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们最后还是没能去那间落日餐厅吃饭,因为华盈和zf合作的港口项目有了进展,陆铭安隔天就动身去了集团下的船舶公司,而舒应则提前进了《歧路》剧组围读。


    江慕雅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公开发了道歉视频,视频里她哭着承认那天晚上跟车的狗仔是她自己买通的,华盈辟谣后,她觉得太丢脸才假装晕倒进医院,还有让狗仔在浮光传媒外偷拍,全怪她为了角色一时鬼迷心窍,害前辈舒应被舆论网暴攻击,她实在愧疚才会站出来说明真相,希望舒应和大众能原谅自己。


    这个视频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迅速变换热词占据了热搜前排,觉得被欺骗的路人群情愤慨,把辱骂的对象从舒应变成了江慕雅。


    江慕雅的粉丝失望脱粉了一部分,剩下的则开始散布各种阴谋论,心疼她被资本绑架欺压,不得已才出来背锅。


    而作为粉丝口中万恶的资本本人,舒应始终没有公开露面,也没有对江慕雅的道歉视频发表任何回应。


    第二天,《歧路》官博提前官宣开机,方淮代表电影出品方浮光传媒对媒体发了邀请函,开机仪式会同时举行记者发布会,解答大众关于这部电影所有的疑问。


    于是《歧路》开机仪式的发布会上,消失许久的舒应终于以女主角的身份出现,她为了电影做了新的短发造型,浅褐色的短发衬着偏冷的五官,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面对媒体的夹击,她笑得云淡风轻道:“事实真相如何,江慕雅已经在视频里承认了,我不接受她的道歉,也没什么其他可补充的了。”


    记者却不放过她,继续问道:“那你会追究江慕雅的责任吗?”


    “还有那些造谣网暴你的网友,听说还有人去你的公寓送花圈,你会告这些人吗?”


    舒应托着腮假装思索,然后眨了眨眼道:“抱歉,我暂时没这个功夫。毕竟这次能出演《歧路》的女主角,能和方导这样的大导合作,我每天抓耳挠腮就想着怎么能把角色演好呢,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的事。”


    她说话的语气很俏皮,记者也配合地笑了起来,话题就这么被她巧妙地转到了电影上。宋奎连忙以制作人的身份开始介绍这部电影,说一定会给大家全新的感受,不光剧本反复打磨,阵容也是颇具看点,可以说没有一个配角是大家不认识的,至于具体会有哪些人,还请关注官博后续的宣传。


    而方淮坐在一旁,很难收回落在舒应身上的目光。明明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造谣和网暴,可她绝不在媒体面前卖惨或是示弱,永远保持着漂亮姿态,永远让人惊艳。


    这时有记者转向他问道:“方导,你对之前和舒老师的绯闻有什么说的?”


    方淮立即沉下脸道:“那件事我已经正式澄清过,那天我们是在谈完项目之后,一起去放映室看电影拉片,我们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关系,当时舒老师的经纪人,还有我们电影的制作人都在现场,还有我公司的所有员工都可以作证。”


    他看了眼舒应,突然站起身向她很郑重地躬身道:“当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错,因为我没掌握好社交距离,给舒老师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要认真向你道一次歉。”


    舒应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了下他的胳膊道:“方导不用这么客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都是那些狗仔的错。你再这样,他们更要说我用资本胁迫你了。”


    她故意用自嘲来打趣,让记者们和方淮都一起笑了起来。


    有记者喊道道:“既然这样,方导和舒老师一起合个影吧,正好当成开机的宣传照。”


    方导看了眼舒应,见她点了点头,于是两人站在一起对记者微笑,在记者按下快门后,方淮突然偏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抱歉,这次是单独对你说的。”


    舒应看了他一眼,方淮则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开始对记者介绍这部电影已经筹备整整半年,而舒应在试镜时的惊艳表现,让他认定这就是他心里的女主角叶芙。


    记者招待会后,方淮正式介绍饰演男主的范文石和舒应认识,同时也大致说了下后面的拍摄计划。《歧路》是部公路悬疑片,大部分场景都会在沿海公路上拍摄,摄影方面则会采用最新的技术,这对舒应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也觉得很有挑战。


    方淮告诉她:“明天咱们就开始剧本围读,有一些配角演员也会陆续进组,这次宋奎想用全明星阵容,有些演员说不定你还合作过。”


    舒应点了点头,可她没想到,第二天她看见了其中一个客串的演员,还真是她合作过的男主之一:魏英哲。


    两年前,她在圣诞那天从轩悦逃离时,借口提前开机的都市剧《胜诉法则》,男主就是魏英哲。


    舒应看到他时愣了愣,随即笑着伸出手道:“魏老师,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魏英哲当然知道电影的女主是她,想到短短两年时间,他们从男女主变成了女主和客串配角,眼神显得有些苦涩,伸手和她握了握道:“好久不见。”


    魏英哲年少成名,拿到视帝的时候才不过26岁。可他此后陷入和经纪公司的纠纷里,经常被记者拍到在夜店借酒消愁,粉丝跑了一堆,路人缘越来越差。后面又连着扑掉两部大制作,差点被资本放弃,但他不愿意屈尊做男二,在和舒应拍那部《胜诉法则》时,已经整整一年没工作了。


    而舒应从魏英哲出道时,就一直很喜欢他的作品,进圈前就是他的粉丝,知道他不得志后,还着实为他惋惜过一段时间。


    没想到她因为接下《胜诉法则》,竟然有了前偶像合作的机会,甚至还给自己做了二番男主。可奇怪的是,魏英哲从围读时好像就一直躲着她,拍戏的时候也是公事公办,下了戏基本不和她多说一句话。


    舒应很疑惑地猜测,也许他知道自己曾经是他的粉丝,所以想要避嫌,于是想找个机会对他说明,自己对他是出于对演员和角色的欣赏,绝对不会私下纠缠他。


    谁知魏英哲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除了拍戏一直躲着她,于是舒应也生气了,干脆也不搭理他,两人就这么硬邦邦地拍完了整部剧,连宣传期在镜头外都没多说过一句话。


    那部剧上线后成绩不温不火,魏英哲也没有凭借这部剧翻身,后面他在娱乐圈越来越边缘,只能在古偶里出演男二、男三之类的角色,这次《歧路》客串的机会,还是他靠着和宋奎之前的人情求得到的。


    等到《歧路》的围读结束后,舒应实在是对两年前的事好奇,于是笑着问道:“魏老师,当年


    我们演《胜诉法则》时,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啊,我好像也没得罪你吧?”


    魏英哲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道:“你……还不知道吗?”


    舒应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而魏英哲叹了口气,掏出烟盒问道:“我能抽根烟吗?”


    见舒应点了点头,魏英哲微弓着背点燃一根烟,他明明才过30岁,却已经不是她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大明星,像个不得志的中年人。


    他抽了几口烟,狠狠吐出烟圈,然后才下了决心,开口道:“”这件事,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可我当年不敢说,而且陆总告诫过我,让我不许再招惹你,不然他会马上让我在娱乐圈混不下去。


    舒应一惊,陆总是说陆铭安吗?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英哲掸了掸烟灰,继续道:“你还记得吗?那时剧组安排的围读在第二周,可你提前到了A市,住进了剧组定的酒店里。那时候,我刚好也在A市,意外得知你已经住进了酒店。都怪我把《胜诉法则》当了翻身的救命稻草,而你是刚入圈的上升期小花,所以想趁着和你的CP把剧炒热,也能洗一洗之前我去夜店的黑点。”


    他看着舒应难以置信的眼神,愧疚垂下头道:“所以我也提前住进了酒店,假装和你偶遇说了几句话,其实那些都是我计划好的,因为想放消息出去和你炒绯闻。”


    舒应马上想起来,她那时确实觉得奇怪,明明围读还没开始,为什么自己会在酒店碰上魏英哲,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问道:“所以那时候,我们在酒店被拍到了?”


    第22章


    “陆铭安!你能不能不要走来走去!”


    六年前的那个暑假,舒应抱着胸坐在沙发上,很不满地瞪着短短时间内往返三次喝水的大少爷,道:“你不能把水拿过来喝吗?你走来走去我还怎么看电视!”


    谁知陆铭安被他一吼,干脆直接站在电视前说:“那就别看了,武侠片有什么好看的,无聊。”


    舒应刚靠在剧组当舞替赚了一笔钱,这时腰杆特别硬,站起身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往回拉道:“当然要看,这可是我的偶像主演的!魏英哲你知道吗!他现在可红了!”


    她按着陆铭安的肩让他老实坐着,得意地道:“我从他十八岁拍第一部剧就注意他了,那时他在一部年代剧里演女主的儿子,很阳光,少年感特别足。果然他就靠那部剧一炮而红了,后来被大导给看上,演了几部男主成绩都很好,刚播完的那部民国剧《沧海月明》还提名了最佳男主呢。”


    陆铭安听她如数家珍地说着电视里的男明星,嘴角不屑地撇了撇,说:“看着挺一般的,你喜欢他什么?”


    舒应不乐意了,马上维护起偶像:“哪里一般了?他长的多好看啊,演技也很好,你看这个剑客人设是沉默寡言,台词很少,演不好就成了装逼,但是他演起来就很苏。”


    陆铭安很轻地嗤了一声,偏头道:“皮肤这么黑,看不出来好看。”


    舒应被他气得不行,大声道:“你懂什么,男人就是要黑点才好看!特别配上他的体型,粉丝都叫他行走的荷尔蒙,简直是我的理想型。”


    谁知她刚说完,陆铭安腾地站起,背脊绷得很紧,冷着声道:“你爱看就自己看吧,我回房了。”


    舒应觉得莫名其妙,独自坐着把这一集看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不是得罪陆铭安了。


    毕竟陆铭安皮肤很白,以前方文瑾曾经说过,儿子就算打篮球也很难晒黑,天生的冷白皮,那时候还有人拍马屁,说这才叫矜贵。


    于是她叹了口气想:大少爷可真难伺候,一句话不满意就生气了。


    她关掉电视走进房里,看见陆铭安正趴在床上玩游戏,手机是自己赚钱以后给他买的廉价二手机,唯一能带动的游戏是消消乐。


    她站在床边看着他,用哄孩子语气说:“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我说魏英哲好看,又没说你不好看。”


    陆铭安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来问:“那到底是谁好看?”


    舒应搞不懂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只能继续哄着他说:“当然是你陆少爷最好看,你不光帅,还很有气质,不管站着、坐着、躺……咳咳,总之干什么都好看!”


    她一通乱拍马屁,陆铭安似乎还很受用,翻了个身坐起来道:“那你以后别看他了,这剧拍得也不怎么样,陪我看别的。”


    舒应张着嘴愣了下,马上不满地抗议:“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我剧才追了一半呢!”


    陆铭安拧起眉:“你要收我两倍房租,难道不该让我来决定看什么?”


