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为一个长辈, 陆离对顾鉴的这一番评价,已然远远超出了“严厉”的范畴,就差直言顾鉴心性不堪, 不配修仙了。饶是他平素一贯毒舌, 这样的话也实在是太重了,奚未央以为,陆离心中若是当真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私底下来找他说。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更当着顾鉴本人的面,如此“直言”, 该叫顾鉴情何以堪?
“师兄现在就说这样的话,是否为之过早?”
奚未央牵着顾鉴的手, 不自觉的握紧了些, 他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决定,将顾鉴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奚未央道:“所谓‘人性本恶’,世人既生, 心中自然便存恶念, 无人能免。因此方才需要父母师长, 善加引导。顾鉴方才五岁, 即便心存执念, 他又懂得何为执念?”
别人或许不清楚奚未央的真实性格, 容易被他“端庄”的外表所惑,陆离却是了解奚未央的很。奚未央看似不言不语,实际上最是巧言善辩,不过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去与人逞口舌之利罢了。在这方面, 陆离很有自知之明,他也不和奚未央多纠结,只是问他道:“好。你既要这样说,徒弟是你的,我自然也不会多插手。只有一点,——皎皎,你如今觉得他好,也觉得自己能将他教好,这都无妨。可若是将来,你教他不好,又当如何呢?”
奚未央:“……”
奚未央想,自己大抵真的是很“偏心”。
陆离虽然高傲专横,但在所有的师弟妹中,他最疼的就是奚未央。从小到大,奚未央与陆离的关系都很亲密,他也已经习惯了听陆离的话,习惯到甚至连叛逆期都好像不存在。仔细回忆起来,那么多年里,奚未央唯一一次与陆离产生争执,竟还是因为顾砚。
就像是现在陆离质疑顾鉴一样,当年的陆离同样认为顾砚举止轻薄、道德败坏。他完全忽略了奚未央本身内心所克制和隐藏的痛苦与挣扎,将他所有一切的“出格”行为,全部都归罪于顾砚和司空晏,认为是这两个狐朋狗友带坏了他。可实际上,顾砚也好,司空晏也罢,他们的确各自有各自的缺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是好人”。如果真的全部按照陆离的标准来算,奚未央私以为,他自己也挺“道德败坏”的。
饮酒作曲演奏歌舞,这些全部都是出于他主观意愿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诱导逼迫他。
那时奚未央与陆离就此吵得险些要动手打起来,后来各自冷静了几天,再见面时谁也没有再提先前的事情,于是那一场争吵便就此心照不宣的揭了过去。谁能想到,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他们两人其实都将往事记得清楚,而当年未决的分歧,如今竟然又在顾砚的孩子身上重现了。
真真是冤孽。
奚未央在心底默叹一声,正欲开口,沉默了许久不曾出声的张衍辰却是忽然抢在了他的前面,说道:“两位师兄都请暂熄心火,先听我一言。”
顾鉴听闻此声,立刻便认出了这便是方才为他一语惊破往事魔障之人。他微微眯起眼睛,向着这说话之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座七星柱上,盘膝坐着一个青色衣袍的青年人,他看起来大约二十四五岁左右,身形十分单薄,容色也显出些不大健康的苍白来,头发全部束起,只以一支木簪固定,通身上下除那半新不旧的青衣外,再没任何一点装饰,此人正是布下紫极殿中星辰大阵之人,玄冥山的三长老张衍辰。
不管在什么样的世界,“天命”都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而在此一方修仙世界,“天命”玄妙的同时,在修士们的心中,似又会多一重微妙。
常言道,修仙之路即为逆天之路。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修行本就是违逆天数之举,那么由观星卜卦所得来的“天意”,究竟能不能信呢?
答案是,世人嘴上嗤之以鼻,心中奉若神谕。
所有的修炼法门之中,占星卜算之术的门槛最高。若有天赋惊人者,哪怕他们从没系统的学习过相关知识,也一样可以对星辰的变化运行产生微妙的感知。而这一脉修炼之路,本身便不存在天赋平庸者,唯有天才与更天才。
而张衍辰,便是这四境之中,天资最为可怕的观星师。
他既知天文,又晓地理。张衍辰精通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甚至就连玄冥山的护山大阵,都是由他一手设计的。只是可惜,占星卜运乃是泄露天机之事,若想要算得准,必定需要承受不轻的反噬,以至于张衍辰的身体一直都很差,分明是一个修仙问道之人,却还免不了凡人的头疼脑热。
北境的冬日寒冷,顾鉴记得书中曾有写到过,张衍辰十分畏寒,每到冬日,隔三差五便要病一病,如此这般的久了,他渐渐养成了“宅”的习惯,若非遇见必须要他出面的大事,张衍辰可以整整一个冬天都足不出户。
顾鉴当时看见这段时,心里还觉得十分惊讶。他完全不能想象,怎么可能有人在家一呆几个月都不出门。然而今日一见,张衍辰性情沉静,身体单薄孱弱,似乎的确是不爱动弹,更加符合他的状态。要是张衍辰突然活蹦乱跳起来了,顾鉴反倒要觉得奇怪了。
玄冥山众人待张衍辰素来十分珍惜,珍惜小心到好像是捧着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他一开口,陆离与奚未央便都不敢再辩了,各自平心静气,同张衍辰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张衍辰微微一点头,先是同陆离道:“大师兄,依我之见,这世上本无完人,不过是丑态各不相同。适才星辰大阵之中,我看这孩子,虽确是执念深重,但却并非心存恶念。况且——”
张衍辰静了一静,他的目光转投向了奚未央,“二师兄,你这弟子,的确是与你缘分不浅。你既将他留在了身边,还请务必好生教导。”
星辰照命,凡星辰大阵中所示,绝不会错。张衍辰虽不清楚,为何顾鉴的命星之上,似乎还有一道重叠虚影,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顾鉴与奚未央的纠葛之深,或许会超越此刻所有人的预料,达到一种脱离掌控的地步。
世人制定规则,为的便是凭借规则来约束制衡。是以,所有突破了规则常态的行为与关系,都注定会造就宿命之中的“劫”,而“劫”不可避,越是想方设法的要规避,最后越是可能导致不可预计的恶果,可若要化解……张衍辰想一想星辰轨迹之中,奚未央将来与顾鉴不可避免的不/伦关系,只觉心情复杂,头疼不已。
星辰下众生之相,还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有。
天意不可说破,张衍辰斟酌半晌,只能委婉的提醒奚未央道:“师兄,且先不提别人,我今日见你,倒觉你有所不同,所以有话要赠你。”
“哦?”
张衍辰难得“开口”,一旦开口,多为天命,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会遭受极其痛苦的反噬。奚未央不敢怠慢,他关切又谨慎的道:“不知是什么话?劳烦师弟指点。”
张衍辰:“——”
张衍辰痛心的看着七星柱下,将顾鉴护在身后的奚未央,禁不住紧紧地攥住了衣袖。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将自己所预知到的,全部都告诉奚未央,让奚未央可以时刻警醒着要与顾鉴保持距离,想方设法的去化解他们宿命之中的纠葛,——然而他不可以。
所有与“天意”直接相关的话语,张衍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想方设法的暗示。
勉强扯出来一点僵硬的笑容,张衍辰望着奚未央,谨慎的道:“师兄,你有所不知,十五年后,你有一劫,乃是红鸾星动。”
“可惜水满则溢,月满则缺。千般情浓转瞬逝,油泼烈火一捧灰。”
“慎之,慎之。”
***
星辰大阵隐没,紫极殿中众人皆散,唯余下张衍辰性情沉重,他自袖中取出龟壳,有心再占一卦,却不料孟澧泽竟然去而复返,惊得张衍辰心脏都快跳到喉咙口了。
“五师弟怎么又回来了?”
孟澧泽道:“我猜你没有走,便来看一看,你究竟有没有走。”
张衍辰:“……”
张衍辰不动声色的重新将龟甲收入袖中乾坤袋,他微微点头道:“我这便要回去了,五师弟还请自便。”
说罢,张衍辰当真转身欲走,孟澧泽注视着他,也不拦阻,只是淡淡的道:“你说谎了,三师兄。”
张衍辰:“!”
张衍辰心中大惊,他猛然回身,怒视孟澧泽道:“你胡说什么!”
孟澧泽坦然道:“我虽然不知,你究竟预见到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你没有对二师兄说实话。三师兄,你骗了他。——为什么?”
张衍辰:“……”
张衍辰哑了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稍许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勉强镇定的道:“我并没有骗他。十五年后,他的确会因情而陷困窘。这是真话。”
“我只是——”
张衍辰微微垂首,他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我只是,不想他陷得太深。”
一段注定不为世俗所容的关系,不仅仅是两情相悦,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如果有些事情注定发生,那么站在张衍辰的立场上,他更希望,未来的奚未央与顾鉴,只是一场贪欢,待得云开雨霁,激/情便也到此为止。除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人能窥得半分异样的蛛丝马迹。
从此之后,于世人前,他们仍旧可以做一对恭敬又不失亲密的师徒。——这样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三师弟这想法一看就是从没谈过恋爱【狗头】
他的想法就是,如果你们短暂且happy的谈段时间结束了,那么别人应该还来不及发现异常,但是如果长期谈下去,暴露的可能性就很大,所以他就骗师尊,未来他的感情不会长久,太动心的话回变成一种自我消耗,师尊相信了【摊手】
明天要值班,可能会晚一点,大概和今天差不多的时间?不管,我会坚持日更的!
第32章
顾鉴现在很慌, 非常慌。
说出来都丢人。刚才张衍辰的那一番话,分明奚未央才是当事人,可事实却是, 身为“情劫”主人公的奚未央, 对此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接受良好,反倒是一旁无甚关系的顾鉴,听完后开始焦虑了。
其实,当时顾鉴听见了“情劫”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可思议的。
就, 有那么点离谱。
——这既不是什么人均几十万岁的神仙世界,也没有历完劫后就能原地飞升, 开启新副本的剧情, 原著里更是从没提过这样的概念,以至于顾鉴在听见张衍辰说出“情劫”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很难具体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但总不过是有一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拿错了“剧本”一样的震撼感, ——在一篇以男主升级为故事主线, 甚至全篇都不存在“后宫”的小说里, 突然出现“情劫”这样的概念, 这合理吗?
