


    眼前渐渐模糊,可她眼睛不敢眨,珍惜所有的机会对上那墨如深渊的眼眸,直到什么都看不清。


    而他在这个时候慢慢走到近前,那种熟悉的檀香味将她包裹,浓郁的真实感拉回了她的神识。


    她嘴唇动了动,呆愣愣地开了口:“你来做什么……什么时候走?”


    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心真的被压得太痛,一刻都受不了,只想问个清楚。


    指尖倏忽一凉,他拿过她的手要看,见喜下意识缩了缩,可方一动,满手的水泡疼得她直抽冷气。


    小小的手,被纱布包裹得格外严实,只露出一截白净到透明的指尖。


    梁寒眉头皱得极紧,眼底的郁色浓得化不开。


    见喜鼻尖一酸,“知道你要说我蠢了,我就是这么蠢,要时时刻刻盯紧了!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今日烫个手,明日撞个脑子,后日就将你忘得干干净净。”


    他唇角慢慢扬起,笑意却苦涩至极,摩挲着露出来的那一截细嫩的指尖,眼眶也涩重不堪。


    偏头垂下眼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抑住,随后又慢慢伸出手,将她小心翼翼扣入怀中。


    冰凉与温热相贴,这些天来所有的悲伤都在此刻沉淀到脚底,所有的欢愉仿若藤萝般攀爬上来,将两颗靠近的心脏拴在一处。


    一百二十担聘礼送入顾府,一百二十担聘礼抬进皇宫。


    这些日子,他备好了一切。


    当日皇帝那一张圣旨太过草率,他要堂堂正正地娶她入府,可这条路很难,一着不慎就会落得唇枪舌剑中,将人杀得片甲不留。


    他向来处于风口浪尖,万箭穿心也无妨,可他不能让她蒙受伤害。


    他的姑娘,往后余生都要快快乐乐的。


    可她的肩膀在轻轻颤抖,抑制了许久的眼泪将他胸口打湿一片。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他松开咬紧的后槽牙,哑着嗓子开口。


    见喜吸了吸鼻子,道:“是很晚,再晚一点,我就不要喜欢你了!我嫁别人去。”


    梁寒眸光寒芒闪动,宛如刚出鞘的利剑,一瞬间有种屠杀罄尽的冲动。


    “谁娶你,我杀谁。”


    见喜咬牙切齿地抬头:“那你自杀吧!”


    他怔了怔,从来只有他口下不留情,没想到竟被她摆了一道,淡淡的笑意在嘴角漾开,是这些日子久违的真正的愉悦。


    见喜抱着他好一会,想起他身上还有伤,登时慌了阵脚,赶忙将她松开去瞧他手臂的伤口,果不其然,经她方才一折腾,手腕的白纱又洇出血来。


    她急得落泪:“伤口又崩开了?你怎么不早说!”


    梁寒只是笑,用另一只手为她拭去泪珠,可是好像永远也擦不干似的,他忍不住俯首吻住她的眼尾。


    顾渊和顾老夫人听到底下人通报,赶忙出来瞧看,两人自廊下一东一西走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见喜被他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没有瞧见面色复杂的顾渊。


    可梁寒一抬眸,便觑见贤妃搀扶老夫人缓缓过来,六目相视,三人都愕然顿在原地。


    梁寒这辈子,走到任何地方都是昂首阔步,坦荡煊赫,气势从不输人。


    可此刻竟有些怔忡无措,分明是亲吻自己的娘子,却仿佛做了亏心事被人抓包。


    “老夫人,贤妃娘娘。”


    他慢慢将她松开,向二人微微颔首施礼。


    见喜吓得浑身一颤,忙转过身,看到祖奶奶和姨母笑意盈盈的样子,霎时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喊了声:“祖……祖奶奶,我我我没有……”


    老夫人瞧瞧梁寒,笑意从眼底溢出来,又望着见喜说:“没有什么?”


