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撒娇
元衍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狐狸木雕,木雕上的刻痕还是新的,这是他耗尽最后一口心气前所做。
他恍惚间听见有人说:“无力回天, 青霄留在这,守着他最后一刻也是好的。”
哦, 他要死了。
可惜,找了这么多年, 不光没找到阿玉, 连琴也丢了。
是哭声吗?
阿玉的哭声吗?
也是, 怎么会不哭呢?
小哑巴不会说话, 无人听他辩解。
那日的天色是灰蒙蒙的, 像一块脏了的布。
大约是阿玉进入内门的第二年,琴阁发生了一件大事。
藏书阁失火, 许多珍贵的琴谱皆毁于一旦, 更有几本被人浑水摸鱼偷走。
阁中长老大怒,下令彻查。
那日元衍领了任务带师兄弟下山购买所需的物件,他刚从外面回来, 胸后还揣着新得的一本孤本琴谱, 想着阿玉见了定会欢喜。
然而, 刚踏入山门便觉着不对, 一种异样的沉寂弥漫在琴阁之中。往来弟子看他的眼神躲闪,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窥探。
他心头一沉, 步履加快,径直朝着他与阿玉居住的小院而去。
离得还远,喧嚷声便破空传来。
“看我在他屋里发现了什么!”一人手中拿着一卷琴谱从阿玉的房中出来,得意洋洋道 “我就说他有问题!”
“哟,人赃并获!偷谱子的就是他!我听着课上他弹的曲子好似与阁中残篇一般无二, 保不准就是偷抄的。”
“跟他废话什么!搜!把琴找出来,看他还有什么脸弹!”
院门大敞,里面人影攒动。元衍一眼就看见了被两个高大弟子反拧着胳膊,死死按在地上的阿玉。
他单薄的身子挣扎得徒劳,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沾了尘土。
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那双总是盛着温和清润的眼睛低低地垂着,无波无澜,像是习惯了。
从他家中出事起,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总是拼命比划着想要解释,但无人愿意看他辩解。
若说此生最安稳的时日是在何处,那大约是在初初住进元衍的院中时。
虽然好景不长,但他也还算得上舒心。
其实他并不奢求什么,也没有追名逐利的心,即便此生身体无法脱离束缚,只要他的琴还在身边,心中便是自由,所以对于这些人的污蔑也好欺负也好,他都不十分在乎。
他的淡然一直持续到琴被一人从屋里粗暴地拎了出来。
那人随意晃荡着,眼看就要砸在地上。
阿玉顿时瞪大了眼睛,使劲扭动着身体想要将琴抢回来,但他的力气太小,以前里挑水都因不够桶数时常被罚,又怎会挣脱这几个人。
“急了急了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拍了拍阿玉的脸,“我告诉你,别指望元师兄能来救你,他早就下山去了,不要你了!”
“啊啊啊啊啊!!!”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巨痛,那人连忙将手抽开,再看时已有一排泛血的牙印。
阿玉将口中的血吐出去,狠狠皱了皱眉。
那人痛呼几声,气得跳脚,扬起手就要扇阿玉一巴掌。
就在这时——
“放开他!”元衍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一般,让院中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带着几分忌惮。
为首的那人强自镇定:“元师兄,你回来得正好。阿玉抄袭阁中秘谱,证据确凿,我们正要带他去刑堂……”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劲风扫过,两声痛呼几乎同时响起,那几人已踉跄着跌开,捂着手腕,面露惊骇。
“证据?”元衍猩红着眼,一步步走过去,目光扫过地上颤抖的阿玉,扫过那张被随意扔在一旁的琴,最后定格在说话那人脸上,眸色沉得骇人,“谁看见他进藏书阁了?谁又断定这曲子,定是抄的?”
“这……曲谱在此,比对便知!若非抄袭,他一个无师自通的哑巴,如何能作出这等精妙之曲?”
“精妙?”元衍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所以,你们就凭这莫须有的揣测,私闯长老弟子的居所,动私刑?”他的视线落在阿玉被拧得发红的胳膊上,“谁给你们的胆子?谁领你们进来的?”
元衍俯身,想将阿玉扶起,冷声道:“将元明叫来,一道送长老阁处罚。”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风袭来。一弟子见事态失控,竟恼羞成怒,抱起一块石头狠狠朝着阿玉砸了过来!
这一下若砸实,阿玉不死也重伤。元衍眼底最后一点理智彻底崩断。他记不清自己具体是如何出手的,只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听见痛苦的哀嚎,看见人影在他手下一个个倒下。
等到长老们闻讯赶来,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那几名弟子躺在地上呻吟,伤势不轻。元衍站在中央,衣衫微乱,呼吸有些急促,将阿玉紧紧护在身后,眼神如刀般扫视着周围,无人敢再上前。
但阿玉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方才那些人羞辱他都没令他害怕,此刻他看着手臂受伤满手鲜血的元衍,忽然红了眼眶。
他心中一空,竟觉得有些提不上劲来。
有什么回不去了,即便他继续隐忍,也回不去了,所有肮脏的事物都被放到了阳光之下,此事无法善了。
后续的审判变得简单而粗暴。
元衍为护人下手过重,重伤同门,被罚在自己房中闭门思过,若无长老令无人可进……
而阿玉,则被带往刑堂正式审问。
元衍一直在拼命反抗,甚至持刀以自杀威胁,他以为长老们会看在他的份上重新审视阿玉窃谱一事,但此事重大,需要有人认罪。
阿玉静立于院门前,风拂过他单薄的身子,他轻轻挣脱了搀扶,自己站直了。即使衣衫狼狈,发丝散乱,脸上泪痕未干,他依旧仔细地拍去了身上的尘土,理顺了衣襟。
他走向刑堂长老,微微颔首行礼,姿态依旧温和,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没有看元衍,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能。
但元衍至今记得分明,那双眼中,那里面没有求救,没有辩解,是阿玉身上极少出现的傲气。
元衍以为事情很快就会过去,长老们也会开诚布公地还阿玉清白。
直到他从看守弟子口中得知阿玉被用了拶刑。
“开门!放我出去!”元衍疯了一样撞击着房门,他双眼赤红,“你们疯了吗?屈打成招?”
“元师兄!你别这样!长老有令……”看守弟子慌忙劝阻。
“滚开!”元衍怒吼着,使出全身力气撞开阻拦他的人,向刑堂跑去。
没跑出多远,一道人影迅速闪出,拦在了他的面前,正是他的师弟元明。
“师兄!回去!”元明张开手臂,脸色紧绷,“你现在闯过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更糟?”元衍指着刑堂的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颤抖,“他们对他用了刑!元明!他们夹了他的手指!他不能再弹琴了!你告诉我还能怎么更糟?”
元明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刑堂的规矩,他犯了错合该受罚,师兄你冷静点!”
“去你娘的规矩!”元衍一把揪住元明的衣领,目眦欲裂,“那本谱子怎么到他屋里的?元明,那些人是怎么进了我的院子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问你,阿玉抄谱子的事是谁传的?”元衍猩红着眼道,“元明,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害一个人会有什么后果。”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阿玉那样好的人,若是因你而死,等你晓事后,往后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不得自由。”
“师兄!你胡说八道什么!”元明脸色一变,眉头紧蹙,用力想挣开他,“那不是我做的,我是讨厌他,但我没想害他,更没污蔑他抄谱子。他做错了事受完罚就好了,你何必着急为他开脱?”
元衍看着他,忽然苦笑一声,推开元明,执意要往前冲。
“师兄!得罪了!”元明见他执迷不悟,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拔出守卫腰间佩剑,横剑阻拦,“师父的命令,我不能让你去闹事!”
“让开!”元衍此刻状若疯魔,根本不顾那锋利的剑刃,直接用手臂去格挡,只想推开元明。
元明见他完全不躲,心下一慌,想要收剑却已来不及,剑刃狠狠砍下——
“噗嗤!”
一声闷响传来。
剧痛瞬间席卷了元衍的全身,右臂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和元明的衣衫。
元明彻底傻了,握着滴血的剑,呆立当场,脸色惨白:“师……师兄……我……”
元衍踉跄一步,死死捂住伤口,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全身。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但他强撑着,用尽最后力气,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元明。
“元明,你若还有一丁点良心,去救阿玉出来。”
元明看着他狰狞的伤口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颤抖着后退几步,去叫人来救元衍。
而他则直奔刑堂。
怎么会这样?那些流言当真不是他传出来的。无风不起浪,难道不是阿玉自作自受吗?
元明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
“这招真好使,藏书阁被烧的事栽赃给他正正好,那个小哑巴又不会说话,没有人为他澄清,这样烧藏书阁罪魁祸首就只能是他,还好有他在,不然现在受刑的就是咱俩了。”
“啧,看不惯他很久了,一副清高的模样,以为在大师兄身边就了不起。”
“他那娘们唧唧的样子,保不准是个断袖呢,专门勾引大师兄。”
“好恶心。”
元明脑子里嗡嗡作响,上前几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栽赃?”说话的几人他都认识,正是平日里与他交好的人。
“元明来得正巧,我给你讲讲那哑巴受刑的模样。”
“哎哟,那叫一个惨,长老让他跪下,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死活不跪,最后生生打得他跪下。”
元明无心听其他,呼吸急促,“我是问,什么栽赃?”
“哎呀,这不也是给元明你出口气嘛,自从他来了以后,大师兄可就没有以前那样关心你了。”那人将手肘搭在元明的肩上,“怎么样?开心吗?”
元明将他的手拍掉:“跟我去见长老。”
那人愣了愣,笑道:“你在开玩笑吗?”
元明定定看着他:“去认罪。”
“你疯了吧?你要帮那个哑巴?”那人大喊道,他见元明神色不似作假,脸色骤然变得阴沉,“你可别忘了,阿玉变成这样可是你害的,他抄谱子的事可是你亲口承认的。”
“胡说八道,我……”元明话音一顿,他忽然想起来了,那时他随意应和的一句话——
“元明,你和他住在一处,他到底是不是抄的?”
“可能吧。”
元明的话音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僵在原地。
……原来是他说的。
当时别人问他,阿玉是不是抄了谱子,他正心烦意乱,随口就应了这么一句。
他根本没想过,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会被他们拿去,油加醋,变成砸向阿玉的石头,变成了“元明亲口承认阿玉抄谱子”的铁证!
“我没想……”元明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眼前这几个昔日称兄道弟的人,只觉得他们面目狰狞,而自己比他们更加可恶。
“滚开!”他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像疯了一样朝着刑堂的方向跑去。
“元明!你干什么去!”
“拦住他!他疯了!”
刑堂外的空地上,围了看热闹的弟子。
元明拨开人群着急地向里看去,当看见那里的景象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阿玉站在那里,身上满是鞭痕和血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垂着眼,看不清神情,但那股死寂让元明心慌。
一个弟子正趾高气扬地指着阿玉骂着什么,似乎是嫌他站在那里碍眼。见阿玉毫无反应,那弟子恼羞成怒,一把抢过阿玉怀中抱着的琴。
这是他方从长老处求回来的。
“一个贼,也配弹琴?”那弟子脸上带着恶意的笑,高高举起那张琴,狠狠地地摔在了地上,“长老只赶你出琴阁已是开恩,你怎配再带着琴?”
琴身滚动,恰好撞在台阶的尖锐处。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琴身从中断裂,琴弦崩断,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阿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
那一刻,元明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眼神。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连之前的清傲和倔强也消失了。
只有一片虚无的死灰,仿佛随着那声琴碎的声响,他身体里某种支撑着他的东西,也彻底粉碎了。
他看着地上断裂的琴,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就那样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忽然他脚边踢到了什么,低头看去,眸中一动,颤抖着手指将拿东西拾起,正是元衍送他的小狐狸。
他轻轻摩挲着,擦净上面的脏污,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元衍院落的方向走去。
周围弟子的哄笑他似乎都听不见了。
元明想冲上去,想拦住他,想说点什么。
可他脚下像灌了铅,喉咙像被堵住。他看着阿玉那双空洞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胸口。
大约是他死寂得有些吓人,其他弟子纷纷退开给阿玉让出一条路。
他的腿瘸了,还未得到医治,当走到元衍的小院时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但他还是被拦在外面。
“啊、啊。”
第一次,阿玉张开嘴发出了声音,想叫一叫元衍,尽管看守的弟子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也不在意,但声音太小,元衍如何听得到。
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在虚空中抓了两下。
“拉我一次手就当叫一次师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说话,也握不了元衍的手,没办法再叫最后一声师兄了。
手里的木雕越来越沉。
元衍最后想,原来他到底,还是没护住那个只想弹琴的小狐狸。
连他留下的琴,也弄丢了。
真冷啊……
像那天一样冷。
临死之前,他喉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眼泪滴落而下。
他死死咬着牙关,忽然想起来那年长老对他说的话。
你如此高调行事,是会给他招来祸端的。
那年琴池边,少年温润如玉,一回眸便是被他害了的一辈子。
青霄的哭声悲恸,一直哭到了三日后下葬。
第三日一大早,他便不见了踪影,言锦找到他时,他正背着元衍做的琴准备离开。
“豆丁大一个,你要上哪去?山上的狼吃你都不用磨牙的,一口一个嘎嘣脆你信不信?”言锦一把将他拖了回来。
青霄不服气地扭动着:“你放开我,我要去办师父未办完的事。”
“你要去找阿玉?”言锦脚下一顿,问道。
青霄吸了吸鼻子不语,但答案呼之欲出。
“找个屁,赶紧跟我回去吃饭洗澡睡觉,明早天不亮还得启程绕一座山去官道上接新运来的药材。”言锦上下嘴皮子一碰,直接拍板,招呼着几个大汉将人绑了扔屋里去。
“劳烦各位看好他,别让他又遛出来了。”言锦说着和几人打了个招呼便往回走,然而他刚一回头,便与宿淮对上了眼。
言锦顿时僵在原地。
自打那日他与宿淮分开起,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宿淮变得不似以往那般黏人,与其说是不黏人,不如说是刻意避着他,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言锦有心想问问缘由,但每回宿淮都只是看着他,那目光里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像现在他看着自己的目光这般。
“师兄又收留了一个孩子?”宿淮走上前道。
什么叫又?
搞得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
言锦心虚得厉害,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宿淮。
宿淮:“…………”
他眉心跳了跳,伸出手捧了言锦的脸,凑近了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不转头,你再试一试向四处看?”
言锦的脸被挤着,说话不清晰,含糊地呜呜两声。
宿淮皱眉,放开他:“你说什么?”
“我说……”言锦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神情凝重,“你真的要听?”
有了上次“大方得体宿小姐”的前车之鉴,宿淮一刻都未犹豫,当即道,“不听,收回去。”
“诶——”
言锦反而不干了,他将头抵着宿淮做轴心,跟只乌龟一样转缩着脖子转圈圈耍赖,“可是我真的很想说。”
宿淮不为所动。
“让我说嘛~”言锦顺杆往上爬,勾着宿淮的脖子,破天荒地撒了次娇,“好不好嘛?不说我今晚睡不着觉,只得拉你一道做些不好的事了。”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威逼利诱齐齐上阵,很快宿淮便被他唠叨得受不了,两根手指捏了他的嘴唇,道:“只能说一次。”
“真的?”言锦大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你真的只听一次吗?”
宿淮又遮住他的眼睛:“………两次。”
言锦:“嗯???”
宿淮扶额:“三次,不能再多了。”
“得嘞。”言锦笑得眯了眼,活像一只大白狐狸,“那你先把我眼睛上的手拿下来,实在有碍我发挥。”
于是宿淮听话地放开他。
就在他放开的一瞬间,眼前忽然一黑,言锦反客为主蒙了他的双眼,随后,一片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言锦挂在他身上,在耳边轻笑道:“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三遍说完,他松开蒙着宿淮眼睛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不管是因为什么闹了几天的别扭,我们都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将宿淮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眨了眨眼,拖长了尾音道:“好想吃宿小大夫做的桂花蜜汤圆啊——”——
作者有话说:更新时间是晚上九点,如无意外,其他时间更新都是在捉虫~
第42章 对错
好消息, 宿淮又被哄好了。
坏消息,言锦这碗桂花蜜汤圆没能吃上。
因为青霄不见了。
而且还是他跟着宿淮回去前,去叮嘱青霄时把人看丢的。
“聊着聊着人就没了, 你说说我哪句话把你送走了,我撤回。”
镇长家中的小院内, 言锦盘坐在青霄面前,看着小孩倔强的表情, 生生气得笑出了声。
开玩笑, 他言锦独自一人拉扯大了三个小孩, 还怕你这毛孩子?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言锦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但不妨碍将人绑成一只涌动的蝉虫,主打一个用材实诚, 绑人绝不作假。
“唔唔唔唔。”青霄在地上挺动两下, 试图蹦起来,但刚有了起色,就被言锦按了回去。
且回回都是在马上要成功时按回去, 其余时间微笑看虫, 可谓将讨人厌的大人贯彻到底。
此番恶劣行径, 饶是不大同意将青霄带在身边的宿淮也有些同情, 他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决定进屋帮言锦倒杯茶润润喉。
就这样来回了几次, 青霄在地上挺成了一根僵硬的板。
言锦接过宿淮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挑了挑眉:“看不出来还挺有劲,继续啊,我的茶还没喝完。”
青霄发出哼的一声,偏过头去。
见他消停下来, 言锦这才将人放开:“现在能聊聊了?”
