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光魏腊月不一般,不咸屯的女人们都挺不一般的。


    尤其一手养出三个为国捐躯的儿子和魏腊月这个孙女的魏奶奶。


    之前周亮为了不连累魏腊月,不是求林场领导批准两人离婚了吗?小两口不离不弃的,把户口迁回不咸屯之后自然是要复婚的。魏奶奶就说,得办婚礼,大大方方、郑重其事的办婚礼!


    九月末的一天,趁收完红薯和甜菜、还没收棉花的空档,这婚事就操办起来了。


    这时候也不兴坐轿迎亲啥的,就是用车把新娘子接到家来就成,驴车牛车啥的不掉分,自行车更长面些。可人魏腊月坐的车是比马还高还大还气派的驼鹿拉的,别说自家屯子里,就是别村都有来瞧稀罕的。


    能从民兵队守着的村口进来,自然都是社员们沾亲的旧顾,看的眼珠子都快兜不住了,有那精明的就缠着说话管用的乡老们打听,问咋能让这大家伙这么听话?这比黄牛还有劲的大牲口谁不眼馋。


    老支书他们咋说,也不能说这是小仙姑家的那个山猫鹿倌儿训的吧?从春种到现在,他们也算看明白了,小仙姑整日背着抱着的山猫可不是啥简单阿物,那是老虎都得叫大哥的小仙兽啊!


    这话说出去犯忌讳,于是乡老们张嘴就编了个瞎话:“嗐!还不是我们小林姑有本事么,她救了人家的崽儿——驼鹿这东西,一年一胎,一胎顶多两个仔,小林姑一下子救了好几只呢,那就是整个鹿群的恩人!你们想想,这是不是好人有好报?”


    有祖上是猎户的不信:“驼鹿孤着呢,就算一个鹿群的鹿,除了要崽的时候,一年到头都是一只鹿自个呆着——叔,咱不是有啥能驯这大家伙的法子吧?”


    当然有法子,可告诉你能信?老饲养员黄三伯就说:“你也知道这大伙计连狼都不怕,咱能有啥法子驯人家?它们不住牲畜院,咱从来也没关过,都是任来去的,你说说你们大队训的好驴敢这么放开么?每天夜了的时候驼鹿自个儿就溜溜达达往南山去了。”


    “驼鹿性子孤也有鹿群,下山来的可不是固定几只,都是轮着来的。这些大家伙是想来就来,来了也愿意帮点忙。我们屯比别的地方多啥呀,不就是他林姑救过鹿吗?”黄三伯睨了那心思多的亲戚一眼:“但咱们屯也不敢亏着鹿伙计,别的不管说,那嫩叶呀、水泡子里的眼子菜可没少给弄。”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干瘦有劲的大手往人身上一拍:“对啦!这驼鹿有个习性,你们可以学一学,没准有用呢?”


    那人忍着疼忙追问。


    黄三伯就说:“咱们这边的驼鹿啊,每年春秋两季爱往碱厂舔盐!自从这群大家伙时不时过来之后,咱们大队的支出又多了一项,那就是盐啊,从供销社里买了好盐


    任它们舔去。”


    支着耳朵的别村的人都撇嘴,这是啥好办法?哪个生产队有那钱给驼鹿买盐吃,人吃的饭都不舍得放盐呢。谁不知道不咸屯现在抖起来了,那个不咸山松酒据说市百货大楼都来拿货哩。


    乡老们冷眼看着,有那想得远就提醒说:“驼鹿的脾气可不小!你们在咱们屯看着它温驯,山里遇上了可别冒冒失失靠上去,不然顶一下踢一下,巧不巧的会要命!”


    黄三伯还给补充了下:“万一真激怒了,千万别跑,也别跟它干仗,会唱山歌的你就哼点舒缓的调子,不会唱的就安生别动,让其他人离得远远地吸引驼鹿注意力。”


    给鹿唱歌,这话听着多不靠谱,乐的这些人哈哈大笑。可其实真就是个好法子,屯子里连几岁的娃儿都被大人拎着耳朵嘱咐过。这是林星火怕乡亲们习惯了兔狲的这支小弟,遇到别的驼鹿也以为它们亲人呢,那可就真是把命不当回事,擎等着激怒这些大家伙呢。


    看过驼鹿车拉着小两口绕着屯子转了一圈,这些人也就散了,各找各的亲戚家去吃饭。即便是屯子里的老乡们,真正来魏家坐席的也是少数,能去的都是十分亲近的人。现在结婚可不兴大办,公家单位上都不吃席,只开个茶话会就了事了,反倒是乡下,还能开几桌。


    对领袖像鞠躬,这就能开席了。


    林星火被人连拉带推,给摁在首席上了。跟前的桌面上,还比别人多了个粗陶碟子,魏奶奶就说:“我看见大花猫了,别饿着它。”反正大家伙都见过小仙姑和猫喝一碗水了,小仙姑注意的很,向来不会让猫动别人的碗筷。再说乡下地头,这猫真可能比人还干净。


    兔狲的耳朵都往后贴脑门上了,谁是大花猫!它,堂堂妖修,咋就成了花猫了?


    “花花,花花?”魏奶奶还唤呢。


    兔狲呲溜一下跑没影了,林星火笑的肚子疼。


    魏腊月和周亮去后屋给爹和叔叔的军功章鞠过躬后,便大大方方的也入了席。


    周亮行动还不大利索,还得要人扶着才能站起来,但他方才鞠躬的实诚劲儿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会子也就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对着老支书和林星火道:“没了那个家,我还有奶奶和腊月。您二位和不咸屯的乡亲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请大伙看着,但凡我有一点对不住腊月对不住屯子的,只管用大棒子教训……”


    五桌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他这是把自己的位子摆到了最低。


    魏奶奶笑着拍拍他,跟大家说:“大家可不兴误会,我们腊月是嫁人,不是招赘!咱们家周亮堂堂正正顶门立户,以后有了娃儿,不管几个,那都姓周!”又当众把周亮的体面给扶了起来。


    小两口都意外极了,显然魏奶奶先前没跟他们商量。但这话一出,男人们对周亮的态度就更自然了,当即就有叔伯大爷在桌上给周亮吓唬:“你小子可得好好对我们腊月,不然小心老子捶你!”


    赘婿那和儿媳一样,叔伯们不能直接教训。可女婿就不同了,新娘子这边的亲戚是能先给个下马威的,这也是惯例。如果周亮还是外村的人,那下马威就不能给的这么明显,毕竟女婿是丈母娘家娇客。可这以后就是一个屯的人,关系亲着呢,就不用讲究了。越直白还就越显得亲近,没见周亮感激的眼眶都红了么。


    林星火心里就暗想:这人情世故的水可真深呐,反正她是摆弄不清楚了。


    摆弄不清就不摆弄了呗,在乡亲们的心里,林星火本来也和年纪相仿的闺女们不同,她可是大伙儿的“姑”!不管是刚下山时的超然物外,还是现在成了屯子说话最管用的两人之一,从没人敢把她拉入乡间复杂人情的条条框框里头去。


    金招娣的娘家妈倒是想过,但被金招娣一杆子就给打了回去,现在不咸屯有好大夫的名声都传到城里去,她再是爱林星火那标致的相貌,也知道自家到现在还抱着人家盖房剩下的烂砖头不放手的儿子是万万配不上的。


    她能在席上,是因着秋收后不少人家要翻修房子或者直接盖新房,金招娣的爹就是窑上的,还有她兄弟,今年夏天也进砖厂干活了。各家要的数量零碎不同,她就借着看闺女特地过来问清楚的,魏奶奶听说了,专门给请来吃席。


    庄稼可不是从地里收下来就完事了的,后面的活还多着呢,全屯也就这一二日的功夫稍微缓口气。是以席散了之后,进出魏家的人仍旧络绎不绝,这是魏奶奶让吃席的人带的话,让要砖的都往她这里来,省的各自去金招娣家去说再漏了谁,毕竟金招娣和她妈都不识字,王胡子在民兵队不得闲。


    自家屯子的心全在抢收上,那小道消息可比金招娣的妈知道的少多了。月中魏腊月的事发生后,大家就不知道周家后头如何了。


    眼见周亮回房养病去了,这王胡子的丈母娘就绘声绘色的给学:“也是报应!跟咱女婿断了关系的那家,死皮赖脸的不肯从林场搬走哇,一家子女人往地上一躺,但凡谁敢拉她们,就闷头直接往人家怀里顶,可把人保卫科的同志难为死了。结果咋地?林场伐木队捅了山上的野耗子窝,好些耗子都往山下跑,别人家听说了就赶紧把吃的用的藏起来,一天到晚的堵耗子洞,就怕家当被这些贼给糟践了,他家却不知道这消息!”


    “一是人缘坏透了,没人愿意提醒;二么,全家都把功夫用在跟保卫科拉锯上了,没一个人把广播放心上的。这下可好,耗子过境,啥啥不留!老周头藏在泥地洞的钱全被耗子扒出来嗑了!他倒是聪明,用油纸给这钱包的严严实实,还费心思掏空了截木头藏油纸包,这是打着哪天露出来人家也发现不了的主意。确实没人发现,那些个吸他血的亲戚可没少趁乱想翻出他的老底儿,都没成功——人找不着,耗子能找着呐!”


    她笑的嘎嘎的:“听说老周头包钱的油纸原来是包桃酥用的,这老家伙,可没少享儿子的福,大儿有事了就把脸一抹不认人了,这就是遭报应了!”


    “钱碎的呀,只留下了点渣渣,他们家还捧着碎渣渣找到县人民银行。就剩那点渣,人家银行能咋办?一家子哭着回来的时候,林场早趁这机会帮他们把家当全给搬到了大门外,这伙子连林场大门都进不去,这才是真炸锅呢。不过这回是他们自个儿窝里斗上了,那些孝顺侄亲们也不装了,反正都是回村里去,谁家没几间破房子,哪儿还用奉承这两个老糊涂蛋!”


    金招娣她娘咂咂嘴,最后来了句:“看他们抢家当的时候我就觉着那才是一家子,跟咱女婿可真不一样。”


    谁是你女婿?几个女人都转脸看她:“你还去看热闹啦?”


    “嗐,就是凑巧了!我跟着招娣她爹去放马集送砖头,正巧遇上他们家打架嘞,为的是一个四开门红漆的大衣柜!这衣柜本来是老两口的,结果他侄媳妇说她男人因为这老两口的教唆给抓去吃牢饭了,这东西就得赔给她。”


    魏腊月誊抄砖头数额的手就顿了顿,这个衣柜是她和周亮定亲后,周亮带着她选的木头,然后亲手一点点做出来的,为这个,他还坐火车去了趟省城的百货公司。她那天几乎把家具都劈了,也没舍得劈这个衣柜。


    “那木料真是好!”金招娣她娘还感叹呢,魏腊月就想起了别的事,把脸转向林星火:“姑,有件事我忘了说。”


    林星火正在纸上写写画画,估算自留地和山谷的产量,她一边写着别人看不懂的数字,一边听金家大娘说话,想着黑貂这差事办的越来越老到了,回去得给它奖励。


    听到魏腊月叫自己,她把笔搁下,问什么事。魏腊月自从知道魏春凤姐弟现在帮着林星火做事之后,就自个找了过来,表明自己


    也想跟姑学着做点事儿,这姑娘既稳当又有股子勇往直前的劲儿,直接跟林星火说:“为着我爸和两个叔叔,我在生产队上工时大家都照顾我,分的都是轻省活,记的是全劳力的十分。从小到大,类似的事没数。就是因为这个,当初我才外嫁的。没想到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以后周亮好了让他去赚工分,我想跟着给您帮忙,这样我自己自在,我奶心里也安。”


    林星火当时就答应了,她是真需要一个销售帮手。这摊子越铺越大,而且她还想把不咸屯打造成一个特级供应基地:等以后形势变好、经济飞速发展的时候,乡亲们既不用坐困愁城,也不必为了能赚钱而背井离乡。不咸屯是偏远,可只要它出产的每一样东西的品质都是顶尖的,那就不怕赚不到钱。但在打出名声、形成规模之前,她急需一个销售和统筹的好助手,魏腊月就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而且林修士还有一个更大的野望:当这片土地上的灵植灵兽足够多的时候,是不是能够进化演变成一块灵地?她听兔狲讲过它传承记忆里上古妖族建造族地的事情,所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那些传说中的神兽所在之地,即便它什么都不做,其本身的气息和灵力就能很容易的将此地变成一方灵地,继而生出无数天材地宝,成为一族繁衍宝地。林星火没那种本事,但她觉得兴许能量变引发质变……


    “姑,周亮出的这次事故不仅他受伤,只是他伤的最重。除他之外,还有二十多个不同岗位、当时所处地点也不同的工人受了伤,可见这次事故多大!”魏腊月抿了抿唇:“周亮受伤后,好些认识不认识的工友看探望,我才打听出了事故的缘由。”


    “不是说之前暴雨导致的山洪么?”金招娣她娘眼睛亮亮的插嘴。


    一直半阖着眼和魏奶奶歪在北炕上听她们说话的黄大娘也看过来。


    魏腊月点头:“是大雨引发的山洪,但不全是。”


    她拿过写废了的一张纸,在反面画了些山头,圈出一部分道:“这儿、这儿、还有这一大片的林子砍光后,没有补种。林场太大了,时间也太久,原本还是资本家产业的时候就在那里伐木头了,不少山头远看还行,近看的时候那树都是稀拉拉的不成林子,可也好歹也是补种过的,但咱就是没想到里边竟然藏着大片没补种树苗的地方。”


    “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就觉得那边没咱大队环境好,一到春天刮下来的都是土,周亮那时就说过这是砍伐过度造成的,他还在内部刊物上发过文章,分析滥砍滥伐可能会造成的恶果——我也没想到,恶果这么快:山上存不住水了,不过两日的大雨就引发了山洪。而且山洪虽只这一回,但每次下雨后山溪就浑的厉害,水流也大的立不住脚。你说再这么下去,那……”


    林星火拿过那张纸:“今年是山洪,明年就可能是泥石流、山体滑坡。”


    金招娣的娘听见这话吓得脸都白了,林场周围那一圈可有不少村落,且地势都在下头,要是林场哪个地方塌了,一死就得一屯人。


    “可这公家的事,咱能有啥法子?”招娣娘这参与积极性还挺高。


    的确没啥好法子,魏腊月就说:“我当时听说后就跟去看周亮的林场领导反应了,他的领导保证会把事故原因写清楚送上去。林场其实也为难,咱三市林场其实是好几个区域合并成的,上面还有总厂管着,有的区为了效益就是不补种或是补种苗不足,人家还是总厂的生产标兵——但这后果就不知道谁来受了。周亮现在能坐一会了,他要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写一篇稿子寄给总厂,希望能有点用吧。”


    “我是看见姑您在自留地里插了好些红豆杉,还都活了,我就想着您怕是想补哪里的树苗,就想着跟您说说这事。”她道:“您补苗的时候叫上我,我给您打下手!”