    见喜羞得没脸见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寒侧过身看到顾渊,朝他躬身拱手,又朝老夫人这边拱手:“晚辈梁寒,见过贤妃娘娘,见过顾大人,老夫人。”


    顾渊颔首回礼,细细打量下来,才发现他曳撒上绣着精致的飞鱼纹,的确是锦衣卫统领的常服,而不是司礼监掌印所用的蟒纹,还算有心。


    红木箱摆了大半个院落,齐齐整整,梁寒让众人退下,然后转向顾渊道:“晚辈此来,是为补齐娶妻的聘礼。”


    顾渊皱起眉,捕捉到“补齐”这话的深意。


    原本见喜无父无母,不需三书六礼那样繁复的礼仪,可如今多了娘家人,又贵为公主,该有的礼数是少不了的。


    梁寒的意思是,今日他来并非求娶时的纳吉,只是尽未尽之礼。


    因为他二人早已在宫中结为夫妇,圣旨一下,君无戏言,见喜早已经是她的妻子,这一点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细想到这一层,顾渊心中有些不快,可对方是顾家的恩人,心中那把礼义的标尺让他做不成以怨报德之人。


    思量片刻,仍是先遣人去唤桑榆,又将梁寒引入内堂,“梁大人请。”


    梁寒颔首应下,举手投足尽显君子端方,与平日里冰冷阴鸷的模样大相径庭。


    见喜的目光时不时往他身上瞟,老夫人都看在眼里。


    待众人坐定,桑榆过来替梁寒换药,一瞬间满屋都掀起淡淡的血腥味。


    伤处用针线缝合,翻卷的血肉仍然触目惊心,一旁的侍女吓得面色惨白,慌忙偏过头去不敢多瞧一眼。


    见喜紧紧盯着桑榆的动作,又抬眸觑他透白的脸色,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怎么开口。


    梁寒却很是平静,待伤患处重新包扎好,便不动声色将衣袖放下,叹声道:“晚辈没有大碍,这是这些日子出京办事,忽视了伤口的休养,耽误这么些日子还未痊愈,恐怕要留疤了。”


    说完望着见喜,眼里流露出淡淡的遗憾情绪。


    见喜瞪了他一眼,心疼又生气。


    底下人奉茶上来,顾老夫人和声问道:“你家中如今有几口人,父亲可也在朝为官?”


    梁寒眸光略微黯淡,恭声道:“晚辈无父无母,只有宫外几处宅院,这些年也在外置办了一些产业,家中勉强还算富足,公主进府也不用伺候公婆,万事都由她做主。”


    见喜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祖奶奶笑了笑。


    这样的条件说出来,天底下怕没有哪家姑娘不动心的。


    可越是天衣无缝,顾渊心中就越是疙瘩。


    身着飞鱼服,当真是一副锦衣卫的装扮,怕是将顾府瞒着老夫人的事儿都打听清楚了。


    也是,堂堂东厂提督,听墙角是他的职责所在,这点谁都及不上他。


    朝中有官职,在外还有私产,可不是天上地下都难觅的好条件!


    非但如此,还往顾府治伤来了!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为公主受过伤、留过疤。


    屋内的女眷显然被他糊弄过去了,三两句话的功夫,引得众人满眼心疼,再瞧老夫人的眼神,恨不得将他当做亲生的曾孙儿看待。


    顾渊心中叹口气,这梁寒年纪轻轻便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心思之深,当真不是寻常人招架得住的。


    可见喜是个简单的姑娘,在这样极度聪明又极度危险之人身边,哪怕他能护她一世周全,顾渊也不会放心。


    只是一抬头,望见姑娘笑靥如花,这些天来黯淡无光的双眸荡漾起灼然的光彩,顾渊心中又矛盾起来。


    若是自己的女儿,顾渊恐怕也不会考虑这么多。


    可这是兄长的外孙女,是多少人千辛万苦保下来的孩子,一切的祸端起于顾延之的歪念,他已经对不住这孩子,如若不能给她世上最好,他更没有面目去见地下的兄长。


    沉吟半晌,顾渊还是肃声道:“公主的婚事关乎江山社稷,如若出什么岔子,那些阁臣会怎么想,天下百姓又会怎么说?梁大人该明白老夫的意思吧。”