“聊什么?”青霄闷声道。
言锦却没立刻应他,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狐狸木雕放到青霄跟前:“你师父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我。”
青霄紧紧握着木雕,眼眶骤然红了:“我不想跟着你,我要去找阿玉,师父因这事遗憾了这么多年,也愧疚自责了这么多年总得有个结果。”
遗憾和愧疚往往与其他的不同,这不是疼,而是往下坠着,一截一截的,沉到回忆里去。
元衍没能咽下去的遗憾,像一口气一样传到了青霄身上,于是他也跟着咽不下去,堵在心里难受。
“师父其实很少和我谈起这件事,但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他没有询问阿玉的想法就这样做,阿玉或许在第二年就能带着他的琴去过想过的生活。”
青霄说到这里,面上带着些许的茫然:“言锦,这件事师父真的做错了吗?”
言锦看着他,心思忽然飘远了,这孩子的心性算是同龄人中较为成熟的,遇事不慌,有主见,但终究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在他们眼中或许世间非黑即白,可往往是非对错哪是那么容易分辨得清的,又哪能轻易让人评判。
非入局者,无言对错。
“我不知道。”言锦摇了摇头,忽然他抬手揉了揉青霄的头,将人晃得头晕眼花才笑道,“青霄,有些时候对错并不重要。”
“你或许可以为逝者做些未竟之事,但不要继承前人的遗憾,那是他们的,不是你的。你得向前走去,或许有一天你可以自己想明白。”
言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表情,打算采取怀柔政策,用抒情的大道理攻略这个小孩。
然而他想得很美好,事实偏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青霄:“…………”
他骤然沉默了,看向言锦的目光复杂,“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听不懂。”
院子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言锦咔嚓一下碎了一地,什么抒情什么怀柔都是狗屁,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温柔的笑容变成死亡微笑。
他趁着青霄没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从今天起,你跟着我,没得商量。”
“你们江湖人称什么来着?老大?”言锦挑了挑眉,“认我做老大,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青霄实诚道:“你那是山沟沟里的土……”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言锦捂了嘴:“不许再说了,再说直接灭口。”
翌日清晨。
“这就是你说的带我吃香的喝辣的?”青霄站在言锦房门前一脸嫌弃,“我能收回昨天答应跟着你的话吗?”
“这倒霉孩子,说什么梦话呢?”言锦咽下一口粥,道,“你瞅瞅那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吗?”
青霄面无表情:“那你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只见房间大门处,一张铺了三层褥子的躺椅放在那,言锦正窝在其中,而在他身旁,宿淮正端着一碗粥,用勺子舀起吹凉后,将温热的粥小心递到他唇。
青霄看得皱起了眉:“谁长大了还要人喂饭。”
“不才,正是在下。”言锦朝着一旁的小咸菜努了努嘴,示意宿淮想吃咸菜,又道,“没法子,天生病秧子,总得劳烦人照顾些。”
“你生病了?”青霄一愣。
“是啊。”言锦吃下咸菜,伸了个懒腰向后躺了躺,才有气无力道,“报应啊。”
此事还得追溯到几个月前。
言锦自打与宿淮互明心意后,多了一项睡前消遣的事,那边是看系统写的以他和宿淮为原型的cp文。
原本是无事的,系统被关了禁闭后收敛许多,cp文清水得不能再清水,每日靠偷听言锦和宿淮互撩度日。
然而大约是前些日子纵欲过度,言锦的身子虚了许多,他自己不想动,宿淮也想给他养一养,于是一合计,晚上就变成了纯纯睡觉。
系统寂寞,系统心里苦,系统想吃粮,第一次体会到看文的快乐的言锦也想吃粮。
于是在言锦的鼓励下,系统趁着系统界的主管不注意,激情开了一本车速飙升的□□文。
你问后续?
言锦微笑,看我的样子还看不出后续吗?
系统又被关了一夜的禁闭,并且因是再犯,还罚了一半的积分。
于是身体底子还未养回来的言某人直接喜提发烧,毫无征兆,前一秒还活蹦乱跳,后一秒脑中就弹出违规警告,身体开始发热。
事实证明,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在接触新事物的时候太飘。
不过他倒是接受得很快,就是讲宿淮吓得够呛,打起床开始,都不允许言锦动一步,做什么都亲力亲为地黏着他。
然后便有了方才的场景。
“可等会儿还得去接运来的药材,你这副模样,还能去吗?”
真是个好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言锦长叹一声,正要说话,忽然自外面跑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老熟人窦小花,另一个则是镇上帮忙运货物出去卖的阿牛。
阿牛生得人高马大,却长了一张一看便十分憨厚老实的脸,他方踏进院子便见着言锦与宿淮的情形,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眼珠子下意识一转,什么都没问。
言锦看了眼青霄,看看,这就是眼力见。
青霄不语,只一味翻白眼。
“我奶奶知道你们要去接药材,特意做了些干粮,你们路上吃。”
窦小花这些日子跟着叶琦已然沉稳了许多,窦阿婆的腿渐好,饭店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虽说算不得生意红火,但好歹不会关门大吉。
有时言锦路过叶琦的医馆时会去看看窦小花,倒真像个像模像样的大夫,但她见着言锦便一下恢复原样,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若是边上还有个青霄,更是吵翻了天。
比如此时此刻。
而阿牛则对宿淮道:“宿大夫,你要的俺都备好了,俺还找了辆结实的牛车,赶路能更快些。”
宿淮颔首:“有劳。”
说着他又低声问言锦:“可还要用些?”
言锦看了看他,想说自己吃就行,正事要紧。
他话还未说出口,“很有眼力见”的阿牛便大步上前夺了碗放在桌上:“别吃了言大夫,眼见着要下雨了,要是赶上大雨,怕是今夜没法赶到地方。”
言锦被他真挚的目光闪瞎了眼,默默收回想去端粥的手:“早去早回,注意安全,一路顺风(^_^)。”
宿淮却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温声道:“往返不过几十里路,最迟后日便归。”
那也是两日后,好想与他一起去。
言锦抿了抿唇,轻轻勾住他的手,虽未说什么,但宿淮明白他的意思。
宿淮进屋拿了一小包栗子糖放在言锦手中:“前两日买的,师兄吃完我就回来了。”
这话倒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孩,言锦的脸微微泛红,摆了摆手:“速去速回。”
他们一向在正事上不拖沓,宿淮说走便很快离了镇子,窦小花将干粮放上牛车后也回来叶琦那里。
院子又安静下来。
言锦眉心微蹙,盯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霄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可怜,端了方才没吃完的粥站到他跟前,道:“还吃吗?不然我来喂你?”
言锦:“不吃。”
青霄道:“怎么就不吃了?我喂的就不香了是吧?”
言锦看着他神情古怪:“我一个手脚健全的大人,为什么要人喂饭?”
“小青霄,咱们不能太讨好别人,就算是老大也不行,你得活得硬气。”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站起身,负着手晃晃悠悠地离去,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青霄。
青霄看看粥又看看已经溜达到院外的言锦,愤然道:“我怎么知道你手脚健全为什么还要人家宿大夫喂啊!”
然而他的怨念言锦没能收到,他见着镇长儿子正坐在门槛上用竹条编背篓,一时新奇想要试试。
他接过竹条,正要动手,就在这时——
“轰隆!”
天边一声惊雷炸响,言锦的手一抖,竹条划过,留下一道鲜红的口子。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不小心睡着了[爆哭]
国庆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啦,明天恢复日六~
第43章 所求
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 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雨水顺着瓦片流淌下来,在地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言锦正坐在镇长家的屋檐下看镇民们的脉案,这是叶琦见他实在无聊, 送来了一大摞,让他帮忙整理好借此打发时间。
然而今日已过大半,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第二页。
系统趴在他头顶,疑惑道:“你不认识这个人的名字吗?看了一天了。”
言锦道:“系统, 能感应到宿淮吗?”
宿淮已经比原定归期晚了整整一日。
“不行, 我剩下的积分只能用来给你保命, 不能再让你全部耗光用来找人, 当年你也是为了找他没了半条命。”系统表示拒绝, “就算我磕cp,也是主受视角, 你死了我上哪磕去?更何况你才是我的亲儿子。”
言锦闻言向上瞄了一眼, 乐道:“之前开直播被关禁闭也没见你这么关心爸爸。”
系统羞涩:“那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你别担心啦,这么大的雨,山路肯定不好走, 说不定他们在哪歇下了等雨停也未可知啊。”系统道。
“也是。”左右也看不进去, 言锦合上脉案, 起身回到屋里, 却差点被门槛绊倒。他踉跄一步,手扶住门框。
不能慌, 不能胡思乱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脑中不断回放着当年宿淮被拐走的画面,虽说现在已经长大,但这种超出计划的未知让他心烦意乱。
尤其是这雨……
雨声依旧哗哗作响,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 其实才刚过午时。
“言大夫!”一声急促的呼唤远远的传来。
言锦微微一愣,转身看去,只见一位妇人正撑着伞站在门口,正是阿牛的妻子。
她焦急上前,道:“阿牛他们还没回来,这雨下得人心慌。您说他们会不会”
“别担心。”言锦温和地打断她,见她衣服被雨水洇湿,忙将人请进屋,给她倒了杯热茶,将系统方才安慰他的话说出来,“这么大的雨,山路难行,他们定是在哪个村落避雨,等雨小些就会回来。”
这话既是在安慰阿牛妻子,也是在强迫自己冷静,情绪上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阿牛妻子捏着茶杯:“可是阿牛运货这么多年,也没因下雨耽误过时辰,一共也就几十里路,靠双腿走一日也走回来了,更何况还有牛车。”
外面雨声渐急。
就在言锦准备起身去给阿牛妻子拿些糕点安抚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几个镇民搀扶着一个满身泥泞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言大夫!快!阿牛回来了!”
言锦猛地回身,心跳骤然加速。
当他看清阿牛的状况时,呼吸几乎停滞。
阿牛浑身是伤,衣服被撕裂多处,脸上布满青紫,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阿牛,宿淮呢?”言锦眉心一凝,快步上前,一边检查阿牛的伤势,一边急切地问道,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抖。
阿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力竭般地垂下了头。言锦的心沉了下去,他稳住呼吸,示意镇民将阿牛扶到屋内床上。
别急,别急,先救人。
言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但取银针时手指还是轻轻颤了颤。他熟练地给阿牛处理好伤口与骨折的手臂,又在阿牛的几处穴位上下针。
随着银针的作用,阿牛终于醒了过来,他猛地瞪大了双眼,一把抓住言锦正在收针的手,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言大夫,言大夫我对不住你。”
言锦微微抬了抬眼。
阿牛断断续续道:我们……我们前日就装好药材启程回来的,本来一切顺利,谁知快到镇子时,遇上了一伙流窜的土匪……”
言锦收针的手一顿。
“他们要抢盘缠,宿大夫本想破财消灾,可他们又突然反悔,想抢夺药材和牛车。”阿牛的声音哽咽起来,“宿大夫不肯让出药材,他们就……”
“那宿淮人呢?是受伤了无法行动所以等你回来报信吗?”言锦轻声问,声音干涩。
阿牛泪流满面,颤声道:“言大夫对不住,宿大夫能自保的,但他为了护着我,背上挨了一刀。”
“后来在宿大夫的周旋下,我们本来已经逃掉了,躲在了山崖边让土匪以为我们已经掉了下去,可是雨越来越大。突然,突然那山崖就塌了。”阿牛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宿大夫托了我一把,把我托到高处,自己却没来得及……”
“掉下去了,宿大夫和那些土匪全掉下去了。”阿牛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在山脚扒了很久,可是雨太大了,什么也找不到。”
言锦的呼吸骤然停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只有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看着阿牛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宿淮死了?
雨声仿佛在那一刻变得更大了,隔着什么屏障闷闷地锤在他身上。
掉下悬崖了?
言锦张了张嘴,他猛地俯身大口喘气,试图呼吸,却感觉胸口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所有景象都扭曲成了一片模糊。
“言大夫?言大夫!”镇民们的呼唤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言锦踉跄了一步,伸手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这双手曾与宿淮的手无数次交握。
“没事,你不必自责,我会……”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会什么?
言锦的话没能说完,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抽离。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听到镇民惊慌的呼喊:“快!去找叶大夫和镇长来!言大夫晕倒了!”
……
言锦再次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是安神香熟悉的气息。他躺在床上,窗外雨声依旧,只是天色已暗,桌上点着一盏灯。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言锦转头,看见叶琦正坐在床边,手中还拿着一根刚刚取下的银针。
记忆涌回,言锦猛地坐起身,却因动作太大,呼吸一窒,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石压过一般疼痛,叶琦连忙将他按住:“别急,你刚才情绪过激,气血上涌,我刚为你行针疏导。”
“宿淮找到了吗?”言锦开口,声音沙哑。
叶琦看着他,眼眶忽然红了,她垂下眼眸颤声道:“镇里已经组织人手前去搜寻,青霄和窦小花在外面替你候着消息。只是雨太大,山路上冲下来泥石,路被破坏,可能需要等再等些时候才能有消息。”
言锦沉默片刻,轻轻推开叶琦的手:“我没事了,多谢。”
“言锦,你也是大夫,当知悲恸伤身,更何况你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宿大夫若在,也不愿见你如此。”叶琦递过一碗汤药,“这是我熬的药,先喝了吧。”
言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叶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言锦闭了闭眼:“劳烦叶大夫给我些吃食,随便什么都行,最好能快速果腹的。”
叶琦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能吃东西也算得一件好事,忙找镇长要了些馒头和小菜。
她将筷子递给言锦,言锦却没接,而是直接抓起一个馒头大口塞进嘴里。那馒头仿佛堵在喉咙口,难以下咽。
于是他梗着脖子,用力地地做着吞咽的动作,眼眶慢慢的因为这些反应变得通红。
叶琦看着他的样子,忙倒了杯茶水放在他手中,声音都带着哭腔:“言锦,慢点,喝口顺一顺。”
言锦依旧端起水大口灌了下去,将馒头咽下,而后他用手背抹了把唇角,放下空碗,站起身。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却能站稳了些。
他哑声道:“召回前去寻找宿淮的人,镇守镇中保护镇民。”
叶琦一愣:“什么?”
“土匪和狼一样群居,有一个就能有一窝,和宿淮一起掉下去的不一定是这个地方所有流窜的土匪。”言锦道,“如果阿牛没记错,他们遇见土匪的地方离镇子很近,极有可能发现镇子前来掠夺。”
“镇中老幼妇孺居多,有力与其相搏之人更少,以防外一,需得让有力气的人留在镇中保护大家。”
叶琦犹豫道:“可是万一宿大夫还活着却没人寻他……”
“那是我应做的事,此事没有其他法子,不能因为宿淮让整个镇子涉险。”言锦压下颤抖的手,轻声道,“让青霄和小花召大家回来吧。”
“好,我立刻去办。”叶琦起身便要去找人,忽然言锦在身后叫住她。
“叶大夫,还有一件事需得劳烦你。”
叶琦忙道:“你说,我一定办妥。”
“劳烦叶大夫替我备些干粮、火石、蓑衣,以及笔墨纸砚。”
干粮等东西是确保在找宿淮的路上自己不死,而笔墨纸砚是为了写信。
他要给林介白写一封信。
这里出现了土匪,镇子早晚会出事,若是零零散散的几个聚集倒还好些,若按照之前温邬和殷竹霜递来的消息,土匪出现的地方怕是引起了很大的霍乱。
这种情况下,镇民再强悍也无法自保,他需要官府出手援助,离此地最近最能制住土匪的官府他无法联络,只得寄信给林介白,让他请县令出面,请官府出兵探查。
言锦搁下笔,将信交给叶琦找人送出,而后自己收拾了包袱便出发。
叶琦担忧地喊了他一声,言锦回身柔和了眉眼道:“放心,宿淮是我此生不可遗失之人,就算是死,我也会将他带回来。”
雨更大了,死死沉沉地压住天空。言锦沿着泥泞不堪的山路往前走,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成水线,视线模糊。
“统统,再帮我一次可以吗?”言锦道。
系统沉默片刻:“不行。”
言锦笑了笑:“算我求你了,看在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的份上,帮我一次?大不了事情结束后准你叫我儿子了,多划算。”
“言锦你混账!”系统哭道,“我剩下的积分只够用一次,是留来在危急关头给你续命的,用了我会立刻休眠,时间至少一个月,你没有我的支撑会变得非常虚弱,现在你又在这个鬼地方,如果在这一个月内你发生意外怎么办?