    “啥是红豆杉?”金大娘又问。


    林星火只得解释一句:“就是赤柏松。”金大娘一听,哎呦了一句,这可是好木材,那里头桔红色的心还能榨颜料呢。


    “是咱大队哪个地方给挖秃了吗?”魏腊月有点紧张,她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生怕不咸屯也跟林场似的自个儿把自家地方给糟蹋了。


    这还是西山上的金环蜂寻找蜜源时发现的秃坡,为了绕开那片地方,去秃坡另一边采蜜的金环蜂群飞回来后就累得趴在树枝上了,这才引起林星火的注意,往那边一探查,才发现不仅树给砍光了,灌木杂草什么的也被烧了——


    “就是西山另一边的梁子沟大队,先把树砍了分了,又把剩下的烧成草木灰肥地了。我跟老支书和大队长说过了,秋后咱们大队就找他们说道这事。”


    老支书当初‘栽’界碑,把西山囊括进一多半,剩下的小半拉就归了后迁移过来的梁子沟。梁子沟那侧的山沟壑特别多,地形复杂不好走,不管是山木还是野果子都比不上不咸屯这边的丰富,每年采秋的时候梁子沟大队总会骂这边大队。


    “梁子沟干事忒不地道!”金大娘骂道:“咋能这么干?咱们都是靠山吃山的人,他们咋敢把山往秃了烧?”


    黄大娘和魏奶奶也气的不行,黄大娘就想起她原来的老村了:“当初黄屯发尸瘟,就是这闹得!”


    她气儿子没跟她提,不然她能带着屯里所有干不了重活的老娘们上梁子沟骂街去。


    魏奶奶拉住她:“你看你,就是怕你这样,大壮才没敢跟你说!”


    林星火也劝:“大队长气的不得了,要不是秋收更要紧,咱们早就要说法了。”


    兔狲从外面跑进来,林星火一把给接到怀里揽着,边还转移黄大娘的注意力:“大娘,黄屯闹尸瘟跟烧山有啥关系?”


    黄大娘就把几十年前的旧事告诉给大家听。


    原来的黄屯穷啊,跟不咸屯这些依山而建的村落不同,它就是山上,后头紧挨着的就是深山老林子。黄屯的人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山民,无论南北,山民在哪里都格外穷困艰难些。黄屯这个村子的年头也不长,本来是一些躲避战乱的人逃到这里落脚的,后来山民们靠着山珍换点钱过日子,起房子生儿育女,这样也就渐渐成了个屯子,好歹安安生生的过了三十来年。


    可就在二十五年前,刚土改完,有山民在往粱山上捡到颗金珠子。事情坏就从这里坏的。


    黄大娘比划:“那座山不高,但雪很厚。附近的人叫它‘魍魉山’,还有叫‘黄粱山’的,你们听听这名,又是魑魅魍魉,又是黄粱美梦的,能是啥好地方?但真打听起来谁也不知道这山上发生过啥事,反正打我小时候,爹娘就说不让挨近那山,我们兄弟姐妹哪天往那山的方向跑的多了,都得挨烧火棍。”


    捡金珠子的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采山珍的山民路过往粱山的时候,一个崴了脚的山民走不动,非得歇歇不可,别人劝他不听,还让大家怕了先走,就是老虎来了他也得歇会儿。他们这伙人捡蘑菇时就起了口角,当即其他人就往下走,这人边靠在树下歇脚边扒树皮撒气。


    走的那些人也不敢真把他扔下,不过是想离远点,不料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崴脚这人叫了一声。山民们忙回头去看,倒是没看见老虎,但这人手里攥着的东西可是明晃晃的,他还刚从嘴


    里拿出来——是金子呐!


    得了金珠子的山民自己叫破了,没法子,他就说是树皮里掉出来的。大伙连树都推倒了,还是没找到其他的金子,但所有人包括黄屯里的山民心里都火热。因为这金珠子上面有印记,而且那棵树有些年头了,藏金珠的地方有个陈年的口子,像是很多年前被斧子劈过的。于是就有个比较可能的推测:许是哪个旧社会的大户人家在这座山上藏过财宝,所以才会砍树;那得有多少金银呐,这才能把指肚大小的金珠子给掉了!


    山民心里,这往粱山瞬间就变成了金山银山,很多人都信誓旦旦的说往粱山那吓人的名声就是藏财宝的人家放出去的,不然为啥真追究起来却说不出个吓人事。


    “黄执信也就是先一步和戏子私奔了,不然他要知道,保准是最先想到‘烧山’这阴损主意的人!”黄大娘提起前夫,满脸不屑的道。


    “那时候人都疯了,实在也是穷怕了。多少人上往粱山都没寻到金子,屯里说得上话的人就商量说烧山。当时还有一些人不同意的,但拗不过大多数人的意思。结果就选了个没风的日子,把山烧了。”


    黄大娘满眼的复杂:“那山上的雪盖子特别厚,说烧山那也只把下边几十米给烧出来了——金子没找着,雪化的地方显出来好些尸体!”


    “看衣服样式那得好些年前的了,都是被人杀了的,男女老少都有!有划脖子的、有被石头砸死的……好像几伙人一起动手干的。最奇怪的是这些人除了致命的伤处都没有啥反抗挣扎的痕迹,屯里的人当场就给吓懵了,一个跑,所有人就都跟着往回跑。”


    “要是点一把火就地给烧了,兴许也不会有后来的惨事。”黄大娘叹口气:“后头一段日子都没人敢往那山上去,但渐渐就有人高烧不退,腹泻吐血……惊动了乡里,后来县里也特别重视,就安排了好大夫到屯里来给治病。大夫和民兵调查时发现有往粱山上的尸水混着雪水流下来,污染了黄屯的一条溪水。”


    “反正吃过那条溪水的人都死了,救都来不及。因着这,那地方没人再敢住下去,黄屯就破村了,剩下的人户都打散重分了。”黄大娘最后说:“烧山呐!山民祖祖辈辈的规矩就是敬山,为着颗金珠子大家就忘了这话了,都敢烧山了,那啥报应也都是该的。”


    林星火都听入了神,她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正努力想要抓住。


    金大娘咽口唾沫:“那些尸体呐?咋处理的,还是那么摆着?你不是说死了很多年吗,咋、咋还能作怪?”怕不是冤魂报仇的吧?


    金招娣的娘往林星火身边蹭的动作特别明显,魏奶奶赶紧让她小声点,屯里还有外人,叫人听去这样封建迷信的话还得了。


    “不是!”黄大娘安慰她:“县里去的人说那些人死了都得上百年了,就是让雪给冻上了,才没化成骨头。露出来后很快就烂了,也就是因为烂了才传播的尸瘟。你别怕,黄屯的传言是挺吓人,其实还有不少人都没事,出事的是喝那条溪水的人。”


    但黄大娘掩下没说的是,当初主张烧山的都是屯里得势的人家,这些人的家多数都造在容易取水的好地方,就是那条小溪边,所以这些人基本都死在那场瘟疫里,反倒是被挤到边角、吃水要从另一条大河里挑的人家大多没事。金大娘也不敢说没有报应在里头。


    “死了上百年?”林星火把兔狲乱动的爪子握在手里,跟金大娘确认。


    “没错儿,人家公安都来看过。”她唏嘘道:“应该也是个小村子,公安说大概齐是遭了土匪给灭村了,可怜呐,这么多年压在雪下头。”


    “那金珠子?”魏腊月觉得不对:“这村子很富?”


    招娣娘那小眼神又有了点精神。


    黄大娘就笑:“穷,比黄屯还穷呢,别说金子了,连家当都没有,就跟从别处被赶到那山上似的。察看的公安同志都疑惑呢,说这么个小穷村子,土匪杀他们干嘛?兴许土匪倒是伙富得流油的,不然也不会落了颗金珠子在那里。”


    “但这都是百十年前的事了,迁村重组后也就算了。”


    林星火突然问:“大娘,你们那边发生过雪崩吗?”


    黄大娘摇摇头:“那倒没有,黄屯周围的山不高,也不算太大,积雪滑下来也埋不了屯子。但这一圈山坡外可就是不一定了,像往粱山和它附近的一座横粱山的雪盖子那么厚,都是从高山上滚下来的雪压的。只要山陡又稠密的地方,雪崩是惯常有的,但没人住的地方,也碍不着啥事儿。”


    确实,山区雪厚的地方常见雪崩,多是积雪过厚,山壁挂不住了,自然而然就滚下去了。


    所以林星火查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找到金家压胜玄狐心脏的祖坟所在地。无他,有怀疑的地方太多了,甚至不咸山林立的每一座山头都有可能是。


    但今天,林星火觉得自己可能找着了——


    作者有话说:搓搓兔狲的爪爪,心脏宝石来喽~


    其实还有个小伏笔,肯定有小天使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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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不过金珠子出现在那里是有点奇怪,林星火想。


    想不明白的事先放一边,直接去一趟往粱山也许就能弄清楚。


    在确认猜想的那一刻起,林星火就一分钟都不想等了,找了个理由辞别众人,她迅速离开了魏奶奶家。


    还想与她亲近亲近的招娣妈有些舍不得:“咋就走了嘛?”咱们再聊会儿。


    魏腊月若有所思的看看掀起又落下的门帘,大队图书室里春凤姐收罗记录的那些各地旧闻,里面有不少与雪崩相关,怕也是帮小仙姑寻找的吧?


    黄大娘拍拍自己的嘴,伸着脖子瞅窗户外林星火的背影:“我这嘴啊,今儿咋忘了把门,好端端说这个干啥?”大喜的日子提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惨事,不仅冲撞了腊月,还引出了小仙姑的心病。


    “大娘,这有啥,还是我先开的头。”腊月不在意这个,她又不是那脸嫩的大闺女:“咱娘儿们啥话不能说?”看黄大娘的神色好像知道什么,刚想问,她又看了金招娣的娘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招娣娘可没把自己当外人,对于这种八卦新鲜事,人家的脑筋都好使了,只听她问:“林大夫咋这么关心雪崩啥的,还追着问?我看你一说,她脸色就不咋对,这还急急忙忙走了,是有个啥说头在里头?”


    黄大娘摆摆手,有些心疼的说:“小林是不咸观老恩人捡到的,她原籍可是京市人呐!听说父母是首都文物局的啥考古学员,当年要修什么山志和地方志,往下派遣了很多有文化的年轻人……南边的人哪儿想的到咱这边的冬天是啥样,反正就是出去走访后就没回去,这么多年也没找着,大家都猜测是给埋到哪个山沟沟的雪里了。”


    这件事年轻点可能没印象,但像招娣娘这种好事的中年妇女就还有印象,黄大娘一说她就想起来了:“对对对,那个时候各个公社还摊任务来,要找三四个京市口音的年轻人。那时候年景不好,下一顿口粮都不知道在哪呢,谁有这闲心找啥外地人……”


    招娣娘一不小心把真心话秃噜了出来,赶忙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那林大夫咋活下来的?莲花峰上的那位就没找着她爹娘?”


    “叫母狼叼走当崽子了吧,反正老恩人是在狼窝里找着的这孩子。可狼也不会说话,那又是条失了崽子的独狼,谁知道它在哪刨出来的娃娃?”黄大娘揣测道,自动补全了不咸观老师祖给林星火安的身世,连带着还把林星火关心雪崩的事情给联系到一起了:“看小林这样儿,估计埋雪窝里的事八.九不离十。”


    不咸观老仙姑花了三年时间治好了黄大娘的病根,她自来不避讳的,一家子都与老仙姑亲近的很,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比别人可信的多。


    “‘狼娃’呀,从来只听说过,这可真叫我碰见一个!”招娣娘兴奋的很:“怪不得人林大夫这么不一样!”说不准就是因为她给狼叼走了,她父母追进山里才没了呢,不是说这样有本事的人生来就得缺一样,林大夫恐怕就缺在亲缘上了。招娣娘脑子里一下子冒出许多个猜测,个个她都觉的在理,家去后这新话头说都说不尽,专门来这一趟可算没白来!


    身世又添一笔“狼孩”的林星火站在山居后门处眺望白雾笼罩的莲花峰,兔狲用尾巴卷住她的脚腕:“这就走?”