    舒应更觉得荒谬,大声道:“我是把房子租给你,又不是把我卖给你!你凭什么管我要做什么!”


    陆铭安冷笑一声站起来,高大的身体几乎和站在床边的舒应紧贴着,头往下低,鼻息差点能触着她的脸,说:“我又没说要买你。”


    舒应觉得脸上的温度在不断升高,连忙想往后退,可陆铭安直接拉住她的胳膊,黑眸幽深地凝在她的脸上,看得舒应心里更慌了,用力一把甩开他的手,快步往外走道:“那你就别管我做什么,这里不是陆家,我也不是你家佣人,你耍什么少爷脾气!”


    她刚走回客厅,房门就被砰得一声关上,连带起的疾风都似乎带着怨气,舒应咬了咬唇想:看来这次陆铭安是真生气了。


    那年他们一个20岁,一个22岁,年轻气盛,谁也不愿先低头,在那间冷气不足的闷热公寓里,两人发生了第一次冷战,只因为一个遥远的、只存在电视里的偶像魏英哲。


    而现在魏英哲就坐在舒应面前,背脊向前蜷着,眼眸黯淡无光,不再是他饰演过的大侠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像个娱乐圈里最常见的过气明星,对她承认着自己最卑劣的一面。


    “所以那时候,我们在酒店被拍到了?”


    魏英哲点了点头,很艰难地承认:“是的,那时我认识个狗仔,就出钱让他帮我炒作绯闻,他正好也能靠这个独家打响名声。我让他蹲守在那里,拍到了我们一起出入酒店,而剧组的围读根本还没开始,光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暧昧。后来我让他先别急着爆料,等到《胜诉法则》开机后先拍些暧昧的路透图炒CP,有了些热度后,再把这段视频作为重磅炸弹抛出来,到时候哪怕澄清也没有用,因为没人能说得明白我们在酒店做了什么……”


    他越说声音越小,看见舒应眼里越烧越旺的怒火,愧疚地抓着头发道:“是我当时太想翻红了,我太卑鄙才想出这个主意,对不起……可能这些年越来越糊,就是我的报应。”


    舒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这新闻没爆出来?《胜诉法则》从开拍到整个宣传期,都没传出我们的任何绯闻?”


    也多亏他们两人够避嫌,除了工作根本没有多余的交流,连花絮都剪不出什么CP向的内容。


    魏英哲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因为那些视频和照片都被陆总买走了。”


    他看着舒应惊愕的表情,继续道:“那个狗仔虽然答应了帮我,但是他看你热度高,又想要两头吃,就在业内打听如果拍到你的绯闻黑料能卖多少钱,恰好被陆铭安一个做公关的朋友知道了。后来陆总联系了那个狗仔,花了很大笔钱买下所有视频和照片,还让他承诺以后绝不能再提这件事。”


    舒应手指攥紧又松开,她从来不知道当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深吸口气继续问:“你说他告诫你不许招惹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魏英哲把烟摁熄,抹了把脸道:“是在剧刚开拍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有一天我临时请假离开剧组半天,其实是陆总让他的助理把我接走,带去和他见了一面。他拿出那些视频和照片让我解释,我当时都吓懵了,我以前听说过你们的事,但是不知道你们还一直在一起,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栽了,惹上了陆铭安这样的大人物,所以马上向他道歉,承认都是我的错,我不


    该对你耍心思,更不该找人拍这些照片。”


    舒应着急地问道:“还有呢?你跟他解释没有,说我们在酒店只是偶遇?”


    魏英哲表情有些迷茫地说:“他没问我这个,只问我为什么要找狗仔来偷拍,还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


    他看见舒应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僵硬,连忙道:“我当然是马上否认了,他后来又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也否认了,我哪敢说喜欢陆铭安的女人啊……


    他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合适,坐立不安地抓了把头发,道:“对不起,我真的和他解释了,我说我们什么事都没有,求他别为难我。”


    舒应脸都发白,冷声问:“那他信了吗?”


    魏英哲被她问得有些语塞,他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因为自己表现的太害怕,也不知道陆铭安是真的信他说的,还是当他是做了却死不认账。


    于是他垂下头道:“他那时没说信不信,但是他狠狠教训了我,还把照片摔在我身上,问我知不知道这些东西会毁掉一个女明星的名声,还说你曾经把我当偶像喜欢过,说我对不起你……”


    他说到这里眼睛都红了,哑声道:“最后他警告我,除了拍戏绝不能再接近你,不然他有的是办法让我马上滚出娱乐圈。”


    现在想起来,他拍完《胜诉法则》后连着掉了几个资源,很难说是不是陆铭安的手笔。


    魏英哲终于说完了所有事,用忏悔的表情看着舒应道:“整件事就是这样,幸好那些照片和视频没真的散布出去,不然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不配当你的偶像,你想骂就骂我吧,实在不行打我都行……”


    他刚说到这里,脸上马上狠狠挨了一巴掌,魏英哲愣愣捂着脸,没想到女明星一点情面都没留,把他打得直发懵。


    舒应揉了揉手心,站起身轻蔑地看着他道:“反正这里没有监控,而且,是你自己说我可以打你的。”


    她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去,突然又停住道:“还有,陆铭安说错了一件事,你不是我的偶像,只是个人渣罢了!”


    他们就坐在围读室外面,此刻还可能会有剧组人员经过,可舒应根本不想管那些人会不会听到,或是他们会怎么猜测。她快步走到酒店外的阳台上,手按着栏杆,湿冷的海风吹进肺里,全是咸得发腥的味道。


    她不敢想象当年的陆铭安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自己失约了和他过圣诞,欺骗他剧组要提前围读,其实是赶到A市和另外一个男人约会,还被狗仔全拍了下来?


    可他为什么不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把那些视频和照片甩给自己,为什么不提他花了多少钱来处理掉这桩绯闻,因为怕自己会恼羞成怒和他离婚吗?


    舒应往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陆铭安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真的毫不在乎自己和谁在一起,只想在他爸爸面前维持稳定的婚姻关系吗?


    还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


    舒应站在在潮湿的海风中,怀念起那年22岁,还没藏起所有喜怒的陆铭安。


    在经过两天的冷战后,舒应决定展示自己宽大的胸怀,不和小气的陆大少爷计较。


    于是她走到陆铭安面前道:“你陪我看电影吧。”


    这是他们这两天说的第一句话,陆铭安把手里的书放下,抬头看了她一眼。


    舒应继续道:“上次去剧组当舞替,我发现我挺喜欢演戏的。学姐跟我说,我们学校大三以后会有剧组来学校挑人,我想看趁着暑假多看几部经典电影,学学怎么演戏。”


    她背着手朝他弯腰,眼眸明亮又狡黠:“所以你不让我追魏英哲的剧,就得陪我看电影作为交换,行吗?”


    第23章


    舒应已经不太记得,在那个暑假他们一起看过多少部电影。


    但是她记得其中一个台风天,因为下了暴雨舞蹈教室暂时关闭,她和陆铭安被困在公寓中,坐在那张不算太舒服的沙发上,看了一部又一部文艺电影。


    文艺片沉闷晦涩,但是舒应很着迷那些复杂的光影和配色,独特的叙事节奏,还有演员们的表演,都让她觉得受益颇多。她开始时担心陆铭安会觉得无聊,可看他好像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于是就顺着心意继续看下去。


    直到打开王家卫的那部《春光乍泄》,开头两个男演员在chuang上纠缠的镜头足足拍了7分钟,舒应偷偷瞥了眼旁边的陆铭安,看他并没有什么嫌恶的表情,清了清喉咙,问道:“这个题材……你可以看下去吗?”


    陆铭安看了她一眼,说:“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歧视这个。”


    电影到了结尾,黎耀辉独自一人站在伊瓜苏瀑布下,他说:“在瀑布下我很难过,因为我一直认为站在这里应该是两个人。然后他离开世界尽头,辗转回到香港,梦醒了,再没有什么从头来过。


    而何宝荣搬进他们曾经同住的小屋,看见那盏被他摔坏又被黎耀辉修好的台灯,灯罩上瀑布流转,光彩四溢,他坐在空旷的房间里,抱住台灯痛哭失声。


    舒应看到这里也跟着泪流满面,陆铭安递过去一张纸巾,说:“这有什么好哭的,何宝荣不值得黎耀辉这样,他撒谎又出轨,受一身伤才回去找自己的爱人,黎耀辉早就该离开他。”


    舒应抽泣着说:“何宝荣是很恶劣,但他也真的很迷人啊,黎耀辉就是抗拒不了被他吸引,才会一次次愿意和他从头来过,直到最后心彻底死掉,他理解了他,也放下了他。”


    陆铭安摇了摇头说:“明知道对方是不合适的人,就应该果断分开,何必非要和绑在一起,一次次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皮肉都剥掉一层,再重新生活也留着痂。”


    舒应很不满他电影看的这么理智,道:“可这是文艺电影啊,看得就是和现实里不一样的人和不一样的人生,太正确的爱有什么好看的,就要偏执要疯狂,要互相折磨却舍不得分开,爱而不得却偏要勉强,那层痂就是生命里爱过的证据。”


    她把纸巾揉着扔进纸篓里,继续说:“你不觉得现实里的爱情是很稀少的吗?大多数人和人之间都称不上爱,不像电影里,男女主好像注定会相爱,浓烈炽热地经历悲欢离合。可现实里的感情大多都是很平淡的,人们因为合适而在一起,又因为不合适而分开,但是爱情怎么会是理智的呢,所有会计算得失的都不能算是爱。”


    陆铭安盯着她说完,把头靠过去一些,用手里纸巾帮她擦去脸上留着的泪痕,问道:“那现实里,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你谈过恋爱吗?”


    舒应眨了眨眼,她觉得说自己没谈过恋爱一定很丢人,于是抬起下巴说:“当然谈过,他是……高我一届的学长。”


    她看见陆铭安眉头皱起,似乎是不信她说的,索性一口气往下编:“大一的时候,我们学校搞了个迎新舞会,请了隔壁大学的学长们来联谊,那个学长邀请我跳第一支舞,他说对我一见钟情,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不过半年后,他忙他的学业,我忙我的,没什么时间见面就分手了。


    陆铭安唇线绷紧,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他长什么样?黑皮体育生?”


    舒应很无语,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夸魏英哲的事呢。


    其实她刚才那番话半真半假,学长确实是迎新舞会认识的,也算是符合自己的审美,他追过自己一段时间,后来被她妈妈发现,告诫她不许随便跟普通男人谈恋爱,直接把人给骂走了。


    其实舒应自己也没有想谈恋爱的念头,在她心里一直模糊得有个影子,不敢碰,却也忘不掉,她一直等着能真正忘掉他的那天,没想到却和他纠缠的越来


    越深。


    陆铭安见她发愣不答,以为她在回忆故人,表情越来越不快,又问:“你们跳的什么舞?刚才电影里的那种吗?”