    贤妃与见喜面面相觑,见喜咬了咬唇,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梁寒依旧面色平静,侧首瞥一眼见喜,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晚辈今日来,心中自是有了万全之策,可保公主一世无忧。”


    他并非大言不惭之人,说有对策,定然是胸有成竹无疑。


    微顿片刻,复又坚定道:“公主于我非一宵恩爱,而是掌上珠、心头血,九重春色、泱泱江水也远不能及。只要晚辈在一日,旁人不可动她分毫,还望顾老成全。”


    语气沉着而冷静,目光也不闪不避,说的却是世上最动人的话语,连顾渊都忍不住微微一怔。


    见喜眼中闪过柔和的泪光,对上他温暖而坚定的视线,心中更似一湖春水慢慢荡漾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厂督还有个大招。


    第97章 你也有家人


    晚膳是个难题,梁寒伤的是左手,见喜伤的是右手,两人一左一右坐着,也算是互相照顾。


    这两日都是老夫人身边的侍女给见喜布菜,只是她脑海中混混沌沌,心不在焉,用得也少,前几顿即便不用右手,也并不影响进食。


    可梁寒一来,她瞬间胃口大增,加之在家中十天半月没有好好吃顿肉,恨不得一朝一夕补回来。


    侍女还如前几顿那样,往见喜碗碟中夹菜,大多也是能用汤匙舀起的四喜丸子、鸽子蛋之类,又备了一碗清淡些的八宝攒汤放到她面前。


    满满一桌菜很是丰盛,见喜用左手艰难地抓起筷子,目光早就瞥到旁处去了。


    侍女见她下箸困难,赶忙道:“公主想吃什么,同奴婢说一声便是,奴婢来给你夹菜。”


    见喜清了清嗓,正要答话,梁寒却在一旁道:“你退下吧,我来就好。”


    显然是对那侍女说的。


    这些天见喜没好好吃过一顿,往往盯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或者侍女布什么,她便用什么,众人连她的口味也摸不清。


    梁寒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又见她眼神四处辗转流连,低声道:“受了伤,吃点清淡的?”


    见喜咬了咬唇,眼神松开了小炒牦牛肉和爆灼羊肚,点了点头。


    梁寒给她夹了些蒸排骨、竹笋鸭和溜鱼片,也是她平时最爱吃的菜,她喜欢鳝鱼羹,他便将她面前的八宝攒汤端过来自己吃,给她另外舀了一碗山药冬菇鳝鱼羹。


    他向来事无巨细,从最末等的太监往上爬,比旁人多出十二个心眼,察言观色,窥伺时机,了解主子的喜好,他是一等一的高手。


    相处那么多日,他清楚她所有的口味,往往她眸光一转,他便能将她的心思猜得明明白白。


    见喜看到碗中的膳食,眼里都放着光,旁人都吃得文雅精细,唯有她狼吞虎咽,看这速度,恐怕街市上的金馒头大赛都能被她拔得头筹。


    小姑娘吃得香甜,最高兴的就是老夫人,一面吩咐她慢点别噎着,一面又忙不迭地招呼她吃这个吃那个。


    半晌,老夫人想起后院还躺着个摔伤的乖孙,搁下筷子道:“都忘了给延之送点儿!”她觑一眼顾渊,“你自己的儿子,怎的都不惦记?咱们在这儿吃饭,留他一人躺在床榻受苦。”


    顾渊凝眉望了眼梁寒,又转向老夫人,拂手道:“他床边自有人伺候,还能饿死不成?母亲莫要管他。”


    他难得说话如此冲,老夫人面露疑惑之色,贤妃赶忙道:“父亲的意思是,他这几日吃不了油腻荤腥,厨房另给他备了米粥和小菜,祖母别担心,一会用完晚膳我去瞧瞧他。”


    老夫人嗯了声,便没再提。


    吃过饭,底下人端着茶盘在一旁候着,众人漱了口,老夫人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对梁寒道:“今儿天气不好,恐怕要有大雪,若无旁的事,今夜就在府中住下吧,横竖你二人早已结为夫妇,没什么要避讳的。何况桑姑娘亦在府中,也能替你打理伤处。”