    林星火收回目光,挨个撸一撸撒娇要跟的狐狸崽的头,把它们往大老虎身边推推:“都听话,帮我们看家。”


    兔狲前爪一踏地面,地底下很快隆起一条土龙,将四只一齐送到了山坳镜湖边新搭的木屋里去。木屋周围灵光湛湛,显然已经布下了阵法。林星火站在崖边,又取出十几块刻满云箓的木符一抛,木符便如流星坠海,各自飞往不同方向,楔进山石里,登时山谷上方就是一亮,如同一张光网将山坳整个罩在里头。


    这时林星火才放心:“走吧。”山居防御齐全,但不如山谷宽阔,林星火之前怕小动物们住在山居里不舒坦,这才费力在镜湖旁造了个木屋,也是保护灵莲的意思。现在又用防御阵封了山坳,家里几小的安全应当是无碍了。


    蜷缩在灌木杂草里的臭兰叶片抽搐,朝着灵莲摆出的花朵姿势都维持不了——自从那只讨嫌猫先一步进阶后,臭兰就时时担心被发现,之后人类造房时还被迫又搬了一次家,不仅伤根又断了一根,还离它的梦中情莲更远了。它本来已经打算先回老巢去,等进了阶再溜回来不迟。臭兰只是恋恋不舍挪动的慢了点儿,不成想,这就被囫囵个扣在里面了?


    仗着自己的修为比这山坳里所有灵兽都高,臭兰奓着胆子伸长细叶,碰了碰谷口刚才光线亮过的地方。“滋啦”,电光陡然炸起,一股焦臭味传出。臭兰赶忙心虚的把焦黑的叶子尖儿扔到一丛开的正好的松果菊里。


    “嘤嘤”听到动静的狐狸崽儿们找了过来,却没找到是什么发出了声音,但小狐狸显然不在意,这山谷有水有花,有石头有动物,就没个安静的时候。它们寻声找过来,纯粹是扑腾着玩耍。


    爱扑猎物的狐二丁宝从草丛里衔出一条长长长的叶子,惊奇的在叶子上跳来跳去,狐大一巴掌把妹妹拍进野花丛,自己扒拉着叶子,不多时就从野草里薅出一个炸蓬蓬的草团子。狐二狐三撒欢似的跑过来追这草团子,你给我一爪我给你一爪似的拍着草团子往前滚。狐大不屑的舔舔爪子,扑住跟着草团向前的叶子尾端,草球被扯住,两只推草球的狐狸崽儿顿时摔成一堆。狐二狐三咧着小牙齿咬住草球,跟大姐玩起来拔河……


    *


    往粱山距离不咸屯大约有几十里地,这对林星火不算什么,但往粱山所在山脉不属于不咸山,它在不咸屯的北边,是东金山的分支,这片山林对于林星火和兔狲来说,都是陌生的,是以一人一狲行进的稍慢。


    且不说林星火翻山越岭几乎走的直线,就是再谨慎,这点距离也不过用了个把小时,找到往粱山的时候正是下半晌阳光最暖的时候。


    往粱山顶上白雪皑皑,若不是半截腰还残存着几株熏烧的焦黑的树还立着,只怕他们也不敢肯定这儿就是那处所在。


    “山气不大对。”兔狲道,它对环境气息更敏锐。


    林星火手一翻取出一张破邪符,符纸微微晃了晃,骤然无火自燃:“阴气太盛。”阴盛阳衰,一座山居然失去了阴阳平衡。


    “你躲远些,我把源头翻出来!”兔狲说着就要往雪地上跳。


    林星火一把揽回来,啪.啪.啪往它身上连拍了十数张凝神、护身、破邪等等种类的符箓,兔狲无奈的用尾巴卷住威力最大的那块木符,挣扎着往地上一跳。


    “扑通!”天生腿短的兔狲一头栽进雪窝里连脑袋瓜都露不出来。


    “……”本来心情沉重的林星火和原本肃穆的气氛。


    雪埋住的兔狲僵了一瞬,雪地里突然拱出一根土柱,将耳朵后压的兔狲供上高台。


    往粱山上凄凉的小北风似乎都停滞了一下,继而在羞恼的狲大爷超常发挥的土龙术中咆哮怒号。


    轰隆隆的土龙震塌积雪,翻滚着将多年前草草掩埋的旧日血债重现于天日下。


    腐朽破败的尸骨上还挂着尚未烂完的衣裳。林星火用符纸包着捡起一只锈迹斑斑的凿子:“木工的工具?”


    细勘之后林星火发现这些尸骨至少有十数具的颅骨上都有符合这只凿子的裂口,竟然是遭人活凿脑壳而亡!


    屈向锦的母亲曾提起过害死玄狐的七家以一位会压胜之法的老木工为首,那么此处真的是玄狐和男子殒身之处。


    林星火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寻摸线索,就听兔狲道:“这是什么?”


    一条细细的土龙用脑袋拱起一块黑乎乎的木头质地的物件儿,林星火将将靠近,她身上的驱邪符就自燃化成了灰。


    面不改色的重新在身上呼了两张黄符,林星火道:“墨斗。”墨斗往往是匠人炫技之作,由其亲自雕刻制作,是木匠最为重要的工具之一,由此便可追查那位木匠的踪迹:


    比那柄沾染了太多人血的凿子要好用。


    仇要报,玄狐五脏更要寻回。就算那位金老太爷抢夺老木匠手中的心脏所化宝石的时候将老木匠杀了,但除非老木匠血脉断绝,不然他们踏着血债骗来的那段好得意的日子,必然得由其后人偿还!


    再者,林星火所知的仇人仅有金家和老木匠。而金老太爷既然能找到老木匠,金家长房大孙子还不知从谁手里弄到了玄狐头骨,那就说明这七家必然还保有一些联系,顺藤摸瓜,未必不能寻到全部的仇人!


    将墨斗收进木盒中,林星火和兔狲几乎筛遍了雪土,终于寻到了指节长的一截红绳——当初困住玄狐、浸满玄狐血的红色参线!


    将两只木盒扣上,林星火珍重的取出两块淡红色的木符,硬生生摁进了盒盖木头里。这符是用她灵气蕴生的红豆杉木的心材所制,名为“溯符”,顾名思义,便是溯流穷源、追寻原委,一旦有与匣中物件相关的人和物出现,溯符便会有反应:一则相关越深、反应越大;二则活物比死物引来的效果会更明显。


    这类倒溯因果的符箓之


    难,胜过林星火从前所习所有符术相加,从传承木牌变成书页,林星火专研数月也只勉强成功了这两块木符,第三块迟迟未能制成。是以林星火得小心着用,一旦这两块灵力耗尽,便无备用顶替。


    而盛装墨斗、红线,镶嵌木符的匣子用的亦是同一株红豆杉上木头所制,不提溯符,但只这数个木盒就费了大功夫:未打开时浑然一体,循环不歇的灵木灵气即是保护也是枷锁,可让盒内之物一直保持原样多年。


    溯源符一镶嵌入木匣之上,符文便如同活了似的在上游走,发出阵阵刺目红光。而装墨斗的木盒上的符文反应要比装红参线的要弱的多。


    兔狲和林星火同时道:“是你。”“是我。”


    激发溯符的不仅有林星火和这些冤骨,兔狲因与林星火的契约,靠近时竟也会引发一点反应。只是溯符对白骨和兔狲的反应要比林星火弱的多。


    到此时,不必再去向不咸观师祖求证,林星火必然就是玄狐和男人的灵胎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耗费这么多年才降生。


    林星火思忖着,又有点烦恼:“这溯符的效果比指南针还宽泛,要想用它直指仇家那真就做梦了。”毕竟当初的仇人早死了,能找的也不过是他们的后代。恐怕引发的溯符红光还没她自己强。


    然后,果真,附近山坡上的古树竟然也能引起溯符反应。怕很快就耗尽了木符灵气,林星火只好把东西放进储物囊中。


    本来还想用这东西寻找压胜棺所在之处,没想到这溯符的效果太偏泛,倒不如她们直接推算。


    当初那七家炸了一处山崖掩埋痕迹,但后来金老爷重启压胜棺又耗费人力物力将其祖坟又清了出来。林星火和兔狲没用多长时间就在往粱山西北侧找到了一座缺了口的崖壁,这座石峰不仅向往粱山这面倾斜,其上的雪盖也不厚,大约积攒到一定程度就顺着斜坡滑到了往粱山上。


    找对了地方,启出压胜棺便不费劲。


    尤其一人一狲的境界远不是半吊子的金老爷子能比的。


    林星火的藤缠配合兔狲的土龙术,刨人祖坟也不过分分钟事情。


    “呵!”林星火看着远比其他棺木要厚重气派的多的压胜棺,不屑的笑了一声:“还真是孝子贤孙。”


    打开压胜棺时,九根手臂长的钉子旋着血光朝林星火急射而来,兔狲长尾一荡,噼里啪啦的雷霆直接横扫一片,林星火手中荆棘一甩,沉重的棺盖便如同被轰了一炮似的四分五裂。


    林星火曾反复想过棺内是什么情形,但也料想不到如此景象:棺内红色参线密布,棺材里竖着五根黑色长钉,所谓‘活人抱心’的那位金老太爷的嫡亲女儿,早已化为飞灰,细细的粉末在棺盖炸开的瞬间就已飘散,但尤其诡异的是棺材的上顶之处有一根白胖白胖的人参,其根须一部分深入棺木,另一部却裸露在空气中。


    “那是……”林星火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当年金老太爷不仅把亲闺女钉在了棺材里,还在她的头顶种了颗人参?


    狐颅环抱妖丹从林星火心口处飞了出来,悬停在棺材上方,林星火脑袋嗡嗡响,油然而生一种似憎恨厌恶又似想念亲切的感觉。


    于此同时,棺内红线最密集之处,一个东西不断试图冲出,撞击的棺底咚咚声不断。


    随着红线扯动,白胖鲜灵的人参散发出馥郁的参香,蔓延到棺木旁的松树时,松针肉眼可见的变得极为青翠,树皮油光滑亮,树下甚至冒出了点点绿芽儿,简直如同春神降世。


    林星火和兔狲两个却早已用灵气和符箓撑起了屏障。林星火把狐颅抱在怀中,当机立断道:“劈它!”


    兔狲反倒有点犹豫,它可不是舍不得那恶心的参,而是怕劈到了玄狐心脏,狲的小眼神瞟了一眼雪白的狐颅,这可是它人类的亲娘!


    “劈!”


    狲的毛尾巴往背上一搓,召出拳头大小个深紫色雷球,想了想,先揪下一点直直往人参上丢,那一直安安静静装成无上珍品的人参参须蓦的暴起,缠绕住雷球后齐根而断——对付精怪一向无往不利的兔狲绝招竟然被一根人参挡了下来。


    兔狲的毛都炸了起来。林星火却飞快点出数张符箓,将自己和兔狲周身防御的密密实实,连脚底下都不忘踩上破邪符和驱邪符。


    数月的积攒和准备没白做,这人参确实诡异的很,它的参须断后,但凡因沾染参气而返青萌发的植物们顷刻变成了焦炭,丝丝条条如水草的生机攀援上棺材,渐渐汇聚到人参所在之处,竟让它秃了参须那处又长出了一截。


    “像黄皮子的招数?”但比起黄皮子吸人精气的本领要粗陋的多,林星火这般琢磨着,就见她的狲跟找到啥新鲜玩具似的,龇着牙弓着背,左右开弓,鸡蛋大小的雷球突突的就往人参上打,保证人参的每一根参须都被招呼到。


    须臾间,人参就想被虫蛀了的萝卜似的,不仅秃了,还坑坑洼洼无比凄惨。


    狲大爷的爪尖锃亮,用雷球滚一滚刚才炸起来不太服帖的毛毛,刻薄的说:“这品相,喂猪猪都不吃。”


    秃参抖了两抖。


    林星火眯起眼:“果然生了灵。”


    秃参从棺木里拔出最后一根固定它的参须,林星火和兔狲才发现扎进了棺木的人参须子竟然是红色的。


    “破邪!”


    “轰!”


    继承发扬当初干掉黄皮子时的优良传统,一人一狲压根没给这玩意锤死挣扎的机会,一个满符九张破邪使出,一个突然抱起个脑袋大的雷球,符箓形成的简易符阵包裹住雷球和秃参,连一滴参渣都不给逃掉的机会。


    悄悄尾随来的黑貂这才直起身子,长条条一只“咯咯”叫个不行。


    注视着邪参在雷光中左突右冲的最后一点化成了黑烟,林星火抽空问狲:“它说什么?”


    兔狲斜了兴奋的黑貂一眼,不情不愿的翻译:“它说‘装啥大瓣蒜,不就个臭萝卜么!’”


    邪参一完蛋,棺内鲜红的参线瞬间褪了色,山风一吹,便化做飞灰一捧。而厚实坚固的棺木也迅速腐朽枯烂。


    方才雷劈时安静如鸡的火红色宝石状的心脏猛地飞出棺材,林星火连忙把狐颅放出了防御罩,不成想快要冲到狐颅洞洞里与妖丹胜利会师的比鸽血石还纯正的宝石心脏猛的一坠,直直就往地上掉落。


    林星火一惊,赶忙伸手去接。


    没反应过来时,宝石心脏已经亲亲密密的在她手心里打了好几个滚。若不是林星火的手掌小小一只,恐怕已经跟陀螺似的转了起来。


    好像比头骨和妖丹都活泼?