    舒应一愣,然后才明白他说的是和那个学长认识时跳的舞,马上道:“当然不是,他们跳的是双人探戈,学校舞会怎么会跳这种,都是普通的交谊舞。”


    陆铭安“哦”了一声说:“能教我跳吗?双人探戈?”


    舒应更惊讶了,问道:“你要学这个?”


    陆铭安点头道:“反正现在外面又是台风又是暴雨,电影也看累了,不如你教我跳支舞,也算我在你这里住过的收获。”


    舒应没想到他是真的感兴趣,踌躇了下道:“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舞步,但是不能像电影里那样跳。”


    陆铭安笑了下,说:“当然,你以为我在想什么呢?”


    舒应想起电影里缠绵的姿态,脸有些发红,站起身朝他伸出手道:“我们先要面对面站着,然后你把手伸出来,右手握住我的左手……”


    她话还没说完就紧张地噎住,因为陆铭安站得离她极近,前胸几乎与她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又很自然地将右手伸进她的手指之间。


    舒应连忙道:“不对,你站太近了!还有,手是握持,不是你这样抓的。”


    陆铭安皱了下鼻头说:“我不太懂,应该是需要站得近些才好跳吧。”


    舒应深吸口气,决定不能被这人蛊惑,自己可是专业舞蹈老师,于是尽量用平稳的语调道:“不是,我们之间大概是一拳的位置,然后你左手要搭在我的肩上,我们要侧对着,形成对峙的姿势。”


    就在这时,窗外夹杂的暴雨声中,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整间公寓乃至整栋楼全都陷入了黑暗。


    舒应惊呼一声,道:“糟了,好像是外面的电线被风刮短路了!”


    外面传来了邻居骂骂咧咧的声音,舒应想要出去看看情况,谁知陆铭安仍抓紧她的手,把她朝自己拽过来,说:“别急,舞还没跳完呢。”


    黑暗里,舒应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仿佛燃了一簇极热极亮的火光,她手心出了层汗,却又莫名觉得这场景很浪漫,于是领着他一步步踩着她低声念着的节拍,跳起了简单的舞步。


    渐渐的,他们都适应了黑暗,两人一进一退,脚尖或相对或并排,身体偶尔交错时,肩膀都碰在一处,衣料摩擦着在黑暗里撞出微弱的闪光,连空气都要被点燃。


    停电的夜里,外面的嘈杂渐渐远去,整间房都变得很安静。可舒应却好像听见了电影里《TangoApasionado》的乐曲声,暧昧的,缱绻的,伴着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渐渐默契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连心跳都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他们又同时听到舒应卧室的方向有了动静,似乎是窗户被台风敲打,发出越来越巨大的声响。


    旖旎的气氛都被打断,舒应有点慌张地道:“糟了,卧室里那扇窗不牢固,万一台风把窗户吹垮了可就完蛋了,雨水都灌进来,那我晚上就没法睡了。”


    陆铭安听出她声音里的恐慌,问道:“有东西可以加固吗?”


    舒应点点头转身,道:“抽屉里有胶带,我现在要去把窗户加固好,别被风吹垮了。”


    陆铭安很自然地跟上去道:“我陪你一起去,两个人会做的快一些。”


    于是两人用手机照明,找出抽屉里的胶带,走进了舒应的卧房。这间房不大,唯一的一扇窗户紧挨着床头,此时玻璃已经被台风吹得摇摇欲坠,不断有暴雨雪上加霜地砸在上面。


    为了方便加固,两人只能一起蹲在床上,舒应用手机照明,看着陆铭安胶带把窗户一层层加固好,终于松了口气,说:“这样应该不会被吹垮了吧。”


    她转头看向陆铭安,才发现他们此时正一起蹲在床头,头靠得很近,对望时眼神都显得粘稠。


    这时,陆铭安突然抽出她手里的手机,然后唯一的光源被关上,四周彻底陷入了黑暗,让暧昧的藤蔓安全地滋长。


    她能听到陆铭安蛊惑般的声音道:“你还记得我们昨天看的那部电影吗?好像叫《爱在黎明破晓时》,男女主被困在一间唱片店里,后来那里也断电了。”


    舒应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手指紧张地将床单抓出褶皱,很轻地“嗯”了一声。


    陆铭安朝她靠近了些,额头几乎要与她相触,蛊惑般问道:“如果是在电影里,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舒应咽了咽口水,很诚实地回:“应该……接吻。”——


    作者有话说:黑皮体育生是陆总一生之敌。


    PS:明天休息一天,麻烦大家能点个收藏,小冷文要上榜不容易,拜托了。


    第24章


    台风天,暴雨似乎下个不停,加上这一片电路受损,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许多人都已经进入睡梦之中。


    而他们躲在黑暗里,伴着窗外的雨声,接了个绵长而潮湿的吻。


    舒应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睫颤颤地搭下来,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热,然后属于陆铭安独有的,柔软又湿润的唇瓣就贴了上来。


    他似乎也有些紧张,小心地在她唇上轻触着,细细地辗转,轻轻地吸吮,舒应被他弄得有些痒,可又贪恋得舍不得躲开。


    渐渐的,他们都有些不满足这样浅尝辄止的触碰。舒应虽然没接过吻,但是也知道真正的湿吻是什么样的,可陆铭安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于是鼓起勇气把闭紧的唇张开一些,谁知他马上鲁莽地冲撞进来,牙齿和她很重地碰在一处。


    舒应嘴唇都被他碰疼了,嘶了声往后退了退,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按道理他经验很丰富才对啊,就算他只谈了乔晚一个女友,两个人也在一起有两年了,该做的只怕也都做过了,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舒应想到这里,心就忍不住冒着酸水,于是小声抱怨道:“你到底会不会接吻啊?”


    谁知陆铭安听见这话比她更不爽,手掌按住她的后颈,问:“你难道很会吗?”


    舒应可不想在这时候认输,瞪着眼道:“反正应该比你会一点,至少不会撞疼别人。”


    这时她感觉自己后颈上的手掌倏地用力,萦绕在自己唇上的气息突然变得很危险,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他在唇上咬了一口,舌尖凶狠地闯了进来,牙齿磨着她唇里的软肉,好像要把她吞噬入腹。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应觉得自己快被他给亲窒息了,脸憋得通红,舌头被缠得又麻又疼,可那人似乎不知餍足,手掌牢牢按着她的后颈,让舒应怀疑他想让自己今晚就死在这里。


    房里没有冷气,两人很快就出了一身汗,黏糊糊地贴在彼此的身体上,舒应伸手扯住他的T恤衣领,抗议似地往下一拉,谁知把宽大的衣领直接扯到肩膀下面,露出里面大片的锁骨和胸肌。


    陆铭安的身体僵了僵,舒应趁机挣脱他的钳制往后退,贪婪呼吸着失去许久的空气,再抬头时,看见面前这人被自己弄得衣衫不整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铭安一点点把衣领拉回来,黝黑的眸子始终凝在她身上,里面装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然后他问道:“还要继续吗?”


    舒应心跳得快炸了,翻身坐起来道:“继续什么,我要睡觉了,你回自己房间吧。”


    她摸到手机照明,随便翻了件睡衣就去浴室洗澡,热水从花洒不断打在脸上和身上,分不清和皮肤哪一样更烫。


    舒应站在倾洒而下的水流之中,用力揉搓着脸颊,可无论她怎么想要忘记,刚才的画面还是一点点钻进脑子里,让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她居然和陆铭安接吻了,还亲了那么久,虽然其他的什么都没做,但回想起来也


    足够羞耻。陆铭安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太寂寞了吗?


    她伸手摸着被亲红肿的嘴唇,心里一时酸一时甜,然后她捂着脸尴尬地大叫一声,决定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大概是之前跳舞时的气氛太好,一时间意乱情迷,等到这场停电过后,明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想通后长舒口气,洗完澡才发现手机已经快要没电了,不敢再开手电筒,借着屏幕的亮光抹黑忐忑地回了房间。


    还好陆铭安已经离开,他清醒后也会觉得面对自己太尴尬吧。


    舒应躺在床上,感觉床单上似乎还留着刚才的体温,这下不光是画面,还有气味和触感都限时返场,舒应羞耻地打了几个滚,最后用被单紧紧蒙住了头。


    此时已经到了凌晨,台风却没有停歇的趋势,床头的窗户被吹得框框作响,好像随时都有被吹垮的可能,舒应翻了两个身还是睡不着,拿起手机看了眼,竟然没电了。


    她叹了口气,干脆抓着手机往外走,正好撞上洗完澡的陆铭安,边擦头发边问道:“怎么不去睡觉?”


    舒应根本不敢看他,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客厅走:“房间里太吵,我想在沙发上睡一晚上。”


    谁知陆铭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去我房间。”


    舒应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边挣脱边紧张地大声道:“我可没答应!”


    陆铭安明白她误会了,摇摇头说:“你睡我房间,我来睡沙发。”


    舒应感觉他好像在笑,脸腾地红了,也不想和他客气,气势汹汹就往他房间走,反正那本来也该是自己的房间。


    可她忽略了黑暗带来的劣势,走的太快脚直接踢到床沿上,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陆铭安听见她喊疼,连忙扶着她在床上半躺下来,坐在她旁边垂下头,在黑暗里很专注地揉着她的脚背问道:“没撞伤吧?”


    舒应看着他毛茸茸的发顶,心里变得暖洋洋的,小声道:“我睡不着,要不然你陪我聊聊天再出去吧。”


    陆铭安抬头看了她一眼,故意问道:“你现在又不怕了?”


    舒应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刚才的反应,撇了撇嘴道:“你可是陆铭安,只要我不同意,你难道还能做出什么霸王硬上弓的事?”


    陆铭安笑了下,在她身边躺下,手枕在脑后问:“你想聊什么?”


    舒应沉默了下,说:“其实我刚才是害怕一个人睡在那间房里。以前台风天时,我都和家人一起,现在我爸爸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妈妈去了老家处理祖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其实我总是会担心,不知道我爸爸到底欠了多少钱?如果那些债还不上该怎么办?但是我真的很没用,除了去舞蹈教室打暑期工,好像帮不了家里什么。”


    陆铭安能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转头将脸对着她道:“不会还不上的,总有办法。”


    舒应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欠债是什么感受?其实我以前不怕一个人的,但是我回家以后,我们家被催债的找上门过,他们一直在外面砸门,大声喊着要泼我们油漆,我很害怕地和我妈妈躲在房间里,后来是警察来了他们才肯走……”


    陆铭安伸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柔声道:“别怕,他们不会再来了。就算他们现在找来,我也会保护你。”


    舒应吸了吸鼻子,很小声地说:“可你又不会一直住在这里,这些事,迟早还得我自己学着面对。”


    然后她没有说话,陆铭安也没说话,就在舒应觉得有些困的时候,陆铭安突然道:“我爸爸收走了我的卡,连我名下的信托基金全冻结了,但我不想对他妥协,如果我一直住在你这里,你会嫌弃我吗?”