很显然, 这不合理。
将要发生在奚未央的身上, 就更是离谱。
顾鉴在心里疯狂唾弃。
这“情劫”,到底是个什么狗东西?
顾鉴努力的回忆了一番自己从前看过的从各类小说和电视剧,发现那里面,主角但凡是经历“情劫”,都注定会被虐得很惨, ——轻则心灵受创,中则身体残缺,重则灰飞烟灭、死无全尸。
顾鉴越想越害怕,手心里都不自觉的开始出冷汗。
莫要说是那最坏的结果了,便是奚未央有可能少根手指头,顾鉴都觉得像是恐怖故事,想都不敢想。至于心灵受创……顾鉴又细细的将张衍辰方才的话,逐字逐句的推敲了一遍。
“水满则溢,月满则缺。”
“千般情浓转瞬逝,油泼烈火一捧灰。”
顾鉴心中暗道,这张衍辰想要表达的意思,莫不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凡是太过于完满的东西,都注定不会维持长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四舍五入一下,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张衍辰在明示,奚未央将来,很有可能会遇见一个始乱终弃的感情骗子?
又或者,那人本质上也不完全是个骗子,只是纯粹的渣,把人骗到手以后,就不再珍惜了?
好家伙,那更过分了!
顾鉴简直不能想象,得是多瞎的人,才会不珍惜奚未央啊!
如果是他的话——
顾鉴的心情忽然低落了下来。
他想,大约没有如果。张衍辰既然敢当着所有人、包括顾鉴的面,提醒奚未央十五年后要小心,那么八成也就代表着,他们这些人与奚未央的情劫都没有关系,所以全然无需不避讳他们。甚至到时候,他们没准还能帮上点忙,时刻关注一下奚未央身边新出现的可疑人士,以降低奚未央在垃圾桶里捡野男人的可能性。
至于为什么在垃圾桶里捡的是“野男人”,别问,问就是直觉。
顾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确信,——奚未央他应该、或许、可能,并不怎么喜欢女孩子。
顾鉴的直觉是对的。只是在此刻,他注定不可能得到自己所怀疑的问题的答案。
奚未央绝没有可能去和自己五岁的小徒弟讨论情感问题,他感受得到顾鉴对他的担忧,然而对此,奚未央只觉得顾鉴很可爱。
再多再多,便是更添了一份贴心。谁说只有女孩子才是贴心小棉袄了?在奚未央看来,顾鉴这个小男孩儿,就同样贴心的很。
别扭又细腻。实在是可可爱爱,惹人疼的很。
“你不用太在意你三师叔所说的话,”奚未央停下了脚步,他取出手帕来,给顾鉴仔仔细细的擦了擦冒汗的手掌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真是场情劫,泰然处之即可,时间会洗净一切的。”
“再说了,”奚未央很淡定的道:“还有十五年呢。”
十五年的时间,对于高阶修士而言,似乎也不是很长,弹指一瞬,他们就连容貌都不会产生丝毫的改变,然而十五年的本质,却绝对不短暂。谁也不能预料,在未来的十五年中会发生些什么。奚未央私以为,早在十五年前,便开始担忧起十五年后的事情,实在是很没必要。
杞人忧天,徒增烦恼而已。
奚未央的心情平静,顾鉴却还是不能认同。他抓住了奚未央的手指,问他:“可是师尊,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如果你遇见坏人了怎么办!”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句话给逗笑了。
“没关系的。”他笑着说,“师尊可以保护得好自己,师尊不怕坏人。”
顾鉴:“……”
顾鉴急了,他一下甩开了奚未央的手,和他说:“你不要笑了!”
“你不怕,我怕的!”
什么叫“时间会洗净一切”?顾鉴想,奚未央他怕不是天天工作和修炼,把脑子都给卷傻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伤害,尤其是感情方面,一旦造成,就很有可能永远无法治愈。那些伤害或许会随着时间陈旧,但却绝对不会消失,它将会成为一道伤疤,长久的横亘在心头,即便有朝一日不再疼痛,也依旧丑陋难堪。
怎么可以这样呢?
抛开“原主”对于他的一切影响,只单论顾鉴穿越以来的这段时间,奚未央、沈清思、沈不念,都已经成为了顾鉴重要的亲人,而在他们之中,不知不觉,属于奚未央的那道天秤早已倾斜,即便不是爱意,奚未央也是顾鉴最最重要的人,重要到顾鉴甚至不愿意看到奚未央皱一皱眉,又怎么可能会舍得,让他十五年后去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蛋玩意儿欺负?
那太过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鉴决定了。他无比认真的看着奚未央道:“师尊,明日开脉之后,弟子若是天资尚可,便有劳师尊费心教导了。若是弟子天赋不佳,……那也没有关系。”
顾鉴用力的攥紧了拳:“只要弟子可以修炼,便不会有一日懈怠。弟子相信,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我就算是天资再差,苦练十五年,总归不可能一事无成!”
这是顾鉴第一次,对自己男主的身份,感到感恩。
幸好,幸好。
身为男主,“顾鉴”虽然前期被虐的很惨,但是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顾鉴的天资并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很高。不论是修仙还是修魔,他都足以被称之为天才。
顾鉴就不信了。
他从现在五岁开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发挥玄冥山的门风卷起来,以他男主的体质,练个十五年,怎么样也能练成一个“青年才俊”,到时候,所有接近奚未央的奇怪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他全部都打跑。
奚未央:“……”
奚未央听罢顾鉴的“雄心壮志”,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
顾鉴想要努力,这是好事。顾鉴想要保护他,这也是十分值得欣慰的事。然而……奚未央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顾鉴对他,似乎是存在着某种很深的误解。
譬如,顾鉴在听完张衍辰的话后,他总是对奚未央将来会被人伤害这一点深信不疑。
但其实,奚未央根本就没有顾鉴想象的那么脆弱。或者说,不论是从身体还是心理,奚未央都和脆弱这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对于张衍辰的预言,奚未央只能够说,如果他将来真的受了情伤,那么他一定是很爱很爱那个人。也唯有如此,他才会默许对方对自己的伤害。
所以,没有什么可纠结的。即便真如预言所说,他将来的那一场感情/事,注定了短暂无果,那又何妨呢?人心本来就是极其易变的东西,两情相悦的热恋,本身便如烟花般转瞬即逝。如今能够早早地知道结局,在奚未央看来,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等到十五年后,那一段缘分来时,他大可以放心大胆的享受感情所带来的甜蜜喜悦,而无需患得患失,担忧恐惧于兰因絮果。毕竟,他将有十五年的时间,来做这场心理准备。
至于顾鉴小朋友嘛……
奚未央短暂的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同他解释的太多。一来是他即便解释了,顾鉴大抵也不会相信。二来,和一个五岁的小朋友解释的太多,他真的能够听得懂吗?
与其越说越乱,到不如索性不说。
就像是星辰大阵中所预示的,顾鉴与奚未央一样,他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奚未央想,如果顾鉴能够因为对他的这一点“误会”,而努力的修炼学习,那这倒也不失为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嗯。需要给予鼓励。
奚未央微微笑着捏了捏顾鉴气鼓鼓的脸颊,调侃他道:“怎么漏气了呢,阿镜?”
顾鉴:“……当然是因为你捏了我啊!”
奚未央听见,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
他用力的抱住了顾鉴,和他说:“阿镜,谢谢你。”
“你知道吗?”
顾鉴,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告诉过我,我需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变强。因为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够有实力去庇佑北境的安宁。对于这一切的责任,我心甘情愿,多年以来,也已经习惯了去保护别人。唯有你——
“阿镜,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了,大抵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你是第一个,对我说,想要保护我的人。”
“我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那个表情包,就是两只豹子那个。
小豹子的表情包就是:我要用生命守护你
就莫名很符合哈哈哈哈~
小镜子你还是对你家师尊一点都不了解,人家就算是没吃过猪肉,十几年前看你爹猪跑还少吗【噫】!
感谢在2022-11-24 22:27:32~2022-11-25 23: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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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顾鉴曾有意无意的思考过很多种讨奚未央开心的方法, 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要哄奚未央开心,居然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人强大的久了, 大抵就会逼着自己忘记脆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奚未央其实并不真的需要顾鉴的保护, 他只不过是在习惯了别人理所当然的依靠时,忽然再度意识到,原来自己仍然可以有“依靠”的人。
这样陡然的脆弱令人心惊。奚未央想,如果他年轻个十岁,心也还能柔软的保持感性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 现在已经被顾鉴天真又真挚的关怀,感动到流眼泪了。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 奚未央应该哄着顾鉴的童言童语, 然后告诉他,自己才是师尊,所以并不需要弟子的保护。然而没有人能够时时刻刻的保持“理性”,奚未央难得也会想要放纵一把, 寻回些完全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想法的肆意感来。于是最后, 他虽然仍旧是在哄顾鉴, 说出来的话却成了:“君子一言九鼎。阿镜, 要记得保护我啊。”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句满含笑意的话, 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师尊你……同意了?”
奚未央点点头, 他屈指刮了一下顾鉴的小鼻尖,笑着问他:“我为什么不同意?”
“我那么疼你,总也该向你讨点好。只是不知道,某个小朋友十五年后,还记不记得自己现在说过的话啊?”
“记得的!”顾鉴赶紧保证:“一定记得的!”
顾鉴说:“师尊你放心, 我回去就写张条子。不,不对,纸条不行,我得刻块木板,就挂在房间里,天天看天天看,一时一刻也不会忘。”
奚未央:“……噗。”
真是个傻孩子。
奚未央也不知怎么了,忽然也跟着顾鉴一起犯了傻气,他忍不住问顾鉴道:“那你准备在木板上刻什么字呢?”
“唔……”
顾鉴满脸严肃的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想出了个最满意的答案:“决不能让师尊伤心。”
“如果有人让师尊伤心,我就——”
【我就杀了他】
顾鉴顿了一顿,他尽可能自然的改口道:“我就把他打跑。”
奚未央并没有太过于留意顾鉴的短暂停顿,他只是纯粹的觉得欢喜。奚未央弯起眉眼来笑一笑,点头答应顾鉴说:“好啊。”
“我相信你。”
“只是……”
奚未央忽然促狭的一笑,不怀好意的问顾鉴道:“阿镜会写这些字吗?”