    林星火生怕摔了它,双手合拢把心脏锢在掌心,小心翼翼的看。


    心脏在她掌心蹭了又蹭,兔狲瞟了一眼又一眼,半晌才道:“心乃感情汇集之所,它认得你。”


    所以更亲我,而不是自己的头骨和内丹吗?


    朱红色的宝石宝光生辉,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林星火刚这么想,玄狐的心脏就小心翼翼的转了半个面儿,林星火凝神一看,发觉它露出的地方暗沉许多。


    摸摸小宝石,林星火轻轻捏住它,把心脏整个转了过来——藏在背面的部分不仅颜色暗淡,还沁入了丝丝点点的黑线,跟正面光彩生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个。


    原来,心脏一直在用好


    的一面对着自己。


    倒吸一口气,林星火轻轻用灵气包裹住手掌,轻轻在上面抚过,小宝石抖了抖,似乎很喜欢。


    早已变大的狐颅气冲冲的飞了过来,往林星火手心一扣,成功的把心脏宝石关进了颅骨内。


    狐颅迅速变小,仍旧想要附在林星火的传承木牌上去。


    “铛铛!哐!”


    “哐!铛铛!”


    狐颅在空中左飞右晃,跟喝醉了酒似的。头骨一会亮起变大,一会又黯淡缩小,马上再变大,立刻又缩小……心脏小宝石在里面左突右撞。


    兔狲的爪爪蜷起来伸展开,伸展开出五瓣小花又蜷成棒棒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乱飞的狐颅。林星火的眼都看花了,她怕狲大爷忍不住上前去扑这个“妈妈牌”逗猫球球,索性两手一抄,把狐颅抱进了怀里。


    心脏小宝石从头骨的眼洞处探出一个小角角,传递过来一股委屈的情绪。


    情绪果然比狐颅要清晰的多,林星火摸摸它,低声安抚:“你先好好修养,好点后就让你出来,好吗?”


    自从妖丹住进狐颅里面后,现在已经变得好很多,有了些光泽,对着日光还能看出它的紫意浓了一点点,兔狲说这是妖丹养回来了一点,只要她耐心温养,早晚有一天能补好妖丹。


    心脏小宝石待在狐颅里要比外面好很好:也许是被当做采聚月精的工具很多年,狐颅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本事,林星火温养头骨时,灵气能更柔和舒缓的进入到心脏和妖丹当中去,这样就可以避免灵气给岌岌可危的二者带来危险。


    好不容易劝好了小宝石,林星火仍旧把趴回传承木牌上的狐颅放在心口前,这才有心思处理眼前狼藉的金家祖坟。


    遥遥望了一眼往粱山的另一侧,那边正好和这边是山的两面儿,兔狲还在这边更靠近山脚的地方同土龙术翻出来些粗陶铁器碎片,显然七家仇人所在的小山村原本就建造在两山相夹的平坦谷地上。


    “不愧是采参人大把头,祖坟都要压在村子头上。”林星火冷笑一声,问兔狲:“把那二十多户冤死的枯骨,葬在这里行不?”


    狲大爷的眼一亮,林星火还没说话,那些老棺材就跟诈尸了似的被土龙顶的直跳。揉了把狲头,林星火配合着用荆棘将所有棺盖掀了,枯骨拉出。


    狲的土龙轰隆隆的将半山上的骨头都运了过来,一具具的整齐安葬进棺材中,完好的棺材不够,林星火还用荆棘缠绕够了数才罢手。


    兔狲的土龙将这片地翻的宣软无比,棺木们像入水一般慢慢沉入黑土之中。


    林星火取出一把未画符的黄纸,灵力一阵便碎成了纸钱状,迎风一扬,迟到百多年的入土为安终于实现了。


    “走吧。”林星火转身,兔狲跺跺脚爪,‘金盖雪’家的那些老骨头便一架架的沉入到更深处,直到被棺材踩到脚下为止。


    一人一狲一貂才走到半山腰,山顶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只见隔壁山峰的雪盖兀的整个倾倒过来,将方才露出来的黑土地彻底掩盖住。


    “地底下还有声音?”林星火一把抄起黑貂,对趴在自己肩头的兔狲道。


    兔狲的耳朵比人类的灵,尤其它的土龙还未收,是以狲看到更清楚——方才埋葬冤骨棺木的地方本来是平坦一片,可就在刚刚,棺材跟一头重一头轻似的在土里立了起来,雪压下来的瞬间,地面上悚然冒起来数十个小坟包——而那些金盖雪家祖先的枯骨被棺材冲击的更深,这里毕竟是山破上,土层再厚也有限,兔狲分明借土龙看见许多枯骨撞击到山石上碎的彻底。


    隔壁雪崩实则是那些立棺引发的!


    直到下了山,林星火突然道:“不对,压胜棺里没有金银陪葬,那么金珠子哪儿来的?”——


    作者有话说:果然猜到了~~


    明天见,明天多写一点~兔狲搓爪,财宝,我来啦!


    第43章


    就在压胜棺中人参毁于紫雷和破邪符时,千里之外的京中,一位正主持会议的老者突然捂住胸口,矍铄的精神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就迅速委顿了下去。


    正在讲话的领导以及下方情绪激动大声应和讲话的青年们被打断了火热的气氛,都带着不愉的神情望向左前方椅子翻倒之处。


    看到是他,领导脸上的不满才收了收,和蔼的问候道:“老林,不舒服啊?快去后台歇歇吧。”


    办公室干事迅速点了两个通讯员扶着老者去了后面。


    坐在主.席台最边上的年轻女人挡住嘴,低声对干事说:“怎么不把老领导送到医务室去?”


    干事不屑的撇撇嘴:“啥老领导,这都六十的人了,早该退了的还死把着位子不走,也不知道图啥。”


    “你可小声点,咱们大主任可是拿他当老师的,啥事都同他商量,你不知道哇?”


    这干事没敢再出声,只在心里呸了一口:就是这个从来不憋好屁的人搅和的,好好的大厂弄得乌烟瘴气,每天你斗我,我斗你,万把人的厂子愣是分成了七八派,啥生产建设都耽误了!


    “不好了!老领导吐血了!”一个通讯员从后头撞进来,再次打断了领导的激.情演讲。


    正当中的领导把稿子一摔,皱紧了眉头,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温和的:“既然这样,咱们今天先散会吧,你们林叔是咱厂的老干部了,我先看看他去。”


    把后台的小门摔上,这领导才黑着脸训办公室干事:“怎么一点事都做不好!不合适的棒槌该调就调,留在这儿裹乱……行了,你一会拿两盒麦乳精替我看看老林,就说我被绊住了,颠儿吧!”


    三十多岁的干事一直垂着头不敢吭声,直到人走了才重新上楼找人,在休息室转了一遭儿没找见人,刚要往医务室跑的时候就见女通讯员抹着眼泪跑进来,当即扶住人问:“咋了?哭啥?”老头死了?


    女通讯抽噎道:“工会的老林主任不去医务室,非让人把他送回家去!你是没看见他那样,嘴里咕噜噜的往外冒血,手劲还大的吓人……“女通讯员撸起衣服,果然手腕处青紫一片。


    没死,那就不用着急。爱回家那就回家去呗,干事又坐回椅子上,点点对面的椅子让通讯员也坐:“一会你就回家吧,算外勤。欸我问你,他为啥突然吐血了,你知道不?”


    女通讯员往外看看,凑近了些,神神秘秘的说:“他先前捂着胸口就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啥,边说还边动手指头。”


    “这样就这样,”女通讯员做出飞快掐手指的动作,皱皱鼻子说:“我个子矮点,他不让我扶,我在后头正好看见他把手藏在袖子底下这么着。”


    “本来到休息室后缓过来一点,我们给他打了热水正想送他回家呢。他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吐血,太吓人了!”


    干事莫名觉得女通讯员比划的动作有点眼熟,他一时想不起来,就追问:“那他没说啥?上回体检不还说他那身体还能干二十年吗?”


    女通讯员想了想,说:“好像嘟囔了好几遍‘祖坟’‘寿’啥的,我看他眼神都混了,怕是不知道在说什么,可都这样了,我们要把他抬去医院的时候他还一把揪住了我,死死盯着说要回家!”一边说话一边呕血,简直吓死个人,也熏死个人。


    不过女通讯员还是没敢把林领导的血特别腥的这话说出来。


    林星火和兔狲可不知道他俩给冤骨入棺会带来这样的后果,尤其当冤棺自竖时,踩着人尸骨享了好几代福的一家人各个都出现了轻重不同的孽账反噬。


    反应最厉害的当属在林家说一不二的大家长,户口本上才五十来岁的人,活活老了二三十岁,把乱糟糟的家人都关在各自屋里,老人才带着长子从书房架子底下的暗盒中取出一卷绢书,金色的绢布的两端是上好羊脂玉轴,绢布背面有九龙腾飞,云蒸霞蔚,不似凡品。


    将整张绢书展开把老者从头盖到脚后,老者身上的倾颓之气才稍稍缓止。其长子抚着闷痛不已的胸口问:“是祖坟出了事?爸,不如咱们派几个小辈回乡查一查,就算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在松县好好打听打听,总能找着蛛丝马迹?况且祖坟出事,动静一定小不了,难道是山塌了才冲破了太爷当年设的阵,这么大动静还能查不出来?”


    “都过去这么年了,就算有人还记着旧事,但您的年纪也对不上啊。”林长子劝道:“反倒是什么都不做,你的样貌生生变了这么多,那才引有心人奇怪。”他当初就不同意一下子断掉屈家所有线,什么断尾求生,还不是老爷子太过小心的缘故。这下可好,自家远在京中,老家那边就成了瞎子聋子。


    老者艰难的摆摆手:“不行,不是好时机。咱们家走到今日,是靠的王朝‘龙气’!你太爷是资质太差又把着这卷龙轴不肯放手,不然我在新朝未建时早就聚拢了关外龙气为己用,何至于如今困守在此,靠着点旧宫苑残存龙气苟延残喘。”


    可如今您不也是把着这龙轴不撒手么,但林长子不敢说,只能扼腕道:“要是两年前那位首长成功了,那咱们家也……”当初改姓林,老爷子明面上是说什么祖上慕“金紫林”,其实不就是想跟那位领导沾点边么,没想到……唉!


    “噤声!”老者艰难的瞪了长子一眼:“只待时机成熟,便可起出你太爷灵枢,到时自能寻到祖坟……布龙阵,聚龙气,重踏先祖仙途,破阶延寿!”这蠢货,龙气是什么,龙气是权势是运道,只要身居高位,未尝不能泥蛇化龙。当年金家鼎盛时老太爷差点就成功了,可虚龙不抵大势所趋,溃散太快。所以他学会了顺势而为,上头的风怎么吹他就怎么摆,这些年总算又爬到一定位子,还把儿子扶到了能掌握实权的关键位子上,现在政企不分家,只要稍稍一挪动,便能跳出厂子成为真正的‘官员’。


    可是长子又蠢又自以为是,老者盖在绢布下的眼睛注视着和自己格外相像的儿子,微微一眯:若是自己再年轻二十岁……


    林星火和兔狲绕着往粱山转了一遭,把目光投向了相邻的横梁山。


    横梁山山如其名,又宽又平,像是在群山之中横插了一根门闩子。


    这山比别的都低,大约是土层不够厚的缘故,植被也不茂盛,怎么看都平平无奇,但只要细细打量,这山的地理位置用来藏什么东西却是不错——因这山土层薄,耕种不了什么东西,就算顶上有大片平整的地方,山民们也嫌弃它一无水源二无遮挡,连颗粗点的树都没有,不会选这地方定居。再者,横梁山形状既然像门闩子,那山壁四棱必然是不好上下的,虽然山不高,但人们进山都宁可绕远路也不会选择横跨它。最后,植被不旺自然养不活多少野物。这些缺陷一摆出来,横梁山比周围的山头都萧索冷清也就不奇怪了。


    更秒的是,横梁山恰巧能看做外山和老林子的分界,林星火攀上附近山峰高木,能很直白清楚的看到,横梁山东南向的山坡上很容易能发现人们活动的痕迹,而跨过它后,人迹立马稀少难寻了。


    “不会是土匪在山上藏了家当吧?”林星火揣测,雪省当年土匪横行无忌,那种靠近外头大路的地方,但凡是个山包,就有起了名号的匪帮占山为王,勒索抢劫过往客商,压榨欺侮附近乡民。


    今年春上临县驻扎的兵团开荒时,抽干了几个泥洼子想填平了,没想到其中一个臭泥潭子底下竟是金银珠宝,都是当年土匪逃窜时沉到水洼子里去的,木箱子都烂完了,但金啊银啊的还是亮堂堂的能闪瞎人眼。


    林星火觉得自己也掉在钱眼去了,一边习惯性的用手摩挲传承木牌上的小指甲盖大小洁白如玉的狐颅,一边嘴里嘟嘟囔囔:“金满匣,银满盒,来箱银元也不嫌!”


    她是真穷了,穷的抠不出一点金屑屑了。修行是件花销无数的事,单只画符一样,黄表纸纸浆就花费了林星火整一根小黄鱼换成的钱,就算这样,林星火练习新符箓时都抠抠搜搜的,不舍得一开始就用符纸。其他的更不能细算,比如玉膏要用的草药就要论屋算,这还是玉膏的附加产物能换成钱的基础上她才能用的起,不然这事半功倍的玉膏就得停了,不然也不好跟社员解释她的钱都是哪来的,咋能一直拿出来换草药呢?