    舒应垂下眼,问道:“你和你爸爸闹翻,是因为乔晚吗?”


    陆铭安摇了摇头说:“是因为我不愿意接受联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舒应有些好奇地抬头问道:“为什么?就算是联姻,可能也有很不错的对象呢?”


    陆铭安轻嗤一声,拨弄着卷起她散开的发尾又松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我爸爸在和我妈妈联姻之前,他有过一个很相爱的女朋友,知道他要联姻后,那女人就自杀了。”


    舒应吓了一跳,问道:“她死了吗?”


    陆铭安摇头道:“没死,但是昏迷了很多天才醒来。可是在她自杀的第二天,我爸爸就和我妈妈举行了婚礼,就是那场被媒体称为世纪婚礼,本世纪最般配的结合,你说是不是很讽刺,很可笑。我爸爸在他曾经的爱人生死未卜时,坦然地接受了一段政治婚姻,而且还把这件事当做教训,从小就用来教育我,以后可以找情人排解寂寞,但是不要在联姻前随便交女友,避免到时候甩不掉,会惹出很多麻烦。”


    舒应皱起眉,感叹陆铭安在这样荒谬的教导下没长歪,可真是不容易。


    而陆铭安还在继续道:“我爸妈的婚姻,完全是因为两家的利益,甚至在结婚时他们就约定好了,我妈妈不会生孩子,他们会去国外代孕。”


    他看到舒应惊讶的表情,笑了下道:“你也觉得可笑吧?结婚对他们来说,就像一个商业项目,外表光鲜靓丽,实际上谁也不愿意吃亏,严格计算,生怕自己会亏损赔本。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我爸妈在一次酒后放纵,让我妈妈不小心怀上了我。”


    “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很崩溃,她本来是要把我打掉的,可我爸爸那时在争华盈的股权,很想要一个继承人增加筹码,于是说服两家一起对她施压,终于让她把我生了下来。但是妈妈生了我以后得了产后抑郁,她曾经是个很优秀的大提琴手,却有整整一年没法再去表演,最后失去了乐团里首席大提琴手的位置。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这个意外,所以在我五岁以前,我妈妈都没有抱过我一下,她甚至不愿多和我说一句话。”


    舒应倏地抬头,能感觉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在发抖,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她知道陆铭安现在很难过。


    陆铭安深吸口气,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道:“对我爸爸来说,我是这个婚姻合作项目最优秀的产出,是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而我的妈妈,她曾经恨过我,因为我毁掉了她的事业,毁掉了她和我爸之间平等的交易关系,直到我长大一些,她才终于能和自己和解,愿意对我施予一些温情。”


    “这一切的开端,是源于他们对这场政治婚姻妥协,而我妈妈只是吃亏在她是个女人,注定要付出比我爸爸更多的代价,我在很多年前就想明白了这点,她其实和我一样可悲。所以我那时就告诉自己,绝不可能重蹈他们的覆辙,我不会让我的婚姻被任何东西绑架,也不会因为要继承陆家,去牺牲任何无辜的女人。”


    舒应默默地听他说完,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想:真好,这就是自己一直喜欢的人。


    然后她轻声道:“你如果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不想对你爸爸妥协,你可以一直住在我这里,不过你需要自己赚钱付房租,还有我妈妈回来以后,你就只能住客厅了,如果有人来讨债,你给我们当保镖吧,反正你个子高他们可能会怕你,但我没钱付你的保镖费,你表现的好可以考虑给你减一些房租,不过不能超过500块……”


    舒应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困了,她打了个呵欠,陆铭安将手搭在她的眼睛上,声音里带着笑意道:“好好睡吧,睡醒再算账,小包租婆。”


    舒应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在他手心干燥而温暖的热度中,迷糊地跌进了梦乡。那晚窗外的暴风雨没停,陆铭安好像一直没有从她身边离开,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似乎有风吹着自己的眼皮,很湿很热也很温柔,一如夏日缱绻的海风。


    她站在围读的酒店外,用力吸着阳


    台外扑面而来的海风,听见身后有人喊:“舒老师,你怎么站在这儿呢,刚才围读完就没看到你,方导还专门来问我呢。”


    转过身,看到助理小冉,还有和她一起找来的方淮。


    舒应朝小冉点了点头,走到方淮面前问:“方导,围读还剩几天?开机前能让我请两天假吗?”——


    作者有话说:两个假装经验丰富的纯情小朋友┓(`)┏


    第25章


    方淮有些惊讶,然后看着她很温和地笑着问:“怎么?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这次的进组时间确实比合同上提前了不少,这是他们两方商量好的公关方案。在江慕雅发表那个道歉视频后,舆论反转能让整件事的热度被炒到最高,但是舒应和剧组方坚持不回应,吊足了公众的胃口。


    这时候电影顺势官宣开机,把开机仪式做成记者发布会的形式,能够剩下一大笔宣传费用,让《歧路》开机就占据各大APP头条,成为爆炸性的热点事件。


    现在演员已经陆陆续续到位,等到围读结束后,电影就会在沿海公路上开拍,舒应作为女主在这时突然请假,实在不像是她的风格。


    舒应被他问得一愣,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有些冲动。


    她就是突然很想见陆铭安一面,有些事要当面才能说得清,她想知道两年前,他到底为什么买下那些偷拍视频和照片,却一句都没和自己提过。


    小冉这时看两人要商量正事,很识趣地先离开了。方淮和舒应一同站在阳台栏杆前面,问道:“怎么回事?你好像状态不是很好,他们说你和魏英哲一起出去的,是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舒应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一些陈年旧事。不过,我想能把我们的戏份分开拍,可以吗?”


    方淮挑了挑眉,没有继续问下去,道:“好,他的角色不是很重要,和你也没有同框镜头,是可以错开的。”


    他想了想继续道:“至于你刚才提的请假,我可以把你的戏份集中拍一下,应该能帮你空出两天的时间,但是能不能等到过几天再请?因为天气预报这两天刚好有雨,我们要把下雨的那几场戏拍一下。”


    舒应松了口气,带着歉意道:“谢谢,这要求我本来不该提的,我其实不是随便请假的人……”


    她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次的冲动,方淮仍是笑拍了拍她的肩,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敬业,以前和你合作过的制作方都这么说。至于演员请假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影响拍摄,你没做错什么,不用解释也不用道歉。”


    舒应听完却觉得有些奇怪,方淮是电影圈的,自己合作过的人和他根本不是一个圈子,总不能是秦述告诉他的吧,于是问道:“是吗?是谁这么说的?”


    方淮道:“是《惹火》的孟导,他请我去杀青宴的时候,我和他聊过。”


    舒应突然想到小冉说过,方淮在业内一向神秘,不会出席什么社交场合,当初《惹火》的杀青宴,是孟导背负投资商的期望,很不容易才把他请到的。


    又想起方淮就是在那场杀青宴上对自己提出电影邀约,她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有些自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去惹火的杀青宴,不会是因为我吧?”


    方淮却没回,只朝她笑了笑道:“你这么聪明,自己猜猜看。”


    这时场务过来叫方淮去看置景,方淮顺便带着舒应往外走道:“天气预报说马上就会下雨,我们刚好有几场戏要在雨天拍,明天围读结束就可以开机了,你要请假的话,可以安排在下周。”


    舒应没任何意见,只是乖乖听着,毕竟她是心虚的一方,刚才任性地提出要请假的要求,怎么安排全凭导演说了算。


    两天后,海城果然下了一场雨,灰蒙蒙的天幕悬挂在海面上,阴沉潮湿得让人透不过起来。


    《歧路》开机的第一场戏,正好是在试镜的剧情之后。


    女主叶芙和男主丁小文从高中开始恋爱,大学毕业后叶芙就职于一家杂志社当编辑,而丁小文则进了大厂做程序员,两人被现实不断磋磨,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争吵,走到了濒临分手的边缘。


    为了挽回这段八年的感情,他们选了一个共同的假期,开车沿环海公路出发,想去山里的营地观看百年一遇的超级血月。


    谁知在路上他们又发生了争吵,两人开错了路到了一段废弃的公路上,然后就再也没法开出去,导航也莫名失灵,两人开着车鬼打墙一样困在同一条路上打转。


    在油箱的油被耗尽以后,他们不得已走进了一家看起来破旧荒废的旅馆里,可更为恐怖的是,男友丁小文在走进旅馆后就失踪了,叶芙推开每一间房门,都没有找到男友,他好像被这所旅馆吞噬了。


    现场演员就位,摄影机也架好后,场记开始报板:“《歧路》第一场,shot1take1”,方淮接着喊出“Action!”


    舒应扮演的女主叶芙从旅馆里跌跌撞撞跑出来,她狼狈地冲进大雨里,浑身发着抖,蹲下扶住双腿,不住地干呕起来。


    大雨把她浑身淋得湿透,衣料冰冷地缠在身上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可叶芙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那所本以为是庇护所的旅馆,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站在堆满浓雾的天幕之下,绝望地大哭起来。


    这时她看见了不远处的那辆车,那是她和男友之前停在旅馆外的,于是强迫自己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后备箱应该装着毛毯,可叶芙不敢再走出这辆车,她抱着发抖的身体,把牙齿咬着咯咯作响,歪靠在座椅上紧紧闭上眼,好像这样就能逃避外面无边际的黑夜和冷雨,还有不知何时能停止的恐惧。


    她告诉自己先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好,这条过了。”方淮从监视器旁边伸出手,结束了第一场戏的拍摄。


    这场戏拍的很顺利,但舒应从车里走出来时,身上还滴着水,小冉连忙拿毛巾把她给紧紧包起来,方淮走过来,看见她冻得嘴唇都白了,问道:“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下再继续拍?”


    舒应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去补个妆就好了。”


    她和小冉回了房车,换回另外一套干净的衣裳,把头发吹干补好妆,重新走回了刚才那辆车里。


    下个镜头开拍,叶芙从车外的雨声中迷迷糊糊醒来,然后她发现有些不对劲,这辆车不知何时被开动了!


    她倏地睁大眼,转头就看见了旁边正在开车的丁小文,吓得她脱口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小文也被她吓了一跳,将车停靠在路边,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问:“怎么了?睡一觉就不认识你男友了?”


    叶芙瞪着面前活生生的男友,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把她从昨晚的地狱里拽了出来,身子软下来,泪水不断涌出来,边拍打他边喊道:“你刚才去哪儿了,吓死我了!”


    丁小文被她打得啼笑皆非,问道:“什么去哪儿了?我们不是要找地方住吗,从晚饭后就一直在这条路上开,你说你累了我就让你先睡一下,做噩梦了?”