    梁寒闻言默了默,见喜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有哀哀之色。


    她是希望他留下来的,可是似乎又不大可能。他从来都忙得很,宫里宫外都是大事,除了停职那三个月,她就没见他消停下来过。


    正如此想着,梁寒已经颔首应道:“晚辈听老夫人的。”


    顾老夫人笑道:“再叫老夫人,我可不认你这个孙女婿了。”


    梁寒垂下眼眸,薄唇抿了抿,继而起身拱手道:“是,祖奶奶。”


    众人皆笑,顾渊的脸色也稍稍和缓下来,老夫人边笑边连声道好,见喜欢笑之余却悄悄红了眼睛。


    回到东屋,床褥已经铺好,见喜说:“我去梳洗了。”


    刚转身要走,手臂却多了一道分量压制上来,梁寒将她扣在怀中,冰凉的唇面摩挲着她眼尾,冷冷的茶香扫拂过眼眉。


    “怎么又伤心了,不喜欢我唤祖奶奶?”


    见喜没想到被他发现了,哽咽了一下,抱紧了他的腰,摇摇头道:“不是伤心,我是高兴。”


    嗓音埋在他的月匈口,显得闷闷的,“小时候我以为自己只有舅舅和舅母两个亲人,总以为这世上的亲人就是这样,会无故斥责,会冷眼相待,直到看见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蜜罐里长大的,脸上粘了泥巴有娘亲洗,想吃什么有娘做,他们的爹娘是真正的疼爱他们,而我并没有人疼爱。”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有了自己的家人,先前我害怕祖奶奶会喜欢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不喜欢我,可是祖奶奶对我那么好,看见我吃不下饭,比我自己还要难受,瞧见我被炭火烫伤,吓得脸色都白了……有家人的感觉真的很好。我们在这世上相依为命,也许是会很快乐,可是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接受你、爱你。我高兴的是,从今往后,你也有家人了,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你瞧祖奶奶,她那么喜欢你。”


    梁寒低头吻她的脸颊,右手在她后背轻轻安抚。


    她带给他的温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渗透进血脉和骨髓里的温暖。


    亲情于他而言就是一张白纸,可她希望他有个家,有亲人的疼爱,而不是在这世上孤零零的野鹤。


    他右手在她尻下微一用力,见喜惊呼一声,整个人已经稳稳坐在他手心,“你的手?”


    梁寒低哑着声音,徐徐道:“伤的是另一只手,不碍事。”


    转身将她托着放到床榻上去,冰凉的吻印在她唇面,像是亲吻干净清凉的雪水,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是他独有的味道。


    正要进一步地探索,耳边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梁寒伏在她身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嘴角绷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见喜抬手薅了一把他月匈口:“去开门。”


    敲门声还在继续,梁寒有些不耐,俯身在她耳垂珠上啮了一口,寒着脸趿鞋下床。


    见喜赶忙整理好衣襟和发髻,将床上杂乱的被褥稍稍整理了一下。


    门一开,梁寒阴沉的面色一瞬间温软下来,“祖奶奶。”


    老夫人慈眉善目,手里的漆盘里是刚削好的冻梨,“还没歇下吧?来给你们送些果子吃。”


    寒风敲打着窗棂,眼看着要下雪,老夫人身子单薄,脖上的围领也不大济事。


    梁寒忙接过冻梨,将人迎进来坐下。


    见喜将热乎的手炉拿给老夫人,又倒了一杯热茶让她暖身子,“这么冷的天,祖奶奶不在屋里烤火,怎么还特意过来我这儿啦?”