    传承功法上占据了大半篇幅的炼丹术更是林星火不敢擅动的吞金兽。


    兔狲的尾巴挠挠小伙伴的鼻子,忍不住道:“刨出些参给你换钱。”


    那是兔狲的参田,确切的说应该是兔狲给家里所有成员栽种的零花钱,种子都是狲以前的攒的,现在特意在镜湖边上开出一片地方,借助有灵气的莲心水,再沾点林星火种植灵稻的光,养的可好了。狐狸崽儿们每天都会眼巴巴的去瞧瞧,大老虎花花还偷偷带着小家伙们把它们的便便埋在地头,被狲大爷揍了一顿。


    “别闹,咱们的参换钱太亏了。”林星火还曾妄想培育出灵参,结果把自己榨干了,参也只是长成了五十年份的野山参。


    大概人参这种植物,只要能活到相应年份,参自己就能成为灵药,根本无需外力培育更好的种子。那根参被兔狲移植到参田正中心,和其他参苗一比就像爷爷带孙子似得,倒是它长出的种子没白费,被兔狲种到参田后连大黄的狼群和驼鹿们都有的分。


    一提参,就想起方才在压胜棺里那株诡异的血参,林星火和兔狲对视一眼,忽然起了晚上吃人参炖鸡压压惊的想法。那血参太恶心,必须吃根家里的参把脑袋里的形象盖过去,好参多着呢,不能起偏见!


    “欸?这像不像人参?”林星火挥开土龙术卷起的烟尘,瞅见了山崖边歪脖子树下边的石壁上歪歪扭扭刻画的一个符号,要不是这棵树长得太扭曲,她也不能注意到山壁。


    “藏的还怪好。”符号上面覆着土,竟然只留了一颗树做标记么?


    横梁山土层太薄,狲大爷的土龙但凡拱的深一点就会撞上山石,把一丝神识附着在土龙上帮林星火寻找土匪宝藏的兔狲也跟着撞的头昏眼花,四肢爪爪都蜷缩起来了。


    狲大爷一生气,土龙术就变成了雷暴术,噼里啪啦炸开了花。


    一阵尖利“咔咔”声刺的人耳朵疼,七八只大大小小的黄鼠狼从被雷劈倒的树洞里跳出来,四处逃窜。同时伴随着黄烟阵阵,有股熟悉的味道弥漫开来。


    “……”臭的似曾相识。


    熏得方才不见踪影的黑貂风一般的蹿进了林星火撑起的防雨罩里面来。兔狲不屑的瞟它一眼,施施然扔出几个雷球,雷球在半空中滋滋啦啦的追着黄烟,很快便将臭气烧没了——狲的新技能,雷中火。


    黑貂直立起身,冲着林星火拜了拜,两只小爪子摊开,赫然是两枚明晃晃的金珠。貂比比划划,带着林星火在歪脖子树根下面的石窝里找到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金珠也有银元,还有锦缎的碎片。


    这是逃走的那家子黄鼠狼的窝?


    林星火用灵气护住手,从半空中摘下颗雷球,在这石窝里虚虚滚了一圈。兔狲抄着爪爪,斜着眼看她,小修士笑的人畜无害,指着石窝侧边的一个巴掌大的洞口:“去过味儿了,您请?”


    虽然看起来这洞口的大小让黑貂进去探一探最合适,可一人一狲都没有让貂冒险的意思,实在是她俩想起来的那个‘老朋友’太奸太滑,非得修为最高的兔狲亲自动手才安全。


    林星火再次这样那样给狲大爷糊了一身的符箓,还放出两条荆棘给开路先。


    荆棘放下去没多久,一股黄色的烟气就循着荆棘飞速盘旋而上,直冲林星火而来。


    “还真是见喜大仙!”林星火挑起眉毛,握住荆棘的手轻轻一动,长满尖刺的藤蔓翻出一个圈,兔狲无奈的抛出许多小雷球,雷球被套在圈里,顺着藤刺形成的通道往下滚动,所到之处,黄烟溃散,炸裂声四起,跟放了一挂鞭炮似得。


    兔狲银灰色的皮毛上泛起紫光,小电弧如同游龙一般汇聚在狲的四只毛爪爪下边,竟将兔狲整个托离地面半指高。狲大爷在半空中伸了个懒腰,雷光一闪,已追着节节败退的黄烟进了洞。


    收起玩笑的心思,林星火拍拍背篓,让黑貂跳进来:“我们也开工啦!”


    手一挥,和笼罩住山居后头谷口一样的符阵凭空出现,如倒扣的碗一般将半个横梁山罩住。林星火还不足兴,将所有的木符全取了出来,跳下山梁,绕着山根疾跑,用这些木符重新布成符阵。木符成阵显然威力大得多,灵光透过山石同黄符阵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囚笼——只不过下边的碗更大,将整个横梁山都包裹在里面了。


    布完阵,林星火


    心疼的摸摸储物囊,这次可把家底都掏了出来,谁能想到她这几个月为玄狐心脏做的准备竟然都用在了黄见喜身上——枭首、断神位、推财神楼,黄皮子竟然还能活着,林星火竖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紫府里传来一阵奇怪的情绪,林星火都能想象的到在黄皮子老巢的兔狲龇牙咧嘴的模样。


    灵气一吐,助阵法灵光隐匿后,她手脚并用,三两下攀上横梁山,摸出妖猪獠牙匕首飞快在石洞上划拉,石沫扑簌簌的落,很快洞口石头便裂了开来。继而手掌一翻,一根灰白色的钉耙便出现在林星火手中。


    这钉耙足比普通钉耙大上两倍,通体灰白,耙齿尖上泛着牙齿的冷光——林星火的第一件成功的炼器大作不是当初设想的锄头,而是仿造天蓬元帅的九齿钉耙!


    斯文俊秀的大姑娘将比她高出大半截的钉耙舞的虎虎生风,每凿一下,便飞起乱石无数。这声势,这阵仗,比□□开山也不差什么了。


    林星火一心二用,碎石未落地,便被她收进了百宝囊中。随着她越挖越深,百宝囊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扎成包袱的四个小角角都张先开了。林星火边陀螺似得转圈凿石洞,边担心百宝囊不够装,毕竟再上去倒石头什么的太耽误事了。


    幸好小包袱虽然涨成了球状,但到底还是没出现收不进去的情况。


    石洞口小颈长,黄皮子果然是打洞的好手。


    “怎么了?”林星火一身尘灰的赶上了兔狲,见兔狲悬停在前未动,便问说。


    狲大爷等的就是这一刻,它跳上林星火的肩膀,两颗雷球交缠着飞向山腹之中,越升越高,越来越亮。


    只见掏空了的山腹之内,无数金银散落在地、堆叠成山,宝石珍珠如河沙一般从朽烂的箱子中倾斜而下,形成一条珠光宝气河。山腹一侧还有积压到顶的布轴,精美华丽的锦缎只有金银丝还在闪闪发光。


    “这是金砖砌成的箱子?”林星火走到藏在布轴内侧的一排金箱子前边,荆棘灵活的撬开箱缝,将箱盖卷起,里面竟然是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字画。这些方匣长盒用的居然都是阴沉木和楠木,取出一只打开,里面犀牛画轴花鸟图中的孔雀翎的颜色依然艳丽非常,处处透出宝石为粉做颜料的奢华。


    好家伙!一瞬间真的会让人产生“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错觉。


    “收起来。”兔狲说:“把这些遮人眼睛的东西收起来,咱们好找老熟人。”


    林星火嘴角挑起,露出一个坏笑。黑貂扒着背篓,便看见一边土石倾倒、泥沙俱下无比利索,一边金山银海若鲸吞虎嗜消失的飞快,自家主人站在当间儿,珠宝光辉映出半张咧开嘴的笑脸。


    “哟,竟然忍得住?”看似懒散,其实一直戒备的兔狲收回环绕在林星火周围的黑色电弧,和人类并排站在他俩用石头和泥土压成实心的馒头山上。


    黑貂捂着眼蹲进了背篓里:多损呐,不仅用拆人家老巢弄碎的破石头换走了金银珠宝,还给堆成了‘馒头包’,等一会再在前面竖跟木头,这坟头就齐全了。


    变的空旷的山腹一览无遗,还有回声在来回响荡:


    “忍得住?”


    “得住?”


    “住?”


    “住?”


    在兔狲嘲讽的声音中藏着细微的“咔咔”声,好似人咳嗽声,又似山石滚动之音。


    一人一狲对视一眼,藤蔓和雷光瞬间暴起,垂直冲向头顶石壁纸上。


    这一击两人都没留手,林星火使出的藤蔓比腰还粗,兔狲的雷球却压缩的跟眼珠子一般大,藏在藤蔓之中,紫的发黑。


    轰隆一声,头顶石壁炸出一个深洞,石山都抖了两抖,随着藤蔓携雷光追击飞快向前蹿的一只黄烟小兽,大块大块的碎石落下,天光乍现,竟是将石腹打穿了。


    林星火踩踩脚下的馒头山,有点无语,早知道就直接从上面开砸了,费这半天功夫为啥。


    “嘶——!”就在黄烟将要冲出石壁时,一声似蛇声又无比刺耳的尖啸声倏的响起,紧随其后的林星火就见那灵活无比的黄烟小兽瞬间委顿,烟气消散后竟然现出一只被红线密密缠绕的玉盆?——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新少,明天加更!


    注:“珍珠如土金如铁”——出自《红楼梦》《护官符》一诗


    第44章


    那红线的式样眼熟的很,不就是压胜棺里的红色参线吗?


    这玩意出现在这里,让林星火瞬间想起来横梁山山壁上刻画的那个类似人参的符号。


    白玉盆一只黄皮子的虚影左冲右突,试图打破参线束缚,随着它的挣扎,玉盆表面雕刻的一只五爪金龙游走的越来越慢,鳞脱角折。


    “嘶!”金龙盘旋做咆哮状,比蛐蛐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更像蛇吐信了。


    天光照耀下,小龙身上淡金色的光芒似乎被侵吞一般,益发暗淡。兔狲像是看出了什么,毛爪一挥招来一朵雷云,替玉盆挡住了日光,小龙迅速伶仃的速度这才稍稍减缓。


    “龙气?还是截留自早就该消散的死龙之气?”兔狲朝白玉盆中的黄皮子嘲讽道:“你就是被这种见不得天光的东西绑缚在这里给别人看财宝?”


    只有小娃儿拳头大的黄见喜身上的皮毛破破烂烂,畏惧又阴毒的看向庞然大物般的兔狲,恨恨道:“若非金焜摆我一道,凭你们也能追的上本大仙?只待我浴火重生……”


    “浴火重生?”林星火垂下视线,捞过兔狲又长又粗的大尾巴,向黄皮子挥了挥,黄见喜刚凝实一点的身影便被狲尾巴带起的风吹的左摇右晃,如同风中的小火苗一样可怜。


    色厉内荏的黄皮子气的吱哇乱撞,红参线崩断数根,林星火指尖夹着的破邪符一顿,细长的手指一转,须臾间换成了镇宅符,黄符飞起,触及玉盆时之上的朱砂云箓蓦地一亮,黄皮子虚影稍凝,镇宅符竟然对这玉盆真有加持作用。


    而红线与浮起的龙影却像遭到镇压一般,萎靡不少。


    与兔狲对视一眼,林星火指尖破邪符点出,登时玉盆震荡,黄皮子所受冲击却比龙和参线要小的多。


    果然,这白玉盆应是黄仙藏起来的后手,观其灵光,应是件难得的宝贝,这才能将黄皮子的神魂保护了起来。而那参线和小龙确属别人设下的束缚,为的就是防止黄皮子借白玉盆遁逃。


    经历过林星火手起刀落、丝毫不给大仙最后一点挣扎机会的黄见喜慌忙求饶:“饶命!饶过我这半条破烂神魂,放我去投胎吧!”玉盆为枢,香灰做土,仙家也讲究个风光大葬。


    林星火包裹着符纸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玉盆,玉声清脆悦耳:“好处?”


    黄皮子上眼觑她腰间挂着的鼓鼓的红色储物囊,暗骂黑心肝不要脸,这人连那些朽破的锦缎都没放过,它攒了一辈子的财宝全被她收去了,还要好处?它还有什么好处能交换!


    林星火再点了点白玉盆,几乎是明示的强调道:“好处!”


    狲大爷一只毛爪搭在她膝盖上,斜睨着黄见喜:“不用来换转世机会,要便宜这宝贝把你当看家狗的那什么金焜?”


    “金焜!”黄皮子咬牙切齿的叫这个名字。


    兔狲的毛爪动了动,嘲笑一般的口吻道:“我想起来了,你从前还是金家供奉。怎么?他家里供奉家仙的规矩是这样的?”


    黄皮子恨道:“你知道甚!金家可是修龙气的炼气士,是本大仙看走了眼!”错把这一家子当成寻常豪富,怪不得金家死了的那老头子能杀死玄狐。


    所谓修龙气的炼气士,其实是灵气枯竭后修士们走出的另一条修炼之路:这类修士尝试借助王朝龙气修炼,竟也能突破先天,照样能使用神通术法,延年长寿。且他们的术法脱胎自上古灵修,但却杂糅入魔修伎俩,为了弥补修为不足提高威力,更融合了无数邪法残篇。


    此等修士最大的缺陷便是与王朝气运纠葛太深,往往被其所限——王朝兴则修途顺畅,王朝衰则停滞不前。但一个封建王朝兴盛时期能有多少年?因而此类修士多终生囿于炼气期无法筑基,渐渐便被称为“炼气士”。


    是以龙气炼气士的特点便是境界锢闭,手段诡谲,术法千奇百怪、威力非寻常炼气期修士可比。


    兔狲细瞧那小龙,确实死气深重、龙威几无,倒是缚在玉盆上的参线红的诡异,林星火的破邪符也不过只是焦黑数根红线,居然未断。


    狲的猫瞳半眯:“如今早没了皇帝,这炼气士还能掘社会主义的墙角不成?”