“你是死过一次的人,那次车祸后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魂魄拉回来,再死一次我你连渣都不会剩。”
“好啦好啦,别哭了,再哭我也要跟着一起哭了。”言锦弯了弯眉眼,“要我唱首歌哄你吗?”
“谁要听你唱歌,难听死了。”系统用小爪子抹了把眼泪,见言锦态度坚决,才哽咽道,“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言锦轻轻颔首。
他没什么好犹豫的,如果不是遇见宿淮,他早就死在了十几年前。
没有人知道,一个得了绝症被亲人抛弃,好不容易有了奇迹遇见系统被治好的人,再一次重生到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孩身上有多绝望。
就像是命运告诉他,他永远都没办法逃离病痛的折磨。
穿越初始,他还是个小孩时,系统不稳定,经常在鬼门关来回,他一度灰心,甚至产生了自杀一了百了的念头。
这一想法在母亲去世父亲颓废再不管自己时到达了顶峰。
自由和健康成为了他一生的执念。
但是宿淮,那时在扬州看见的宿淮成了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心中,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产生莫名其妙的羁绊,但那时天地间的那一抹亮色,支撑着他度过了许久。
曾无数次午夜梦回间拯救他于万千痛苦之中。
后来想想,大约是他喜欢那样纯粹的场景吧。
冰天雪地,人声鼎沸之中,还没有萝卜腿高的小孩已经学会了爱人。
系统散发出淡蓝色的光晕,搜寻着宿淮的气息。
言锦继续向山崖底下走去。
人人都说三生堂的言大夫比宿大夫温柔,看诊时也常常会多聊几句关切一二,更得大家喜爱。
其实不然。
他的这些让大家喜欢的东西大多出自宿淮。
宿淮让他学会了爱人爱己,宿淮让他明白了感情,从多年前第一次相遇的那天,就为他填补了这许多年来内心的空缺处。
山路被雨水泡得泥泞,他走得很艰难,好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摔倒,泥水溅了满身,最后找了根木棍才支撑好些。
按照阿牛说的地方,他找到了山崖底下,这里更是一片狼藉。泥水里,他看到了几具散落在四处的尸体,有一两具还挂在了悬崖上。
他走近查看,见尸体身上或多或少带着武器,是那些土匪,他们大部分脸朝下趴在泥浆里。
言锦蹲下身,一个一个把他们的脸扳过来看。
没有宿淮。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人呢?
他抬起头,仔细查看。崖壁上有几道新鲜的刮痕。旁边,几棵小树的树枝断了,断口很新,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或抓过。
系统的光晕消散,开始陷入休眠。
到最后她也没能找到宿淮的下落,但也有一个好消息,宿淮应当还活着。
因为宿淮的气息还存在,但不知为何离得十分遥远,遥远到能量不够的系统无法探知具体下落,最后只得给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言锦的目光顺着断枝的方向看,那里地势更低,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水声,是一条涨水的小河。
宿淮掉下来时,是不是抓住了树,然后被河水冲走了?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闷,他不敢耽搁,立刻沿着河岸向下游找。
河岸泥泞湿滑,水流湍急,不断冲刷着岸边。言锦走得踉踉跄跄,眼睛死死盯着河面和水边的每一处角落,期望能找出一点痕迹。
他一边走,一边喊着,但声音嘶哑,很快就被巨大的雨声和水声吞没。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雨终于停下,他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系统休眠后,他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什么,变得越来越虚弱,眼下这点寒冷却像针一样扎进骨头里,他的头开始发晕,眼皮也越来越重。
天快黑了,视线更加模糊。言锦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脚步虚浮。
他咬着牙,继续沿着河岸走,直到天几乎完全黑透,体力彻底耗尽,他腿一软,向前栽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进河水里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回来。
“言锦!”
言锦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拉,眼中忽然清明,他勉强回过头,雨水糊住了眼睛,模糊中看到青霄的脸。
“你……怎么……”他声音微弱,想斥责他乱来,但最后还是扯了扯嘴角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啊小青霄,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这人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笑。
青霄扶稳他,急道:“我不放心,大家都很担心!镇子安排好了,我偷偷跟来的!你怎么样?”
言锦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半月后,驿站前。
茶肆跟前竖了张旗幡,在微风中懒懒地飘动,在旗幡下悬了个铜铃,偶尔跟着一道发出轻响。
突然,那立着旗幡的长棍剧烈地抖了抖,像是被什么踹了一脚。
茶肆的伙计连忙上前,将旗杆下拴着的那匹马牵到一边。
马垂首而立,鬃毛有些杂乱,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它愤愤地甩动着尾巴,用蹄子在地上刨了一个小坑表达不满。
“早就说别要那匹马,气性大得很,你非要买,这下好了,咱俩还得伺候它。”
“没办法,它最便宜。”
只见茶肆外的小桌边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边缘处都磨出了毛边。
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沿,手指蘸着洒落的茶水,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画着圈。目光时不时瞟向对面的年轻男子:“就你扣。”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轻笑一声:“你第一天知道?”
男子身形清瘦,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极淡,像是久病未愈,几缕头发松松散落,垂在清瘦的脸颊边。
可就是这样憔悴的容色,反而更显出他眉目间的清峻。
少年抬起头,声音沙哑:“咱俩还要在这坐多久?”
男子抬眼,目光掠过行人,声音很轻:“再坐半个时辰。”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烧饼,将大的一半递给少年,自己拈起那小半块,慢慢地咀嚼着。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从容,与这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二人正是言锦和跟过来的青霄,在他醒来后寻着系统给的方向找了半个月,前两日方打听到一些消息,赶往这边,但依旧一无所获。
言锦一寻思,索性到驿站打听消息。
就在这时,他们隔壁的桌子坐了两个人。
“这段时间真是不太平啊,到处都有土匪,见着了好多死人。”
“……可不是,上个月老王去河边看他下的网,结果你猜怎么着?”
“捞着大鱼了?”
“呸!捞着个人!半死不活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全是血和泥,看着可吓人了。”
言锦心脏猛地一跳,与青霄对视一眼,他想再听些什么,然而那二人却不说了,直嚷着想喝酒。
“你在这等我。”言锦对青霄道。
他找掌柜的买了一壶酒,而后装作好奇般坐在他们身边套近乎:“二位大哥,实不相瞒,你们刚才讲的事我听得好奇,我正在找一个仇家,也是掉进河里了,想问问那人打哪来的,还活着吗?”
他将酒放在桌上:“这壶酒就当请二位大哥给个信的报酬了。”
那二人见到酒顿时喜笑颜开,又道:“谁知道哪来的,不过看飘来的方向,有些像沂州那边。”
那人道,“人被大石堡村的祝雪枝带了回去,后面没再见着,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不过看那模样伤得可是不轻啊。”
说着他看向言锦:“你找他寻仇?那可得快些,听说那一片地最近被土匪盯上了。”——
作者有话说:来啦[撒花]
捉了下虫。
第44章 画像
天渐渐亮得早了些, 才卯时日头已经有些晃眼了。
言锦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微微喘着气,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虚汗。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 近日病情更是反复,走了这半日山路, 胸口便有些发闷。
“你还能走不?”走在前面的青霄转过身,面露关切, 说着他偏头看了看言锦牵在身后的马, 又嫌弃道, “这马不让骑, 买来有什么用?不如卖了给你买些药。”
言锦缓了口气, 直起身,此刻他因连日赶路赶不及修整, 额前头发散乱, 遮住了眉眼,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笑容:“大约还能活着。”
青霄被他笑得起来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想笑可以不笑,很吓人啊!”
“这不怕你担心嘛。”言锦仰天长叹一声, “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走慢点, 摔着了我可没力气捞你起来。”言锦大喘气道。
“用你说?”青霄哼了一声, 别过脸去, 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些,“要不是你拖后腿, 咱们早该到大石堡村了。”
“是是是,辛苦你跟着来照顾我。”
言锦遥遥向前望了眼。
山路崎岖,两旁是茂密的灌木和林子。日头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除了鸟叫和他们俩的脚步声,静得有些过分。
言锦拿出水壶, 抿了一小口润润发干的嘴唇,刚想说什么,忽然,前面开路的青霄猛地停住了脚步,抬手示意他噤声。
他眉心一跳,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青霄没回头,身体微微绷紧,低声道:“有动静,前面好像有不少人。”
言锦心下一沉,凝神细听。不远处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断断续续说话声,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
这荒山野岭的,极有可能是最近游荡在村子附近的土匪。
“躲起来!”言锦反应极快,将牵着的马放走引来来人注意,又一把拉住青霄的手腕,就要往旁边的深草丛里钻。
可是已经晚了。
“嘿!那边有两个!”一声吆喝从前方传来。
紧接着,七八个穿着长刀棍棒的男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一个个面目凶悍,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迅速呈半包围之势堵住了去路。
果真是土匪!
言锦的心跳骤然加快,手心里瞬间全是冷汗。他将青霄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强做镇定地看着那群人。青霄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哟,看着细皮嫩肉的,像是两只肥羊啊!”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男人,掂了掂手里的刀,不怀好意地笑道。
另一个搓着手,目光在言锦和青霄身上逡巡:“大哥,这看着也挺俊,不如带回去……”
言锦暗自调整呼吸强做镇定,心思急转,知道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周旋,毕竟现在自己这边处于弱势,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手。
突然,他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后方不远处的灌木丛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里有人!
言锦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只见那里蹲了一个小姑娘,约莫八九岁年纪,还扎着两个羊角辫,正蹲在灌木后,吓得小脸煞白,浑身发抖。
大事不妙,若是只有青霄还好,万一小姑娘被发现了,他怕是没办法护好两个半大的孩子。
趁着此刻土匪们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和青霄身上,还没发现那个小姑娘……
不能连累她。言锦脑中念头飞转。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遭地形,不远处有一道狭窄的山沟,被茂密的杂草遮掩了一半,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电光火石之间,言锦做出了决定。
他猛地将青霄往那山沟的方向一推,同时用极低却急促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带上后面那小姑娘,躲进山沟里,除非是我来教你们,否则无论如何别出来,更别应声。”
青霄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愕然回头:“你……”
“快走。”言锦低声喝道,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青霄说话。
同时,他取出一枚火折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土匪脚下的草猛地扔了过去!
“呼——!”火折子一下便燃了起来,顺着杂草烧到了土匪身上,然后他转身便朝着深山跑去。
他跑得不算很急,那火折子威力不大,土匪脚下的草也不算多,燃不成一大片火,只能拖延一二,以防他们去找青霄,他得慢些引土匪跟他走。
那边土匪被烧得吱哇乱叫,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火完全扑灭
“妈的,想跑?”疤脸见言锦还未跑远,怒骂一声,“追!别让那该死的跑了!”
土匪们呼喝着,朝着言锦追去。只有一个落在后面的土匪,似乎在意青霄这边的动静,朝山沟看了一眼。
言锦见状,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故意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成功地将那土匪以及其余人的目光再次吸引回自己身上。
青霄悄无声息地蹿到那吓呆了的小姑娘身边,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出声,想活命就跟我走。”
小姑娘惊恐地睁大眼睛,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青霄半抱半拖,将她迅速拉进了那道隐蔽的山沟里,用杂草遮掩痕迹。山沟狭窄阴暗,勉强能容下他们两个半大孩子。
……
言锦知道自己跑不远。
开玩笑,他就没自己跑过远路,先前爬卧佛山都是慢悠悠地走,更别说现在他这跑两步半条命的身子。
他在树木间跌跌撞撞地穿梭,利用地形尽量拖延时间。树枝刮破了他的衣衫,在他脸上、手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嘶——
他甩了甩手,目光更沉。
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在那儿!快!围住他!”
“妈的,这看着病病歪歪的还挺能绕!”
言锦拐过一块巨大的山岩,眼前是一条浅浅的溪流。他踉跄着踩进水里,冰凉的溪水一下刺激了他有些混沌的头脑。
不能停,青霄他们还在危险中,他多引开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安全。
他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溪流对岸跑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到达时,突然——
“咻!”
破空之声袭来!
言锦下意识地一偏头,一根粗糙的箭矢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笃”地一声钉在了前面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他惊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只见那土匪正收起一把简陋的弓,脸上带着逗猫般戏谑笑容。
就这么一耽搁,另外几个土匪已经从两侧包抄了过来,彻底堵死了他进林子的路。
言锦被逼到了溪流边的一片空地上,背靠着一块滑不溜手的巨石,再无退路。
疤脸提着刀,一步步逼近,喘着粗气骂道:“跑啊!你他娘的再跑啊!害老子追这么远!”
他用刀拍了拍言锦的脸:“我这把刀今天早上才开了刃,看在刀的份上,给你个说遗言的机会。”
言锦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吓人,靠着石头才勉强站稳。他看着眼前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忽然笑了:“杀人有什么好玩的,不然跟我混,我带你们走向暴发户啊?”
他悄悄将手背到身后,摸到了袖中的针,紧紧攥在手心。事到如今只有奋力一搏,就算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回去搜寻。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宰了算了!”另外一个土匪不耐烦地道。
疤脸,举起刀:“小子,下辈子投胎,记得把眼睛擦亮点,别往爷的地盘上撞!”
冰冷的刀锋映着日光,晃得言锦眯起了眼睛。他松了松手腕,在对方挥刀的那一刻扎上去,针上淬了药,那土匪当即痛得抱着手臂嚎叫。
言锦趁机溜出包围圈,然而率先回过神的土匪已经追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从不远处的林子上空划过!
紧接着,是更多杂乱却有力的脚步声,以及一声洪亮的怒吼:“前面的土匪!放开那人!”
疤脸举刀的动作一顿,脸色骤变:“又是村里那些泥腿子!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言锦猛地抬头,只见林子边缘,影影绰绰出现了十几条人影,手里拿着锄头、柴刀、猎叉,正朝着这边快速冲来!为首的是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弩箭一般的东西,刚才那支箭显然就是他放的。
土匪们显然没料到会有村民赶来,而且人数不少,顿时有些慌乱。
“大哥,怎么办?”一土匪群紧张地问,“他们手里那弩箭了不得了,来的人也比咱们多。”
疤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言锦,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村民,眼中凶光一闪,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竟再次举刀朝着言锦劈来!
言锦瞳孔一缩,用尽最后力气往旁边一扑!
“咔嚓!”刀砍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言锦也因为力竭,重重摔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找死!”那年轻男子见状大怒,架起弩,“咻”地一箭射来,直取疤脸的面门!
疤脸吓得连忙挥刀格挡,“铛”地一声磕飞了箭矢,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撤!快撤!”眼见村民们已经冲到近前,他再不敢停留,招呼一声,带着手下土匪狼狈不堪地钻进了旁边的密林,眨眼间消失不见。
村民们追到林子边,警惕地看了看,没有深追。年轻男子快步走到言锦身边,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扶住他:“这位小哥,你没事吧?”
言锦撑着他的手勉强站稳,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才拱手道谢:“无碍,多谢各位搭救。”
他说到最后只发出了嘶哑的气音,苍白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
他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连日来的疲惫一同袭来,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但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紧紧抓住年轻男子的胳膊,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山沟……孩子……救……”
年轻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吩咐身后的人:“沿着这条路去找找,看有没有孩子,尤其是山沟处。”
很快他便与青霄和那个小姑娘会和,言锦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眼前是模糊的一片,他眨了眨眼才清晰一些,紧接着一股浓重苦涩的味道钻进鼻子,是药。
言锦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慢慢聚拢。一眼便瞧见了青霄,他紧挨在炕沿边,小家伙眼睛肿得老高,鼻头红彤彤的,脸上湿漉漉一片,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见他看过来,青霄猛地吸了下鼻子,胡乱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想摆出点凶样,可那嘴角向下撇着,声音带着没压住的哭腔:“你可算醒了!”话没说完,眼圈又红了。
旁边还站着那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此刻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怯生生地望着他,小声抽噎着:“哥哥……”
这可真是哭丧了。
言锦有些哭笑不得,想扯出个笑安慰他们,嘴角刚动了动,喉咙里干得发疼,头昏昏沉沉烧得厉害,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呃……”
“醒了?哎呀,老天爷,可算是醒了!”一个声音带着惊喜传来。言锦偏过头,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端着碗走过来。她脸上满是关切,眼神是温柔慈爱的,看着他时满是怜惜。
老婆婆把碗放在炕边的小凳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手心粗糙,却很温暖。
“好歹烧退了些。”她松了口气,轻声说,“孩子,你昏了大半天了。来,先把这药喝了,稳一稳。”
青霄不用吩咐,连忙凑过来,帮着老婆婆一起,托着言锦的后背,让他能靠坐起来些。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老婆婆端起药碗,拿起一把小木勺,舀了一勺深褐色的药汁,仔细地吹了吹,才递到言锦嘴边。
那味道冲得很,苦得舌根发麻,也不知是哪个庸医开的药。
言锦蹙着眉,还是顺从地张口咽了下去。一勺,又一勺。每咽下一口,那苦涩仿佛就顺着喉咙滑下去,在空乏的四肢百骸里化开一丝微弱的热气。
“是大正把你们带到我这来的,大正就是那弩箭的那个年轻小伙子。”老婆婆一边喂药,一边温声说着,“真是险呐,再晚一步可就……”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一块干净的粗布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
言锦靠在枕头上,虽然浑身还是像被拆过一样酸软无力,但至少清醒了,他对老婆婆道了声谢,老婆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还是老婆子谢谢你,救了我孙女。”
说着她拍了拍那小姑娘的背,小姑娘连忙跪下磕了个响头。
言锦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大礼,连忙要下炕将人扶起,却被老婆婆按了回去:“你就受着吧,这是应该的。”
见老婆婆态度坚定,言锦才作罢,他看向青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不少:“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青霄用力摇头,刚止住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他猛地别过脸去,瓮声瓮气地说:“我们能有什么事!躲得好好的,就你逞能!”