    老夫人喝了口茶,对见喜说道:“你姨母在给你挑冬衣的花样,快瞧瞧去。”


    见喜面露喜色,又犹犹豫豫地看了眼梁寒。


    “真是一刻也离不开。”老夫人佯怒,继而笑道:“你去吧,我同这孩子说两句话,放心,祖奶奶不会吃了他。”


    见喜羞赧地挠了挠头,对梁寒道:“那我去啦。”


    梁寒颔首道:“当心些。”


    见喜飞快地说了声好,跟前一道暖风拂过,橘粉色的背影已经轻快地跑出去了。


    屋内安静些许,梁寒给顾老夫人添了茶。


    他不是热情之人,除了皇帝之外,也从不对他人哈腰弯背,能做到这般已是极致,不过这样的感觉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似乎大有温情。


    蓦然半晌,老夫人抬起双眸望着他,面色是少见的严肃,语声带着轻轻的叹息:“我知道你的身份,梁掌印。”


    梁寒眸光一凛,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一刹那浮躁起来,神情冷冽下来的瞬间,比窗外风雪将至还要寒意逼人。


    不过他善于隐藏,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很快被压制下去,勉强笑道:“老夫人想说什么?”


    顾老夫人叹声道:“都以为我深居内宅,对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可见喜是我的曾外孙女,血浓于水的亲情,我又怎会任她嫁给一个不明底细之人?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姑娘们没有一个安稳度日的,既然掌印将她找回来了,那便是我的心头肉,我不疼她谁疼她?我活这一辈子早就够了,只要看到她幸福,比什么都好。”


    梁寒默不作声,他向来对这样的话不甚敏感,在亲情上很难与人有所共鸣,尤其是与见喜相关的,只会让他察觉到危险。


    老夫人眸光莹亮,缓缓道:“她与我说了你们之间的很多事,笑着说你的好,眼睛里却含着泪,我原本以为过几日就好,过几日念头就淡了,可她看上去乐呵呵的,好像没心没肺,心里装的东西却比谁都沉,最后浑浑噩噩,到底还是伤了自己。”


    梁寒心口微微泛痛,这些天未瞧见她人,他承受的痛苦不比她少半分。


    可他要等,等一切雪霁天晴,他就能堂堂正正地迎她入府。


    可这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更漏滴答的每一声,都如斧凿在心头砸出深深的印记,每一须臾,他都有无数次的冲动,想要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拥入怀中。


    他沉默半晌,终于艰难开口:“如您所见,我这一身残破,此生无法改变,可她将我从泥泞中拉上来,一步步走向有光的地方。”


    老夫人听下来,微微摇头,“你说得对,可并不完全对。这世上所经历的一切,老天爷都在你身上烙下印子,她幼时承受的那些苦,在脸上瞧不出来,那就只有刻在心头,冷暖自知。这辈子,她救了你,你又何尝不是救了她?她自小无人疼爱,但凡待她好一分,她必定回以十分,最重要的是,她比起常人更加渴望温暖和倚靠,而你是这世上头一个待她好的男人,她的性子,一旦抓住了,便再也不肯放手,必定毫无保留地爱回去。”


    这样的爱,当真是酸甜交织,层层叠叠地在心口结一层网,将她困在里面,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歇口气,老夫人定声继续道:“今日我来,不是为了斥责你,更不是阻挠你。她是顾家的姑娘,也是她自己,明知她会伤心却要横加阻碍的事情,我不会去做,可我也要提醒你几句话。”


    梁寒道:“是。”


    老夫人正色道:“我知道东厂提督手眼通天,可你所有的阴谋诡计,不可用在她身上一分一毫,这次的事情,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梁寒颔首应下,老夫人又道:“历来没有几个权宦可以功成身退,陛下虽是明君,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兔死狗烹的事情大多出自那些所谓的明君,你是聪明人,可懂我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他的承诺


    他这辈子生杀予夺,翻云覆雨,得罪过不少人,今后无论是皇帝,还是仇家,都是明枪暗箭,总有猝不及防的一日。


    先前他想过,大不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这辈子怕过谁?即便是太后,生死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他对皇帝并无二心,但倘若哪一日皇帝不再信任他,对他起了杀心,他自然也可以像魏国公那样,再拥立一个幼帝也不是难事。


    小皇帝操控在手上,他继续做他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


    皇室之中,亲父子、亲兄弟尚会刀兵相见,他不过一介内臣,孑然一身,就算是一手遮天又何妨?到最后也不过是史书一笔带过。


    可如今有了她,让他不得不往长远考虑。


    即便布下天罗地网,他也做不到全然规避风险,自她到他身边那日起,她便已经身处漩涡之中,知雪园、提督府就是最好的例子。


    梁寒抿唇,沉吟良久才道:“待尘埃落定,我会带她离开京城,去封地也好,隐姓埋名也罢,只要是她想要的生活,我会倾尽一切为她做到。”