    正在思量兔狲传音的林星火刮了乱用词的小伙伴一眼,说什么大实话,本来挺有修士斗法那味儿的气氛,瞬间给破坏了。


    兀自激愤后悔的黄皮子一噎,忽又桀桀怪笑起来:“皇帝?又不是只有皇帝才有龙气,但凡权臣大将者,皆生黄气,是龙是蛟有什么要紧?只要有龙血做基,好官的善蚺正黄和奸宦的恶蛟污黄对炼气士也无甚不同。”金家能蒙过它,金焜更是将它坑害至此,黄皮子肯定他家必然存有哪个皇帝的血,甚至说他们身上还混入了某朝皇室血脉也不稀奇。


    “过往一县一山的土皇帝身上都能有丝黄气,更何况而今人口之众?”黄皮子不怀好意的看向林星火:“我才出山时,一县不过数千人,现在一个工厂便能上万,你说金焜如今的本事比你如何?”


    残瘸的右腿突然伸出点了点玉盆,它歪着尖嘴道:“这东西和玄狐头骨一样,都是金焜借与我的宝贝。我既不能敌,你两个小崽子……”


    话音未落,林星火小手一翻,一叠符纸便被拿在手中,那厚厚一沓子,颇有当年黄皮子抓银票的风范。


    这意思,你也是咱手下败将,都变成这破模样了,就少摆那前辈的臭架子了。


    兔狲有传承记忆,它比林星火更不好糊弄,炼气士就算再偏门,也是从修士三千大道上发散出去的小道,上古时期的人修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修炼法门,所谓殊途同归,那叫金焜的炼气士再厉害,还能用已灭亡的皇朝血为根基,盗取如今大官的黄气?


    端谁家的碗,就得吃那家的饭!金家若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藏头露尾:“要这么能,还能给你宝贝放你在外头?早就拴起来看家了!”不过是黄见喜没提防人家在宝贝上动手脚,着了道了,就这样抬高救主,想吓唬他们!


    狲大爷边挖苦黄见喜,边跟小伙伴传音,让她放心:这金家现今仍能修炼,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自身便为某皇朝血脉,现在隐姓埋名自己往上爬,利用本身所生的黄气修炼。或许还曾聚拢收集过旧王朝龙气——兔狲瞟了一眼愈发萎靡的小龙示意:这家伙兴许还是个杂色龙,金家不仅窃夺龙气,还盗取皇室血脉,谁知道他家混了几朝几代的‘龙血’,当真无耻之尤呐!


    林星火回了个眼神,她可没想那么多,本就有血海深仇,祖坟我都掀了,还在乎再夺一件宝物?


    一改素常做派,跟黄见喜废话,不过是想从他嘴里抠出些蛛丝马迹。现在既得“金焜”这个名字,还知道了金家修炼根底,收获良多。现在看黄皮子也只知点皮毛,金家炼气士的身份还是它遭了金焜道之后才想通的,但林星火也不失望就是了。


    “金家?金焜?”林星火语笑嫣嫣:“是隔壁往粱山上那台压胜棺,还是其上的祖坟?”


    什么压胜棺?什么祖坟?黄皮子怔愣一瞬,忽然撕扯住自己的烂耳朵,不可置信的问:“金家祖坟就在旁边往粱山上!”


    “不可能!”黄见喜嘶吼道。它寻了几十年的压胜棺怎么会藏在这么近的地方!


    似乎嫌它受的刺激还不够大,林星火对着它郑重的点点头,掏出狐颅冲它晃了晃,狐颅里心脏小宝石立刻亲近的贴近林星火的手指肚,红色宝石又卡在狐颅空空的眼眶中……


    黄皮子呆住了,残魂抖个不停。好一会才勉强平静下来,不去看它用月精养了多年洁白如玉的玄狐头颅,沉沉的垂下脑袋。


    “臭狗,你家旧主把你困在这里,久无动静,不就是知道你蹦跶不出什么来么?”兔狲不耐烦地讥笑:“现在你要脱困,还需求我们,怎地这多废话?”


    黄皮子被兔狲气的身形都扭曲了一瞬,又骂它是狗!但黄见喜就是黄见喜,黄皮子贼兮兮的看向外面两个,可怜兮兮的卖惨道:“也罢,我这玉盆灵枢舍与你们!只是里面这些灰土乃是我攒下来的香灰炉药,对你们没啥用,不若留与我为坟土吧?”


    用爪子抹抹眼睛,若有似无的展示瞎眼瘸腿,以及破破烂烂的皮毛,“侥幸保留了半条神魂,我只祈望下辈子能做条能修正途的好黄鼠狼!”有信徒供香燃尽的香灰送魂,下辈子开灵入道的机会便能大许多。


    黄见喜对着林星火使劲,它就不信这人类的女娃子能这么狠心,她能养兔狲和黑貂,家里还藏着挂着玄狐妖丹的狐狸崽子,必定是喜欢毛茸茸的!人类女人都这样,只要抓住机会,肯定能使她们心软。


    可林星火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放你往生可以,但坟头已经帮你立好了。”她指了指了下面馒头一样的乱石堆。


    黄鼠狼的爪子一顿,说好的爱护小动物呢?


    谁跟你说好了,兔狲眼皮一耷拉,爪子在林星火腰间储物囊一抹,一只灰不溜丢的松木盒子就出现在它爪爪里,抛雷球似得往那石头小山包一丢,松木盒子正正好砸进山包顶上的石头缝里:“现在可以了吧?”


    “?!”黄皮子就没见过这样狼狈为奸的黑心崽子,那木盒一拿出来它就感觉到了,里面装的必然是自己可怜肉身烧成的骨灰!


    常言道“魂就灰骨”,倘若身陨于特殊地方,那神魂也一样困于此处不可解脱,人间随处可见的“水鬼”传说,便是这个意思。黄皮子的修为不到跳脱五行的地步,自然也受尸骨所限。乱石堆一起,此地即为山中山,山腹中本就阴气过盛,坟堆还起在这其中,想不成地缚魂都难!除非黄皮子真有往生之心,反可借助阴气迅速打开黄泉归路。


    就在兔狲将盛有它骨灰的松木盒投入乱石缝缝后,现在即便是黄见喜忽悠着一人一狲助它脱困后再想靠香灰中宝物遁走,也晚了。


    “……”黄皮子的神魂受到牵引,虚影都跟供香烟气似得飘飘荡荡起来,若非金焜参线封住了玉盆,它整个就得如燕归巢似得飘过去了。


    这俩有毒吧?自从遇见这俩崽子,它老人家就跟在“背”字上翻跟头似得,霉上加霉!


    黄见喜打的好算盘,它本来就是要将玉盆舍给林星火他们的,这宝盆虽有保存神魂之效,但说到底也不是黄仙的幌子罢了,要紧的是玉盆里不起眼的香灰和……


    与林星火掰扯这么多,也不过是想把她们的注意力全吸引到这玉盆上,但凡林星火有一点心软之意,便会同意香灰葬它往生。只待林星火将玉盆中香灰倾倒在地上,它就能完全藏在其中做出神魂往生的假象……这是第一则、也是黄皮子最想要发生的可能。第二条路么,便是人类贪婪,连香灰都要计较,那它这番言语也会使其不会随意抛洒香灰,露出那物,只需求得一息空档,它便能随那物一起遁逃。


    到时既可远遁重新再来,又能引两个小崽子背上破金焜参线阵的债,到时它只需逃走时刻意收拢保住一缕龙气,日后金焜必能循着这丝残存龙气找到破他阵法的两个。不仅祸水东引,还能一石二鸟!两方都是黄皮子的仇人,哪一边被干掉它都不亏。只等它再出山时,两处的积攒自然又尽归它黄大


    仙所有!


    可是这俩做了什么!当初斩了大仙的头还不够,竟然将它烧成灰还带在了身上?最让黄大仙生气差点没把它立刻送走的还有——为什么金家祖坟离它咫尺之遥,为什么没能发现?反又便宜了这俩害命的崽子!


    黄皮子心中大恨,但仍旧不肯放弃挣扎,其在骨灰盒子出现后更凝实一分的神魂竟然落下了泪来,神魂滴泪,泪未落尘土就逸散无踪,消耗的是神魂本源。


    神魂之泪如露如电,凄美至极——若这不是一只瘸腿瞎眼、皮毛破破烂烂、形容猥琐的黄鼠狼的话。


    林星火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就叫兔狲:“打它!”


    兔狲的雷球“嗖嗖嗖”直奔黄皮子而去。


    黄皮子这次是真哭了:“快快送我往生吧!”它一指石头坟堆,“把我倒在那处便是!”


    “倒?”林星火捏住狲大爷还在抛雷球的爪爪,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黄皮子的神魂,就见它受骨灰牵引脑袋都尖了,可那截断尾始终压在香灰里面。


    此时缠绕玉盆的红参线已断裂大半,林星火想了想,反手拿出一叠木囚符,尽数贴于玉盆之上,她生怕黄皮子打破玉盆,又糊了一圈镇宅符上去。


    黄皮子目眦尽裂,紧张的看着林星火,连抽噎都不知不觉停下了。


    把兔狲放在自己肩上,林星火指尖伸出一根嫩绿细藤,灵藤柔软,找东西最好了。兔狲配合无间的长尾巴一缠细藤,藤身之上瞬间布上一层紫光,间或有细小的电弧犹如鱼儿在水中游走。


    细藤探进玉盆,剩余参线扭动似蛇虫,就要上来阻拦,其上符箓一闪,便有枯藤覆上参线,枯藤结成丝网,呼吸般一吞一吐,被缚住的参线灵光渐黯,却挣扎的更厉害了。


    黄皮子眼见困住它数月的参线碰上林星火的符箓,有如飞蛾被毒蛛蚕食,悚然惊怕:还不足一年,这个女娃的修为竟然进境至此!


    兔狲看它那丑样,恶劣地一龇牙,毛爪贴上了林星火执藤的手,细藤上瞬间电光四射,霹雳电的黄皮子不得不四处逃窜。


    林星火眯眼细瞧,果然不对,这黄皮子是以它的尾巴为圆心,躲的身形都散了,那截尾巴仍旧没挪动地方。


    手腕微动,灵藤立即缠上了黄皮子断尾,攀延而下——“呲!”


    林星火绛宫震荡,与她心神相连的灵藤瞬间弹缩回来,顶端的嫩枝已经变的焦黑。兔狲的圆耳朵一下子全贴到脑壳上,它的雷衣竟然没护住灵藤。


    灵藤委委屈屈的蜷缩盘绕在林星火手腕上,林星火将气海中的纯正木灵气度给它,灵藤这才好些——这根藤蔓是林星火将藤缠术练到高阶自行体悟的:取一支灵藤收为己用,灵藤与主人相生相依,灵藤品阶足够的话,若得机缘,甚至能成为木属性修士的本命灵藤,比到高阶时才能收服的一切本命法宝都合用。


    林星火的这一根正是用点螺葫芦中取出的两粒葫芦籽的另外一颗养出来的,其还未发芽时,便日日被林星火以木灵气温养,又用凝露术取灵气最浓厚的灵莲露珠浇养,长了两月,也不过手臂长。别看它细嫩无比,却能承受兔狲五雷天赋中最肃杀威重的紫雷。


    这般的灵藤,林星火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一碰之下就能损毁藤枝?


    玉盆中却是异变突生,一股氤氲热气忽然升起,烤的林星火的囚符所化的枯藤迅速萎缩。木黄皮子蹿的比方才更高,还是整只黄鼠狼向上逃窜,那半截断尾都翘得老高。


    “我的烛龙胆!”黄皮子跳脚:“你对我的烛龙胆做了什么!”


    烛龙胆?


    “快!快放开禁制!”黄皮子被烫的惨叫,它的神魂竟也蒸腾出白气:“放烛龙胆遁走!不然它会烧光我们所有人!”


    此时黄见喜甚至都不祈望林星火把它放出去了,只求这只它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烛龙胆自行遁走,不然——


    林星火还未来得及动作,香灰中火星一闪,一颗枣核大小的赤红色珠子便浮现出来。


    山洞口温度瞬间上升数十度,玉盆通红,小龙飞窜,参线焦黑,而林星火的木囚符是最先被虚焰吞噬的,数张符箓尚未发挥作用,便被赤珠焰火卷住,其内灵气尽皆被吞吃。


    “快——!”黄皮子方又吼叫一声,赤珠飞起,彗星尾一般的焰光瞬间就将黄皮子神魂焚烧殆尽,雕琢在玉盆外壁的小龙也在哀鸣中化为灰黑玉灰,从白玉盆上碾落。


    红色参线更似遇到天地一般,连灰烬都没留下。


    “走!”兔狲放出雷网阻挡赤珠。


    林星火捞起它飞速跳出石洞,拼尽全力往深山逃。


    身后电闪雷鸣,雷蛇未能靠近赤珠便被它的虚焰吞没。横梁山被挖空的石壁瞬间发黄变脆,裂响声阵阵。


    林星火不敢回头,咬牙后悔也晚了,从横梁山到往粱山,身后温度越来越高,往粱山顶的雪盖融化,却连雪水都被烤干。


    即将跳到另一座山峰时,林星火脚步猛然一停:对面山峦叠翠,松柏茂盛,她这一跃,便是无边山火……


    兔狲脚爪一蹬,已从林星火背上跳下,它边冲向赤珠,边叫林星火:“逃!”