    叶芙这时才彻底清醒,连忙抹去窗玻璃上的雨雾,看见外面就是他们迷路前的沿海公路,根本没有什么开错的岔道,也没有什么废弃的旅馆。


    难道昨晚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一定是这样,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所以才做了噩梦。


    她长舒了口气,低头时突然看到脚下有一滩水,吓得她往后坐了坐,问道:“外面的雨是什么时候下的?下了多久。”


    丁小文重新启动汽车,说:“你睡着后下的,已经下了半个小时吧。”


    如果是这样,自己并没


    有下车,脚垫上为什么会有水。


    叶芙把脚往后缩,努力说服自己,一定是窗户没关好漏进来的,她觉得身上很冷,于是抱住男友的右手胳膊,把脸紧紧贴了上去。


    刚才那个噩梦的起因,是因为他们在路上发生了争吵。所以只要不吵架,就不会那么恐怖的事,于是叶芙用头蹭了蹭男友的胳膊道:“咱们以后都好好的,不吵架了好吗?”


    丁小文笑着摸了把她的脸说:“别闹,我还要开车呢,咱们不是一直挺好的,吵什么架?”


    是啊,他们从高中开始恋爱,整整在一起八年,丁小文对她很好,身边的朋友都很羡慕他们,经常打趣什么时候吃他们的喜糖。


    他们昨天到底为什么要吵架,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车内的暖气熏得她有些昏沉,就在叶芙浑浑噩噩又要睡去的时候,丁小文停了车,指了指窗外说:“到了,我刚才在网上查到的就是这家旅店,下车吧。”


    叶芙睁开眼往外看,立即看到了那间噩梦里的旅店。只是它变得比记忆里崭新时髦了许多,好像旧照片被重新洗成4k像素,鲜活地耸立在那里。


    她整个人很剧烈地抖了起来,大声道:“不要去,不能去这家。”


    丁小文很奇怪地看着她说:“我刚才已经查过了,周围只有这家旅馆了,虽然不是什么大酒店,但也能凑合一晚,下这么大雨,再开车不安全。”


    他见叶芙缩在座椅上不起身,以为她还在犯困,捏了下她的脸,说:“那我先去办入住,你休息下再过来。”


    叶芙一愣,回过神来时,想抓他的手却没抓住,看着男友撑起伞,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家承载了她所有恐惧的旅馆里。


    方淮坐在监视器后面,示意车内的机位把镜头拉近,拍舒应的表情特写。


    被黑暗笼罩的车内,舒应整个人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头顶的一盏车灯照着她的眉眼。她屈着膝盖,正一根根咬着自己的指甲,眼神从恐惧到迷茫最后转为麻木,然后她慢慢坐直身体,啪嗒一声将车门打开,如一抹游魂般走了出去,走向那所噩梦中的旅店……


    “第二场TAKE1,过!”随着方淮的这声喊,今晚的戏就全拍完了。


    小冉举着伞跑过来,带舒应回到临时休息区,范文石走过来,对她笑着道:“舒老师演的很好,完全带着我走。”


    舒应也朝他笑着说:“是该感谢范老师很有经验,所以咱们今晚才能拍的这么顺利。”


    这时小冉扯了扯她的衣袖,对她小声说:“舒应姐,你的手机刚才响了好几次了。”


    第26章


    舒应接过小冉递过来的手机,看见未接来电人显示着陆铭安的名字,于是她让小冉先去房车上等着自己,然后走到一个僻静处给陆铭安打了过去。


    外面的暴雨一直没停,雨帘从屋檐往下灌着,很快在公路上汇成积水,看来剧组得快点收工,不然连回去酒店都困难。


    舒应正转过这个念头,对面的电话已经接通,她听见那边很安静,于是问道:“我刚拍完戏,你回酒店了吗?”


    陆铭安站在套房的落地窗旁,回道:“嗯,我看预报说海城今天有暴雨,怎么下雨天还需要拍戏吗?”


    他顿了顿,又道:“我记得你说过很讨厌下雨。”


    舒应有些恍惚,突然想起来那个台风天,他们在雨声中跳舞、接吻,在黑暗里说了很多话,可她后来很讨厌下雨,因为那年他们彻底决裂,也是在一个雨天……


    于是她按着眉心笑了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我要工作,哪还能挑什么雨天晴天的。这几场戏剧本里写的场景就是暴雨,所以必须趁着这场雨多拍几场。”


    她下巴往下压,又问:“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陆铭安“嗯”了一声,说:“怕雨太大,你会睡不好觉。”


    舒应有点好笑:“那你打电话给我,我就能睡好觉了?陆总是不是有点自恋?”


    陆铭安压低了声音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能睡得好?”


    他语气里带了些暧昧,让舒应脸莫名发红,想着这里还是片场,连忙道:“不说了,我还在工作。”


    陆铭安却没挂电话,转而问道:“你这部电影要拍多久?”


    舒应想了想道:“按计划要在海城拍两个月,然后转场去A市拍一个月,顺利的话,今年年底肯定能拍完。”


    陆铭安似乎在查看日程,过了一会儿道:“港口项目需要我留在这里和政府谈判,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我可以去海城的剧组找你,我好像还没看过你拍戏。”


    舒应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来探班。这些年她从来没觉得拍戏的时间长,甚至希望能一直待在剧组里,体验不同的角色和人生,会让她暂时忘记面对这段婚姻时的挫败感。


    可这一次他们好像都些受不了分离,都想要提前见一面,这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默契时刻吗?


    于是舒应抿唇笑着道:“还要等到下个月啊,万一我等不及怎么办?”


    陆铭安没想到她会这么回,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又在查看什么,然后道:“但是这个月我可能抽不出来时间,这个项目……”


    “如果拍摄顺利,我可能会有两天的假期。”舒应突然打断他。


    陆铭安没开口,他猜测不出这话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而舒应继续道:“我查过了,海城离你那里不算远,两天时间足够来回了。”


    这消息把陆铭安被砸得愣怔,他用手指撑着额头,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为什么急着见我?”


    舒应想到魏英哲对她说的话,觉得电话里没法问清这件事,于是道:“反正等不了几天了,见面时再说吧。”


    陆铭安没法从她语气里判断出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好,你什么时候能来,我让贺谦去接你。”


    挂断电话后,舒应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突然看见不远处的黑暗里站着个人,轮廓沉在身后的雨幕里,手指间夹着未燃尽的香烟,在暗夜里闪动一簇微光。


    她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他的脸,惊讶地问:“方导,你怎么在这里?”


    方淮把烟摁熄道:“我在这儿抽烟,不是故意要听你打电话的。”


    他怕她不信,耸了耸肩解释道:“是我先站在这里的。”


    舒应笑起来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说你在偷听,而且我想以方导的人品,就算听到什么,也不会去和狗仔爆料吧。”


    她边说边准备往回走,方淮却在她身后问道:“你刚才是在和陆铭安打电话?你们的关系,好像和外界传的不太一样?”


    舒应转身看着他,微微皱起眉,显露出被窥探隐私的不快。


    可方淮好像没看出来,继续问道:“我就是有点好奇,他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过,曾经喜欢的那个人?”


    舒应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道:“方导,你问这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方淮低头摸了摸鼻子,道:“抱歉,但你之前答应过,说会告诉我这个故事。”


    舒应道:“可这是我的私事,我讲或者不讲,都是我自己的事。”


    方淮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过了会儿道:“对不起,我刚才过界了。走,我们回去吧,你不是想看自己第一场戏的表现吗。”


    然后他径直往监视器那边走过去,舒应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迷惑,方淮一向表现的很绅士温和,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很不像他。


    回到休息区,摄影组已经在收器材,舒应跟着方淮走到监视器看回放,问道:“最后在车里那个镜头,我理解的叶芙应该没问题吧?”


    方淮看了她一眼道:“你是怎么理解的,说说看?”


    舒应想了想道:“我看到通告单的时候就想过,为什么她会愿意下车,会愿意跟丁小


    文一起重新回到那个酒店里,明明应该还能有别的选择,比如直接开车离开。”


    方淮又问:“所以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她的性格,她很依赖她的男友,这八年里都是丁小文在照顾她,所以哪怕有那场噩梦,她不想冒险和男友分开。而且她甚至会有一种,就算有危险,也要和男友在一起的自毁心态。所以叶芙在最后决定下车时,她是很迷茫的,因为这个决定不是她自己做的,在丁小文走进酒店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方淮听得笑起来道:“你理解的没错,最后那个镜头拍得很好,范文石还跟我说,看不出来你很久没有演电影了。”


    舒应长舒一口气,既然她对人物的理解没错,后面的戏应该会更顺利,毕竟她拿到的剧本只有梗概,每天要拍的剧情全靠当天的通告单才能知道。


    这和她以前拍的剧难度完全不同,在今天开拍前,她其实一直是带着忐忑的。


    而此时工作人员都已经收拾好,方淮站直身子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吧,先回酒店,明天还要拍一天呢。”


    后面的两天,剧组借着雨景又拍了几场公路戏,然后就是一场重头戏,要在搭起的旅馆内景拍。


    “《歧路》第24场,shot3take1”


    叶芙鼓起勇气离开了那辆车,忐忑地走进旅馆大门,发丝往下滴着水,鞋底在地砖上踩出一个个水渍。


    丁小文刚办好入住,转头看到她这模样,连忙过来问:“怎么回事,车里不是还有伞吗?为什么不打伞?”


    叶芙没看他,只是盯着前台站着的中年妇人,她烫着褐色卷发,穿着紧身碎花T恤,此时正一脸嫌弃地瞪着她,然后拿了拖把出来,气势汹汹从她身边走过去,一脸怨念地把她踩出的水渍拖干。


    再抬头往上看,这间公路旁的快捷旅馆十分简陋,只有四层楼,但可以看出并不是没有人住,偶尔能听到有人在走廊走动,还有说话的声音。


    叶芙重重吐出口气,原来昨晚真是一场梦,这里不是什么废弃的旅馆,充满着活人气息,那些可怕的事都不会发生。


    想到此处,她心里难得轻松起来,攥住一脸担忧的丁小文,柔声问道:“入住办好了吗?我好累,想去洗个澡休息了。”


    丁小文看她紧绷的表情放松,也松了口气,道:“办好了,房间在二楼,咱们先上去吧。”


    两人上了二楼,他们的房间在最里面,走廊连地毯都没有铺,踩上去还能听到木制地板的咯吱声。


    叶芙正要往房间走,突然听到走廊里有个女孩在哭。


    她就站在楼梯旁边的房间外,黑短发,看起来十岁左右,好像是被家里人关在门外,低着头哭得很伤心,而门里还传来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叶芙被女孩哭得于心不忍,走过她身边时停了下来,拍了拍女孩的肩,想要安慰她几句,再帮她谴责一下房里的父母,怎么能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外面。


    可那女孩抬起头看着她,她眼里还挂着泪,但用浓黑的瞳仁直直盯着她,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让叶芙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丁小文这时拽着她的手腕往前房间走道:“这么晚了,别管别人家的闲事。”


    叶芙被拖着往前走,进房间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女孩: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小女孩这么熟悉?