    长夜灯火阑珊,风雪将至。


    屋檐下一盏纱灯在风口忽明忽灭,见喜躲进他怀中,下意识地贴得更紧。


    “祖奶奶同你说了什么,那么久。”


    冰凉的指尖顺着她背脊一寸寸地滑过,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以往的脊骨没有这般凸出。


    置于他腰间的五指,指节纤瘦而脆弱,连从前那点浅浅的小窝也消失不见。


    爱上他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辛苦了,他想。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渐渐有些不适,轻轻动了一下,“夫君。”


    梁寒没有回答,那只手绕到她纤细的脖颈,将她下颌微微抬起。


    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呼吸有些急促,随之而来的,是最熟悉不过的冰凉而温柔的吻。


    她如一株久涸的花,渴望他浸在温柔里的一切爱悦。


    然后,当这些天的思念一起涌上心头,她又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舌尖咬了一口。


    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她心中一软,又忽然悲从中来。


    “往后你会离开我吗?就像前几日那样,你不来见我,而我上天入地寻不到人。我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只要不想让我见,我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哽咽了一下,眼眶灼热又酸涩,“我不要这种患得患失的陪伴,倘若你做不到,我便狠狠心忘记你算了,你也不要再来招惹我,我真的承受不住……”


    温热而潮湿的气息落在他鼻尖和唇畔,心口伴随着她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无边的疼痛里瑟缩。


    她越是伤心,就越显得他无耻至极。


    或许,他应该最后给她一个承诺。


    “我知道了。”


    黑暗中,他用嘴唇描摹她清瘦的轮廓,一边说:“我答应了祖奶奶,这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倘若违背誓言,让我生生世世踽踽独行,不得善终。”


    他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世上最沉重的诅咒。


    她眼泪一下子涌现出来,在他颈边默默摇头。


    他垂下头,吻她通红的眼眸,也许冰凉的温度可以消肿。


    半晌,他又低低诉道:“这辈子,不管多难,我都会咬咬牙比你多活一日,不会让你在世上孤单一天。”


    见喜吸了吸鼻子,推开他,自己平躺下来,两串泪珠落入双鬓,带着鼻音嘟囔道:“别瞎说,我才不会死呢,你比我大五岁,若我还走在你前头,岂不是大亏特亏!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把老天爷欠我们的全都补回来。”


    “好,都听你的。”


    他笑了笑,扣住她的腰身,重新揽入怀中,揉了揉那纤细到堪堪一握的腰肢,“听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见喜被他凉凉的指尖碰得一颤,杏目圆瞪道:“气到不想吃!”


    他指尖滑下去,一面柔抚,一面漫声笑道:“看来我比饭重要一些。”


    她耳廓红了一片,身子在他的带领下微微弓起,颤栗到出了一层薄汗,咬咬唇硬着头皮说:“也不见得!那个……府上的厨子做饭也很好吃的,你再晚来几日,我就,我就——”


    倏忽,身上有冰凉的湿意传来,仿若枝上寒露啪嗒滴落心口,一滴就是一颤,带着酥痒的凉意从毛孔渗入骨血,四肢百骸都沾染了他的气息。


    她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想说的话吞咽在喉咙里,双/腿屈着无所适从,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用未受伤的一只手与她左手十指相扣,将彼此的温度深深熨帖在一处。


    他的侧脸,有淡淡的光影,和轻轻跳动着的、她的影子。


    寒风将光影吹散,檐角的冰凌在纱灯摇曳的火苗下,闪动着明黄而晶莹的色彩,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却又迟迟不化。


    最后她累得不行了,眼里浸着湿意,枕在他月匈口沉沉欲睡,轻而低的喘息声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乐章。