言锦没力气跟他争辩,只是微微笑了笑,又问老婆婆:“婆婆这里可是大石堡村?”
“没错。”老婆婆打量了一下他,笑道“孩子,你们不是咱村里人吧?”
见此,言锦也未遮掩,他斟酌了一番,道:“婆婆,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老婆婆有些讶异。
“嗯,”言锦点点头,正色道,“不知婆婆可认识祝雪枝姑娘?听说她上月在河边带回来了一个重伤的人,婆婆可曾见过?”
婆婆年岁大了,记性不大好,想了许久也没应话,就在言锦以为自己希望又要落空时,忽然婆婆激动地一拍手:“哎呀,你说的那个小伙子啊,我当然知道。”
言锦猛地撑起身子,指尖都在发颤:“您……您当着见过……”话未说完,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瞬间涨红。
婆婆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你现在可不能这样,万一病重了如何是好?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嘛。”
“雪枝姑娘带回来的那个小伙子现在可是我们村的红人。”她当即笑开了花,“那小伙子长得可俊,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齐整的男人,好像是叫怎么……哦对了,叫宿言。”
言锦心中猛地一跳,就是宿淮。
说到这老婆婆又看着言锦笑了笑:“你是第二个齐整的。”
“不过你没那小伙子那么好的命,听说陈家的女儿一眼便瞧上了他,给他不嫁呢,那姑娘可是不错的,便宜那小子了。”
言锦闻言微微蹙眉:“他答应了?”
“当然答应了,还说要帮雪枝姑娘采药赚聘礼呢。”老婆婆拍了拍他的手,“怎么你认识他?那正好多留几天喝喜酒。”
言锦抿了抿唇:“婆婆可以告知一下雪枝姑娘家的方位吗?”
“你要去找他们?”婆婆大惊,连连摆手,“哎哟可急不得,看你脸都白成什么样了,再歇会儿吧,等大正回来,我让他带你去。”
祝雪枝住在山顶上,不过好在这座山不高,沿着石阶走一会儿就到顶了。
沿路的石阶旁种着些竹子,风一过,沙沙地响。
山顶有间瓦房,带着个小院。院中泥地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堆着些劈好的柴火,能隐约见者屋檐下晾着几簸箕的药材。
看来这祝雪枝姑娘很有可能是村中的大夫。
言锦打量了一番四周,站在此处向下望去,能看见底下村子零零散散的屋顶,还有远处几块水田,日头斜过来,给整个村子镀了一层暖光。
这里人烟稀少,却极为清净雅致,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言锦上前一步,又脚下一顿,理了理衣襟,才敲响了小院的门。
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无人应声,他皱了皱眉,想来来得不巧,祝雪枝不在家。
“喂,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道呼喊声,言锦抬头看去,只见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个女子。
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很是娇俏,却是十分干净利落的装扮。
言锦正要回话,那女子忽然惊呼一声,三两下跳下树来,快步上前直直地盯着言锦:“你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脸!”
言锦不明所以,跟着女子的目光打量了一番自己,心道他来之前还专门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梳理头发,虽近日瘦了许多,袖子看着有些空荡外,但反倒增添了些仙气,照样是一回眸迷倒一堆人的美男子。
自己的装扮有问题?
眼见那女子越凑越近,言锦连忙后退几步:“姑娘好,我是来找……”
“你来找宿言?”女子抢先一步道。
言锦一愣:“是,不知姑娘可愿告知他的下落?”
女子闻言却一改先前的态度,冷哼一声:“你说找便找?可有信物证明你认识他?”
言锦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像,这是他为了寻人亲手所画。
“你说的宿言是他?”女子接过画像细细打量一番,又不服气般瞪了言锦一眼,“画得真好真像。”
“你画的?”
言锦应道:“是。”
“哼!果真是一对。”女子收起画像,嘟囔道,“他也天天画你,你比画上还好看。”
她看了看天色,撇着嘴打开院门道:“傍晚的风凉,你体弱别站在风口,进来坐一阵吧,雪枝姐和宿言去采草药,快回来了。”
言锦:“……多谢。你也是来找雪枝姑娘的?”
“不,”女子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是来逼宿言娶我的。”
说着她又凑近了看言锦,笑道,“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你娶我吧,我更喜欢你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来啦
今天发烧了,看字都有重影,等我晚点在捉虫[爆哭]
第45章 妄念
“呼——”
微风吹过, 将落叶在空中打了个卷吹到了言锦跟前,两个人对望着眨巴眨巴眼。
一阵死一般的寂寞后。
言锦忽然笑道:“我也喜欢我的脸。”
那女子见他笑,也跟着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怪不得他喜欢你。”
说着她又转身跑到方才蹲着的那颗树下从树后面拿出了一小包东西放到言锦手中:“我是陈笑棠,从今天起, 我们就是朋友了。”
言锦打开,里面是几颗蜜饯, 他轻轻挑了挑眉:“给我的?
“本来是给宿言的, 他伤得重, 喝药跟喝水一样, 做些蜜饯给他换换口味。”陈笑棠与言锦一道坐在瓦房前的台阶处。
她碾了碾脚边的小石头, 才又道:“原本他说有心上人我还不信,今儿见着你了才发觉是真的, 既然你与他是一起的, 那这蜜饯我也不好再送给他了,便给你吃了吧。”
言锦见她低垂着头,有心想说些什么, 不料话还未说出口, 陈笑棠忽然站了起来, 像小院门口的方向迎上去:“雪枝姐姐!”
霎那间, 言锦意识到了什么,直直地僵在了那处, 他紧抿着唇,听见陈笑棠在和谁打着招呼,不出片刻,院门的说话声便已渐渐远离,陈笑棠带着祝雪枝离开了这里, 但他能感觉到,那还留了一个人。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他仍坐在台阶上,背对着院门,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慢慢收拢了手指。
脚步声近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师兄。”
言锦的脊背微微一颤。
他缓缓站起身,转过去。宿淮就站在院门口,拄着木杖,脸色苍白,额间绑着醒目的白布。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仍然都怔住了。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落叶。
宿淮先动了。他松开木杖,任由它落在地上,朝言锦张开双臂。
言锦却不敢扑进他的怀里,而是缓步走过去,脚步很稳。在离宿淮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仔细打量他,笑道:“瘦了好多,都快瘦脱相了。”
“你也一样。”宿淮道。
言锦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宿淮额头上的伤:“疼吗?”
宿淮摇头,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指节都跟着发白。
言锦终于靠上前,把额头抵在宿淮肩上。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松懈下来,许久的寻找在这一刻终于到了头。
过了很久,言锦才低声说:“找到你了。”
宿淮“嗯”了一声,收紧了手臂。
言锦感受着他的体温,喉间滚动,哽咽了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再也压抑不住哭了出来。
他的脸深深埋进宿淮的怀中,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他没有发出嚎啕之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宿淮的衣襟。
宿淮瞬间慌了神,他何曾见言锦这样哭过,这人看着好说话,实则从不展露自己的内心,天大的事都能嬉皮笑脸地遮掩过去。
哪能,哪能这样哭……
他前所未有地发现,自己这次的事好像闹大了。他不该不顾危险与土匪谈话,不该思虑不周去山崖处躲藏,分明还有更加两全的法子。
他吓着言锦了。
“别哭,”宿淮小心翼翼地捧起言锦的脸:“师兄,言锦,别哭。”
“混账玩意儿!”言锦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揪着宿淮的衣襟,颤声道,“你再敢如此冒险行事试试,我打不死你。”
话音刚落,宿淮被拽得踉跄一步,还未反应过来,言锦便抬起头凑了上去,他眼眶通红,泪水还挂在睫毛上。
这是一个带着咸湿泪水的吻,莽撞又生涩。言锦几乎是撞上来的,牙齿磕到了宿淮的下唇,两人都疼得微微一颤,却没有分开。宿淮在短暂的错愕后,迅速反客为主,一手扣住言锦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吻得急切而混乱,像是要把这些时日的担忧、恐惧和思念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对方。
言锦的手紧紧抓着宿淮的衣角,宿淮则在他脊背上轻轻抚摸着,平息他的颤抖。
许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言锦的额头再次抵在宿淮肩上,声音闷的:“你有自己的屋吗?我们进屋。”
宿淮看着他,却没有异议,弯腰捡起木杖慢慢走进屋内。
这间房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言锦将宿淮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则站在他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暮色渐沉,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些许天光勾勒出彼此的轮廓。
宿淮伸手想将言锦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言锦却拍开他的手,单膝跪上床榻,俯身再次吻上他。
这一次的吻比先前温柔许多,却也更加深入。言锦的手摸索着解开了宿淮的衣带,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胸前的皮肤。
宿淮呼吸一滞,握住言锦的手腕:“你的身体还未……”
“不碍事。”言锦打断他,声音低哑,“让我来。”
宿淮与言锦对视许久,才终于松开了手。
言锦得到默许,动作更加大胆。他小心翼翼地帮宿淮脱下外衣,又解开自己衣袍的系带。衣物一件件滑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当两人终于赤.裸相对时,言锦轻轻将宿淮推倒在床上,自己跨坐上去。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这些日子身上积累的痛处,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师兄。”宿淮立即要起身查看。
“别动。”言锦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让我来。”
言锦俯下身,开始细细亲吻宿淮额间的伤,然后是眼睛、鼻梁,最后再次落到嘴唇。他的吻轻柔而绵密,像是点水般落在宿淮的脸上、颈间、胸前。
他吻的虔诚,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泪珠不停的落下:“宿淮,我害怕极了。”
宿淮的手扶在言锦腰侧,他仰起头,回应着言锦的吻,手掌在他背脊上缓缓滑动。
言锦几乎是粗暴地啃咬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但我不希望那里面有你。”
当经历遥远旅途的言锦终于落座的那一刻,两人都发出了一声内心深处的风暴得以停歇的压抑喘息。宿淮的手立即收紧,手指几乎陷入言锦腰间的皮肉。
言锦疼得弓起了背,却咬着牙没有出声,只是停顿在那里,等待那阵不适过去:“等会儿,慢一点……”
宿淮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汗水已经从额角滑落:“没事吧?”
言锦轻轻摇头,开始缓慢地动作。起初有些艰涩,但随着节奏逐渐顺畅起来。他双手撑在宿淮身侧,仰着头,脖颈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细碎的吟声。
宿淮看着他这般模样,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凉,言锦又哭了,却固执地不肯停下动作。
“言锦……”宿淮轻声唤他。
言锦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中与宿淮对视。
“占有我。”
他道:“快些。”
宿淮再忍不住,也顾不得伤,猛地翻身将言锦压在身下,动作却极尽温柔。他吻去言锦眼角的泪水,在他耳边低语:“让我来,好吗”
言锦终于不再坚持,点了点头,双手环住宿淮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间。
这一次,宿淮极尽耐心,他先退了出来,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时刻关注着言锦的反应。当言锦因快乐而蜷缩时,他会立即放缓节奏。
渐渐地,言锦完全放松下来,开始回应宿淮的动作,环上他,身体颤抖着发出细碎的呻吟。
很快言锦便被压在棉被中泻出一次,他的眼中泛起泪花,强忍着身体的不应期,咬牙压着宿淮,再一次骑乘而上。
夜色渐深,屋内只剩下交织的喘息和压
抑的低吟,还有床轻微的摇晃声。
当一切平息后,两人浑身汗湿地相拥躺在床上。宿淮将言锦紧紧搂在怀中,轻轻抚摸他汗湿的背脊。
言锦累极了,却不肯睡去,无意识地抓着宿淮的手指把玩。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宿淮吻了吻他的头顶,温声问道。
言锦沉默片刻,才道:“我去了山崖下寻找,然后一路打听,有人说看到有个受伤的人被这村里的姑娘救了。”
宿淮想起那日的险境,却没说出来,而是拍了拍言锦的肩,轻声哄道:“我没事,别担心,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就腿还需养些时日。”
言锦靠着他的胸膛,微微闭眼听着他的心跳。
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大约是陈笑棠和祝雪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折返了回来。
他突然道:“陈姑娘对你很好。”
宿淮微微一愣,侧头轻吻他的唇角:“师兄吃醋了?”
言锦摇头:“村中那些胡话我从未信过,但她对你那样好,合该谢谢她。”
宿淮应了一声:“嗯。”
“宿淮。”言锦又轻声唤着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酸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当真没救了。
他近乎是奢求一般祈祷着他们能永生不离。
他轻声道:“你猜我在想什么?”
宿淮:“什么?”
言锦仰头迎上他的唇,轻声叹道:“妄念啊。”——
作者有话说:事实证明,发烧伴随咳嗽时不能吃冰的,没错说的就是我[爆哭]输完液作死吃了一个冰淇淋,体温直飙到39.3度,脑子内一坨浆糊,码一整天也才码了这点字,今天到不了六千了,非常抱歉[爆哭]最近容易感冒,宝子们注意身体啊。
第46章 巴掌
妄念不妄念的,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言锦正乖乖坐在椅子上接受祝雪枝的批评。
原因无他,昨夜二人太过放肆, 导致宿淮旧伤复发,又初经房事, 一下欢喜得过了头,险些乐极生悲“走火入魔”。而言锦更是久病未愈, 气虚伤身, 昨夜几次险些将身体累垮。
是以, 一大早的, 二人都被祝雪枝逮着用针扎成了筛子。
“听说你也是大夫, 应当知晓此时不宜房事,怎么能如此任性妄为。”祝雪枝端着一碗药, “咚”的一声放在言锦跟前, “喝了。”
大石堡村的祝雪枝大夫,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尤其是面对不听话的病人。
言锦看看自己身上的针, 欲言又止。
祝雪枝掀了掀眼皮:“怎么?扎着针不方便喝药?”
言锦一个头还未点得彻底, 又听祝雪枝冷笑一声:“不方便也得喝, 自己想办法, 这就是你明知身体有碍还乱来的后果。”
“………好的,我错了。”言锦不敢再应声, 自己想法子喝药。
然后一屋子人便见着言锦直着身子立起来,一步三挪地移到了小桌边,手指头捏住药碗的边缘端起,以一种撅屁股伸脖子的奇异姿态将药喝完,并把空碗给祝雪枝看。
祝雪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宿淮有心想帮言锦说几句话:“此事也不怪师兄……”
“你闭嘴, 我还没骂你是吧?命都险些没了还能说话呢,自己身上的伤有多重心里没点数,该夸你一句奇人吗?”祝雪枝收着言锦身上的针,头也不回地冷声骂被捆在墙角的宿淮。
没错,此时此刻,宿淮和言锦分别被定在了屋子里相隔最远的两个墙角,用祝雪枝的话来说,是防止他俩又情不自禁。
其中主要防宿淮。
言锦倒还好些,见着宿淮还活着,昨夜哭了一阵后什么心病都没了,吃嘛嘛香,上哪都睡得着。
但宿淮一向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万一一个对视又让他爽到了牵连五脏六腑,那可真是神仙都拉不回来。
“即刻起,你们两个不准住一块,一日只能见一次面,且需得在有人的地方,不可单独见面。”祝雪枝道。
一旁看了许久的陈笑棠惊呼:“那不得成牛郎织女了。”
“牛郎织女一年才能见一次,你们就知足吧。”说着祝雪枝收拾了药箱转身便走,她在经常采药的地方搭了间屋子,平日里都住在那里,山顶的这间瓦房通常留给不方便行动的病人养伤。
言织女:“………”
还是刺猬的宿牛郎:“………”
怎么说呢,感觉要是反驳一句会被拿刀追着砍。
于是事情的最后,言锦带着青霄去了陈笑棠家,宿淮则在山顶瓦房继续做一颗哀怨的望夫石。
第二日清晨,天刚透亮,村子还静着。天空泛着灰白,只有几朵最东边的云彩边缘开始透出些光亮。公鸡的鸣叫声从村子一头响彻另一头,偶尔夹杂几声狗吠。屋顶上,几柱炊烟笔直升起,在微明的空气中慢慢晕开。
大约是难得放松了些,言锦醒来后感觉身体比前日好了不少。
他整理好衣袍走出房门,就见院中陈笑棠和青霄正埋头捣鼓着什么。
走近一看,只见陈笑棠手中拿着一把半成品的弓弩,正细致地为青霄讲述其中一个部位。
“这些弓弩设计得真是精巧。”言锦拿起散落在一旁的零件细细打量,忍不住叹道,“之前村民们用来抵御土匪的,竟是陈姑娘的手笔吧。”
“本姑娘会的多了去了,你想不想见见别……”陈笑棠抬头笑道,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院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宿淮站在门口,一身素衣衬得他脸色略显苍白。他的目光在院中扫过,最后定格在言锦身上,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师兄。”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虚弱。
言锦见他来了,眼中立即浮现出一脸笑意,上前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行动不便,雪枝大夫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宿淮缓步走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弓弩零件,语气轻柔:“想着尽早见见师兄,就睡不着了。”
话音在看见青霄时微微一顿,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才转向陈笑棠,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陈姑娘这是在教青霄制作弓弩?真是麻烦你了。还连累师兄要在这里养病,还要劳烦你照顾。”
言锦眨了眨眼,抬手摸了下宿淮的额头,心道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话变了个人似的。
青霄默默收起零件:“…………”好诡异,虽说先前在古瓷镇时宿淮便不怎么待见他,但如今这番情景更加诡异。
陈笑棠挑了挑眉,还没接话。
宿淮又转向言锦,眼神温软:“师兄若是喜欢这些机巧之物,等我身子好些了,也去学着做。只是现在”
他垂下眼帘握住言锦的手,声音渐低,最后轻叹一声:“现在连多站一会儿都觉得乏力,真是没用。”
言锦闻言也跟着挑了挑眉,说实话他也没那么不经世事,看不出这小子在装。只不过他难得撒一次娇,宠着呗还能拆穿咋的?