    那女孩已经没有哭了,她眼神直勾勾盯着丁小文,张开嘴对她做了个口型:“快走。”


    叶芙心头一沉,还想再看一眼,已经被拽进了房间,房门被关上,她怔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发现刚才被丁小文握住的地方,显出浓浓一圈淤青——


    作者有话说:戏中戏的剧情其实还挺重要的,希望大家能耐心看下去


    第27章


    下一场戏要在浴室拍,虽然只是按照剧情需要裸露身体的部分,方淮还是安排了简单的清场,只留下了化妆师和摄影师。


    舒应坐在浴室里,让化妆师给自己身上画淤青妆,除了手腕还有肩膀、后背……狭小的空间里道具蒸腾出的水汽,把白嫩的皮肤熏出层淡粉色。


    方淮正在指挥摄影师摆放机位,转头时看见舒应把上衣褪下一半,虽然里面都做好了必要的防护,他还是赶紧把头偏回来,掩盖那一刻心里的悸动。


    这是一个专业导演很不应该发生的事,方淮在内心谴责自己几句,调整了下情绪,坐回了监视器旁边。


    等到正式开拍时,舒应扮演的叶芙站在镜子前面,把胳膊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腕上那一圈淤青,她很确信在她从车里下来前,那里并没有任何淤青。


    这时浴室外传来了丁小文的脚步声,这里的房间隔音不好,任何响动都很明显,叶芙有点害怕男友会怀疑,转身把喷淋头打开,然后在水声里慢慢褪下上衣,对着镜子检查。


    然后她觉得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原来不止手腕,还有肩膀、后背、手臂……所有被丁小文触碰过的地方,全部都现出了淤青。


    更诡异的是,她的脖子上也渐渐现出青紫的痕迹,而丁小文根本没碰到她的脖子。


    叶芙又开始咬指甲,眼睛惊恐地瞪着,额头上一点点渗出汗珠来。


    这很不对劲,昨晚那个噩梦真的是梦吗?


    如果是梦,为什么那种恐惧感会这么真实?为什么会有一所和梦里一摸一样的旅馆存在?为什么那个小女孩要这么盯着自己,还要用口型让她快走,那女孩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觉得眼熟?


    会不会,现在这个才是个梦?


    “砰砰砰!”浴室门突然被很重地敲响,叶芙猛地转头,看着玻璃门映出的人影,本能地抓起洗手台旁边带尖头的梳子握紧。


    丁小文见她没有回应,用力又敲了几声,然后转动门锁,如果她再不回应,可能就会直接闯进来。


    叶芙连忙稳下心神,大声回道:“干嘛,我还在洗澡?”


    丁小文的身影看起来很急,他绕着门口转了一圈,开始不耐烦地转动门把手道:“你快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叶芙深吸口气把衣服穿好,一步步走到门边,犹豫着刚把浴室门打开,丁小文马上冲了进来,紧张地说:“咱们要赶紧走,旅馆里可能发生了凶案。”


    叶芙听得愣住,丁小文压着声继续道:“快出来,现在我不敢声音太大,不然可能会被隔壁发现。”


    他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抖,叶芙和他在一起八年,听得出来他确实在害怕,丁小文突然看着她愣了下,问道:“你没换衣服?”


    叶芙马上说:“哦,刚才被你吓到了,拿错了衣服。”


    丁小文也没空深究这个,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边把刚才摊开的行李箱重新收好边说:“这里的隔音很差,我刚才听到隔壁那个女孩在哭,本来我想出去找他们理论,让他们声音小点,大半夜的不要吵别人,但是突然听到墙那边有几声惨叫,然后就那边没声音了。”


    叶芙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的鞋问:“你刚才出去了吗?”


    他们进来时已经换了旅馆提供的一次性拖鞋,可丁小文现在却穿着他们进门时球鞋。


    丁小文怔了怔,随即点头道:“是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出去想看看怎么回事,谁知道走到隔壁门口,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很像血腥味,我靠在门边上,好像听到有人在里面剁东西,我听那声音太瘆人,就马上跑回来了。”


    “可就在我走到我们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的门开了,隔壁的人肯定发现我了,我不敢回头赶紧进了门。我


    们现在要赶快走,不然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他一口气说完,发现叶芙一直没说话,甚至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裤脚。


    他疑惑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裤脚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沾了一抹红,粘稠的像是人血……


    丁小文皱起眉,察觉旁边的女友想要往后躲,连忙抓住她的手解释:“可能是我刚才靠在门口,蹭到了地上渗出来的血。”


    而叶芙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始终捏着那把带尖头的梳子,嘴唇发白,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对我撒谎了,对吗?”


    “cut!”方淮突然举起手喊道:“舒应状态不对,再拍一条。”


    舒应一愣,然后对他做了个道歉的姿势,两人从叶芙发现丁小文的裤腿上有血重新开始拍,谁知道这条方淮还是不满意,来来回回,重新又拍了五次。


    第六次连丁小文的状态也变差了,从开机以来,他和舒应的对手戏都很顺利,没想到这场戏会反复NG,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他这边出了什么问题。


    方淮看两人都很疲惫,站起身说:“先休息吧,都调整一下。”


    然后他走到舒应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说:“我们聊聊吧。”


    舒应跟他一起走到片场外,这时雨已经停了,两人在座椅上坐下,她深吸口气问道:“方导,我刚才是哪里有问题?”


    方淮看着她直接问道:“你心里并不认可这场戏,对不对?”


    舒应低下头,默默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没想到方淮竟然能看出来。


    方淮叹了口气道:“镜头是骗不了人的,你不信任自己的角色,就没法把情绪演出来,也没法传达给观众。”


    舒应抿了抿唇,道:“是,我觉得在那种境遇下,叶芙不可能直接问出这样的话。”


    方淮摇头道:“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叶芙的选择。”


    他见舒应愣住,继续道:“这话我说着可能不太合适,但我拍了那么多人,大学也辅修过心理学,如果你信任我这个导演,愿意听我分析吗?”


    舒应抿唇道:“当然,我也想尽快把角色演好,现在还下着雨,大家还想早点收工呢。”


    方淮知道她想让气氛轻松点,于是换了个姿势,直接问道:“你知道你自己是回避型人格吗?”


    舒应从未被人这么剖析过,搭在膝盖上的指节有些发白。


    而方淮继续道:“对外人你可以游刃有余,可面对亲密关系,你不习惯直接质问,你觉得这样很难看,宁愿拧巴着来保护自己。所以碰到这样的事,你第一选择会是逃避,然后把自己藏起来,彻底不要面对这个人。就像试镜时的那场戏,你设计的那些细节,是因为你内心觉得叶芙不敢面对男友消失的现实,把自己的体验带了进去,我认可你当时的表演,是认可这些设计能让人设更丰富。可叶芙是电影里的角色,她有自己的选择和命运,你想演好她,就不能只依赖自己的体验去演。”


    舒应很快理解他在说什么,垂下头承认道:“是,这是我的问题。”


    方淮仍是看着她道:“舒应,你自己应该明白,哪怕我们都觉得你很有天赋,可你已经三年没有演过电影。这三年里,你一直在烂剧里消耗自己的天赋,那些角色对你根本没有挑战性,也不能让你进步。没错,你试镜的时候表现的是很惊艳,开机的几场戏也很顺利,但那是因为你用了最习惯的演法,把自己代入进去,但那只能让你做到80分,但我的电影要的是100分。”


    舒应垂着目光,方淮这话说得很不留情,但是也很一针见血。


    开机后的顺利麻痹了她,让她觉得这三年的空白其实很容易就能填上,只需要靠着自己的天赋和一些技巧就能弥补,但方淮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仅靠这些糊弄不了他。


    她撇了撇嘴,用刻意轻松的语气道:“方导你把我以前拍的剧都叫烂剧,那些主创知道了可不会高兴。”


    方淮被她说得笑了下,道:“对大众来说,它们也许不算烂剧,但对我来说是,因为那些剧让谁来演差别都不大,而以你的天赋和灵气本应该走的更远。”


    他的表情很认真,看着舒应的眼睛道:“每个时代都该有值得被记住的巨星,他们在电影里熠熠生辉,一个台词、一句动作就能轻易牵动人心,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舒应,你就该是这样的人。”


    第28章


    舒应这次是真的吃惊了,她瞪大了眼道:“方导你在和我说笑吗?”


    可方淮的脸上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道:“你应该知道秦述是什么性格的导演,他愿意对媒体那样评价你,说明他也对你有这种期许,可你让他失望了……”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无意去窥探她曾经的伤疤,也不想说出任何一句让她听起来像谴责的话。


    但是当年秦述对媒体怒斥舒应急功近利,糟蹋了自己的天赋,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放弃电影这条路选择去拍剧赚快钱。


    可舒应偏过头道:“我们不是在谈这场戏吗,怎么会扯到秦述导演。”


    方淮明白她又在逃避,于是道:“好,那我们就说回戏。你看过剧本,应该知道叶芙这个角色现在正处在很混沌的状态里,所以她只能选择直接质问,这是她一步步剖开真相的起点。”


    舒应想了想,试探着分析道:“她会问出那句话,因为已经被逼到绝境。旅馆是不安全的,唯一可依赖的人也不安全,对处境的绝望和质疑,都逼迫着她必须马上问出来,就好像她对男友病态的依赖,必须让她自己来斩断。”


    方淮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你悟性很高,只需要点拨一下就能想明白。”


    见舒应陷入了思索,应该是在揣摩人物,方淮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你再想想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们可以准备重新开拍了。”


    舒应仰头看向他,真诚地道谢:“谢谢你,愿意跟我说刚才那些话。”


    方淮将手掌从她肩头挪开,指尖还留着自她身体传来的温热感,目光却依旧凝在她身上,直到听见场记那边在喊导演,他才挪开目光道:“算了,以后再说吧。”


    至于以后再说什么,方淮没说,舒应也没想去深究。


    她想方淮刚才剖析的没错,自己遇事总是本能先去逃避,很不应该,但已经经年累月长成她身体的一部分,难以轻易去除。


    “《歧路》第25场,shot2take1”


    随着方淮喊出“action”,舒应脸颊苍白,目光空洞地抬头,头发乱糟糟地黏在脸上,盯着对面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你刚才撒谎了,是吗?”


    她这时的状态是茫然甚至迷惑的,但问出口时眼神似乎又清晰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一定要问出这个问题,才能结束这个噩梦。


    而范文石饰演的丁小文被她问得愣住,随即把手里衣服重重一扔道:“我说什么慌了!你现在连你男朋友都不信?”