顾鉴:“……”
顾鉴麻了。
这世上还有比奚未央更会破坏气氛的人吗?
天知道,顾鉴原本满心的认真严肃,在奚未央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全部都变成了草泥马在奔腾啊!
感受到顾鉴的石化,奚未央自然而然的认为是自己说对了,于是他又满意的宣布了结果:“阿镜果然不会写啊~”
顾鉴:“………”
顾鉴:师尊,请你不要说话,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人,可以吗?
——那当然是不可以。
只听奚未央又道:“不会写,没有关系的。”
“师尊教你。”
顾鉴:“……!”
顾鉴用力的点头,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才对嘛。
虽然奚未央总会出其不意的语出惊人,但他总算还不是一根彻头彻尾的木头。
顾鉴决定稍稍得寸进尺一点。他双手搭在奚未央的肩头,问他:“师尊只教我写这几个字吗?”
奚未央摇头,说:“你想要学什么,我都教你。”
“一言为定!”
顾鉴果断的道:“师尊,我想要学写名字。”
“我想要知道……我和师尊的名字,应该怎样写。”
顾鉴自己的名字,他是真的不会写。说的不好听一点,他这名字的繁体字难写得都能抄哭小孩儿,但“奚未央”这三个字,其实是简繁一样的写法。顾鉴可能毛笔字写的没有钢笔字那样好看,但他认认真真写的话,其实还是能写好奚未央的名字的。可这又怎么样呢?顾鉴就是想要奚未央能够亲自教他,——站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可以吗?”
奚未央微微点头,他笑着答应顾鉴说:“好。”
这一桩事就算是定下了。只是写字是件需要定定心心去做的事情,今日天色已晚,明日顾鉴又要迎来他人生中的大事,故而今明两天,必然是没有可能了。
顾鉴后知后觉,这才明白过来,奚未央和沈不念说,从后日开始来监督他写字,是个什么缘故。
每个修士一生之中,会遇见多少重要的事,这自有不同。然而在这些事中,除却生死以外,应当有一桩,是默认每个人都一样的。
那便是开脉仪式。
凡是能够修行之人,身体之中会自然存在灵脉,使用脉灵石,可以探查得出一个人体内究竟具不具备灵脉,如果脉灵石显示存在,则意味着这个人可以修炼。修士体内灵脉的完整性与充盈纯净的程度,代表着这名修士的先天天赋,这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情,因为天赋即是修行的基石,在修界之中,鲜少有人是真的不努力的,然而天才的努力,为的是在来日登顶,平庸者的努力,最终的结果却往往仍是平庸。
若将灵脉的先天天赋以水流来比喻,那么天资高者,便是江河湖海,天资弱者,穷其一生也依旧是溪流。这其中的差距,是任何人都无法弥补的。
顾鉴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师尊,……你怎么就确定,我能修炼呢?”
奚未央也没拿脉灵石给他测过啊!
“测过的。”
奚未央说完这一句,忽然沉默了,顾鉴感受到了他一瞬低落的情绪。奚未央静了好一会儿,方才重又开口,他平静的道:“在你刚百日的时候,你的父亲,就给你测过灵脉。”
“你的天资很好。”
虽然修界之中从不乏人大器晚成,几十岁了才开始修炼,但开脉仪式,总还是越早越好。因为孩童的身体尚未成长,在开脉仪式上将他们体内的灵脉尽可能的拓开后,他们的灵脉将会随着他们身体的成长而愈加的完整稳固,这对他们未来的修行,将会有很大的好处。各宗门与家族之中,若测得孩子可以修炼,往往三四岁就会为之开脉,沈清思和沈不念之所以是在玄冥山举行的开脉仪式,那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情况复杂,导致了他们姐弟两总在被故意忽略,而他们同父异母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其实也是三四岁的年纪,就在家中举行开脉仪式了。
顾鉴不由得思索道:“那为什么……难道是我爹爹,不想我开脉修炼吗?”
“怎么可能呢?”
虽然顾砚脱离了家族,选择了余生隐居山野,但他从未懈怠过自己的修炼,奚未央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当年顾砚用脉灵石测出孩子的天赋时,兴奋的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只是……”
“只是更希望,能够由你自己,来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
灵脉已开,便相当于踏上了一条永远也无法回头的路。且这条路并不好走。顾砚固然是希望自己天赋优异的儿子能够在仙路上一展声名,然而衣食无忧,恣意快活一生,这又何尝不痛快呢?
顾鉴是他唯一的孩子,顾砚实在是太喜欢、太珍惜他了,以至于手足无措,不敢轻易的为自己最重要的人,做下任何一项决定。
【不如等他长大一些……哈呀,也不用太大,就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差不多也该懂事了。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娃娃,要送去学堂读书一样,到那时候,我就让他自己做决定,究竟是想要修炼,还是选择做一个平凡人,没心没肺的过这辈子。】
【未央,你觉得呢?】
【……修炼吧。】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
顾鉴发现,每当奚未央的眼神开始变得遥远飘忽,若有所思,且眉目柔和,隐隐含着笑意时,那么十之八/九,他就是在想顾砚。
顾鉴忍不住微微皱眉,心底莫名生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这么开心的吗?
奚未央和顾砚的感情的确是好,只是会不会,有点太好了?
关羽会想着张飞露出笑容吗?
不可能的吧。
从顾鉴能记事起,到现在五岁,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奚未央这个“叔父”,出现的频率其实并不高,只是当遇见一些节日的时候,他总会在。譬如去年过年时,他就带着沈清思和沈不念,一直在顾家住到了元宵节过。
对于真正的五岁的顾鉴来说,他其实并不怎么关注奚未央,相比于奚未央本人,他还是更加喜欢奚未央每次送给他的各种小礼物。况且在父母之间,小孩子往往会有一个更怕一些的人,顾鉴不巧就是更怕父亲,奚未央又每次一来,几乎就和顾砚形影不离。他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那时的小顾鉴对此只觉开心得很,——他爹爹的注意力都给了叔叔,就没工夫管他了。
如今再想来,顾鉴却只觉得细思极恐。
并且,如果小顾鉴的记忆没有发生错乱的话,顾鉴记得,奚未央和顾砚,貌似还经常搂搂抱抱,喝酒聊天能喝到深夜,甚至好几次,顾砚都是直接去客房和奚未央一起睡的,连自己的卧房都不回了。
就很过分!
顾鉴恍恍惚惚,一个可怕的念头,无法克制的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如果奚未央真的不喜欢女孩子,是个天然弯的话,那他和顾砚,会不会是——?——
作者有话说:老爹:救命啊,我要为自己正名!——勾肩搭背一下怎么了,怎么了!而且他一年最多来个两三次,过年住半个月是为了徒弟能找个同龄人玩的开心,平时最多呆个一两天,我们小半年没见话多想聊有问题吗?有问题吗!
镜子:可是你们一起睡!
老爹:拜托,你清醒一点!我要是半夜喝了酒回屋,你娘会把我赶出去的!
【顾砚:今天也想要活过来把臭小子暴揍一顿呢,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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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猜测与怀疑是一只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合上,即便是努力的遏制住了后续, 已经存在的想法也不会消失。何况人总会更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情, 哪怕那些事根本就毫无依据。
……或许,也不能说,就完全的毫无依据。毕竟眼见为实,每回奚未央来拜访顾砚一家时,顾夫人总会和小顾鉴说,让他不要去打扰父亲和叔叔, 乖一点自己一个人玩。
亏得当时的小顾鉴什么都不懂,居然还相信了。
现在再想想, 顾鉴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顾砚和奚未央难道是在聊什么机密吗?怎么还就不能打扰了呢?哪怕真的是机密,聊一个白天聊不完,晚上还得继续聊?
顾鉴他也有朋友,但他从没有和哪个“好朋友”如此难舍难分过。倒是大学住宿的时候, 他见证了两个舍友的恋爱经历, 热恋期的人, 倒的确是常常一聊一个通宵。
顾鉴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了。
离谱又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愈演愈烈。顾鉴不敢想象, 如果自己的设想是真的, 那么对于顾砚而言, 奚未央也好,儿子和妻子也罢,他们究竟都算是什么人呀?!
而他现在与将来,又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奚未央呢?
顾鉴紧张又忐忑, 他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甚至久违的叫起了奚未央叔父,“师……叔父和爹爹的感情真好。”
顾鉴的十指不自觉的扣紧到了一起,他开始胡编乱造道:“爹爹以前,也总和我说师尊的事情。”
奚未央:“……”
奚未央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略显诧异的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爹爹?”
顾鉴:“……”
谎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顾鉴也就只能再硬着头皮的继续编下去。他点点头,说:“是,是啊。”
奚未央:“……”
奚未央深呼吸了一口气。
平静,他要保持平静。
努力保持平静的奚未央拳都攥紧了,他短暂的在心底挣扎了片刻后,终于还是选择问顾鉴道:“那你爹爹……都和你说我些什么?”
顾鉴:“……”
顾鉴心道:你想要他说你些什么?
本身这事儿就是编的,顾鉴对奚未央过去和顾砚的事情也不了解,他哪里能说得出个具体?幸而他还是个孩子,小孩子的话总能用天真幼稚这类理由来找补。于是顾鉴顿生底气,他大声的对奚未央道:“他说你好,说你特别好!”
奚未央:“……”
奚未央松了一口气,原本下意识紧张的心情此刻完全的放松了下来。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说:“这样啊。”
——总算顾砚没有和儿子胡说八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看来,面对自己唯一的孩子,顾砚还是能好好“做个人”的。
天知道奚未央刚才有多紧张。
如果顾鉴纯粹只是顾砚的儿子,那顾砚爱和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自己不知道,奚未央就觉得无所谓。可现在,顾鉴不仅仅是顾砚的儿子,还是他奚未央的徒弟啊!