    林星火猛地转身,眼中兔狲的毛毛迅速蜷曲、继而焦黑,先是爪尖,继而胡须、耳朵……


    林星火反手将背篓远远抛出去,咬牙对黑貂道:“逃!”这厢左手已将所有符箓抛洒出去,无谓种类品阶;右手抡起钉耙,生生将半空中的兔狲耙了回来!


    兔狲慌忙将以自身为基、胀大的雷球压了回去,饶是如此,九齿钉耙碰到兔狲身上雷光时也断了两齿。


    狲大爷顾不上玉石俱焚的气势被打断,定下身后立刻向赤珠咆哮,凶相毕露。


    那颗紧追不舍的赤珠却不再搭理它,围着数百张符箓团团飞转,黄符上朱砂云箓方才亮起,便被它焰尾淹没,乍然看上去,竟像只小兽在欢快进食。


    林星火数月所攒的符箓也不过是阻它一阻,眼看拼命的时刻近在眼前。一人一狲肃然而立,兔狲身上雷球又现,而林星火背后水汽氤氤,手中一柄淡绿色的水弓成型,她竟舍弃了木法,将全部灵力化为水攻。


    符尽,赤珠拖曳着焰尾雀跃直奔他们而来。


    兔狲弓身直扑,声势之大若九天玄雷降世。


    不料赤珠突然坠地,绕过兔狲,轱辘轱辘对着林星火直撞而来。


    林星火水箭连射,射到赤珠身上冒气阵阵白气,赤珠焰尾短了一寸,速度却变的更快。


    须臾之间已快至眼前,林星火只来得及扯断颈间红丝,用最后一支水箭强行将正变大的狐颅同木牌向相反方向射出,转身一刹那,背后空门大开,赤珠瞬息就贴上了她的脊梁。


    “星火!”兔狲疾驰飞奔回来的身影倒映在林星火变成橙红色眼睛里,似乎越来越模糊……


    烈火焚身这么快?


    怎么还不疼?


    林星火眨眨眼,将眼前水雾眨掉,愣愣的将扑过来的兔狲搂了满怀。


    赤珠发出快乐的“咻”声,滴溜溜的从她背上滚到前面来,接住了掉落下去的泪珠。


    “咻!”


    赤珠绕着林星火乱滚,别说烈焰焚身之苦了,连原本的暴热也不见了。


    赤珠最后停在她右手背上,一人一狲就见这珠子贼兮兮的靠近灵藤,灵藤气呼呼的甩出藤尖将之抽飞,赤珠又发出“咻”的一声,灵藤翠色.欲滴的尖尖便暗淡了下来。


    这赤珠并未伤害灵藤,只是在接触的一霎将藤尖的灵气吞吃了。


    刚刚好像也是如此,灵藤卷住它,才让这颗珠子突然发了疯,之前它甚至能被黄皮子的残魂压制。


    林星火试探的伸出一根手指,谨慎的释放出一丝木灵气。


    赤珠的焰尾轰的一声燃起,没等林星火躲避,小珠子自己就不好意思的离远了些,收敛焰尾后,赤珠饿虎扑食一般撞向林星火的指尖。


    指尖温热,但不烫。


    林星火眨眨眼,看向这颗吃尽木灵气还不舍贴贴她手指头的小珠子。


    所以?


    林星火张开手掌,赤珠立马滚进她的手心,一道朱砂色的光团从赤珠内部浮现,飘向林星火的眉心。


    林星火迟


    疑的将额头迎上那小光团,冥冥中忽然感应到一丝意识。意识冗杂破碎,但是总结起来大概就是说,烛龙胆自愿认她为主,供她驱使,但要喂它木灵气吃。


    饿!饿!饿!


    仿佛有无数饿字钻进了她的紫府之中,林星火晃晃脑袋,迟迟不敢接受契约。


    赤珠…不,烛龙胆忍不住了,黏在林星火手心不断地翻滚,可怜兮兮地表示:每天只要三滴就行!


    方才指尖那种?三滴?


    林星火眉心一展,主动探出神识,接纳小光团。


    狲抱起两只前爪,恨恨的看到自己在林星火紫府投影的旁边,又出现了颗小火球……——


    作者有话说:重新回到横梁山,林星火拾起完好无损的玉盆,望了眼半点灰渣没留下的盆底,吁出一口气,此时才像从无间地狱回到人间。


    魂飞魄散的黄皮子呐喊:发疯前,你在地狱。发完疯,你觉得在人间了?


    黄皮子咆哮:(扯扯破破烂烂的皮毛)那我呢?我就活该成为灰烬?


    兔狲舔爪:不!灰灰都没有了。


    林星火笑眯眼:谢谢聚宝盆,一波肥家!


    二更大约得零点以后了,鱼的手速哇……说多了都是眼泪o(╥﹏╥)o


    第45章


    烛龙胆并非真是上古神兽烛龙肚中之胆,而是地脉火山孕育出的地火之精,因有“烛龙衔火精以照天门”的传说,是以命名曰烛龙胆。


    火精生有灵性,在上古灵气旺盛时都无比珍贵。据烛龙胆传递过来的那些意识碎片,林星火收服的这颗实在太小,它也是倒霉,正在孕育当中遭逢灵气枯竭,差点又消融在地火之中,为了寻求一线生机,只得提前出世。


    最倒霉的是它出世时正逢天下正气倾颓,人间最后一颗火精自东天坠.落京城,不焚寸木,白昼晦冥,却致使数千乃至上万人殒命,死、伤者皆裸。王朝风雨飘摇,烛龙胆一现世便引来无数怨恨惊惧加身,还有奇人异妖觊觎追夺。烛龙胆从火德旺盛之地北逃至最后一只雪鹄遗留道场才得以安身。鹄为五凤之一,凤凰五百年一涅槃,这只雪鹄未集齐梧桐枝便不得不脱离人间,烛龙胆便是靠着雪鹄遗留的梧桐枝苟存下来。


    三百多年间,烛龙胆甚至被梧桐枝养大了一点点,但梧桐有尽时,又赶上了外敌入侵神州之时,此时神州气运飘摇,忠骨冤魂不能瞑目,代表天地光耀的火精益发虚弱,偶有一日被黄皮子误打误撞收入囊中……


    烛龙胆被凤凰梧桐枝养刁了嘴,非纯正木灵气不食,憋憋屈屈在黄皮子的香灰中装死了多年,还被黄皮子当成凤凰涅槃重生的宝贝,试图强行用神魂镇压吸收它,以期像凤凰一般永生。烛龙胆一直不愿意搭理黄皮子,直到被精纯的木灵气唤醒……


    林星火不知该说自己幸运,还是倒霉?现在她跟兔狲的样子简直没法看,兔狲的毛毛焦枯到半截,团起来后瞬间瘦了一圈,而林星火的头发跟用火钳子来回滚过似的,远看好像脑袋上顶着个黑色钢丝球。


    至于衣服背篓,幸好这里杳无人烟,换上储物囊中备下的便成。


    认主之后,烛龙胆滚到林星火手腕上,悄咪.咪的贴着灵藤便不肯挪地方了。初初一看就像绿藤上结出个朱红色的小果子来,还怪好看的。


    重新回到横梁山,林星火才发现自己布在此处的上下两套符阵皆被烛龙胆如法炮制一般吸尽灵气而毁。山崩地裂的动静只怕已经传出老远去了,说不得什么时候附近大队就会派人来查,林星火不敢耽搁,匆匆拾起白玉盆就要离开。


    烛龙胆滴溜溜的绕着灵藤打了个转儿,灵藤焦黑的嫩枝便脱下一层黑壳,细细的几点灰烬被烛龙胆焰尾尽数扫进白玉盆中,意识模模糊糊的传递来两个字:“息壤。”


    “息壤!”林星火瞪大了眼,看向兔狲:“烛龙胆说这是息壤?”


    所谓息壤者,传说中可自行成长,永不损耗,能活天下所有灵植的天阶灵土!兔狲正舔自己毁了一半的毛毛,小耳朵都无精打采的耷拉了下来,闻言猫眼大睁,拱进林星火的臂弯就去瞧白玉盆里那跟麻点似得一点点烬土。


    一人一狲屏住呼吸,就怕呼吸太大把这宝贝吹跑了。


    半晌,狲大爷伸出毛爪子探出一根爪尖小心翼翼的探查一番,忽地一松劲儿:“不是天阶,但至少是玄阶灵土!”


    林星火怜爱的眼神顿时瞟向手腕小红果,对于一穷二白、修炼要靠自己创造条件的苦修士来说,能产灵土的烛龙胆比一整个山腹的金银财宝要实用的多。


    想了想,林星火看向方才被烛龙胆烧成灰的歪脖子树,就算那曾经是群黄鼠狼的窝,她也丁点不嫌弃!许是她的眼神太热烈,烛龙胆慢悠悠又传来一段意识:“凡木、不行!得……灵藤!”


    林星火扒出木囚符召出的枯藤碳灰,烛龙胆晃了晃:“不!低、太低!”


    枯藤不行、荆棘不行,连林星火储物囊中储存的红豆杉灵木也不行……感情木灵气不够纯的低阶灵植都不成——林星火想起存了半屋子的灵稻秸秆竟然不能变成灵土,陡然感觉肩膀一沉,任重而道远!手腕上的灵藤可只有这么一小株,也不知道山居门前的宝葫芦藤上的老叶能不能烧成灵土?


    珍惜的把玉盆收进储物囊,一时间对于这个滋养放入它盆中之物的白玉盆都有些心疼起来,可怜那么大个盆,竟然只能养这芝麻粒大的几粒灵土,实在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呀。


    哼着曲儿回到不咸屯时,天色已黑透。举着火把巡逻的民兵老远就呼喝道:“那个人,站住!你是谁?几组的?”今年不咸屯为了春耕秋收,按胡同巷子重新划分了十个组,即便于安排分配,又好管理。


    南山坡上的林星火自然不属于任何一个组,她太抢手,为了避免破坏团结,只好单独拎出来。现在巡逻的这只民兵队伍是由各组年轻后生新组成的预备民兵队,下半夜巡逻的才是老队伍,老队伍得了林星火的嘱咐一般都不来南山这边,只有新兵蛋子们使不完的精力宁愿多走二里地:“嘿!说你呢!鬼鬼祟祟的,你是哪个?”


    那么大个脑袋,咱屯有这样的人吗?小兵们瞬间警觉起来,两个拿锄头的就挡在举火把的前边。


    刚把后山凹禁制解开,想要迎一迎还未回南山的驼鹿的林星火,不得不站住脚,顶着炸的老高可做鸟窝的脑袋说:“是我。”


    两个举锄头的民兵不敢大意,保护着火把慢慢移动过来,登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姑?姑!”


    不是,姑,你咋成了这模样?


    林星火清了清嗓子,无奈道:“没事,以后不用跑老远来巡逻南山这片儿。”


    举火把的小伙子结结巴巴的答应:“好!……好的,姑!”


    “姑,您……”


    “别言语!”领头的小伙子林星火还认识,是王胡子最小的兄弟,叫王三平的赶忙把伙伴们话头塞回去。


    一直到这伙人走远了,林星火还听他小声说:“咱姑这是又炼丹了!早前就有一次,头发飞的这回还高!就是春播领导下来那次……”


    “我记得,那天老支书、大队长还有姑身上的那个味啊,都说是打了野猪窝,原来是炼丹炼的?”


    “这回倒不臭。”王三平乐呵呵的说:“兴许咱姑这回进步了,说不定下次就能成功呢?”


    “这


    倒是,咱姑多厉害!”小伙子把‘长得还好看’这句咽了回去,兴高采烈地说:“真走运!我一会回去得跟我奶说,咱姑跟我说话了!”


    同伴都嗤他,小伙儿自己可高兴了。


    感情屯子里大伙儿都觉得她是个炼丹的二把刷子,林星火就觉得很冤枉,她明明没正儿八经的炼过丹,连个丹炉都不趁……她看一眼手腕,灵火种倒是有了,不如就学起来?


    *


    这世上悲喜大抵是不相通的,林星火收获满满,京城林家则是霉运连连。


    搅和了领导演讲,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林姓老者收起龙轴,刚刚允许妻女儿媳出房间,就突然捂着胸口歪了下去。


    不知内情的女眷们吓得惊叫一片,却没一个敢不经他同意搀扶他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者哐当一声摔倒在地,生生把自个摔晕了过去。


    “爸!”长子从书房赶了出来,轰走闹哄哄的女人们,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胸口,他怎么没感觉到异样,按理说若是祖坟再出事,他也该受反噬才对。


    不敢请大夫上门,林长子只能肉疼的再次取出龙轴,将之覆盖在老者身上。少顷,老者悠悠转醒,挣扎着撸起右胳膊衣服,手臂上赫然布满猩红线斑。


    长子吓得陡然后退一步,哆嗦着问:“爸,这是?”


    老者神情阴鸷,嘶哑道:“是谁破了我的阵?”那是制住黄仙的最后一道保障,他当年就知道黄仙偷运走了金家一半的财产,只是那时自身难保,只能放任黄仙将之藏进老窝,幸而他早就留有后手,为此不得不将老太爷从玄狐家中偷取的宝贝白玉盆‘借’给黄皮子。


    那只宝盆有大用,老者努力撑起松弛到遮挡视线的眼皮,擎起龙轴细细观看,这卷背后九龙腾飞的绢轴正面赫然是一幅山川河流走势图,其中大片地方金墨洇晕,只有两小片清尚算清晰,其一便是京城中的小片地方,剩下一处远在东北角,是曾经金家鼎盛之时势力可及之处。但这第二处的金墨色泽愈发淡,似乎马上就要化开。


    老者盯着此处,好半天都没找到,不耐烦地睨了一眼畏畏缩缩躲在一旁的长子:“你来看!可有哪处有血线?”