    见叶芙缩着脖子,一脸警惕地往后躲,丁小文皱起眉,朝她靠过去道:“别说这些了,我们要赶紧离开,不然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两人同时朝那边看去,然后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喊:“姐姐,姐姐你在里面吗?”


    叶芙本能地想去开门,丁小文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眼神凶狠地道:“不行,那女孩就是隔壁那个,她有问题。”


    叶芙看向他:“你不是说,隔壁发生了命案,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外面,死的人是谁?”


    丁小文看起来很混乱,他拽着自己的头发,手臂冒出青筋,此时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一声声敲着他的耳膜,让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突然瞥见叶芙在偷偷想往门边挪动,他猛地抬头,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吼道:“说了不许开门,你不信我?”


    叶芙被这一巴掌打得发晕,可她迅速把藏起的梳子狠狠朝他的手上刺进去,哑声道:“你不是丁小文,我男友从不会打我!”


    然后她想趁这时机跑


    向门外,没想到丁小文一只手鲜血淋漓,却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按在床上。


    他的力气比想象中惊人,死死地钳在她的脖子上,叶芙很快感觉肺里的空气在流失,她突然想到之前在脖子上莫名显出的淤青,而她记忆里那张温柔充满爱意的脸,此刻在头顶变得越来越狰狞。


    然后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胳膊软软搭下来,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好像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好,这条过!“


    随着方淮的这声喊,现场一片欢呼声,这意味着今天的戏份已经全部拍完了。


    范文石连忙站起身,一脸抱歉地朝舒应伸手道:“舒老师对不起,刚才我用的力气是不是太大了?”


    这场戏他们提前讨论过,为了演出效果逼真,舒应让他掐自己脖子的时候不用收力,直接真掐就行,这样她才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此时他看着舒应脖子上被掐出来的红痕,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可舒应握着他的手坐起身,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然后转向方淮问道:“刚才那场怎么样?我的表现没问题吧?”


    方淮看完监视器,朝她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很好,拍出来的张力很足。”


    舒应松了口气,对着范文石笑道:“幸好范老师刚才没留情,不然我还得被多掐几次。”


    几人正在说笑时,摄影棚的灯突然关了,然后,一群人推着蛋糕走进来,原来今天竟然是范文石的生日。


    范文石乐呵呵和众人一起切了蛋糕,摄影师拍够了花絮,大家又吵着让范文石请客,最后商量好由范文石请吃火锅,方淮请唱KTV,犒劳大家在暴雨天连拍几天的辛劳。


    因为他们选择拍摄的地方较偏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KTV,还是那种极为老式风格,印花的墙纸被头顶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光一照,好像穿越回了80年代的迪斯科歌厅。


    剧情年轻人多,加上范文石是个标准的E人,十几个人把啤酒、洋酒摆了一桌子,范文石端着酒杯挨个敬工作人员,胳膊绕着方淮的肩,央求导演明天晚点开工,今天必须不醉不归。


    气氛迅速被他带动,方淮喝酒喝得克制,此刻眼眸仍是亮的,薄唇勾起笑意道:“好,主要戏份都拍完了,明天咱们能轻松点。”


    工作人员欢呼着喝成一团,舒应身为女主也没能逃过敬酒,她这几天拍戏耗费了太多心神,正好也想借酒精放松一下。可她酒量其实不太好,几杯酒下肚意识就有些模糊。


    此时小冉正站在大屏幕前,又蹦又跳,唱着孙燕姿的《绿光》,舒应晕乎地把头靠在被烫了两个洞的仿皮质沙发靠背上,手指搭在下巴上想:没想到她助理还是个麦霸。


    走过面前一个个跳动的人影,方淮拿着杯子在她身旁坐下,关切地问:“怎么样?你还好吗?”


    舒应目光斜过去,看他手里拿着的杯子竟然在冒热气,眨了眨眼,打趣地道:“方导在KTV喝茶啊?怎么没加两颗枸杞?”


    方淮把杯子递过去,道:“是给你要的,你刚才喝太多酒了,小心明天会头疼。”


    舒应现在的反应有些迟钝,只听见这杯茶是给她的,伸出手却没碰到杯子,面前有个重影,让她虚晃了一枪。


    她孩子气地蹙起眉,因为醉酒眼眸里像蒙了层雾,睫毛轻轻一碰,牵起眼尾艳丽的红,饱满的唇珠湿润地张开,在KTV俗媚的灯光下显出些许肉|欲。


    偏偏她的五官是冷的,像湖水深处燃起的火焰,热烈却不可触碰,更让人心痒难耐。


    方淮觉得自己现在的心跳,大概和劣质音响里传出的音乐轰鸣声不相上下,他轻轻拽着她的手指,让她握紧自己手上的杯子,指尖和她搭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在湖水里短暂地捞一捧明月。


    此时热烈的音乐结束,响起抒情的前奏,剧组的场记正点了首张国荣的《春光乍泄》,用粤语深情地唱着:


    意乱情迷极易流逝,难耐这夜春光浪费


    难道你可遮掩着身体,分享一切


    愈是期待愈是美丽,来让乍现春光代替


    难道要等一千零一世,才互相安慰


    舒应醉意朦胧的眸间渐渐挤进了些光亮,她想起了和陆铭安一起看《春光乍泄》的那个夜晚,她和陆铭安跳的那支舞,像记忆里一场盛大的烟花,燃尽后就散去,只留下淡淡的余烬。


    而方淮此时在她旁边开口道:“我问过小冉,她说你为了养嗓子只喝罗汉果,所以我让他们送了一壶罗汉果茶过来,还加了山楂解酒。”


    舒应偏头看了他一眼,带着醉意打趣道:“方导也太体贴了,拿我当小姑娘哄呢。”


    方淮笑了笑,却没回话,直到舒应把头转回去,才盯着她的侧脸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想追你?”——


    作者有话说:实在上不了榜单,暂时隔日更,希望宝子们不要离开,知道你们在看作者才有动力,么么哒


    第29章


    有人在这时开了瓶红酒,“砰”得一声如烟花般炸响。


    麦架旁的场记小许正唱到高|潮处,技巧不够音量来凑,微弓着腰憋红着脸,卖力地喊出高音。


    舒应仍带着醉意,偏头朝方淮靠过去很大声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方淮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正好这时范文石举着两杯酒来找舒应敬酒,方淮胳膊伸在她面前,帮她接走了那杯酒,然后将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范文石愣了愣,随即吹了个口哨,坐下来胳膊搭在方淮身上喊:“可以啊,方导,英雄救美!”


    方淮松开两颗衬衣的口子,似乎已经有了些醉意,但他举止仍是很端方儒雅的,只是白皙的脸上染了层薄红,道:“她是我的女主角,我当然要护着她。”


    范文石啧啧两声,从桌上捞起话筒道:“来,让咱们方导和女主角合唱一曲怎么样!”


    他故意对着话筒说,现场的人听见了都一阵起哄,小冉也喝多了,挤到舒应旁边大着舌头道:“舒应姐,你要唱什么,我帮你们点。”


    舒应听见旁边好像在说话,但是头很晕,音乐轰鸣声太大,她听不清,迷茫地皱起眉头,头顶的镭射灯光不断打在她颤抖的眼睫上,看起来竟有些无助的脆弱。


    方淮马上站起身喊:“不唱了,回去吧,再喝下去明天还拍不拍了?”


    他声音带了严厉,让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工作人员,马上想起在片场被导演支配的恐惧,有手快得直接关了音乐,给沉浸在自己高音里的场记小许打了个措手不及。


    见他捏着话筒站在中间发呆,两个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把他推着往外走。范文石喝得太多,这时候瘫坐在沙发上,旁边的助理想把他扶起来,可惜力气不够,刚扶起半个身体又滑下去,又喊了个帮手过来一起把他扶了出去。


    再看舒应的助理小冉,自己走路都不利索了,她眯着眼想很努力地思索,今晚没让房车司机跟着过来,现在该怎么回酒店呢?


    方淮看着她站起又跌坐下的醉态,摇了摇头,喊来一个没喝酒的女摄影师负责把她送回酒店。


    小冉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拽着舒应道:“舒老师怎么办,她也喝多了。”


    方淮道:“你先顾好自己吧,我叫个代驾,把她送回去。”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小冉对导演很信任,她脑袋实在转不动,也没力气再照顾舒应,于是合起手掌朝方淮道谢,然后歪歪倒到地被女摄影师扶着离开。


    方淮弯腰,看看见舒应正将胳膊搭在自己眼睛上醒酒,问:“你还能自己走吗?”


    舒应将胳膊放下来,脸颊和眼眸都是红的,表情渐渐从迷离中抽离出来,撑着


    沙发坐直身体把桌上的热茶喝下,朝方淮笑了笑道:“当然,我可没醉糊涂。”


    两人上了方淮停在KTV外的卡宴,代驾很快将车开上公路。舒应头靠在后座的椅背上,右手边的车窗被留了一条缝,她的眼睛紧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不断有湿热的风吹着她乌黑的发丝飘起,一根根缠绕在她潮红的脸颊和眼皮上,偶尔有街灯的光照着她的侧脸,显出夜色里不可方物的美。


    方淮出于导演的习惯,很希望此时能有摄影机拍下这一幕,可他克制住了自己掏出手机记录的冲动,只吩咐代驾把车再开慢些,不想过于颠簸的公路,惊扰了这样的美。


    但哪怕开得再慢,车也很快开到了酒店的停车场,这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代驾离开后,车厢内外都变得无比寂静。


    方淮打开了车里的顶灯,微弱的橘黄灯光下,舒应似乎睡得很沉,头无意识往他这边滑下来,方淮鬼使神差地没有叫醒她,而是用手掌托住了她的脸。


    掌心碰到的触感和他想象中的并无二致,像丝缎,又像细腻滑软的天鹅绒,四周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得很适合滋生不道德的欲|念。


    方淮把脸压下来一些,紧张的呼吸声,快要和她微张红唇里吐出的气息交织在一处,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好像走在道德悬崖的钢丝上,明知道这是绝对错误的,却控制不住想往下跳。


    这时舒应的眼睫突然动了动,嘴唇翕动着溢出几句低语,似乎在睡梦中感知到什么,又好像在说梦话。


    方淮骤然惊醒,强迫自己往后退开躲避诱惑,可整个车里铺天盖地都是她身上的香气,心跳得十分剧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全被汗湿。


    他扶着舒应的脸重新靠回靠背,几乎算是仓皇地逃到车外,靠着车窗点了根烟,努力平复下小腹中翻滚的欲念,然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自我唾弃中。


    这是他的女主,是唤醒他情感的缪斯,她对自己全然信任才会睡着,自己怎么能起这样乘人之危的心思。


    猛地吐出几口烟圈,火辣的刺激感流进肺里,让方淮终于清醒过来,然后他掐灭了烟弯腰敲了敲车窗,看着舒应缓缓睁开眼,眼神很迷茫,像只突然被唤醒的小兽。


    方淮清了清喉咙,用平静的语气说:“到酒店了。”


    舒应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思维还有些混沌,可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别人车里,连忙抱歉地道:“对不起,我睡了多久,没耽误你事吧?”