他立即上前扶住宿淮,微笑:“说的什么话,哪用得着你亲自去学,师兄还能不心疼你?”
宿淮顺势靠在言锦肩头,轻轻“嗯”了一声,眼角余光却瞥向陈笑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青霄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是不是被夺舍……”话音未落,便被陈笑棠眼疾手快地捂了嘴,示意他别作声。
“师兄,”宿淮的声音越发轻柔,“一夜未见,我想你想得厉害。”
言锦眉心跳了跳,十分想让青霄去取他的针来,先将此人扎晕了再说。
腻歪,真腻歪啊。
“那什么,倒也还没到这等地步?”言锦道。
宿淮立即露出来一副委屈的表情:“师兄不想我吗?前夜分明还……”
“停!”言锦的脸顿时变得通红,那夜实在是一颗心骤然放下,情不自禁的难得大胆一次,再说就要羞得钻进地里,“想想想,想得很。”
陈笑棠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宿言既然身子不适,还是回去休息为好。言锦这里有我照顾,你大可放心。”
宿淮闻言,面上僵了僵,却转而露出一个更加温良的笑容:“陈姑娘说得是。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是要走,脚步却纹丝不动,反而轻轻拉住言锦的衣袖,低声道:“只是这一别又要等到明日才能见到师兄了,师兄若是有空,能不能送送我?”
言锦瞬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有些哭笑不得:“送!送!我把你送回山顶再回来成不成?”
自那日后,宿淮仿佛找到了新的“闹别扭”的方法。他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直白地和言锦表示不满,更不会在言锦面前生气,反而让自己在一个赛一个闹腾的青霄和陈笑棠的衬托下,显得越发“体贴懂事”。
每日见面,他必会带着自己亲手熬的汤药或是准备的茶点前来,却总要在言锦享用时分,状若无意地提起:“今早看见陈姑娘给青霄做了一只会飞的木鸟,当真厉害,不像我,除了会点医术,什么也不会。”
每每说到动情处,他还会轻轻咳嗽几声,配上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活脱脱一个温柔贤惠却暗自神伤的病美人。
言锦起初还当他是许久未曾见自己,黏糊得厉害,而自己也实在想他,便由着他去。但后来宿淮在他面前必要夸一番陈姑娘再和他腻歪一阵,一日一日地过去他心里开始不对味起来。
这宿淮方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言锦倾身上前堵了嘴,见人一脸懵,气笑道:“想让我亲你就直说,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每日将陈姑娘拿来做话头,人家多无辜。”
宿淮却没有他预想那般高兴,而是低声道:“师兄当真不吃我和陈姑娘的醋?”
这问的什么胡话?
人家陈姑娘被你腻歪得都只找青霄玩,别说宿淮了,连他都极少见上一面,能吃哪门子醋?
更何况宿淮本就容易多想,若说吃醋,怕是又会担忧自己要扔下他不管。
于是言锦摇了摇头:“当真不,你放宽心。”
然而宿淮只是扯了扯唇角,道:“这样啊,那就好。”他话音顿了顿,“我该回去服药了,师兄早些休息。”说完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言锦眨了眨眼,怎么自己说错什么了?
此后宿淮有一日未曾来看他,这实在反常,言锦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打算第二日去山顶看看。
夜色深沉,言锦躺在床上,眉心紧蹙。
安神香昨日便已用完,加之心里惦记着宿淮,种种思绪交织,让他陷入了一片极不安稳的浅眠里。梦中似乎总有视线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着熟悉的花香钻入鼻尖,言锦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朦胧地勾勒出床畔一个漆黑的轮廓。
有人!
言锦心头剧震,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便要摸针制敌。然而待他看清那人面容时,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
是宿淮。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血色,一身青衣在昏暗光线下,能隐约看见左肩处洇开了一片深色的湿痕。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言锦的床边,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言锦看不懂的情绪。
“宿淮?你……”
言锦的心脏还在狂跳,他惊道,“你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他撑着手臂坐起身,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你的肩怎么了?伤口裂开还是加重了?怎么不叫我?”
宿淮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言锦,近乎享受一般地看着言锦焦急的神情。心底那股因为言锦“不吃醋”而燃起的躁动,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他鬼使神差地,将盘桓在心底许久,连自己都觉得肮脏不堪的念头喃喃出口:“我在想,若是把师兄关起来,锁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会看到别人,也不用害怕你会离开了。”
“关起来?”言锦检查他伤口的手一顿,“可以啊。”
“我本已经看开了许多,可是师兄……”宿淮自顾自地说着,闻言顿了顿,呆愣道,“什么?”
言锦正为他包扎伤口,眼都不抬一下:“我说可以啊,不过你得等我把事情交代清楚,不然三生堂怕是要关门大吉。”
“正好,到时候我就能待在一处享清福,不过你得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宅子,好那什么……”他笑道,“有情趣。”
宿淮被他的话打得措手不及,愣怔了许久,忽然心中一痛,只觉得言锦的话瞬间刺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被看穿了,一开始就被看穿了。
那言锦为什么不早早地戳穿他呢?是在陪他演戏吗?
他最不堪,最卑劣的心思,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他最在乎的人面前。
宿淮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别开脸,抗拒地抿紧嘴唇,挣扎着起身就要离开。
“站住!”言锦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蹭地一下冒起一股无名火。
自己都答应让他关起来了,又是生的哪门子气,再说他这心思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前去京城不也亲口对他说过吗?有什么可闹的?怎么装了这些日子又不贤惠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拔腿就要追去。
宿淮却像是没听见,脚步踉跄越跑越快,直接将“虚弱”的言锦抛开老远。
爷爷的,为什么腿瘸了比他这么没瘸的跑得还快!
言锦一路追着他回到山顶的瓦房,宿淮却径直回到房间,将门“哐当”一声甩上,竟是从里面锁住了!任凭言锦在外面如何拍打叫喊,里面都毫无回应。
“宿淮!你给我开门!”言锦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再不开门我就在门外坐着吹一宿的风。”
话音落下,不出片刻,门从里面打开了。
宿淮肩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浸出了血,很显然是被人刻意弄伤的,而此处连个鬼影都没有,那伤是谁弄的不言而喻。
前些日子夜不能寐的担忧瞬间浮上心头。
言锦只觉得自己被气得有些头晕,几步冲上前,他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宿淮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找死?你死了我转头就跳崖去!”言锦眼眶泛红,“一了百了!”
宿淮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然而,他第一个感觉到的却不是疼痛,而是在言锦袖摆扬起时,那股淡淡的香气。
言锦随身带的安神香昨日便用完了,香气淡了些,但这香味太过独特,宿淮一下便认出来了。
师兄用的还是他给的香。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心脏,带来一丝隐秘而扭曲的畅快感。
言锦没空理会他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一巴掌拍向宿淮有伤的肩上,听得宿淮闷哼一声,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要死要活的不就是做给我看的吗?啊?我就在这,怎么?又不找死了?”
他一步一步逼近宿淮:“怕我觉得你龌龊,觉得你心思阴暗?”
“这样闹一出,是想我骂你,打你,还是想让我念着旧情宽慰你,说‘师兄不在意,师兄不会离开你’,好让你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下来?”
“宿淮,你费尽心思,绕这么大圈子,怎么不直接了当来问我?腿断了?翻我窗户不是挺利索吗?”
“被我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也不是第一天这样说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之前没将你的话当真?觉得这不是一件事,那时没有现在这般严重?”
“我今天就告诉你了,这还真是一件事!不听话,自己生闷气,非要憋着这口气,弄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来给我找不痛快,你他娘的犯贱吗?”
最后一句,言锦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宿淮的眼睛,厉声质问:“学医之人,首要看重什么?说话!”
宿淮被他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回答:“……生命。”
“亏你还知道!”言锦冷笑,“有多少病人在佛祖前磕破了头,寻遍天下神医,依旧抱憾离世!你倒好,一身医术,却如此自轻自贱!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当回事,旁人又如何爱惜!”
“爱惜……”
这两个字轻轻搔刮过宿淮的心尖。他细细品咂着其中的意味,脸上竟泛起一层不正常的薄红。
师兄说……爱惜?
宿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勾住了言锦的一截小指。
言锦不善于表明心意,像这般急切发怒质问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然而从去京城起到这次险些生离死别,言锦此生为数不多的剖开自己的心的次数,都是为了他。
其实这人只是表面上看着圆滑不着调,实则待人无不真诚。
再没有人会比言锦更会表达爱意了。
宿淮轻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担忧简直是在看不起他的师兄,他眨了眨眼,湿漉漉地望着言锦:“你还会管我吗?”
言锦看着他这副瞬间从阴郁傻逼切换到可怜小白花的模样,气得简直要笑出来。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孙子百分之百是装的。可偏偏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那惨兮兮的伤,那颗硬起来的心终究还是不争气地软了下去。
他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道:“管!怎么不管?你活着我管治,你死了我管埋,还他妈的给你陪葬,这下心里舒坦了?”
宿淮眼睛倏地亮了,像是落满了光,他勾着言锦小指的手收紧了些,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和满足,若是有尾巴此时已经摇出残影了。
言锦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只能无奈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他娘的,自己到底养了个什么混账玩意儿!
困扰多年的心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解开了,宿淮心头负重骤然一轻,房中的气氛很快变了味道,他勾着言锦小指的手开始食髓知味般移动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将言锦更深地压进椅背,衣袍蹭得凌乱。
“师兄……”他一边急切地啃咬着言锦白皙的脖颈,留下湿热的痕迹,一边伸手去扯那碍事的衣带。
宿淮的指尖在颤抖。
像是积压了太久,连指尖都记住了那份渴望。衣带无声滑落,如同卸下经年累月的防备。布料窸窣散开,露出底下温润的肌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言锦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他像是在夜风中被惊扰的鸟。他本能地想合拢自己翅膀,却被宿淮的膝盖温柔地挡开。
“宿淮你的伤。”他平稳着喘息,想去看一看宿淮肩上的伤有没有裂开,声音已经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不管它。”宿淮含糊地拒绝,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言锦的一点。那略带疼痛的触感让言锦身体猛地一颤,倒抽一口冷气。
宿淮被言锦的反应逗得笑了一声,俯下身用亲吻细细地安抚他。
言锦想起身回应他,顺便换个地方,在这里折腾他可拉不下脸,但他被亲得晕乎乎的,只得用手无力地抓住宿淮:“等…等等……”
宿淮却置若罔闻,再次封住言锦的唇,吞掉他所有零碎的呻吟。
言锦猛地弓起身:“宿淮!”
他倒吸一口气,死死咬住下唇,将声音咽了下去。
他奶奶的,你个混账玩意儿是真不客气啊!感情之前都是装的孙子!
………………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鸟鸣声,言锦猛地从混沌中清醒,天竟然快亮了!
他手忙脚乱地拍了拍宿淮,想起身收拾,然而脚刚踩到地上,腰便不堪重负地“咔嚓”了一声,身后一片粘腻。
言锦:“………嘶。”
他扭头瞪了宿淮一眼:“去给我打水来。”
宿淮自知理亏,不敢应声,忙披了外袍,然而正当他要开门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二位结束了是吧?不遵医嘱的下场想必二位也知道了?”
言锦:“………………”
他羞愤捂脸,宿淮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说:前面的宿淮:平等的视一切与言锦接触的人为情敌,并且玩套路装贤惠,不能被人比下去。
后面的宿淮:不装了,摆烂了,师兄请再扇我一巴掌,好爽。
而此时的系统正奋笔疾书《哭包师弟强制爱》[让我康康]
第47章 许诺
“儿啊, 你居然还全须全尾地活着,我还以为我休眠醒来要自挂东南枝了。”
天色尚早,山雾还没完全散去, 空气里飘着草药和湿土味儿。露水挂在叶尖上,鸟叫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脆生生的。
言锦享受着这静谧的清晨,一边帮着祝雪枝配药, 猝不及防的, 脑中想起一道鬼哭狼嚎般的哭喊声, 吓得他劳累了一夜都腰嘎嘣一声, 险些将手中的药材扔出去。
“师兄可是累了?”
那边宿淮将药材磨成粉, 见状抬头问道。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宿淮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若说最严重的还得是肩上的新伤。
不过碍于那处是宿淮自个儿发疯弄的, 且是养几日便可痊愈的外伤,祝雪枝只臭着脸骂了一顿,解了二人不能住一块的禁令, 逮到一处帮她干活。
言锦对宿淮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呲牙咧嘴地换了个坐姿, 对系统道:“你醒了动静能不能小一点, 很吓人啊!”
系统娇羞:“这不太激动了嘛,我以为我醒来只能给你收尸了, 没想到生命体征如此健康,看来前几年用来滋养你的积分没白费。”
言锦眉梢一挑,这倒是他不知道的,原来系统一直在悄悄帮自己养身体:“统统,看不出来, 你这么关心我。”
“不,我只是担心业绩而已。”系统无情道,“如果没能让你长命百岁,我业绩第一的名头就要没了。”
言锦:“…………”
系统眨眨眼:“那什么,如果有空闲的话,请详细说说你的腰怎么了?”
言锦塞了一颗草药进嘴嚼吧嚼吧:“非礼勿听。”
忙碌中的一天总是过得很快,最后一抹霞光被群山吞没时,林间传来归鸟扑翅的簌簌声。如今已是初夏,虫鸣开始隐隐约约地响起,凉意在寂静中悄然弥漫开来。
烛火轻轻跳动跃着。
忙了一整天,言锦瘫在榻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当真是闲得太久了,若是还在三生堂的时候,他连轴转个几天也不会累成这样。
说到三生堂,也不知古瓷镇如何了,林介白有没有带人剿匪。
想到这里,言锦又顶着一脑门的“想睡觉”几个字坐起来,取了纸笔写了封信,又用鸽哨召来信鸽送了出去。
大石堡村这边土匪也越来越不安分,就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刀一般,村民们总是睡不安稳,总得向官府上报,希望林介白能快些收到信。
这时,宿淮端来热水,自然地蹲下身帮他脱去鞋袜。
“诶,你不用……”言锦缩了缩脚,却被宿淮轻轻握住脚踝。
“师兄今日劳累了,泡泡脚会好许多。”宿淮试了试水温,将他的脚轻轻放进盆里,“不然明天走路会疼。”
温热的水漫过脚背,更亲密的事都做了,言锦也没再推辞,舒服地喟叹一声。
等洗好擦干,宿淮拿出小剪刀,坐在脚踏上,托起言锦的脚小心修剪。
他的侧脸格外专注,仿佛在做什么精细活。
言锦忍不住笑:“你这手法,比……”
话没说完,宿淮的指尖忽然划过他的脚踝。言锦“刷”地一个激灵,又想起昨夜被拽着脚踝拉到他身下,条件反射地轻轻踢了他肩膀一下。
“宿淮你故意的!”