    长子战战兢兢地挪过来,不自觉的躲开老者的右胳膊。


    老者益发不满,鲁莽冒进的是他,胆小如鼠的还是他,这样个蠢货,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将这副正当壮年的好身躯让给有用的人……


    其子的眼神要比他好得多,不几时,便说:“没有?真没有!爸,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恨恨捶一下木地板,恼道:“难道真是天灾?自祖坟有变到参线阵被破,尚不足三个小时!”这说明什么?说明黄皮子的老窝与他辛苦寻找的祖坟距离有多近!


    今夏雪省暴雨过多,山洪泥石流的报道已经上了京城报纸,厂里正准备响应上级号召职工捐钱救灾,他把稿子都给厂革委会主任准备好了。天威不可挡,怕真是那处出了天灾。


    正好藉此机会查一查今天松县横梁山附近有哪个地方也连带发生了灾祸。老者极力宽慰自己,只是天灾,查清祖坟所在之后,兴许还有望弥补——只求压胜棺中的那颗狐心尚在。


    黄梁山上的血参记号是他亲手所刻,也许祖坟就在他当日目之所及之处!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老者心中懊恼就无法排解,手臂上的跗骨之痛都不能使他分神治疗。兴许,也不必急着治疗了:老者眼角余光瞟到搀扶着的这只强劲有力的手上,没有老年斑,没有松弛到吓人的皮肤,也没有蔓延的猩红线斑……


    *


    次日正是收棉花的日子,不咸屯的乡亲们在棉花田里见到一位与往常格外不同的小仙姑。


    有熟悉的婶子就问魏春凤:“春凤,咱姑这是咋了?以前没见她包过头巾呐?”


    小仙姑别看是在山上长大的,可她才开始就跟乡下姑娘不一样,大婶不知道咋形容,但小仙姑就是看着有股子与人不同的精神气,也不是洋气,那个京市来的女知青肖兰芹够洋气吧,可跟小仙姑站一起一下就被比下去了。


    看惯她利利索索的模样,现在包上了一块农家闺女最爱的红头巾,咋看咋别扭,那背是不是挺的太直溜了?那动作是不是太利落了?哪家大闺女包上了红头巾不是娇娇乎乎的,想让人看又怕羞?


    小仙姑摘棉桃的动作也忒快了,那步子迈的,围观的老乡就觉得她怀里不该绑个尿素布袋,而应该挎一杆枪才像样!


    林星火不是没注意大家伙儿瞅过来的眼神,也不是没听到叽喳喳的议论声,可生平头一次秃脑袋的她有啥办法,不包上头巾,叫人看见了,不得说她炼丹又失败,一气之下剃了头发要做尼姑去!


    眼看不咸观重开的日子就要到了,还是别给自己和师祖惹事了。


    林星火扭头远眺,她有好些话想问师祖,也有许多事要说给她听。最想知道的就是原身‘傻’了多年,为什么傻,是神魂不在只余躯壳的那种‘傻’吗?


    “狗日的梁子沟大队!欺负人欺负到咱屯头上了!”王三平从西山上跑下来,气喘吁吁地找老支书:“梁子沟的一队人越界到咱们山坡上砍柴,还净捡长成的好树砍!”


    “我哥去拦,这群狗.娘养的就动家伙事了!那么粗的实心木棒子,一下给抡我哥胳膊上了!他们人多,追着我们打,我哥给挡了好几下……”半大个小伙子眼通红:“幸亏金环蜂群来了,他们才散开。但这些人就是早有准备,他们掏出几个破瓶子就往金环蜂身上洒,我闻见了,是公社分配下来的农药!”


    王三平抹了一把脸:“咋办呀?好几只金环蜂沾上了这药都飞不起来了!”


    老支书一听赶忙找林星火,一边忙问:“蜂呢?”


    王胡子龇牙咧嘴的用衣服兜着好几只黑底金环的大蜜蜂,“在这儿!”


    林星火三两步就到了王胡子跟前,老支书都没看清她咋过去的。


    “这是烈性农药!”林星火沉着脸,把十来只金环蜂都拾到自己怀里,对王胡子道:“还有谁当时在药物泼洒的范围里,都快点让人背过来!”


    王胡子嘴一咧,才想说背啥背,都没受什么伤,忽然眼睛一糊,眼泪哗哗的流,可眼珠子烧灼的仍让人想抠下来一了百了。


    “哥,你的脸!”王三平喊了一嗓子。


    就见王胡子整张脸起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像用火烫过似得,烧红一片。


    “我的眼!”王胡子疼的拳头紧握,只剩最后一丝清醒阻止他去抠自己的眼珠子。


    棉花地里的金招娣和帮忙的金大娘都奔了过来,招娣娘腿一软,她见过这样的,金家窑就有两个后生不知轻重,在喷药的时候闹腾,结果淋了一头一脸,淋的多的那个没救过来,淋的少的那个脸都烂完了,好好个小伙子现在出门都能吓哭大人——姑爷的眼睛还进了药,完了,全完了!


    “我的三妮啊,你咋这么命苦!”招娣娘坐地上嚎啕大哭。


    金招娣边跑边咬牙切齿的咒骂梁子沟。好不容易跑到近前看清丈夫的脸,她被吓得脸色煞白,双手却仅仅握住王胡子的手,不让他去挠脸上的水泡。王胡子难受的直挣扎,金招娣挨了两下愣是咬紧牙关不肯松手。


    大队长黄大壮早飞奔出去背另外的人。


    “把沾了农药的衣服扒了!”林星火边说边拎过给大伙解渴的水桶,一面压下王胡子的头给他冲脸,一面喊:“挑水!拿肥皂来!”


    金招娣咬着牙:“这衣裳不要了!直接豁开,小心别沾上上头的药!”招娣娘一骨碌爬起来,捞过地头的镰刀就把王胡子的上衣豁成了烂布条。


    “洋胰子洋胰子!”家有肥皂的小脚老太太跑的飞快,大声嚷着叫人上她家去拿。


    “忍住,睁开眼!”林星火三两下将农药残液冲掉,顾不得心疼,拿出玉膏,直接从地头薅了个棉桃,撕出棉丝,揉吧揉吧沾了玉膏就往他脸上抹。


    说


    也奇怪,这软膏一碰到皮肤,就好像干裂开口子的土地得了雨水滋润,凉丝丝的好生舒服。


    尤其是最疼的眼睛,按理说糊上一层药膏子指定难受,可这药一入了眼就化成了水,将眼里的脏东西全都洗干净了。王胡子狠狠眨巴两下眼睛,喜道:“欸!我没瞎!”


    金招娣的眼泪这才掉下来,狠狠拍了王胡子一下:“再叫你逞能!”


    王胡子咧开嘴,忽然想起什么来似得,忙跟林星火道:“小仙姑,你这药膏子可省着点用,连带上梁子沟的人,好些人都被农药扑着了!”这膏子和往外卖的那种明显不同,这个的味儿可好闻多了。


    金招娣恨道:“那些杀千刀的!敢用农药害人,你还管他们做啥,自己做的孽,爱死死去!”


    林星火麻利地用指肚沾着玉膏给金环蜂挨个涂抹了一遍,兔狲叼着个巴掌大的蜜罐从人头上跳过来,不用问,这必然是灵蜂王酿的蜜浆。兔狲一爪拍飞木盖,毛爪上蘸了蘸灵蜜,跟刷酱似得往一排仰躺着的金环蜂身上一烀,恹恹的大蜜蜂们瞬间就活跃了起来,采蜜似得忙活了起来。


    “哟,这些蜂伙计比我还皮实!”王胡子头一句先说,第二句就叫狲不待见了:“姑你咋还给山猫剃毛?这眼见都冷了,现在剃毛图啥!”


    林星火生怕兔狲给还没好全的王胡子一爪子,指了指金招娣握住他手的手:“嫂子的手也给涂点儿。”


    王胡子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撒开媳妇的手呢,立时闹了个大红脸,将这边棉花地里紧张的气氛冲开了点。


    才不好意思的要挣开,王胡子就瞅见媳妇手上也起了些红通通的水泡,这是方才他乱动时媳妇死抓着不放蹭到了他身上的农药烧的吧,可把王胡子心疼坏了,鼻子一酸忙去蘸了点林星火手里的玉膏。


    “你自己也抹点儿。”金招娣指指他手上零星的包。


    招娣娘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心口,一时想这林家姑这样的毒也能治,一时又叫:“一条胡同的抗美她娘就是梁子沟的闺女,看我回去不撕烂她那张嘴!还敢给狗子说她娘家的侄女,这一村人都是啥混账行子呀!”


    此时其他被药扑着的人也被大队长他们背了回来,黄大壮在正事上从来不马虎,这些人身上的外衣已经扒下来了。


    “把碰到药的地方泡水里涮几遍。”林星火看了一遍,幸好没有比王胡子更严重的。


    地上破盆大碗摆了一地,老大娘贡献出来的洋胰子被均匀的搓进水里,林星火还往里面滴了一滴灵蜜。


    “呸呸呸!”最倒霉的当属昨晚上跟林星火说上话的那个小伙子,农药洒过来的时候他倒是用胳膊护住了上半张脸,可就是忘了合上大张的嘴巴。


    亏得这娃还算机灵,呛了一嘴农药沫子就往外吐了出来,还拔了草刷舌头,不然非把喉咙烧坏不可。现在别人洗手洗脸,他就苦着脸灌一口洋胰子蜜水漱口。


    “含着,别咽。”林星火的手稳稳在他舌头上刷了薄薄一层玉膏。


    小伙儿咧着嘴,刚把舌头收回去就忍不住干呕一声,这药闻着想想的,咋这么苦?


    无奈林星火的吩咐他不敢不听,不多一会儿,涂上药膏子的年轻人就围成一圈儿看他顺着嘴角使劲流哈喇子的洋相,一边自己疼的斯哈斯哈的叫,一边还你一声我一声的嘻嘻笑。


    这片棉花地的婶子大娘们这才发现这些个遭了殃的全是刚编的民兵预备队员,怪不得这么闹腾,这里头就没一个省心的。


    待他哥情形好转之后就背起老支书去西山看情况的王三平又跟兔子一样蹿了回来,边跑边喊:“狗日的梁子沟人来抢药了!姑,你快跑!”


    与上次相同的是他仍旧全须全尾的没受伤,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背上还背着老支书,老支书被他颠的灰蓝色劳动帽都戴不住了。


    骂累了坐在地上的招娣娘没反应过来,还跟闺女说呢:“你家这小叔子跑的真快呐!够格参加公社运动会了罢?”


    那是,自家那对崭崭新的大红喜字搪瓷缸子就是小叔子的奖品,金招娣刚想回话,马上回神恼了:“梁子沟抢药来了!娘,你打架忒囊,快去别的地头叫人!”不咸屯的棉花地响应号召,弄成了窄窄的十里长,社员们全撒出去摘棉花了,这边地头除了老弱就是带伤的民兵队的新兵蛋子——她不上谁上?敢欺负她男人,跟这群杀千刀的拼了!


    金招娣一把给老娘拉起来,将地排车上的铜锣薅下来塞怀里,紧接着回身就去摸钉耙,抡起钉耙冲的比她男人都凶。


    兔狲看见,不由自主的瞟了林星火一眼,这俩的架势有那么点像啊!


    不仅越界挑衅,专门用农药来害她的蜂,连带着还伤了社员,现在又来抢药?林星火都气笑了,从前对付那十三个贼的时候都没这么生气!


    残存的一点理智让她放下了砍刀,伸手将摘了棉桃的棉颗拔了起来,挥舞两下,甩的虎虎生风——这点功夫,已经足够她一马当先跑到最前面去了。


    王三平喊话的嘴合不拢的扭头看一阵风似得从他身边冲过去的小仙姑,脚下一崴,差乎没把老支书摔地上,头晕眼花的老头使劲捶了他两下:“快把我放下来!”


    着地的老支书手脚还软着,就赶忙回身去追:“小林!小林!”


    王三平傻呆呆的应和:“对!我得去保护咱姑!”


    啥保护?老支书担心的是她性子上来,把人伤的忒重了!村与村之间干仗,别说伤人,以前死人的都有,可要是一个人干趴下了对面一群人,这就是要出事呀!


    老支书带头,大家伙儿就追着林星火向前去了。


    比不咸屯的老少还快的是金环蜂、狐狸崽、黑貂和驼鹿。金环蜂嗡嗡嗡的极显眼,可最怕人却是那些抵着角闷头冲锋的驼鹿们!


    在驼鹿冲过的那一刻,不咸屯的乡亲们茫然的停下了脚步,忽然感觉自己上去就是裹乱,别说只一队人来抢药,就是梁子沟全屯都出动了,怕也干不过小仙姑吧——她哪儿是去单挑的,这比群殴还吓人!——


    作者有话说:加更来啦~今天降温了,小可爱们别忘了加衣服吖~


    注:“龙衔火精以照天门”引自晋郭璞注《大荒北经》烛龙引《诗含神雾》:“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烛龙衔火精以照天门中。”


    “不焚寸木”,“白昼晦冥”“死、伤者皆裸”引用自天启大爆炸史料。


    息壤:古代传说的一种能自生长,永不减耗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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