    方淮为她打开车门,用很友善的态度朝她伸出胳膊道:“放心,你没睡多久,就是你喝多了待在这里不安全,快回房间去吧。”


    舒应很感激他的体贴,自己确实有点腿软,于是搭着他的胳膊下了车,直到走进空调充足的电梯间,才被冷气吹得稍微清醒些,垂下头按了按眉心,道:“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在车上睡着。”


    方淮伸手按了电梯,笑着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你会睡得这么沉,是不是还做梦了?”


    舒应看着对面玻璃印出自己的脸,双颊是红的,瞳仁里还闪动着淡淡的波光,和梦里年轻的,染了情|欲的脸重合在一处。她吐出口气,如梦呓般轻声问道:“方导看过《钢琴课》吗?”


    方淮愣了愣,转头看着她回:“是JaneCampion导演的那部吗?当然看过,那是很经典的电影。”


    舒应的声音有些飘忽,又问:“那你觉得,它里面有爱情存在吗?”


    “你觉得这电影,会是讲爱情的吗?”


    六年前的公寓里,舒应看着《钢琴课》碟片上的简介,转头问坐在沙发上的陆铭安。


    台风天过后,天气再度闷热起来,老式空调好像垂垂老矣的廉颇,正卖力地挤出一些冷气,陆铭安曲腿坐在沙发上,汗珠从他的脖颈滑落进T恤领口,他呼出口热气说:“看了不就知道了。”


    这部电影的开头比他们想的压抑,女主艾达被父亲逼迫着远嫁给农场主,唯一心爱的钢琴也被丈夫卖掉,她在压抑和愤怒中得了失语症,从此再不能说话。


    男邻居用土地交换了这架钢琴,提出让她以身体换回琴键,两人就在逼仄的空间里一次次突破禁忌,音乐和情|欲互相交织,蒸腾的热意好像从画面里扑面而来,让认真看电影的两人都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们没想到电影里会有那么长的裸露镜头,还有毫不掩饰的床|戏,公寓里充斥粗糙的原始性|爱声,让两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喘息声重了些就也参与其中一样。


    舒应渐渐有点坐立难安,她知道文艺片多少会有裸露镜头,之前也尽量避免带有情|色标签的电影,只是没想到这部片的床|戏会如此漫长,虽然导演拍得极尽压抑,但两具交叠的全|裸身体实在过于有冲击力。


    最糟糕的是他们刚在台风天偷偷接吻过,虽然后来两人都尽量避免想起那晚,但少年人懵动的欲|望本就是一触即发,只需要几个画面就能点燃。


    谁也不愿开口说换一部电影看,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没有艺术鉴赏力,毕竟这部电影拍的很有深度,眼里只看到床|戏实在显得下流。


    陆铭安手心出了热汗,下颚线绷紧,假装若无其事地拧了下身子,突然察觉旁边的舒应一直在偷偷往沙发另一边挪动,似乎离远一些就不会那么尴尬了,于是挑了挑眉,故意问:“怎么,你不敢看?”


    第30章


    20岁正是不服输的年纪,舒应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在害臊,何况旁边那人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好像他多身经百战,就算真有人在面前做也能看得面不改色。


    于是她梗着脖子很认真地道:“为什么不敢看,情|欲戏是这部电影必要的部分,代表女主用身体做出的反叛。”


    陆铭安抱着膝盖“哦“了一声,把头转回来说:“那是你家里的冷气太低,把你的脸都给热红了。”


    舒应听得一惊,自己不会真看床|戏脸红了吧,那也太丢脸,连忙用手拍着脸颊,掏出镜子来照,然后抬起头狠狠瞪着他喊:“哪里脸红啊,你诈我!”


    陆铭安憋着笑,见她像只软乎乎的炸毛猫咪,刚才因为激情画面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手在旁边的空位拍了拍,道:“你要觉得这些镜头没关系,就别坐这么远,好像我会对你怎么样似的。”


    舒应的脸这下是真有点红,但是电影已经进行了一半,她不想浪费时间和这人斗嘴,反正自己心怀坦荡,于是捞起一只猫猫抱枕挨在陆铭安身边坐下。


    可她太想表现出随意,并未发现两人之间贴得几乎没有缝隙,身体微微动作时,光洁的胳膊擦着他的手臂肌肉滑过,留下滑腻温热的触感。


    随着电影后半段的剧情,舒应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因女主的遭遇而小声喘息着,直到看见女主砍断自己的小指,她不忍地朝旁边偏头,鼻息吹起的热气贴着陆铭安的耳根,痒痒热热地往耳膜里钻进去。


    陆铭安猛地抽了口气,脖颈上的青筋动了一下,突然伸手把舒应手里的抱枕抢了过来,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似乎想要遮掩什么。


    舒应觉得很莫名,但她电影看的投入,也没空计较他这么无礼的举动。


    等到电影结束,对面楼星星点点的灯光都熄灭了不少,夜色深了,房间里却好像越来越闷热。


    女主艾达在最后的爆发中觉醒,她和钢琴一起沉入海底,又独


    自从海浪中重获新生,从此她不再需要靠着一个物件活着,也不再害怕她的丈夫。


    舒应的心也跟着剧情忽而沉重忽而释放,她想和陆铭安讨论几句,却惊讶地发现:“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陆铭安胸口的T恤已经被汗湿,扣着抱枕的手指深深陷进绒毛之中,他咬着牙根脸颊绷紧,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在心猿意马,根本不知道电影后半段讲的什么,站起身道:“太热了,我去洗澡。”


    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时,舒应还有些愣怔,她看着那只无辜被抓得凹下去一块的抱枕,把它抱回怀里,似乎还能感受到陆铭安留下的体温。


    这次他洗澡的时间好像特别长,似乎过了很久,浴室里的水声才停了,陆铭安在里面喊:“吹风机是你拿走了吗?”


    舒应这才想起来,昨天她睡前把吹风机拿回自己房里了,于是站起来回房拿了吹风机走到浴室门口。


    谁知浴室门正好在这时打开,刚洗完澡的陆铭安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只穿了贴身的T恤和短裤,低着头和她四目相对。


    他身上还带着浴室的热气,水滴从黑发发尾往下滴落,贴着脖颈皮肤下跳动的那根筋,慢慢流进被T恤掩盖住的胸肌里。


    他用的是舒应常用的沐浴露,淡淡的花香味,冲散了他身上惯有的冷淡气息,年轻人强壮而性感的体魄,光站在那里就足够诱人。


    舒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鬼使神差咽了咽口水。


    陆铭安见她目光呆呆看着自己,突然也有点害羞,然后揉了把她的头发问:“干嘛?你要进去?”


    舒应摇了摇头,把吹风机一把塞进他手里,逃也似地转身走到冰箱里拿水喝。


    她感觉自己现在像个se中饿鬼,满脑子都是刚才电影里看到的画面:逼仄的室内,简陋的床板上,两具身体依着原始渴望交|缠在一处,几乎无处不在的喘|息声,充满着潮湿、情|色味道。


    背后浴室里吹风机的声音响起,她鬼使神差转了个方向,正好对着浴室的门,能看见陆铭安上身微微弓着,半湿的黑发被热风吹得一根根搭在额头上,下颚线很锋利,小臂举着吹风机动作时,身体每块肌肉都跟着起伏,他穿的T恤很短,劲窄而充满力量感的公狗腰露出一大截,薄肌上蒙了层淡淡的水光。


    舒应突然想到电影里男主的身体,她能想象顺着往下是什么:紧实而有力的屯部,大tui很漂亮结实,在某种时刻肌肉会抖动得很剧烈,带着浓烈的侵占感。


    舒应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怎么能对着陆铭安的肉|体这么口干舌燥,一定是这只男狐狸精故意露腰勾引自己,她为自己很不坚定的心性而不耻,举起那瓶冰水在脸上贴了贴降温,然后心虚地回到沙发坐下。


    也许是今晚屋子里实在太闷,舒应喝了半瓶水还觉得燥热,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陆铭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弯腰下来,将她手里的水瓶拿走,很自然地对着嘴喝完。


    舒应马上惊醒抗议:“你为什么喝我的水?”


    陆铭安把水瓶放下,若无其事地道:“懒得再去拿了。”


    舒应不满地蹙着眉,腮帮子都鼓起来,正想抗议他这种越界行为,陆铭安高大的身体往下压,手扶着她身后沙发的靠背,说:“亲都亲过了,还不能喝你的水?”


    他这样的姿势,让舒应能清晰闻到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气味,视线全被遮挡,只能看到薄薄T恤下的胸肌起伏,那是他的心跳吗,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悸动又不安。


    舒应感觉自己胸腔都要被跳炸了,本能地想要躲避,可陆铭安一只腿跪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用很轻的力度捏住她的下巴,指腹在她湿润的嘴角上按了按问:“你是不是上火了,这里都红了?”


    舒应被他摸得唇角一阵酥麻,过电似得传遍全身。


    在他高大身体圈出的狭小空间里,她只能被迫着与他对视,在那双让自己深深着迷的眼睛里,清晰地看着自己的倒影,然后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好像……是有点疼。”


    下一刻,他的指腹滑开,低下头用唇代替了手指,温热的唇珠紧紧贴着她的唇角,用舌尖抚慰似地舔,再坏心地撬开她的唇往里钻,嘴角确实不疼了,只剩下湿热的痒和麻。


    舒应被亲得呼吸都快停了,脑袋里一片混乱,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抗拒这个亲吻,甚至不反感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被搬到客厅里的老式电扇还在卖力地转动,让已经倒在沙发里的两人感受到短暂的清凉,但两具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一处,很轻易就摩擦出火花,黏糊糊的,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湿热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舒应觉得舌尖都被他缠得发痛,她张开眼,手在他胸口抵了下,总算让他撑起压了她许久的身体,看向她的眼里野火燎原。


    舒应从脸颊到脖子都是红的,眼里漾着一汪春|水,盯着他喘着粗气问:“你以前……有没有过?”


    她有点害羞,但仍然直视他幽深的眸子,鼓足勇气继续问:“像刚才电影里那样的……”


    她其实没指望陆铭安会告诉自己,可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回:“没有。”


    舒应瞪大了眼,心头涌上一阵雀跃的欣喜,好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忍不住再确认一遍:“和你前女友,也没有?”


    陆铭安似乎叹了口气,额头抵着她又强调了一句:“没有!”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可舒应勾着他的脖子重新又亲上去,在这个注定躁动的夜晚,只是亲吻不太够,还想要更亲密,整个青春的暗恋总该有一场刻骨铭心地告别。


    于是舒应捏起拳,大口地喘气,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那你想不想试试。”——


    作者有话说:其实两个“没有”是在否认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