奚未央光是想一想,顾砚有可能会和他的小徒弟,说起一些他们当年的糗事,他就控制不住的头皮发麻,甚至还有一点想要脚趾抠地的冲动。太尴尬了,这真的是一种除当事人外,谁也无法共情的尴尬和丢人。
毕竟,奚未央相信,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会希望从自己的徒弟嘴里听到说:我爹爹告诉我,师尊你当年喝醉了酒,抱着根柱子一边哭,一遍喊自己真的很想娘亲吧?
且就是这样一件小事,那么多年来,顾砚每回见到奚未央,都要拿出来说一遍。说完了,他还要再感慨一番,说今时不同往日了,奚未央的酒量不似从前,当年那样喝醉了的名场面,可惜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每每这时,奚未央就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可惜?可惜个鬼。
如果不是司空晏那个混账玩意儿,故意把酒兑在一起给他喝,他当年也不会醉好吗!
作为同伙的顾砚,到底是哪里来的脸,把这事儿一遍遍拿出来说的?
亏得顾砚没有真的和顾鉴讲,要不然,奚未央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气到去把顾砚的牌位痛骂一顿。
这头奚未央是在庆幸自己免于社死,却是不成想,他松一口气的轻快神情,落在了顾鉴的眼里,就变成了——听见顾砚说他好,奚未央就那么开心吗?
凭什么呀?
顾鉴心中无端溢满了委屈与不甘:奚未央你有什么好开心的?顾砚根本就没怎么在妻儿的面前提过你。他根本就不在意你,觉得你特别好的人,分明就是我啊!
顾鉴心里不忿,却又忍不住的还想要继续自虐。他想了想,咬着牙又问奚未央道:“那师尊呢?师尊觉得,我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奚未央:“他啊……”
每一个人心里,看待人或事的态度都不一样。顾砚年少时风流名声四境皆知,到头来却是为了顾鉴的母亲,拒绝了家族所安排的联姻,最后又因为此事,闹到与家族决裂。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风流多情的世家公子,最后居然成了一个情种,又因为苏窈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甚至还是一个被嫁给将死之人冲喜的寡妇,所以顾砚的痴情并没有成为一桩美谈,相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顾砚都是四境之中一个声名狼藉的“笑话”。
后来,时间渐渐过去,新闻覆盖了旧闻,隐姓埋名销声匿迹的顾砚,依照他的誓言,彻底的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有些人还记得他,更多的人早已经遗忘。那名为“顾砚”的笑话与风波逐渐平息,——世事大抵如此,浪潮汹涌过后回头去看,不过是一片虚幻的泡沫,亦或者,连泡沫都不复存在。
作为顾砚的挚友,奚未央清楚的知道顾砚的几乎每一件事。许多人都说顾砚不像样,甚至是骂他没有良心,对不起家族的多年栽培……站在不同的立场,奚未央没有资格去说任何人的看法是错误的,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他认为顾砚很勇敢。
奚未央永远也抛不开、放不下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在做几乎每一件事情之前,奚未央都已经习惯了三思而后行,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像顾砚一样的随性。所以奚未央羡慕顾砚,即便顾砚的有一些行为,他也不见得认同,但他依然羡慕对方,因为顾砚有着他一生都未必能有的“勇气”。
要同一个孩子,去形容他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奚未央不论这么想,都觉得不恰当。最后,他反问顾鉴:“阿镜觉得呢?”
“在你的眼中,你的爹爹,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鉴:“……”
顾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毫无疑问,顾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如果顾鉴没有生出那些不该存在的怀疑的话。
可惜,怀疑一旦存在,便像是在人的心底里扎了根。它一点一点的蔓延生长,令顾鉴所有对于父亲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究竟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男人都是擅长欺骗与表演的生物,甚至就连感情和欲求都可以大言不惭的区分作两样。顾鉴好像是在努力的说服着自己:“我爹爹他……很爱我和我娘。”
“是。”
奚未央点了一点头,他认真的告诉顾鉴:“这就够了。”
“不论将来,你听见有人如何的讨论、评价你的父亲,阿镜你记住,那些都不是你需要去为之烦恼的东西。”
“因为,顾砚他是你的父亲,不是他们的。”
奚未央道:“你可以感受得到你爹爹对你和你母亲的爱,但是他们感受不到。人云亦云何其容易,只要照着说就好了,甚至都不需要耗费脑力去思考。要是为了这些废话自寻烦恼,蠢货就成了你自己了。”
顾鉴:“……”
顾鉴隐露诧异。
奚未央见了,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
顾鉴摇了摇头,他看着奚未央道:“没什么。只是……师尊你,居然会说人是‘蠢货’诶。”
奚未央:“……”
奚未央思考了一瞬,“蠢货”这个词究竟算不算脏话,思来想去,他觉得应该不算,但是当着小孩子的面,下次还是要注意一些,不说这样的话为妙。
却不想,在他还没有开口前,顾鉴已经说道:“师尊说的话,弟子记在心里了。”
“我相信我爹爹。”
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应该是,相比于突然无端的揣测,顾鉴此刻选择,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
在小顾鉴的记忆之中,顾砚、苏窈,还有他,他们就是无比温馨和乐的一家人。就像是奚未央所说的,顾砚爱他们。顾鉴愿意相信这样的感觉,也愿意相信奚未央。
只是……
顾鉴似乎还是很不安,他忽然缩进了奚未央的怀里,抱着他说:“师尊,我害怕。”
害怕?
奚未央猜,顾鉴是在害怕些什么呢?害怕那些杀害他父母的仇人吗?
“别怕。”
奚未央安抚的回抱住了顾鉴,他轻拍着顾鉴的后背,和他说:“阿镜,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大可以不必想的太多。因为师尊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
顾鉴:“……嗯。”
“我是师尊最重要的人吗?”顾鉴闷闷的和奚未央强调,“师尊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奚未央点头,他认真的答应顾鉴:“你是。”
顾小朋友终究还是缺爱又敏感。奚未央想,反正他这一辈子,应该也不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了,徒弟虽然收了三个,但顾鉴似乎终有不同,除却师徒之谊外,奚未央愿意将顾鉴当做是自己的孩子。
顾鉴不知奚未央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确定自己在奚未央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既然奚未央说了他最重要,那么从今往后,他就是最重要,也只会有他最重要。至于从前,奚未央在意谁、喜欢谁,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除却十五年后那个莫名其妙的“情劫”以外,其余所有,在顾鉴的心里,从此都可以一笔勾销。
“好。”
顾鉴窝在奚未央的怀里,和他说:“师尊,我当真了。我相信你。所以今晚,你能不能陪陪我,别让我一个人睡呀?”——
作者有话说:师尊:为什么?难道你尿床?
镜子和师尊两个人的想法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各说各的居然还都对上了,而且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理解是错误的【摊手】
唉,我努力的让小镜子快快长大~
今天的小镜子也在努力生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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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顾鉴这小孩惯会打蛇上棍,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奚未央再知道他的德行不过,——原来先前撒了那么久的娇, 居然是为了提这一点要求呢。
顾鉴的年纪这么小, 奚未央有时候想想,叫这么一点大的孩子,自己晚上一个人睡,他也会担心顾鉴害怕不害怕,甚至还会忧心顾鉴夜里知不知道要起夜。不过,从事实来看, 顾鉴小朋友很棒,那么久以来一次床都没有尿过, 他的这些担忧, 委实是多虑了。
奚未央问顾鉴:“怎么忽然想要我陪你了?”
顾鉴微微摇了摇头,说:“不是突然。”
“其实一直都想,只是怕师尊不答应。”
奚未央:“?”
奚未央道:“原先怕我不答应,现在又不怕了?阿镜, 这是个什么缘故?”
顾鉴说:“现在也怕的。可是明天……明天要举行开脉仪式。师尊, 我怕疼。”
人可以脆弱, 但是不能一直脆弱。否则, 这因为“脆弱”而引起的心疼, 便该要变得不值钱了。
开脉究竟有多疼, 顾鉴没有经历过,他也不敢多想。毕竟作者可是写了,男主在疼晕过去之后,又被活活的疼醒过来一次,最后再度疼晕, 这一回倒是没醒,直接昏迷到了第二天。虽然他醒来之后神清气爽、身轻体健,但在开脉之时,他还是承受了非人的疼痛,这是顾鉴避无可避的。
顾鉴的确是想要和奚未央撒娇,也的确想要赖着和奚未央一起睡,这些都是真,可将那些私心全部抛开,顾鉴怕疼这一点,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许多人以为,成年人怕疼,尤其是男人怕疼,是一件非常矫情的事情。实则不然,每个人的痛阈不同,有些人天生痛阈就低,同样是被拧一把,顾鉴所感受到的痛感,可能就要比其他人强烈。顾鉴能够忍得住疼,这是一回事,但他怕不怕疼,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痛觉比别人敏感了那么多年,要说顾鉴不怕疼,他自己首先站出来不同意。
——那可是痛度仅次于废灵脉的开脉啊!
顾鉴怎么能不怕!
原著里顾鉴开脉仪式时,奚未央也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并没能亲自到场,所以为顾鉴开脉的人,就成了他的五师叔,孟澧泽。顾鉴也不清楚,这个开脉仪式,是一定非得这么疼,还是可以缓着点疼。但总归,现在奚未央就在他的身边,不论有用没用,提前和师尊撒个娇讨个饶,总是没有错的。
顾鉴抱着奚未央的手臂,满眼都是亮闪闪的希望,他试图和奚未央讨价还价:“师尊,我听说开脉很疼的,我特别怕疼。所以,……可不可以,轻一点?”
奚未央:“……”
奚未央也知道开脉疼,毕竟每个人都经历过,他小时候开脉的时候,也疼得险些昏过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奚未央一向很清楚,但问题是,“不能轻一点。”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够。
“开脉本身,便是一个将你体内原本干涸狭窄的灵脉冲开,令它能够汲取天地灵气的过程。诚然,决不能够用力过猛,否则一旦损伤了灵脉,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如果因为怕疼而没有将灵脉完全冲开,导致将来你修炼时经脉阻滞,这同样会害你一生。”
所以,奚未央劝慰顾鉴道:“阿镜,没有人是不怕疼的。勇敢一点,忍一忍就过去了。好不好?”
顾鉴:“……”
顾鉴的心里觉得不太好,但是没用,他再怕疼,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牙点头,说:“好。”
“不过,”顾鉴故意问奚未央道:“师尊也怕疼吗?”