    ……


    养心殿,青烟淡淡。


    王青躬身进来,面露为难之色,想了想还是上前揖道:“坤宁宫皇后娘娘闹绝食,已经是第二日了,说一定要见您,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赵熠眉头蹙紧,沉吟半晌,搁下手里的奏本,起身披一件明黄大氅,与王青一同往坤宁宫去。


    夜色极深,天上无星无月,夜幕笼罩下的紫禁城冰寒彻骨。


    坤宁宫,住过先太后,如今住着他的皇后。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记得请清清楚楚。


    他淡淡扫过去,一些幼时的记忆翻涌上来,若在以往,那些刺耳的言语就像冰刀一样在心印刻捻磨,可今日,他的面色平静得出奇。


    缓缓走上短短一截汉白玉石阶,从廊下入内,坤宁宫也早已失了往日的脂粉味道,掠过鼻尖的只有淡淡的炭火味。


    紫檀木卷草纹案几上的琉璃瓶内,是一株边角不再脆嫩的红梅,在烛火的阴影下显出颓然的气色。


    寒风席卷进大殿,皇后跪坐在妆奁前,昔日一双秀目仿佛腥臭的死水深渊,激不起一丝波澜。


    一道明黄的光线打在镜面,仿若深渊落下一颗石子,终于有了一星半点的反应。


    转过身来,望着面前熟悉的人脸,只觉得遥远而又陌生。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她低声呢喃着,忽然发疯似的扑到他面前,双手抓着他臂袖上的日月纹,三足金乌在尖利的指甲下,皱起深深的褶子。


    她已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比扼住脖子的老鸹还要沙哑,双目里蜿蜒着无数的血丝,与往日的明丽光线判若两人。


    赵熠眸光深邃冷冽,棱角分明,尤其是面色夷然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深深望着眼前人,兴许是知道得太晚了,还总以为他是幼时那个孱弱可欺、事事听话的少年。


    再不济,也是任由她在后宫作威作福,却还不得不哄着她的皇帝哥哥。


    可惜不是,都不是……他是一道圣旨亲手将他的父亲打入大牢,正在午门斩首和凌迟处死之间举棋不定的天子,是欲将她抄家灭门,将整个张家打入无间地狱的帝王。


    她眼眶涩到极致,已经流不出眼泪,“皇帝哥哥,我爹爹不会私藏印信的,他不会谋反的,更不会陷害任何人,是梁寒,一定是梁寒……”


    赵熠眸中透着说不清的情绪,仿佛倨傲中透着淡淡的怜悯,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张婵不死心,咬咬唇又急声道:“你去查清楚,去查清楚啊!一定是梁寒诬陷他,才找出这么荒唐的证据来!”


    赵熠许久未语,眼底已流露出厌恶之情,半晌才冷声开口:“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张婵眼睫跳了跳,失魂落魄地摸到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很平坦,彩缨说是她不曾好好补身子的缘故,所以没有像普通孕妇般微微隆起。


    对了,她还有这个孩子,没有人知道是谁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忽然狂笑起来,又瞬间失落,哭哭哀求地望着他:“皇帝哥哥,我们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嫡子,你忘了吗?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小殿下她不能没有外公……你不是说,日后要让我爹爹做太傅,教这孩子读书写字么?”


    赵熠眼底的寒意,让她立刻心虚起来,可她告诉自己不能露怯,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她耻于说出口的孕肚,如今是她唯一的支撑了。


    只可惜这几日坤宁宫闭塞,许多该有的消息并未传到张婵的耳中。


    她不知道从她出宫的那一日,全部的行程都在赵熠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见过什么人,他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如指掌。


    张家的嫡女可以做皇后,但绝不能诞下嫡子,先帝早年便是如此做的,赵熠自然也不会让张家的后人染指江山,坐上龙椅。


    他对她毫无感情,甚至在知道她出宫做什么后,也并未大发雷霆。


    这是一场原本就毫无结果的政治联姻,没有必要入戏太深,可她尚年轻,并不明白无情最是帝王家的道理。


    她当然不肯放弃,仍然抓住他的衣袖苦苦挣扎,“皇帝哥哥,你看着这个孩子的份儿上,也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饶了爹爹吧,绕过爹爹这一次……”


    原本还未动怒,可听到“情分”二字,赵熠竟忍不住哂笑:“所以是什么情分?”