被踢了的人不但没躲,反而笑出了声,反手握住言锦乱动的脚:“师兄莫怪,当真是不当心的……”
他平日里不大爱笑,即便面对言锦也是克制地微微一笑,极少这般露出开怀的笑容。
言锦瞪大眼睛,只觉得眼中闪过一抹光,脸霎时变得通红。
他看着宿淮把自己的手贴在他脸上:“不过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要不师兄再打一下出出气?”
这个场景,该说不说,好像那个什么圈。
“……”言锦抽回手,在心里哀嚎,“救命统统,我常常因为自己越来越变态而觉得格格不入,不会有一天我要进圈了吧?”
系统正在看话本,头也不抬:“你担心错了。”
“那我该担心什么?”
“腰和……”
后面的话言锦没听清,变成了消音的“滴——”的一声。
言锦沉默一瞬,选择单方面屏蔽系统。
没了满脑子都黄色废料,他再看宿淮时都觉得正直了不少。
烛光下,宿淮正俯身在他身前,低垂着眉眼,深情温柔。
平静得像是昨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言锦神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宿淮的头顶,喃喃道:“师兄一直都在呢。”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不离。
当然,后半句在这种清醒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直白地说出来的,所以当宿淮疑惑地仰头看他时,言锦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回三生堂吧。”
“我想好了,回去就让箐颜接手三生堂,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没出过大的差错,老三虽然不着调些,但也沉稳了许多,加上师父也回来了,我很放心。”
宿淮一愣:“什么?”
“嗯……怎么说呢?”他仰头思考了片刻,也就没见着宿淮看他的目光,转瞬即逝却深刻入骨。
他又道:“我前半辈子想要自由,寻着一个人的踪迹,将所有想做的事都做了个遍,现在年岁渐长,好不容易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倒是有些想安定下来。”
“宿淮。”言锦笑意吟吟地唤了一声。
宿淮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一滞,像是等待决定生死的判决一般正襟危坐,等待眼前之人开口。
“回去之后,我们成婚可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宿淮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万千烟火在其内炸开,将他所有的思绪都焚为空白。
他僵在原地,生怕这只是他过度渴望而产生的幻听。巨大的喜悦迟了一拍才席卷而来。
一向持重的宿大夫眼眶骤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张了张口,哽咽了一声才确认般道:“成婚?”
“嗯,成婚。”言锦俯身跪地,二人在床榻前紧紧相拥。
“我呢,一向将日子过得凑合,存了些银两,等三生堂的事情交代完,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庄子,你种地来我织布,再无人打扰。”
宿淮却笑了:“你哪会织布,衣裳破了都是我给你缝的。”
“好吧,我种地也行。”言锦想象着自己扛着锄头去地里,回来时见着宿淮小媳妇一般坐在织布机前,见他回来起身迎上前为他擦汗。
言锦:“噗嗤。”
对不起,实在没忍住,画面好诡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宿淮眼里温柔得不像话,他将言锦的腰身搂紧了些,凑近些蹭了蹭他鼻尖,与他对视片刻,忽而又双双笑出了声。
言锦捧着宿淮的脸揉了揉,笑意从眼角蔓延而下直达心底,他笑哼哼道:“小~媳~妇~”
宿淮仍由他作乱,跟着应了声:“嗯?”
言锦捏着他的脸像两边拉了拉,不动了,得意道:“叫相公。”
他原本是逗着宿淮玩,不料宿淮握着他的手挣脱开,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整个人瘫在他身上,柔柔地叫了声:“相公。”
言锦僵在原地,睁大了双眼。
又听宿淮轻笑了两声,与他十指相扣:“相公,此生不渝,此情不渝。”
言锦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抓着宿淮的衣襟强行他们分开,而后一言不发地仰头亲了上去。
他拔下宿淮头上的木簪,长发披散一地,胡乱把外袍扯下来,将人狠狠按在床沿处。
言锦难得如此急躁,但动作却是温柔的。他用指尖轻轻抚过宿淮的唇角,拭去一丝水光,随即再次低头,含住了那两片温软的唇。
这一次,他的吻细腻而绵长。他并不急于深入,而是用唇瓣反复描摹着宿淮的唇形,直到感受到身下人细微的颤抖,他才温柔地抵开齿关,深入其中。
他空闲的那只手缓缓上移,指节穿过宿淮披散的长发,温存地托住他的后颈,将这个吻加深。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绵软。
宿淮眯了眯眼,带着他向床榻倒去。
突然,言锦的膝盖撞上了床边的矮柜,柜子的主人大约没注意修理,又上了些年头,如此一撞竟直接瘸了腿,摇晃两下,“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清脆的声响让灼热的空气微微一滞。
言锦喘着气抬起头,长发在方才的折腾中垂落,与宿淮的纠缠在一起。
他循声望去,只见从翻倒的柜子里滚出一个小巧的物件。
“什么东西?”言锦起身查看,当然而看清时,他忽然顿住了。
那是一只狐狸木雕。
木雕只有巴掌大小,狐尾微微蜷缩着盘着狐狸的身体,从上面的刻痕来看,雕刻的人大约是个生手,但也算雕得栩栩如生。
言锦捡起木雕细细摸索着,上面已经有了些磨损的痕迹,狐狸不再是原先的白色,变成了褐色。
但他还是能认出,这与元衍临死前刻的那个一般无二。
元衍留下的狐狸他给青霄了,那这个是……
言锦与宿淮对视一眼,收拾了一番,径直前往祝雪枝在药田中支起的小屋。
这时阿玉的狐狸木雕,阿玉一定到这里来过。
祝雪枝刚给草药们除完草,正要去休息,见了言锦二人,又见着他上的木雕,微微一愣。
“我记得他。”
言锦忙问道:“那他现在在哪?
“死了。”祝雪枝对言锦道,“我就捡过两个人,不过之前那个没宿淮命大,他到我这里时心就衰了,是个哑巴,死得无声无息,我寻不到他的亲人,只能找个好地方埋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是第二个来找他的人,在前些日子,还有一个背着琴的来寻他。”——
作者有话说:没招了,我真的没招了[化了]
上一章被锁了十几次,一直在改,昨晚到现在只睡了一个多小时。
今天的时间只够写三千,我得去继续改上一章[爆哭]
审核大大我错了,你放我出来啊啊啊啊啊[爆哭][爆哭][爆哭]
第48章 支援(一更)
阿玉被埋在山上的一处荒地里, 言锦带着青霄找到时,坟头正迎风开了一片小花。
青霄盯着那一片小花看了片刻,抿了抿唇, 在坟包旁刨了个小坑,拿出随身带着的小狐狸, 与阿玉留下的那枚一起埋在了里面。
在他身旁还放着两截断琴。
断琴实在坟前看到的,躺在那里已然有些时日了。风雨剥蚀了它原本的光泽, 琴身蒙着尘泥, 几根残存的琴弦绷断后蜷曲着, 在偶尔掠过的风中, 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颤音。
其中一截断琴上, 还能依稀辨认出两个模糊的刻字——元明。
“那背琴之人找到我打听这人的下落时,” 祝雪枝的声音在一旁幽幽响起, 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 “刚开始是十足的欣喜。”
“那人风尘仆仆,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可眉眼间全是光亮, 我那时想着这人虽看面相有些郁症, 但好歹死不了, 心中还宽慰了些许。”
直到元明看见了阿玉的墓。
他眨了眨眼, 随即喉咙里滚出一声古怪的呜咽,像是笑, 又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哭。他猛地扑到坟前,不顾祝雪枝的阻拦,生生用手将阿玉的坟刨开了,直到祝雪枝拿出了狐狸木雕。
“哈哈哈……你在这里!你竟在这里!”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 可那笑声比哭更难听。笑着笑着,声音陡然转为嘶哑的痛哭,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坟头,肩膀剧烈地耸动。
“你怎么能在这里,你在这里让师兄怎么办?让我怎么办?”话说到最后猛然从悲痛变成了滔天的怒气,他一脚踹向坟土,厉声骂道,“你给我活过来!阿玉你就不恨我们吗?活过来报仇啊!”
“师兄走了,所有人都散了,都是你害的!”
“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去了,你倒是逍遥!我良心何安!”
“现在变成了我害死的你,我良心何安!”
“我良心何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自在了!”
他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猛地惊醒,踉跄后退,用力拽下身后背着的琴,狠狠摔在了阿玉的坟前。
他开始哼唱一支不知何人所创的调子,歌声断在呜咽里。他摇摇晃晃的向不知何处奔走,像是要追赶什么消逝的影子,又猛地回头,对着来路喊着:“阿玉!师兄!你们来接我了?可是我找不着我的琴了!”
暮色中,他的身影在蜿蜒山道上越来越淡,最终被苍茫夜色彻底吞没。
“我当时想将他找回来医治,但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他的下落。”祝雪枝道,“没料到竟是你们的故人。”
“倒也算不得故人。”言锦宽慰地笑了笑,“只是听闻了一件憾事罢了。”
本该一门三杰,不料两死一疯。
他看着跪在坟前的青霄,正要退远些,不想那边的小孩已经起身道:“走吧言锦,回去了。”
言锦一愣。
青霄却只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掠过言锦径直向村子走去:“走了,师父遗憾已了,我总不能继续为此伤怀。”
“人不能背负前人的遗憾,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他背对着言锦挥了挥手,“走了,我还答应了笑棠姐与她一起改良弩机呢。”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带来的这小孩心性倒是成熟,有主见,我看他在笑棠那学得也快,很是聪慧。”祝雪枝道,“不考虑让他传承你的衣钵?”
言锦却摇了摇头,轻笑道:“你都说了他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哪能让我早早的替他做决定?”
日子仿佛暂时平静下来,宿淮养着伤,也不知是否是身体恢复时消耗太过,睡眠倒比往日沉些,也能多睡几个时辰。
言锦便经常会在空闲的时候去村中帮忙,尤其是会去看望当初收留他婆婆。
婆婆姓葛,是村子中为数不多懂些医术的人,听说他多病,想尽了法子给言锦养身体,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言锦的身子竟当真一天天见好了。
虽然仍是那副病弱模样,但至少不再走两步山路就喘三喘,偶尔还能跑两步,甚至连前些日子因过度担忧和赶路瘦下去的肉都长了回来。
“这座山天气温和,土壤肥沃,阳坡阴坡各有主,是一座天然的药库。”言锦蹲在葛婆婆身边看她晾晒药材,道,“我见许多村民都过得艰辛,所种之物往往只能糊口,若是匪患得以解决,何不种药材卖?”
“哪就那么容易了?”葛婆婆轻轻敲了敲言锦的鼻尖,“咱们村偏僻得嘞,大伙世世代代种地,也不认识什么大商人,哪有商路?”
言锦拧眉思索片刻,正要说话,忽然袖子被人拉了拉,低头看去,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是她先前救的那个。
这小姑娘叫丫丫,机灵得很,直接成了言锦的小尾巴,没事就跑来给他递水或者塞个自家种的甜果子。
又是一日下午,言锦坐在院中与葛婆婆唠着家常,偶尔去围观看着青霄和丫丫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字。
言锦眉梢挑了挑,青霄这孩子确实聪慧,他不过闲暇时教他写字,不出几日已写得像模像样。
他摩挲着下巴,在心中道,比李大生好多了。
想了想,又瞟了眼四周,确认没人,才又想道,比宿淮幼时写字时也好。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初夏的太阳倒不算热,暖烘烘的让人心中升起许多喟叹来。山风吹过,带着风吹草地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鸡鸣犬吠,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然而,这宁静被骤然打破。
村口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哭喊和慌乱的叫嚷。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葛婆婆这小院来了。
“葛婆婆!葛婆婆!救命啊!”一个村民满脸是血,被人搀扶着,踉跄着冲进院子,他的胳膊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袖。
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村民,有的头上破了大口子血糊了满脸,有的抱着手臂,痛得脸色煞白,还有一个年轻人是被抬来的,大腿上插着一截断箭,鲜血不断渗出,人已经昏死过去。
言锦大惊,快步迎了上去。
村民们见言锦在这里,更是瞬间松了一口气,眼泪鼻涕哭了一大把:“言大夫在这里就好了,雪枝姑娘住在山顶怕是来不及去寻她,言大夫快帮忙看看吧。”
小小的院子瞬间被刺鼻血腥气填满。
“怎么回事?这是又遇上土匪了?”言锦一边麻利地检查昏迷的村民伤势,一边沉声问道。
“对,就是土匪!”那满脸是血的村民忍着痛,咬牙切齿道,“那帮天杀的土匪!我们在后山砍柴,他们突然冲出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二狗子想反抗,被他们一箭射中了腿!他们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言锦手下不停,拔出断箭,用干净的布条按压着。
“还说上次坏了他们的好事,这次只是一个下马威!他们要让咱们大石堡村片甲不留!”村民声音颤抖道。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受伤的村民压抑的呻吟。
丫丫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拉着青霄的袖子。
言锦站起身,眉头紧锁。
果然,那群土匪不会善罢甘休。
葛婆婆指挥着还能动的村民,将重伤的人小心抬进屋里,只受了些小伤的村民就在院里处理。
混乱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伤情才暂时稳定下来,葛婆婆累得额头见汗,腰都直不起来。
她看着满院狼藉和村民们惊魂未定的脸,沉声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去找村长,大家得想个法子出来。”
很快,村里的锣被敲响了,急促而响亮,回荡在整个村子里。
村长家也就是陈笑棠家的院子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人们大多面色沉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村长是陈笑棠的爷爷,已经须发皆白,他拄着拐杖,站在院子前的石阶上。
“乡亲们,大家都听到了。”村长声音不高,大家却听得认真,可见他往日里在村中的威望不低,“那伙土匪,这是当真盯上咱们大石堡村了,我们一直没让他们得手,但今天抢柴伤人是这样,明天呢?是不是就要闯进村里,烧杀抢掠?”
人群一阵骚动,恐惧逐渐蔓延。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正是上次救了言锦的张大正,他嗓门洪亮,“官府指望不上,那帮衙役老爷,等他们慢悠悠过来,咱们村子早被土匪们烧成白地了!咱们得自己拿起家伙,保护村子,和他们拼了!”
“对!拼了!”
“不能让他们欺负到头上!”
一些年轻气盛的后生跟着喊道,大家一时激愤起来。
但也有老人担忧:“可咱们村里满打满算,能打的青壮也就三四十号人,土匪窝里的人可不少啊,还都有刀箭,怎么拼?那是拿鸡蛋碰石头。”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不少人的一腔热血。院子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言锦站在人群边缘,听着众人的争论,心中念头飞转。他知道张大正说得有理,官府反应迟缓,远水难救近火。但硬拼,确实胜算渺茫,只会造成更多死伤。
他与走到他身边的陈笑棠对视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段时间,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外面来的大夫,虽说身体弱些,但言行举止一看便不俗。
“村长还有大家,”言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正哥说得对,我们不能坐等。但硬拼,损失太大。”他顿了顿,继续道,“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村长看向他。
“是。”言锦点头,“一队人,挑选脚程快的,趁夜出发,往隐蔽处去,躲着土匪连夜赶往县衙报案。无论如何,要让官府知道这里的情况,施加压力。即便他们来得慢,有官府的支持,我们后续行动也更有底气。”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觉得有理。
“那另一队呢?”张大正急问。
“另一队,就是我们自己。”言锦目光扫过院中的村民,尤其是那些猎户和常年干力气活的村民,“我们不能只等着土匪打上门。要立刻开始准备,加固村口的栅栏,设置陷阱,收集所有能用的武器,锄头、柴刀、猎叉,都要打磨。”
“除此之外,”他看向陈笑棠,微微一笑,“笑棠姑娘,你精通机巧之物,村里现有的弩机,是否能够改良?比如,加大力量、箭道,或者制作一些更易瞄准的装置?哪怕只是让射程远上十步,威力大上几分,关键时刻也能多一分胜算。”
于是一众人的目光又看向陈笑棠。
陈笑棠上前一步:“可以,但我需要帮手。”
“而且光有我的弩机不够,”她转头看向张大正,“大正哥,村中猎户的箭,可否请你帮忙改良?”
“改良猎户的箭做什么?”张大正疑惑地皱了皱眉,忽然他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咱们打猎的弓是软了点,对付野兽还行,若是对付穿皮甲的土匪就吃力了。我家还有几根老木料,韧性极好!我这就去找老王头,他木匠手艺好,我们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改出几把硬弓来!”
这个提议让村民们看到了一丝切实的希望,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几个平日里在村中领头的凑在一起商量了。
很快院中落单的只剩下言锦、村长和陈笑棠。
“言大夫,多谢。”村长拄着拐杖上前就要鞠躬一礼。
言锦连忙将人扶住:“村长客气了,此事亦是言某报答救命之恩。”
“一码归一码,此事你对村子有大恩。”村长拍了拍言锦的手,忧愁道,“只是怕是来不及啊,万一土匪率先出手,官府却迟迟不肯为了我们这个小村子出兵……”
“村长安心,”言锦定定看着他,声音更沉静了些,“我会再写一封信。”
他没有多说林介白的身份,只是道,“他有门道,且约莫就在这附近,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我这就去写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村长沉吟片刻,重重一顿拐杖:“好!就按言大夫说的办!”