“自然。”奚未央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淡淡笑了笑,语调平静,“这世上,哪里会有人真的不怕疼呢?”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忍”字罢了。
心上悬刀。
这是多么的贴切。
在奚未央年少的时候,他其实不大懂这个道理。如果说顾鉴的痛阈低,那么奚未央恰巧正与他相反,在疼痛感知这方面,奚未央的耐受程度一向很高。是以,在奚未央小的时候,他总是天真的认为,人所需要忍耐的极限,莫过于疼痛,而忍痛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直到成年之后,自由与幼稚,一道被逐渐的剥离禁锢。奚未央也不知是在哪一天、哪一刻,猛然惊觉,随着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地位越来越高,他不仅不能够随心所欲,反而年龄的增长与身份的改变,将他套入了无尽的枷锁。身在其位,有数不清的事,是北境首座的不可为。至此,奚未央方才清晰的明白,究竟何为刀悬心上。
“怕疼并不是件丢人的事情。”奚未央安慰顾鉴说:“如果疼得狠了,真的没有必要强忍着不出声。不过,你明天大抵也发不出声音来。”
顾鉴:“啊”
顾鉴疑惑:“为什么呀?”
奚未央于是,很贴心的和他解释:“当然是因为,我会给你团布咬着。不然,你疼得咬伤了舌头可怎么办?”
顾鉴:“……”
顾鉴选择从现在就开始沉默。
【微笑jpg.】
思虑周全固然是好事,但奚未央竟然已经连堵他嘴的布都准备好了,这委实也太“周全”了一些,即便顾鉴知道他是纯粹的出于好意,也依旧忍不住头皮发麻。
——就好像在原著中,奚未央分明是为了不让男主失去控制,被吞噬成魔,然而他的处理方式却是那样的痛苦与极端,伤人又伤己。
套用一句经典的魔性台词,那就是:男主你虽然成为了一个不能自理的废人,但奚未央他可是痛惜得险些丢了半条命啊!
隔世里的冤孽情债,到如今想来,原主的灵魂似乎依旧心绪难平。——却又似乎,也仅止于那一点心绪难平了。
毕竟,如果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连起来看,原主也不见得就完全占理。许是随着两道灵魂的逐渐融合,顾鉴虽然仍有许多事情记不清楚,但他隐隐约约,也能够慢慢模糊感知到,原主所经历的那些故事了。
原主不想变成废人,想要逃离玄冥山,这些顾鉴都能够理解,只是除却理解之外,就连顾鉴,也忍不住要说一句,他的确是挺下作的。
所以也不要怪玄冥山给他下通缉令。这种下药强上完师尊后,跪地痛哭深刻忏悔,然后趁着对方一时心软,继续打感情牌忽悠,最后还要卷走师尊乾坤袋的感情骗子,的确是恶心人的很。顾鉴代入思考一下,如果沈清思遇见了这种渣男,他也得恨得想把对方大卸八块。
原主对奚未央挖他的丹田心有怨念,又因为欺骗了奚未央而心存愧疚。这两种情绪在顾鉴的心中交织,最后竟然逐渐演化作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顾鉴忽然恶向胆边生,他盯着奚未央的脸看了几秒钟,正在奚未央疑惑时,恶劣的向着奚未央的腰侧伸出了魔爪。
奚未央:“——哈?!”
谁也想不到,奚未央这样一个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狠人,他居然!怕痒!
奚未央的痛阈与痒感,简直就是反比,他有多能忍疼,就有多么的怕痒。——别问顾鉴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原主带给他的直觉。
“阿镜——!”
突然被“攻击”,奚未央险些本能地要将顾鉴一脚踹开,好在最后理智占据了上风,奚未央硬是忍住了。不成想,他对顾鉴心软,顾鉴对他,却是半点也不手软,得寸进尺的挠腰侧还不够,急的奚未央脸都涨红了。他倒是想要推开顾鉴,又怕用力过猛伤到孩子,可若是不用力……
奚未央就只能被顾鉴按着“欺负”。
甚至,他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一开口,便是控制不住的笑:“哈哈哈哈哈……你停……哈哈哈,你走开啊……哈哈哈哈……”
“师尊这么怕痒?”
虽然心里大约有点数,但奚未央的真实反应,还是超乎了顾鉴的预料。看着奚未央这样“痛苦”,顾鉴也有些于心不忍,总算是停了手,他想了一想,又建议奚未央道:“要不要,我也给师尊挠回来?”
奚未央:“………”
奚未央的身体微蜷,侧躺在榻上笑劲仍存。他头上束发的发簪被顾鉴闹得脱出去了一半,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蓬松散乱,额角落下的鬓发沾染了汗湿,全部一丝一缕的黏在额头与脸颊上。顾鉴跪坐在奚未央的背后,他看不清奚未央此刻的神情,眼中只有一截泛着薄红的修长颈项,以及那藏在乌黑发丝间,几欲滴血的一点圆润耳垂。
“我好想……现在就能立刻长大。”
顾鉴怔怔的注视着身前的奚未央,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仅仅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喃,偏偏奚未央气息才缓,他稍一定神,落入耳中的,便是顾鉴的这一句话。
长大?
小孩子似乎总会盼望着,自己能够快快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可是,做个大人,又有什么好的呢?
“为什么要想立刻长大?”
奚未央的呼吸,终于完全的恢复了正常,他转过身来,就这样躺着望向顾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存在任何顾虑,也不需要承受任何压力。——所有奚未央这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他都期望着,能够在顾鉴的身上实现——
作者有话说:咳咳,你们应该知道镜子为啥想要长大……
总感觉后面这段我写的很柴,但是不敢细写,怕有敏感词……
上辈子镜子为了逃命,的确是在骗人,但就像是师尊之前说的,如果他被骗了,只是他愿意被骗┓( ` )┏感谢在2022-11-27 20:11:41~2022-11-28 22:2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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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作为一个成年人, 顾鉴有不赖床的自觉,——除非是忍不住。
奚未央已经很放纵顾鉴了,辰末巳初方才开始催促, 然而顾鉴只要想一想开脉这件事, 内心就充满了抵触,他将被子蒙过头顶,开始假装沉睡的蚕蛹。
奚未央先是不管他,兀自更衣洗漱,等到一切完毕,这才又开始叫顾鉴:“阿镜, 我知道你醒着,你还准备在被子里躲多久?”
顾鉴:“……”
顾鉴闷在被子里, 哼哼唧唧的扭了扭, 他不情不愿的探出半张脸来,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奚未央,说:“师尊,我昨夜没睡好, 我困。”
奚未央:“我知道。”
奚未央也不是那种深度睡眠的人, 或者说, 修炼修到了他这个地步, 除非是重伤昏迷, 否则正常状态下, 他们是几乎不可能陷入“沉睡”这种状态的。顾鉴昨夜躺在他的身边辗转反侧,接近凌晨方才熬不住的迷迷糊糊睡去。奚未央也不直到,顾鉴这样小小的年纪,究竟能有什么心事,五岁就开始失眠了?
顾鉴:“……”
如果要顾鉴总结一下失眠的原因, 那大概就是喜忧参半吧。
能够和奚未央睡在一张床上,哪怕只是并排躺着,顾鉴心中也依旧激动的不行,恨不能在床上翻跟斗打滚。奈何快乐总是短暂,顾鉴转念想到,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忍受开脉那非人的剧痛了,心中所有的快活喜悦顿时减半,真真是越想越怕,恨不能长叹出声。
昨日听见顾鉴说怕疼,奚未央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谁都不是受虐狂,不怕疼,难道还喜欢疼吗?但问题是,顾鉴的这种怕,是不是有点怕过头了?
沈清思和沈不念开脉的时候也疼,但他们哪怕是自我安慰,也要安慰自己说“不怕”,哪有像顾鉴这样,越想越怕,能赖则赖的?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再是赖,也一样躲不掉。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阿镜,你是自己乖乖的起床呢,还是要师尊来提你出来呢?”
顾鉴:“……”
顾鉴欲哭无泪的道:“不劳师尊动手,弟子这就自己起来。”
“不过……”
奚未央:“不过?”
顾鉴一面坐起身,一面同奚未央提要求:“今晚,师尊还能陪着弟子吗?”
奚未央点头,想也不想便道:“自然。”
——按顾鉴这般模样,奚未央只怕他八成是要晕,那自然是要陪着的。
顾鉴闻言,心中舒坦了不少,又开始得寸进尺的问:“那后日呢?”
“后日,师尊还能……不,不对,是弟子还能,陪着师尊一起睡吗?”
奚未央:“……”
顾鉴的眼神实在太期待,这是奚未央从未见过的。回想他自幼在玄冥山、在奚云逸的身边清修,多年以来,奚未央所见之人,包括他自己,大多见惯了“世面”,也习惯了隐藏,少有将喜怒形于色之人。就连沈不念这样的孩子,也从小就被教导要端庄有礼,不得大惊小怪。——哪里像顾鉴,只为了这样一点小事,两颗眼眸,便能如此明亮,完完满满的,全都装着他。
奚未央心里觉得顾鉴这是不知礼数,仗着自己宠溺便放肆胡来,他分明应当拒绝。然而被人依赖,被人仰慕的感觉总是容易蒙蔽人的心智,奚未央亦不能免俗。他对顾鉴的偏爱又一次打败了理智,奚未央算是看穿顾鉴了,于是索性问他:“只有后日?”
顾鉴:“……?”
所以,奚未央这话的意思是,可以不止后日?
顾鉴大惊,心想,竟还有这等好事?!
“不不不!”
顾鉴赶紧摆手,他这回倒是诚实的很,告诉奚未央道:“弟子日日都想同师尊一道睡的。只是,只是生怕师尊嫌我黏人不愿意。”
奚未央听罢,点头赞同道:“嗯。你是怪黏人的。”
“日日同你一起睡,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奚未央本来下意识想开句玩笑,说否则你将来的道侣可该怎么办,转念一想,顾鉴现在才五岁,懂什么道侣不道侣的,于是便又将这句话给忍回去了,只同他道:“你若是勇敢些,快快起来,为师便允诺你,你在这心渊境里住着时,我许你同我一道,可好?”