    他缓缓拿开她攀扯上来的手,吁口气道:“是御花园内,粗粝的马鞭抽打在我后背的情分,还是冬日跳下冰湖为你寻找一枚压根不存在的珠钗的情分?”


    张婵面色暗沉下去,愕然望着他,目光竟有几分呆滞。


    他嘴角噙着笑,可深黑的眸底没有一丝笑意,续着方才的话道:“是从树上故意跳下,致我腕骨断裂的情分,还是当中辱我骂我野种的情分?”


    张婵面上依旧彻底没了血色,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原来,你一直记着……”


    在她面前,赵熠已经无所谓“朕”还是“我”,他知道,大晋朝不会再有一位张姓皇后,所有的隐忍和痛苦都会在岁月长河中慢慢风干。


    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忆那些事,此生都不会再提起。


    末了,他垂眸望着她,眸光冷冷清清,“是生是死,由你自己决定。”


    言下之意已经足够清楚,他不会赐死她,也不会再来坤宁宫。


    她这一生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重重殿门紧紧关闭,将所有嗔怒、悲戚与凋零都深深锁在高墙之内。


    出了坤宁宫,耳边只剩下烈烈狂风呼啸之声。


    王青躬身跟在后面一路小跑,道:“钦天监传话来说,今夜过后恐有暴雪连绵,贤妃娘娘与公主已经回府半个多月了,若是今夜不归,恐怕又要因着大雪耽误回宫的时日。”


    赵熠脚步微微一顿,望着宫灯下飘摇的细碎尘烟,沉吟许久道:“备轿,去顾府。”


    暖阁之内,烛火通明。


    红罗炭烧得砸砸作响,可贤妃身子还是有些发冷。


    方才挑好的花样已经交给青浦拿下去,明日送去绸缎庄,她一时睡不着觉,又拿起针线,打算给老夫人缝制一条羊皮捂子。


    才穿好线,青浦手掌呵着热气从外头小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身葵花胸背团领衫的宫监。


    贤妃定神一瞧,竟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王青。


    王青手里捧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温暖柔软,是她在宫里最受用的一件御寒衣裳。


    贤妃忙起身,请他坐下喝茶,笑道:“这么晚了,公公还特意将这大氅送过来,实在是有心了。”


    王青摆首,将大氅递给青浦,拱手施礼道:“今夜有暴雪,若娘娘此刻不归,恐怕又得耽误一段时日,倘若娘娘愿意回宫,陛下的马车就在府门外候着。若等不到娘娘,明日一早,陛下当自行回宫。”


    贤妃一愣:“陛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个我的现言预收,甜甜的小短文,喜欢的可以前往专栏收藏一下哦!


    文名《深入浅出》


    父母早逝,温凌和奶奶相依为命,靠社会爱心人士捐助得以完成学业。


    每学期,她都会给捐助人寄一封感谢信,也会聊聊自己的学习或生活,偶尔一些小烦恼。


    回信很少,不过也有。


    “好好学习,热爱生活。”


    诸如此类。


    漂亮而锋利的钢笔字,笔锋坚毅,仿佛掌控一切。


    落款是颇有文人气息的名字:许如稷。


    “许身如稷契,初不学孙吴。”


    黄庭坚的诗,说的是贤臣。


    后来,温凌在学校一场名校友讲座上看到了这个名字。


    男人坐在主席台正中偏左的位置,西装笔挺,容貌清隽,矜贵优雅。


    讲座结束,进电梯前,男人叫住了做志愿者的温凌。


    修长清瘦的指节,递出一封信,也落下一句话,“下次不要寄错。”


    温凌涨红了脸,颇不自在地接过粉色的信封,上面有布朗熊和可妮兔的图案。


    是高中毕业的时候,班里的男生写给她的情书。


    ——怎么就寄给他了呢。


    后来,温凌搬进了信件落款的地址。


    深夜,男人回家,小姑娘笑意盈盈地抬起眼睛。


    “你好呀,好心人。”


    *年龄差1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