“来两个脚程最快的,立刻收拾了,带上干粮,连夜去县衙!”
“弓箭的事就交给笑棠和大正,其他能动弹的,都听安排,加固栅栏,准备滚木礌石!女人和孩子们,帮忙准备些应急的药。”
命令一道道下达,人群开始迅速行动起来。
夜色渐深,大石堡村却没有点灯。以防吸引土匪注意,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凭着月光和零零散散的灯笼照亮。
村口的栅栏被加高,削尖的木桩被埋设在必经之路上。张大正与陈笑棠一起蹲在火炉边,对着几张粗弓和一堆木料比划着,青霄拉着一个木匠在一旁打下手。
而言锦,则连夜回了山顶的瓦房再次给林介白写信。
宿淮唤了信鸽来,捧了各自放到言锦手边,道:“此事事关重大,师兄在这里怕是危险,不如我留下与林师兄汇合,师兄先离开……”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言锦堵了嘴。
言锦用牙齿磨了磨他的唇瓣,气笑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出去别说是我带大的。”
他将信件裹成条塞进信筒里绑在鸽子腿上,才又道:“放心,会没事的。”他对着宿淮眨了眨眼,“我保证。”
言锦此人,不轻易许诺,但凡正经说出口的,都能做到。
他做完一切,身子便软了下来,向后靠进宿淮怀里。
宿淮连忙伸手接住他,掌心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感受到他整个人的体温和重量都被自己拢在怀中的刹那,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累了?”宿淮低声问,下巴轻轻蹭过他额角。
言锦没说话,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闭着眼在他怀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烛火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宿淮收拢手臂,将他圈得更紧些,唇角绷得笔直,心中仍然有些不安。
土匪凶悍,他倒没事,但他担心言锦 村子若出事,这人必然第一个挺身而出支撑着所有人。
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他低下头,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言锦的耳廓,感受到怀里的人轻轻一颤。言锦没有躲,反而微微偏过头,将脆弱的脖颈更清晰地暴露在他的气息之下,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和纵容。
宿淮的吻便落了下来。从耳后到颈侧再到下颌,每一次触碰都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言锦被他圈在怀中,仰着头承受,喉间溢出极轻的喘息,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宿淮腰侧的衣料,将那平整的布料揉皱。
“言锦……”宿淮的声音喑哑得厉害,低垂着眼眸,带着滚烫的呼吸,烙在言锦的皮肤上。
言锦终于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倦意,更多的却是温柔的情意。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宿淮紧绷唇瓣,然后捧住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的唇角。
“没大没小。”言锦轻声斥责,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怪,反而轻飘飘地挠着宿淮的心尖。
宿淮捉住他作乱的手,贴在唇边,吻了吻他的指尖,继而向下,吻过掌心和手腕,温存的吻再次落在唇角,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深入纠缠。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长了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模糊了界限。
许久,宿淮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言锦的,气息依旧不稳:“师兄,如果有危险,先考虑自己好吗?或是考虑考虑我,如果你出事,我怎么活下去呢?”
言锦微微喘着气,眼尾泛着一抹薄红,他看着宿淮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弯起唇角,极轻地笑了一下。”
“傻小子。”他低声说,“说了会没事的。”
宿淮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收紧了手臂,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窗外夜色深沉,风雨欲来。
土匪的活动愈发频繁,打伤不少的村民,直到昨日,土匪叫嚣着今日必灭村子。
村里所有能动的青壮都聚集在了村口,祝雪枝和陈笑棠带着女人们准备支援,孩子们和老人则被严严实实藏在村中最坚固的地窖里。
没有人说话。
紧张的氛围几乎凝固在空中,每个人都脸色紧绷,但没有人退缩。
言锦和宿淮站在人群稍靠后的位置,既能看清前方,又能兼顾后方。
言锦的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连续几日的劳心劳力几乎再一次耗尽了他的精力,宿淮则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眉眼低沉。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没。山林寂静得可怕,连往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然而土匪却迟迟没有动静,四周一片死寂,甚至能隐约听见谁紧张得咽唾沫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种沉闷且整齐划一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山下传来。
咚……咚……咚……
那不是杂乱无章的脚步,更像是某种训练有素的队伍,踏着统一的节奏,一步步逼近。
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隐约的兵甲声,仿佛有沉重的甲胄在移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黑暗中,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如同潮水般,沿着山路蔓延而上,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直朝着村口压来。那数量,远比他们预想的土匪要多得多!
绝望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张大正的手臂微微颤抖,几个年轻后生的腿开始发软,面对这样的阵仗,他们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村民,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言锦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正要开口。
突然——
自那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一道呼喊声,但因为离得太远,很快被风吹散了。
很快声音越来越近,言锦终于听清,那人喊道:“师兄——!”
村民们集体愣住。
言锦眨了眨眼,与宿淮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那道呼喊声却一直响起,甚至越来越一波三折情意绵绵。
林介白站在高高的战马上,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挥舞着手帕,哭哭啼啼道:“大师兄,小师弟,我好想你们啊~~~”
在场所有人:“…………”
哇哦!——
作者有话说:晚点还有一更~凑个万字[撒花]
第49章 哼!(二更)
“师兄啊!师兄啊!你不知道, 我找你找得有多苦,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夏师姐都哭晕了,师父又不管事, 只有我到处找你们——”
林介白抱着言锦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谓是毫无形象可言:“要是你和小师弟真的没了, 我可怎么办啊!”
他的哭声响彻整个村子,言锦眉心跳了跳, 深吸一口气, 正要说话, 忽然身上一轻, 再看时宿淮已经将林介白拧小鸡一样拧了起来。
宿淮甩了甩衣袖, 一副翩翩君子的做派,挂着十分得体的笑容, 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林师兄, 你再赖在师兄身上,我就只得将你扔在此处不管了,左右温邬小侯爷的令牌也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才给的。”
没错, 此次林介白带来剿匪的士兵是属于温邬的。
言锦的信寄到三声堂时, 温邬正好也送了信来, 近日匪患肆掠, 朝中决定找几个大匪窝杀鸡儆猴,主办此事的正是温邬, 他正欲派兵南下。
原本准备去找官府的林介白索性一拍脑门,直接揣着先前言锦带回来的定远侯府令牌去找了温邬的兵,成功分到一支士兵后再加快步伐,一路解决了古瓷镇的匪患,顺着线索追到了这里。
然后正巧听说土匪嚣张, 便先悄默声的一锅端了再来接言锦。
当然,中途还有言锦的两封信指路。
“呜……”林介白瞬间收住了哭声,先前在西北时,宿淮管理他的手段,已经让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尤其是宿淮一笑生死难料。
然而哭声收得太急,变成了打哭嗝,怎么都停不下来。
言锦在一旁看得好笑:“好了,放下你林师兄,去帮我看看村中是否需要帮忙收拾的。”
宿淮嫌弃地将他扔在一边,听了言锦的话向村中走去。
林介白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小半年不见,小师弟都快被你训成狗了。”他抓起言锦的衣袖撸了一把鼻涕,“你俩是不是已经互表心意了?”
何止是互表心意,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当然,这些言锦是断然不会和林介白说的,今日给他说了,明日大约整个景宁镇都知道了。
言锦默默抽回被撸了一把鼻涕的衣袖,问道:“古瓷镇那边如何?”
“挺好的,土匪解决了,侯爷说过些时日他会亲自领兵剿匪,可能会路过沂州。”林介白道。
“他亲自领兵?”言锦有些讶异,剿个土匪还得劳动温邬亲自动手,那可不是个愿意被人当枪使的主,“可有说缘由?”
“那我哪知道?再说这是我一个小小平民该知道的事吗?”林介白忙道,“少问点吧,会杀头的。”
“行,不问这个,有正事找你。”言锦抓过林介白,低声道,“你门路多,可有法子给这个村子打通一条商路?”
商路?
林介白看向言锦,欲言又止道:“言大爷,你可还记得你姓言?你可还记得你祖上是做什么的?经商这种事你来问我?”
哦,对哦,他家不就是商人吗?还是拔尖的那一批。
于是言锦与林介白双双沉默,他决定回去后给自家舅舅写一封信。
在那之前还得问问村长和大家都意思,如果他们愿意,言锦愿意尽全力帮他们。
乡村振兴,共同富裕!
发展乡村产业,拓宽增收渠道!
黑色的字越看越红!
作为前21世纪好青年,言锦刷的一下立正,坚定信念从我做起。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找了村长。
林介白伸出尔康手:“师兄你不要丢下我啊!”
此事很快便商定了下来,万事俱备,只差言锦回去后的一封信。
很快村民们收拾好村子,言锦则与几乎痊愈的宿淮一道准备准备,打算随着林介白回三生堂。
“我不跟你们走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言锦微微一愣,回过身去,正是青霄。
“我打算留在这里。”青霄道。
言锦偏了偏头,见宿淮在外面晾衣服,才道:“为了你师父和阿玉?”
他话音一顿,有些想劝一劝青霄,这孩子既然能看开,又何必留在这里守着阿玉的坟?白白磋磨时间。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青霄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跟着笑棠姐学些机巧之术。”
他遥遥眺望着山下的村子:“村里的大家都很好,我第一次在笑棠姐家感受到家人的感觉,想留在这里,而且村长也答应了。”
“这话说的,我对你不好吗?”言锦笑道。
“那不一样。”青霄目光坚定,“我就留在这里了。”他又笑了笑,“保不准你那商路打通后,还是我来给你送药材呢。”
言锦想了想,没再劝说,而是道:“也是,那我就等着你来了。”
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笑。
故人何愁不相逢?
一切尘埃落定,言锦与宿淮骑在他那扣扣搜搜买来的马上,他窝在宿淮怀中让马掉了个头,挥手与村口送别的一众人告别。
不只是青霄,陈笑棠、祝雪枝、葛婆婆、丫丫、张大正……
只要是与言锦说过话的都来送别了。
言锦再次挥了挥手,而后马儿嘶鸣一声,随着林介白的马在初升的朝阳中扬长而去。
………
“终于回来了,去了那么多地方我最想念三生堂。”系统一边悠闲地磕着瓜子,一边道,“难得闲下来,可惜不能写文。”
言锦被宿淮牵着下了马,闻言挑眉:“怎么?你们主管把你的笔全没收了?”
“何止啊。”系统冷笑道,“那审核简直令人发指,我连脖子以上都要被锁好多次。”
系统说到这,一把扔了瓜子,愤愤不平道,“凭什么别人都能写,就本宫不行!比老娘尺度大的多了去了!”
她叽里呱啦骂了一大堆,言锦愣是没插上话,最后只得等她骂完。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街上有些不对劲。
现在正是午膳时分,按理说该是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上次这种场景还是上次……
他看了眼宿淮,见他神色如常,又皱了皱眉看向林介白。
那边林介白正悄悄缩在一旁打着手势。
好,泄露他们行踪罪魁祸首找到了。
时隔几个月,再一次回到景宁镇的言锦又被堵在了街道口。
还是上回堵他的那些人,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宿淮叮嘱的,而且在林介白飞鸽传书告知大家他们的归期后,所有人自发迎接的。
言锦怀中被塞了大包小包的吃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够了够了,再多就吃不完了。”
“哪能够啊,你和宿大夫经历生死一场不得补补?”药材铺陈老板上上下下将言锦和宿淮打量了个遍。
他不敢去找清冷的宿淮说话,只得拉着言锦诉说:“自打听说你和宿大夫失踪,大家担心得不得了,如果不是夏大夫和林大夫拦着,大伙都自发组织着要去寻你了。”
说到这,他又围着言锦转了一圈,见人不但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比年前丰腴了些,眼眶忽然有些泛红,他拍了拍言锦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他又踮着脚,虚虚拍了拍宿淮的肩:“回来就好。”
他本以为宿淮不会有什么回应,不料宿淮却是对他展眉轻笑道:“多谢。
宿淮是景宁镇出了名的清冷公子,这一笑让众人都愣了神。
“哎哟你们真是的。”
不知是谁低骂了一声,随后传来了一声低泣,众人都红了眼眶。
“能回来就好。”
言锦愣怔地看着大家,心中忽然像有什么落了地。
在这片包围中,他忽然想起了离开大石堡村时,自己心中闪过的那句“故人何愁不相逢”。
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真挚的笑脸,心中又想道。
眼前皆是重逢人。
景宁镇当真算得他此生唯一可称得上家乡的地方。
“是吗?”
茶杯“咚”的一声搁在石桌上,漾出些许的茶水。
夏箐颜在旁边低声道:“他们应当快到了,三师弟传了消息是今日,周老爷再等些时候。”
“哼!”周青珩冷哼一声,“拐走我外甥的小兔崽子叫宿淮是吧?今日我便要他偿命!”
怒气冲天,绕梁三绝。
三生堂外,言锦盯着写有“周”字的马车,再看看两排魁梧的周家护卫,心中冒出两个字:“完蛋。”
他一把拉着宿淮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心中急转。
舅舅怎么来了?他来干什么?突然来了怎么没人告诉他?舅舅出行一向低调,为何还带了如此多护卫?
想到这里他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心虚的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
不会是因为自己给他写的那封信吧?
在言锦刚找到宿淮时,其实写了两封,一封给林介白,一封则送去了扬州周家。
信上只有一个内容——他要与宿淮成婚。
信被寄出后,他才后知后觉,以周青珩那护犊子的性格,以这种形式告诉他,实在不好,应当当面正式找他真心相告。
但那时信已经寄到了,无法追回,于是才有了眼下这般堪称父亲相看女婿的场面。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言锦转身就要跑。
就在这时——
三生堂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门被人送里面一脚踢飞三丈远,言锦眼皮跳了跳,再抬眼时,一道身影直冲宿淮而去。
“宿淮速速受死!”
没人知道那二人打了多久,哦,也可以说是宿淮单方面挨揍了多久。总之他们打着打着就突然调转方向,一路打回了言锦的小院。
然后“哐”的一声关上门,里面再无动静,连作为他俩争斗的核心人物言锦也被毫不客气地扔了出来。
“舅舅你别打他,他伤还没好全!”
屋内又是哐当一声。
言锦气得狠狠拍了两下门,痛得呲牙咧嘴:“放我进去!”
里面却无人应声了,安静得出奇。
“那什么大师兄,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林介白在一旁道。
言锦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去。
林介白又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嗯。”夏箐颜也应道。
接着就是漫长漫长漫长漫长而又漫长的等待。
在言锦觉得自己快结蛛网时,宿淮出来了。
言锦连忙上前拉着他查看,这才松了一口气,嗯,没有缺胳膊少腿。
他撸起袖子道:“等着,我给你讨公道去。”
然而却被宿淮拦了下来,他低头亲了亲言锦的眉心:“别生气,舅舅没为难我,他有话对你说。”
言锦被他的举动搞得有些懵,心道这人怎么如此听话,而且只亲了额头,连唇角都没亲一下。
简直不像宿淮。
然后他知道了真相……
言锦眨眨眼,再眨眨眼:“你说什么?”
“我说,人家宿淮温柔又贤良,一看就是你把人小孩带坏的。”
言锦房中,周青珩此时已然没了先前的怒气,反而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
“你说说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带坏人家好孩子!这让我怎么收场?帮你说话都不占理。”
“怎么成我带坏他了?”言锦没料到自己事情会是这样的展开,他听着自家舅舅的指责,大呼冤枉,“是他先带坏我的好不好?”
“胡说八道!人宿淮都和我说了。”周青珩咬着牙道,“人十三岁就跟了你啊言锦,从小养大的小孩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混账玩意儿!”
“不是,我……”哪能这么算的!那十三岁小孩还以下犯上呢!
“你别狡辩,我都知道真相。”
“你知道什么真相你知道……”
“不要说话,听我说。”周青珩沉声打断,“有大事。”
言锦本来还想和他争辩一二,却见他神情有异,以为确是有要紧事才来三生堂寻他,忙坐下,正色道:“舅舅请说。”
周青珩深吸一口气:“你们要成婚是吧?”
言锦皱眉,怎么那件大事与他成婚有关?
他道:“是,交代好三生堂这边我便与宿淮成婚。”
“好。”周青珩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哆哆嗦嗦拿着茶杯,神情比周家要关门了还严肃。
言锦心中越发不妙,忙凑近了些,然后他便听着周青珩说,“那我俩是不是得想法子补偿宿淮,毕竟是你将人家带坏了,你说要是补偿不到位,他会不会抛弃你?”
言锦咔嚓一下碎了:“………………”
“不是,咱们理亏啊!理亏你懂吗?”周青珩深吸一口气,展开手臂嚷嚷道,“商人理亏有多严重你知道吗?这要是不处理好,你就落了下风!下风!懂吗?”