“此话当真?!”
顾鉴强调:“只要我在这心渊境中住?”
奚未央不曾多想,他点头答应道:“是。”
奚未央心道:能有多久呢?等顾鉴参加完明年的春考,便就回一叶院去和沈不念住了。总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小家伙黏人,要一起睡,那就随他好了。
岂不知顾鉴一早就将空子给钻好了——只要他在这心渊境里住?那谁知道他能住几回。又不是这几个月里呆完,他就这辈子不进来了。到时候……
总归是奚未央自己承诺的,便是他往后要赖,那也是顾鉴占理。
这头讨不着好,总还能有别的地方占便宜。顾鉴哪能让自己做亏本的买买?
顾鉴伸出手掌,和奚未央说:“那就击掌为誓,师尊说的话,可不许反悔!”
奚未央眼看顾鉴这严肃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这么认真?”
顾鉴点头,较真的道:“我很当真的。”
“那好,”奚未央笑着同顾鉴的掌心贴在了一起,说道:“现在阿镜满意了吗?”
“满意!”
简直就是太满意了,满意到恨不能抱着奚未央用力的亲一口!
顾鉴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骗的人啊!
你说奚未央单纯吧,他其实见得多了,可你要说他世故吧,他在同人许诺之前,又完全不会去怀疑有没有陷阱。顾鉴突然很好奇,奚未央是对所有信任的人,都如此的放心,还是仅仅只对他偏爱?
可惜,这疑虑只能暂且存在心底,不能问,一旦问了,顾鉴的小算盘,便就要露馅了。
成功给奚未央埋了好大的一个坑,顾鉴心中满是欢喜,甚至,只要想到自己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抱着他家香香的师尊睡顾鉴就连开脉,都不觉得有什么难的了。
嗐。就像是奚未央说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既然总归是要痛那么回的,那就忍忍呗。
不就是晕过去两回嘛。好事儿啊!顾鉴就不信,自己的痛觉能敏感到晕过去了还痛,他安慰自己,就当是睡了两觉,睡醒之后,一切的痛苦都会过去,他将可以开始修炼,就像是顾鉴答应奚未央的那样,他要努力的卷起来,成为新一届的玄冥山卷王,也只有这样,十五年后,他才可以有底气,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
开脉仪式,是一个决不能被打扰的过程,因为一旦为孩童开脉的修士受到外界影响而心绪不定,下手出现失误偏差,那么被开脉的孩子,就很有可能,因此而断送仙途。
玄冥山财大气粗,为开脉事宜,甚至不惜斥巨资建造了一座“玉楼”,这玉楼好似一座高塔,因为外层以纯白灵玉为墙,故而得名。不夸张的说,除却玄冥山的护山大阵之外,这座用来为弟子们开脉的“玉楼”,绝对是玄冥山防御最强的地方。
奚未央牵着顾鉴的手踏入玉楼,顾鉴只觉这楼中面积,分明要比在外面所目测的更加宽阔许多。奚未央同他解释道:“这是拓展阵法,最大可以延伸拓展实际面积的一倍之多。”
顾鉴惊叹的点头。其实乾坤袋这东西,便是拓展阵法的产物,只是根据储物需求的不同,其中会折叠数量不一的拓展阵。拓展阵法本身不难,只是很基础的法术,奈何随着被拓展空间的大小不同,所需要用的灵石数量也天差地别。似玉楼这样大的空间……顾鉴只能说一句,玄冥山果然是财大气粗。
玉楼共计九层,每层有九间,共计八十一间可以被完全封闭起来的玉石房间,这些房间一旦关闭,哪怕是极其强烈的攻击,内部也很难感受到,可以说,玄冥山为了门下弟子开脉时的绝对安全,真的是花了很大的财力与人力,去建造这座玉楼。
“每间房间都是一样的。”奚未央自然是觉得就近挺好,但玉楼之中的布置其实很不错,不乏许多奇思妙想的小机关,于是奚未央又问顾鉴道:“阿镜想要上去转转吗?”
顾鉴:“不太想。”
不是顾鉴不好奇,他只是纯粹的懒。
不想爬楼梯。
奚未央也不想,两个人懒到一块儿了。奚未央道:“那我们就左手这间……五师弟?”
奚未央牵着顾鉴转身,正准备前往左边最近的一件房,一转身,却见孟澧泽走进了玉楼,这实在是很稀奇的一件事情。
须知,孟澧泽至今膝下空空,莫说亲传弟子,他就连记名也没有,今日又是独自一人前来玉楼,着实叫人看不懂缘故。奚未央问孟澧泽道:“莫非,这么多年以来,五师弟终于是遇见了合意的弟子了么?”
孟澧泽一身玄色修身劲装,袖口衣角处以银线绣纹,他这人分明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却是一年到头的板着一张脸,莫说是难得半点笑意,孟澧泽就连说话语调,都是四平八稳到几乎不见起伏的。用苏昀朗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他们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知道老五是个老实人,光看脸,只怕要误以为,他是个冷面无情的杀手呢。
孟澧泽沉默的注视了奚未央片刻,他微微一点头道:“算,也不算。”
奚未央:“哦?”
“这又要怎么说呢?”
孟澧泽的视线下移,他看着顾鉴,不觉叹道:“昨日紫极殿中一见,只觉这孩子与剑道有缘。可惜,迟了一步,已是二师兄的爱徒了。”——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以后:
镜子:师尊,你答应过我的,只要……
师尊:没事,不担心,我已经把秘境锁了【淡定】
第37章
孟澧泽, 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纯粹的剑修。
这纯粹二字,不仅仅是形容他修的道,更体现了他的为人。在孟澧泽的生命之中, 仿佛除却剑道之外, 其他所有的一切人与物,都很难真正的触动他的内心,又或者他有所触动,但这一点外来的触动,与他真正关心在意的“剑”比起来,着实不值一提。于是, 这就造就了一种孟澧泽十分冷漠,不近人情的感觉。
然而, 实际上, 所有了解孟澧泽的人都知道,他绝非无情之人,只是大部分的时候,孟澧泽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游离在众人之外, 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漠不关心, ——直到突然出现某一个人, 或某一件事, 能够令他心有所感, 孟澧泽方才会瞬间“复活”。
那个令孟澧泽从自我游离状态之中“复活”的人,就是顾鉴。
人与人的气场合不合,实在是一种玄学。
陆离不喜欢顾鉴,其中或多或少,的确是带了一些讨厌顾砚的成分在, 然而作为一个已至不惑的成年人,他还不至于因为迁怒,就对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抱有成见。说到底,不过是陆离从见到顾鉴的第一眼开始,就与他气场不和,这第一眼的眼缘糟糕,往后顾鉴不论做什么事情,只怕在陆离的眼中都难讨着好。孟澧泽同样,他也是一个很注重眼缘的人。
只是与陆离截然相反,孟澧泽从见到顾鉴的第一眼起,就非常的中意这个孩子。
中意到不论顾鉴怎么样,看在孟澧泽的眼里,都能自带“滤镜”。就连星辰大阵昭示顾鉴的心中执念深重,孟澧泽也能将此解释为,“执着一心”乃是身为剑修,所必须具备的品性,顾鉴居然连这一点都“吻合”上了,那可不就是有缘嘛!
只可惜,君生我未生。当孟澧泽发现顾鉴这个令他惊艳的“梦中情徒”的时候,顾鉴已经成为了他二师兄的小弟子。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常言又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论是哪一点,孟澧泽都不能去与他的二师兄争抢爱徒。
便是他抢到了,顾鉴无缘无故改换门庭,拜了一个师尊没两天,就又改投师叔的门下,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着实是令人不耻,又该叫顾鉴怎么做人呢?
孟澧泽既不能和自己从小敬爱的师兄抢人,又不能陷顾鉴于不忠不孝。他分明知道,这件事有千不该万不该,却就是抵不过心中,那只差“一点点”的意难平。
为此,孟澧泽甚至还专门连夜拜访了张衍辰,希望张衍辰能够为自己卜一卦,算算他与顾鉴之间,究竟能不能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师徒缘分。
张衍辰:“……”
张衍辰都不需要算。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告诉孟澧泽:“没有可能。”
“不,应该是,绝无可能。”
张衍辰看着孟澧泽难得一见失落的模样,不由觉得他可怜,但是没有办法,长痛不如短痛,张衍辰狠下心来,劝孟澧泽道:“五师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且不说奚顾二人之间的羁绊如此之深,奚未央绝不会让出这个小徒弟,顾鉴也绝不会肯改认师尊。就算是他们两个都能愿意……这往长远来看,搞师尊和搞师伯,两权其害取其轻,张衍辰宁可顾鉴搞得是师尊。
毕竟这个师尊,那是他自家的师尊,说到底,当事人也不过只有顾鉴和奚未央两个,但若是奚未央成了顾鉴的师伯——他们俩做下的事情,难道孟澧泽还想要摘干净吗?
那到时候,他是该恨自己的徒弟目无尊长,欺师灭祖呢,还是该怪奚未央为长不尊,引诱师侄呢?
不论怎么看,这两样对于孟澧泽这样惯常“灵魂出窍”性格的人来说,都很噩梦。
他一样也接受不了。
所以,为了今后能少一个受害人,张衍辰宁可让孟澧泽现在短暂的失望。
“五师弟,你要这样想,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张衍辰话说到一半,忽然见孟澧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眼神中隐有嫌弃,他无奈,只好假装干咳了两声,说道:“好吧,我承认,这句话不是这样用的。但是你不要这么死板嘛,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世上适合修剑的孩子有很多,不独独顾鉴一个。”张衍辰看着孟澧泽,句句肺腑,“师弟,你的剑意在这四境之中已臻化境,想要拜你为师的人难以列数,可是你全然不放在眼里,也从不会去在意。如今,既然你起了收徒之心,那何不放眼于天下,再寻一个合意的弟子呢?”
“顾师侄就算再好,可他终究,与你无缘啊!”
…………
奚未央觉得,张衍辰说的话很对。
天涯何处无芳草?
顾鉴是他的徒弟,谁也别想抢。他的阿镜,就是只与他有师徒缘分。
奚未央道:“师弟,你若真想要个弟子,明年玄冥山开门收徒之事,我便就交由你来主持。介时,你自可以慢慢挑选。即便明年没有合意的,那还有下一届,下下届。相逢自有缘法,我相信,来日你一定能够遇见,比我这小徒弟,更为合意的孩子。”
孟澧泽:“……”
孟澧泽沉默了片刻,也不知他究竟思索了些什么,只听孟澧泽道:“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奚未央:“……”
奚未央垂眸,他看向顾鉴,同顾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许一个人乱走,知道吗?”
顾鉴点头:“好。”
奚未央于是便松开了牵着顾鉴的手,顾鉴的心中瞬间空落落的。他叮嘱奚未央道:“师尊要快些回来。”
“自然。”
奚未央笑着点头,“我与你师叔说两句话就回来。”
孟澧泽与奚未央走开几步,他们与顾鉴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然而隔绝结界一开,莫说是隔了这几步,就算是他们近在顾鉴的眼前,顾鉴也听不见他们说的一个字。
结界打开,孟澧泽紧抿着唇,许久方才敢开口,他对奚未央道:“这个孩子,真的很适合修剑。师兄,我想要教他。”
就像是对待一件无与伦比的珍宝,即便那宝物不是自己的,孟澧泽也珍惜无比,生怕令其蒙尘。
奚未央微微颔首,他告诉孟澧泽:“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师弟,顾鉴是我的徒弟。我于剑道一途的造诣虽不及你,却也不至于耽误了他。所谓师父领进门,该我传授的,我一样也不会藏私,至于他们将来的造化如何,便要靠他们自己的能力悟性了。——五师弟,倘若顾鉴真如你所说,是个剑修奇才,那么我想,我们两人的基础既然都是一样的,他将来,未必不会如你一般,踏上剑道的巅峰呢?”
孟澧泽:“……”
孟澧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说:“二师兄,对不起。”
“以杀止杀,终究非常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又或者你察觉到了,可你始终在自欺。——师兄,你的弟子心中,与你一样杀意腾腾。”
“住口!”
奚未央勃然大怒,他怒斥孟澧泽:“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从小学的礼仪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是你的师兄,是这玄冥山的山主,我要收徒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置喙!”
“你若再敢多说一个字,”奚未央警告孟澧泽道,“休怪我不顾念手足之情,来指点指点师弟,究竟何为‘非常道’。”
孟澧泽:“——!”
孟澧泽正待还要说话,奚未央却已挥袖撤去了结界,孟澧泽无奈,只好将欲出口的话,重又咽了回去。奚未央怒意未消,面若寒霜,顾鉴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过,抬头猛然一见奚未央的脸色,顾鉴居然隐隐有些胆寒。
“师尊……?”
“嗯。”
奚未央隐在袖袍下的手,攥紧又松开,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后,方才向着顾鉴走去,和他说:“我在。”
顾鉴却是等不及了,他迈开小短腿,三两步便向着奚未央跑去。顾鉴一下抱住了奚未央的腿,仰头道:“师尊,我们这就到房间里去吧,好不好?”
奚未央伸手,他轻轻地揉了揉顾鉴的发顶,点头说:“好。”
——再也不会有人,比他的阿镜更好了。
顾鉴那么小,感知却那样的敏锐。他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吗?
最后,甚至还是顾鉴一路牵着奚未央,走到了他们原本选定的那间房间前,沉重的石门紧闭,顾鉴用力的捏了一捏奚未央的掌心,和他说:“师尊,开门~”
奚未央:“……好。”
他抬手,并指在石门之上画了一道简单的符咒,那石门便豁然洞开。顾鉴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却没想到,在他们走进房间,而身后石门又闷声关死,他眼前只余下了一张带着锁链的玉床时,顾鉴仍旧还是控制不住的开始全身发抖。
——开脉,果然和剜丹田、剔灵脉,差别不大吧?
同样是一张床,同样是用以束缚四肢的锁链。同样……是奚未央。
感受到顾鉴的紧张与恐惧,奚未央屈膝半跪下来,想要安慰顾鉴,却没想到,他的手才按上顾鉴的肩头,顾鉴已经惊叫一声,猛地用力将他甩开,顾鉴踉跄着跑开了好几步,好像极度惊恐的颤声道:“走,走……你走开!我不要,你离我远一点!”——
作者有话说:师尊:太好了,冷脸没有吓到阿镜,开心。
顾鉴: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师尊:……所以我还是吓到他了吗?
【是的,没错,我们温温柔柔的师尊,其实是个杀星_(:з」∠)_】
……
感冒真的好难受,最近降温降的吓人,大家注意保暖QAQ
第38章
顾鉴晕了。
这绝对不是他自己乐意的, 然而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在推开奚未央后,顾鉴就感觉到耳朵里面闷闷的, 他并没有耳鸣, 反而是有些听不清楚声音,胃里也不大舒服,隐隐有些想要呕吐的欲望。顾鉴眼前的一切,好像都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尤其是奚未央,——他在顾鉴的眼中逐渐斑驳涣散, 最后,被解构作了一团模糊的血红色虚影。
“师, 尊……”
师尊。
未央。
皎皎。
这三个人啊, 他们都用着同一张脸,可是究竟哪一个,方才是奚未央的真正面目呢?
…………
“阿镜,阿镜!”
顾鉴踉跄着跑开后, 甚至都还未站稳, 身体便已经软绵绵的倒下了, 奚未央被他吓坏了, 赶紧快步冲上前将顾鉴抱起, 他按了按顾鉴的人中, 顾鉴微微皱了皱眉,所幸没几个呼吸,他便从短暂的休克状态下缓过来了,“师尊……?”
“我在。”见顾鉴转醒,奚未央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许。两次了, 这才几天啊?顾鉴已经在他的面前,昏过去两次了!
虽然两次,顾鉴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奚未央发现,自己对待顾鉴的态度,好像一次更比一次的紧张了。他仿佛真的懂得了些为人父母照顾孩子时的心境,——没有缘故,却就是会为了对方而牵肠挂肚。奚未央想,如果是沈不念晕倒了,那么他一定可以很镇定的去分析原因,然而,面对顾鉴,他做不到。
也不知是不是在昏过去之前,看见的那一团血红色的奚未央虚影实在是太过于恐怖,顾鉴现在紧张的很,他紧紧的抱住了奚未央,很任性的和他说:“师尊,你不要离开我,你哪里也不许去!……哪里也不能去……”
“好,”奚未央点头,他低声的哄顾鉴,应承他道,“不走不走,师尊哪儿都不去。——阿镜,你现在还难受吗?”
奚未央已经想好了,如果顾鉴今天的状态实在是不好的话,开脉再往后挪几日也无妨。大不了,先给顾鉴把“文化课”上起来嘛。
况且,今日被孟澧泽一闹,奚未央本来心里就烦躁,倒不如索性就让小家伙先缓缓?
顾鉴:“不用。”
“我现在不难受了师尊,真的。”
眩晕休克只是一瞬间,在那阵短暂的极度惊恐过后,顾鉴内心深处那因原主被生剜丹田而笼罩着的阴影,仿佛就此彻底的烟消云散了。旧事已了,过往莫追,既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重新踏上仙途,便不应该在沉湎于荒唐的幻梦。——顾鉴想,从此刻起,他要忘记原著那离谱可怕的剧情,坦然的面对原主灵魂所残存的执念与感情。而后,仅仅只做顾鉴。
什么小说男主,什么前世今生,通通去他的。
到目前为止,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与小说内容大相径庭,反正也是记不清楚的东西,顾鉴不愿再去谨记着自寻烦恼。至于那时不时发作一下的原主执念么……既然他都已经只剩下一道残念了,那顾鉴还需要去在意什么?
不论这个原主,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一生,那都是“他”的事情,与顾鉴何干?
他顾鉴,年方五岁,是奚未央最喜欢的徒弟,他的人生尚未开始,一切都存在着无限的可能。顾鉴权把那小说剧情与原主,当做是前车之鉴,往后的道路有千万条,摒弃了这两条绝对会失败的路,顾鉴就不相信,在其他那无尽的可能中,他会走不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师尊,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顾鉴向来是个不决定则已,一旦打定主意,便行动效率极高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奚未央开口,他便已经自己爬上了那张开脉用的石床,顾鉴拉起一条应当是用来拷手的锁链,面向奚未央轻轻的晃了一晃:“师尊,帮个忙?”
奚未央:“……”
奚未央想,这一定是他的错觉,否则,他怎么会莫名有一种,顾鉴其实有点兴奋的感觉呢?
幸亏顾鉴不会读心,不然他若是知道了奚未央此刻的想法,一定会感到惊讶,——奚未央竟然能这样了解他,简直就是完全将他看穿了。
当恐惧的阴霾散去,顾鉴就是莫名的很兴奋。
因为开脉的多是年龄不大的孩童,所以用以开脉的石床,大多都是小孩的尺寸。当然,也有几间房间里,是专门摆着成年人的尺寸,以备特殊情况的。顾鉴完全没有幽闭恐惧症,他甚至有些后悔,在之前奚未央问他,要不要去玉楼里其他地方转一转的时候,他居然拒绝了。他就应该答应,然后去更大的房间看一看的。
顾鉴很好奇,那些适用于成年人的石床,如果奚未央躺在上面,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像他那样细的手腕,如果被拷上了枷锁,会否显得松松垮垮呢?
又或许有些会勒得更紧些,奚未央的皮肤白皙,不知可会摩擦出些青紫的淤痕来?
大脑在这一刻,好像不受控制了起来,顾鉴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耳中却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响,顾鉴的手腕上忽然感受到了些许沉重的凉意,他回神低头一看,原来竟是自己已经被拷了起来。
顾鉴:“……”
很好。因为思想不纯洁,顾鉴同学被奚老师当场抓捕归案了。
虽然奚老师并不知情。
顾鉴的手脚都被锁链拷紧,他躺平在石床上,忽然有了一种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要做一场无麻药手术的感觉。
“师尊,”
在奚未央将布巾塞进顾鉴的口中之前,顾鉴还是决定再和奚未央说一遍:“我很怕疼的。”
“所以,你要不要……先给我一点鼓励啊?”
奚未央点头,他答应顾鉴道:“好。”
“你想要什么样的鼓励?”