言锦也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外面已经给舅舅收拾好了房间,舅舅你走好不送。”
周青珩:“舅舅在和你说正经的……”
言锦微笑:“舅舅走好不送。”
周青珩:“你……”
言锦微笑:“走好不送。”
周青珩:“……”
言锦微笑。
最终以周青珩败下阵来,灰溜溜离去,嘴里还念叨着“下风啊下风”。
言锦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突然,房门打开,有人走到他身后接替他的手指,帮他按着太阳穴。
宿淮执起他的手亲了亲指尖,改捏他的肩膀:“舅舅说什么?”
言锦换了个姿势靠着他,气笑了:“臭骂了我一顿,说我带坏的你,明明是你先下手的!”
宿淮闻言轻轻笑了几声,而后吻落了下来,先是眉心,再是鼻梁,最后含住他微张的唇。
于是言锦再顾不得气什么。
“我的错。”宿淮在他唇间低语,声音含混而温柔,“谁让我十三岁就跟了你呢?”温热的唇沿着下颌游移到颈侧,在那里轻轻吮了一下,“太早遇见你,我就再看不上旁人了。”
言锦被他亲得浑身发软,脑中却迷迷糊糊闪过一个念头——这话说得颇有歧义,不像是师弟跟随师兄,倒像是话本里的大老爷养了个哭哭啼啼的娇弱小娘,从此不早朝……
“你……”他刚想开口,宿淮的吻已重重压下,将他未尽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那只不安分的手顺势滑进散开的衣襟,抚上他微微起伏的胸口。
思路被硬生生打断,言锦轻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臂,他的衣衫半褪,凌乱地堆在腰间,宿淮撑在他上方,笑着吻他的锁骨,气息灼热。
床帐不知何时垂落下来,遮住一室春光,隐约只能听见压抑的喘息。
“师兄……”
忽然,宿淮低哑的声音从帐中传出,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松些,饶了小师弟吧……”——
作者有话说:来啦[撒花]
第50章 筹备
次日, 言锦是在宿淮臂弯里醒来的,阳光透过窗户铺了满地。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刚一动, 就感觉腰间酸软,忍不住“嘶”了一声。
“醒了?”宿淮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手臂收紧,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指尖熟练地按上他的腰眼, 轻轻揉着, “还难受?”
言锦舒服地哼唧两声, 想起昨天下午的荒唐, 耳尖一下红了个彻底,他用手肘捅了捅宿淮, 低声道:“还不是怪你。”
宿淮低笑, 凑过去亲他嘴角:“是是是,我的错,师兄大人有大量。”
两人正腻歪着, 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啊!什么?大师兄还睡着?那我就先不来打扰了!”
不但中气十足还字正腔圆。
言锦一个头两个大, 把脸埋进宿淮怀里不想起床:“大早上的, 他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宿淮倒是淡定, 拍了拍他的背:“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
言锦却摇了摇头, 顶着满脑门官司爬起来:“我去看,他应当是来寻我的。”他扯着宿淮的衣袖,“你拿一包银子去给药材铺的陈老板,多谢他补给古瓷镇的那批药材。”
言锦说的是宿淮失踪后的事。
那时言锦一封信送回去,除去剿匪之事外, 还特意吩咐了药材的补给,陈老板作为景宁镇最大的药材铺子,自告奋勇出人出力出药材。
那时三生堂一团乱,人手不够,也没来得及登门致谢,现在尘埃落定后合该正式道谢。
宿淮应下,为他穿戴整齐,指尖擦过他耳下时微微一顿,清咳一声:“师兄稍等。”
他进里屋寻了一罐药膏,将言锦耳下和颈侧的红痕遮住,才抱着他不舍地摇晃了几下,又吻了吻他的头顶:“我先去了,你记得用早膳。”
言锦被他搓扁揉圆,加上还未完全清醒,整个人软乎乎的,懵了好一阵才回过神,起身去找林介白。
也不知宿淮离开时对林介白说过什么,他没了先前的闹腾,反而拧着食盒,十分乖巧地站在言锦的小院外,见着言锦只探了个头:“师兄早啊,我能进来吗?”
言锦眼皮一跳:“你被夺舍了?”
“哦那倒没有。”林介白见他这副模样,一下便挺直了腰板,大大方方往里一跨,身上叮铃哐啷一阵响,坐在了梅树下的石桌旁,“这不师弟不让进嘛。”
食盒打开,他将里面的东西端出来放到言锦手边,咧开嘴笑道:“来,专程给你买的糖水,先垫一垫肚子。”
言锦扫了眼糖水,没动,反而问道:“你这么怕他?”
“那哪能啊,主要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林介白一口否定,他挪了挪坐到言锦身边,挤了挤眼,“大师兄,你和小师弟?”
言锦撇了他一眼:“嗯。”
林介白惊呼:“这你也下得去手!”
这是什么话?怎么就变成他对宿淮下手了?而且林介白不是早就知晓宿淮和自己的关系吗?这会儿装什么一问三不知的小白花。
腰和屁股都还痛着,言锦又想起昨日周青珩说他带坏宿淮,一下气笑了。
然而他还没说话,又听林介白说:“不过想来也说得过去,毕竟只有你能压小师弟一头。”
言锦:“………”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又听林介白感慨:“小师弟比你高出那么大一截,身体也比你魁梧不少,你竟然能压他!竟然真能下得去手!你身子这般弱竟也能行!”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大师兄,威武!”
言锦满腔的怒火委屈瞬间全散了,他掀了掀眼皮,淡定喝了口糖水,强调:“嗯,我能压他。”
他说得心虚,但架不住林介白对自家大师兄的信任。
于是在很久以后,三生堂的一众人看宿淮都带了点奇异的目光。
当然,那是后话了。
言锦喝完糖水,问道:“找我有事。”
林介白这才想起正事来,忙道:“听说你俩要成婚?”
“嗯,我打算和宿淮归隐,往后三生堂就交给你们了。”言锦道。
“归隐什么?”林介白却是满脸疑惑,“宿淮昨日才说了,成婚后继续留在三生堂。”他挠了挠一头的鸡毛,“三生堂可是你多年心血,你舍得?你要是真打定主意隐退,我也不拦你,不过时间就比较紧了,又要成婚又要交代交代完三生堂的事……”
“等等,”言锦打断他,“宿淮说,成婚后留在三生堂?”
林介白应道:“昂,小师弟说你喜欢这里。”
言锦愣怔在了原地,半晌,忽然笑了,却是宿淮的性子,无声无息的安排好一切。他原先还有些奇怪,当初他说要隐居时,宿淮并未给个准信。
原来如此。
他轻声应道:“那便留下吧。”
“好嘞,那我便不操心三生堂了,如此一件事了,还有一事,”林介白神情忽然复杂,看言锦时目光中甚至带着同情,“周老爷,也就是你舅舅,等候多时了。
话音方落——
“日上三竿,怎的还不起床?”
“林家小子你别在给他俩打马虎眼,我倒要看看要睡到何时,成婚这般大的时都无人上心!”
是周青珩。
等两人走出小院,就见周青珩已经风风火火冲进了后院,见着他们二人,又收回脚,稳重地咳嗽一声,“起了?有大事相商,言锦跟我来。”
说完,他又扫了一圈:“宿淮呢?给我叫来。”
言锦:“………”直觉没什么好事。
于是当言锦和被叫回来的宿淮跟着周青珩去了院中那枣树下时,便见着摆了一地的物件,旁边桌上还摊开了一卷厚厚的……地契?
“舅舅,你这是?”言锦有种不祥的预感。
周青珩一屁股坐下,又对着二人招手:“快来快来,我连夜看了几个好地方,扬州咱家有个临湖的别院,风景绝佳。或者去苏州?我在那儿也有处精巧的园子,你俩要是成婚,在那儿办,绝对气派!”
言锦神情古怪地看了地契一眼,还没开口,周青珩又唰地展开另一卷纸:“这是初步拟定的宾客名单,你们看看,主要是周家这边的生意往来的朋友,还有扬州的一些名流……”
言锦看着那长得能拖到地上的名单,眼皮直跳:“舅舅,我们就是成个婚,不是要人脉登基,而且时间和地方上我还为与宿淮商定……”
“你这叫什么话!”周青珩眼睛一瞪,“我周青珩的外甥成婚,能马虎吗?必须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知道!”
宿淮适时开口,语气温和:“舅舅,我与师兄不在意这些虚礼,在三生堂就很好。”
周青珩立刻调转矛头:“你看你看!宿淮多懂事,就是因为你太好说话,言锦这小子才敢这么敷衍你!”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宿淮,“孩子,你别怕,有舅舅给你撑腰!必须按最隆重的来!咱不能输阵!”
宿淮张了张口,选择沉默。
言锦听得哭笑不得:“舅舅,跟谁输阵啊?我们成婚还是打仗呢?”
“你懂什么!”周青珩一把拉过言锦,背对着宿淮压低声音,一副传授他纵横商界几十年经历的模样,“这婚礼排场,关乎你往后的地位!你二人皆是男子,且你身子弱,现在又理亏,再不把场面做足了,以后在家里还有权力吗?舅舅这是为你长远考虑!”
言锦:“……” 我谢谢您了。
他们二人以为悄悄话说得万无一失,宿淮在一旁听得真切,他挑着眉,拉了拉言锦的袖子,对周青珩道:“舅舅,当真不用如此麻烦。我和师兄都觉得,亲近的师兄弟、朋友们聚一聚就好。”
周青珩看看宿淮,又看看一脸“我就想简简单单办一个”的言锦,叹了口气,妥协了:“行吧行吧,你们有自己的主意。那就在三生堂办,但是!”
他话锋一转,“该有的规矩一样不能少!首先,这聘礼还是嫁妆的问题,得说清楚!”
言锦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什么聘礼嫁妆?”
周青珩一脸理所当然:“你把人宿淮带进坑了,难道不该是你下聘,把人娶进门吗?”
宿淮轻轻咳嗽一声,别过脸去,肩膀微抖。
言锦炸毛:“凭什么是我下聘?我俩都是男的!再说,明明是他……”
“是什么是!”周青珩打断他,“事实就是人家十三岁跟了你!聘礼必须给!还得给厚的!我周家库房里的好东西随你挑!务必让宿淮风风光光嫁进来!”
言锦扶额,感觉跟周青珩不在一条线上,他试图讲道理:“舅舅,我们没有谁嫁谁娶,就是成婚。”
“那不行!名分很重要!”周青珩异常执着,转头问宿淮,“宿淮,你说,你想要聘礼还是嫁妆?”
他一边说还一边当着言锦的面对宿淮使了个眼神,分明在说“别怕,大胆要”。
言锦无奈扶额:“舅舅我眼睛没瞎,您能别偏心偏得这么明显吗?”
宿淮却是看向言锦,眼中笑意流转,慢悠悠地道:“我都听师兄的。”
周青珩一拍大腿:“你看看!多好的孩子!言锦你良心不会痛吗?”
言锦第不知多少次沉默:“……”
他感觉自己和周青珩之间一定有一个出了问题,或者两个都出了问题。
最后,在言锦的坚决反对和宿淮的纵容态度下,周青珩关于聘礼的提议被否决。
但舅舅不甘心,退而求其次:“那不行,我得给宿淮准备一份厚厚的贺礼,就当是我送的贺礼。”
言锦懒得再争,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只要不纠结谁嫁谁娶,随他去吧。
接下来一段时日,三生堂变得异常热闹。周青珩充分发挥了他扬州巨贾的财力,虽然同意一切从简,但细节上绝不马虎。
首先是婚服。
周青珩快马加鞭请来了苏州最好的绣娘,带着几十匹上好的绫罗绸缎来到三生堂。
院子里,各色绸缎用箱子放了一地,阳光下水波流转,熠熠生辉。
言锦眉心狠狠跳了跳,转头看向林介白。
谁让你放进来的!
林介白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周青珩拿起一匹锦缎在言锦身上比划:“这个好!衬得你精神,大气!”
他拿的那绸缎通体暗红色,上面绣着金线云纹,一眼望去险些闪瞎人眼。
言锦深吸一口气:“舅舅!”
周青珩见他生气,转头又折腾宿淮。
宿淮倒是好脾气,任由周青珩摆弄。
最后言锦忍无可忍,连人带绸缎一起打包扔出来三生堂。
宿淮看得好笑,俯在言锦身上笑了好一阵才道:“舅舅也是不放心你。”
言锦皱了皱眉:“那也不能这般胡来,这些时日蹲守在三生堂外看热闹的人有多少,生病的人都被堵在外面没法进。”
他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身关门,留周青珩在外面叫屈:“阿锦,我错了,你不喜欢这些,不然我让人换些款式简单的来?”
门内传出言锦忍无可忍的大喊:“全给我运回去。”
以防外甥当真不理自己,周青珩只得让人将绸缎和绣娘原模原样地送回了苏州。
不过他也并未消停几日。
当言锦与宿淮商定了成婚的日子是,周青珩又精神了,天不亮便指挥着人挂红绸,贴喜字。
“喜字歪了!往左一点!再往左!过了过了!回去一点!” 周青珩站在梯子下嚷嚷道。
林介白和夏箐颜也被抓了壮丁。
林介白一边打着哈欠挂灯笼,一边对一旁已然麻木的嗑瓜子的言锦道:“大师兄,你舅舅这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今天娶媳妇呢。”
夏箐颜难得地接了句话:“准确说,是以为他女儿要出嫁。”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言锦一眼。
言锦抓起一把瓜子壳作势要扔林介白,他敏捷地躲到夏箐颜身后。
宿淮则在被周家带来的厨子逮着商量菜式,三生堂一众人倒是无所谓,但周青珩对吃食极为看重,要求既要精致,又要寓意好,还得照顾着许多人的口味。
一早上过去了,厨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周青珩的要求。
宿淮好脾气地听着,适时提出:“师兄喜欢吃鱼,清淡些便好。”
厨子大手一挥:“安排!”
…………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终于到了婚礼前三日。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三生堂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充满了喜气。
周青珩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一转头,看见言锦和宿淮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忙碌的众人。
他忽然生出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眼眶有点发热,赶紧吸了吸鼻子,走过去,一手一个,拉住言锦和宿淮。
“明天就成婚了。”周青珩看着两人,语气是少有的郑重,“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好好的。”
他心中当真酸涩,正要不顾形象地抱着言锦哇哇大哭,然而眼泪还没挤出来,就被言锦推了回去。
言锦笑道:“舅舅,不必如此,我们已经相伴了数年,成不成婚实际上并无区别,你放宽心,我们会好好的。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打起了鼓。
娘诶!要结婚了!人生第一次!
系统也在嗷嗷叫,娘诶!我的cp成婚了!”
当晚,按规矩,主要是周青珩定的规矩,言锦和宿淮被分开了。
言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明明只是走个形式,他和宿淮早就……但心里还是莫名有些紧张和期待。
正盯着空中发呆,窗户传来极轻的“叩叩”两声。
言锦心一动,起身推开窗,宿淮果然站在窗外,月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师兄,睡不着?”宿淮翻窗而入。
言锦挑眉:“你怎么来了?舅舅说了,成婚前几日不能见面。”
宿淮关好窗,走过来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窝:“想你了,还有三日才能见你。” 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言锦心里那点紧张瞬间被熨帖平了,他回抱住宿淮,哼笑:“我也有点想你。”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听着彼此的心跳。
“紧张吗?”宿淮低声问。
“有点。”言锦难得老实承认。
宿淮低笑:“我也是。”
言锦心头一热,凑过去吻他。
这个吻不同于往日的急切,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有些微乱。
言锦心里软成一片,又仰头亲了亲他。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看月上中天,宿淮才在言锦的催促下,再次翻窗离开。
他躺回床上,眉眼弯了弯,当真是大好事。
想到这里,他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日,言锦照样被周青珩看着,左右也无事可做,他搬了张竹椅躺着晒太阳。
虽说已接近盛夏,但清晨的阳光恰到好处,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细碎的暖光。
他闭着眼,口中哼着雀跃的调子,心情甚好。
言锦抱着哼哼唧唧的小白梅伸了个懒腰,心道,岁月静好岁月静好,往后若能一直如此便梗好了。
然而就在此时。
“大师兄!”
院门被猛地撞开,夏箐颜踉跄而入。
她发髻散乱,显然慌乱地奔跑了许久,连往日娇艳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
她扶着门框急促喘息,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大师兄不好了……”
夏箐颜极少有如此慌张的时候。
言锦心中一跳,眉心紧蹙,连忙坐起。
只听她道:“古瓷镇,闹瘟疫了。”
言锦倏然起身:“你说什么?”
“是镇中叶琦大夫的急信。”夏箐颜道,“前夜开始,镇上陆续有人发热呕吐。”
她稳住呼吸,眼眶却已然通红,“现在已经死了七人,症状来得极猛。”
“景宁镇离古瓷镇不远,”她颤声道,“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办大师兄?”——
作者有话说:这是最后一条线啦,这本预计在10.20之前正文完结,后面还有些番外或者if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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