顾鉴:“嗯……”
顾鉴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胡编:“以前,每次我表现得好,我娘亲都会……都会亲我一下?”
奚未央:“……”
奚未央到底不是个傻子。他低头看着顾鉴,将信将疑:“真的吗?”
顾鉴很确定的用力点头:“真的!”
并且反问:“师尊,你的娘亲不是这样的吗?”
顾鉴道:“我还以为,所有人的阿娘,都是一样的呢……”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的缓缓摇了摇头。
“不一样的。”
童言无忌。顾鉴全然不知,自己无意间的一个谎言,其实是在奚未央的心上血淋淋的捅了一刀。他闭上眼睛,感受到了额头上奚未央温热的呼吸,那是很轻,很短暂的一瞬。
*
奚未央对于母亲的记忆,是极其模糊的。
自他记事开始,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完全没有“父母”这样的概念的。奚未央只有舅舅,奚云逸既是他的师尊,也像他的父母。他竭尽所能的填补着奚未央成长过程中的空缺,而奚未央曾经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突然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男人告诉他:皎皎,我是你的父亲。
自这一天起,奚未央平静而快乐的童年,被彻底的打破。
大人们各执一词,全都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年幼的奚未央夹在中间,对他们之间的恩怨似懂非懂。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怒斥他的舅舅拐走了他,说要带他回家,可是奚未央自幼长在玄冥山,玄冥山就是他心中的家,除却玄冥山以外,他还能去哪里呢?
“我不想走,我就想留在玄冥山……”
“听见没有,皎皎说他不想走,——你还不赶紧滚吗!”
“奚云逸!你抢走了我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带他走?!”
“……”
这样令人崩溃的抢人行为,足足持续了好几天。那些日子里,奚未央总是在哭,作为一个小孩子,除了哭以外,他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奚云逸那段时间大概是在忙着对付他那个血脉相连的“父亲”,反而无暇照顾奚未央的情绪。从头至尾,只有陆离陪在奚未央的身边,抱着他安慰他,向他保证,凡是奚未央不想要做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他。
“皎皎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别害怕……”
“师兄会保护你的。”
***
奚未央抱着昏迷的顾鉴走出石室的时候,孟澧泽仍旧等在门外,——还多了一个陆离。
陆离冷冷的看了一眼奚未央怀中,疼得脸色苍白的顾鉴,无甚好气的道:“他的天资倒是的确不错,不比沈清思差。只是你也太娇惯他了,走到哪里都不放心要抱着,也难怪这样受不住疼。”
奚未央刚为顾鉴梳洗过一遍灵脉,此时灵力耗费颇大,虽然只需调息半日便可恢复,但此刻总归还是有些疲惫,他听见陆离这样说,也没有什么争辩的力气,只是淡淡道:“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
“分明就是你偏袒他。”
陆离问奚未央:“这有什么很不好意思承认的吗?”
奚未央:“……”
奚未央叹了一口气,承认道:“我偏袒他。”
“人心总是偏的。”
人一旦有所偏心,便会生起私心。奚未央平静的看了一眼孟澧泽,而后又重新看向了陆离。
奚未央道:“师兄,你不必再来劝我了。”
“我知道,你也好,五师弟也罢。你们都不认为,我是顾鉴最好的老师。——但那又怎么样呢?”
“顾鉴是我的徒弟,我们是如此的相像。”
“只要心中的信念不改,修什么样的道,走什么样的路,又有什么差别?若是杀道可换天下太平,以杀止杀,又有何不可?”
陆离:“你自然是可以的。”
他向着奚未央,走近了两步。陆离垂首,淡淡的望向了奚未央怀中沉睡的顾鉴:“可是皎皎,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你。”
“你可以压抑自己的杀意,秉持自己的信念。收服红妆为命剑,走出一条独属于你的路来。——可顾鉴,不是你。”
“他的杀心如此之重,执念又如此之深。来日凡有一念之差,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样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陆离不敢用玄冥山,用四境的安宁去赌。
他终究还是劝奚未央:“顾鉴仍是你的弟子,五师弟不过是代为教导一部分而已,这又有何不可?”
“皎皎,你在作为顾鉴的师尊做出决定之前,是否应当先想一想,自己更重要的身份?”
山主的身份,首座的责任。每一样,都重逾泰山。
由不得奚未央半点任性。
奚未央抱着顾鉴的手,克制不住的轻微发颤。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再给我几天时间吧,师兄。”
奚未央低声的道:“我会再仔细考虑这件事的。”
“好,”陆离点头,他伸手,轻轻地按了按奚未央的肩:“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皎皎:骗子。师兄大骗子。长大了就不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了。
阿镜:师尊!我会记得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算数的!
啊啊啊,小镜子终于可以开始修炼和长大了!
我好激动!!!
第39章
比视觉更早醒来的, 是听觉和嗅觉。
顾鉴耳中最先出现的声音,是一种“咕嘟咕嘟”的水沸轻响,这声响距离他并不很近, 顾鉴只能够大致的判断出它的方位, ——奚未央的屋子并不小,被用竹帘阻隔成了内外两间,而奚未央惯常煮茶的地方,是在……外间的窗前?
确定了声音的来源,顾鉴着实是吃了好大一惊。要知道,从外间的窗前到里间的窗台, 那可是有着相当的一段距离。虽说修士在开脉之后,五感六识会变得敏锐许多, 但是变化如此之大, 还是超乎了顾鉴原本的预期,……他的感知会不会有一点太敏锐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顾鉴仍旧还是控制不住的凝神,他集中注意力, 想要去搜寻奚未央的踪迹。而这一回, 变得更为敏感的, 是嗅觉。
今天, 奚未央燃的, 是冷梅香吗?
清冷的气息弥漫满屋, 顾鉴此前从未发现,原来除却身上所沾染的熏香外,奚未央自己本身的味道,竟然也是如此的好闻。
或者更加确切一些的说,并非是顾鉴此前没有发现, 而是他原先普通人的感知,并不能够如此清晰,直到现在,顾鉴方才真正的捕捉到了那种,独属于奚未央的气味。
极浅极淡,却似从骨骼肌理之间透出,一旦捕捉到了这股气息,便会不自觉的沉醉其间,再也难以自拔。
好香。
好想要见到……奚未央。
他们分明不曾分离过,对对方的思念与渴望,却好像忽然之间铺天盖地。顾鉴猛地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师尊?”
“师尊!”
“阿镜?”
竹帘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奚未央怀中抱着几支新剪下的红梅走进内屋,将它们插进了床旁小几上摆着的白瓷瓶中。
顾鉴静静的深吸了一口气,他问奚未央:“师尊今日,没有燃香?”
“没有。”奚未央在床旁坐下,他拿了一件外衫给顾鉴披上,说道:“我今天刚好在制新的香丸,不想被其他的气味影响。”
“这样啊~”
顾鉴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是梅香吗?闻起来,好像还有一点雪融时的味道。”
“是吗?”奚未央被逗笑了,他问顾鉴:“你这算是什么形容?雪融化时,会有气味吗?”
顾鉴用力的点头,他很肯定的说:“怎么会没有呢?师尊今天制的香丸,难道不就是化雪与梅花相融的气味吗?”
奚未央:“……”
奚未央怔然。他问顾鉴:“你闻出来了?”
分明,他只是有一点那样的想法。成品未出,尚且还在尝试之中,而顾鉴,居然可以察觉到,他的心中所想吗?
顾鉴看着奚未央眼中毫不遮掩的惊讶,只觉得满心欢喜。他带着一点小骄傲,满意的问奚未央:“师尊,我是不是最了解你的人?”
奚未央:“……”
奚未央轻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哦。”
“现在的阿镜,距离‘了解’师尊,还有着很遥远的一段距离。”
且人与人之间,最好还是礼貌的保持适当的距离为妙。当太过于了解另一个人时,往往不会是件好事。——奚未央如是想道。
“没关系,”顾鉴并不知道奚未央的心中所想,他仍旧斗志昂扬,且超级有自信的对奚未央说:“师尊,你不要气馁。现在不了解没关系,你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会很了解很了解你的!”
奚未央:“……”
顾鉴的话太诚挚,令奚未央下意识的不敢去面对,他不动声色的偏过些身体,轻声的问顾鉴:“为什么?”
顾鉴:“啊?”
顾鉴不明白:“什么为什么?”
“……”
奚未央很想要告诉顾鉴,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是不会、也不应该对另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了解欲望的。这会显得很冒犯。然而顾鉴还那么小,小孩子与大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在说话和做事的时候,不会像成年人那样瞻前顾后的担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奚未央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去打击顾鉴的自信心,也舍不得去破坏顾鉴此刻的天真。所以,……不如暂且随他去吧。
妥协,永远只会有零次和无数次。奚未央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的,他现在答应顾鉴,哄顾鉴开心一下又如何呢?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完全的了解另一个人?
莫说是顾鉴了,三十多年来,他自己有没有活明白,这都还另当别论。
“……没事。”
奚未央浅淡的笑了一笑,他揉了揉顾鉴的脑袋,和他说:“既然阿镜那么有自信,那师尊就等着你的那一天了。”
“好!”
顾鉴对奚未央的答案很满意,却也察觉到了奚未央话语中的迟疑。这一点迟疑多少有些令人不安,哪怕只是心理安慰,顾鉴也得给自己上重保险。——拉钩,虽然没什么用,但是能让人安心。
“这就算是约定过了哦……”
顾鉴兀自嘟哝道:“说话要算数啊,师尊。”
“嗯。”
“所以——”顾鉴忽然往前一扑,他抱住了奚未央,和他说,“如果这条路,我走得慢了,师尊也不许嫌弃我,要记得等我。……师尊会等我的吧?”
“……”
奚未央不知道。
他从没有等待过任何人。
从小到大,他所被告知要谨记的,从来都是“孤独”。没有谁会停留在原地等待别人,也没有人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等待他。大家各行其道,这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留在一个地方,怀抱希望的等待,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啊……
人长大以后,就应该要学会少一些不必要的期待。期待得多了,最后的结果,大抵都是失望。
奚未央原本以为,自己应该已经很好的成长为一个大人了。他学着去爱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又对这些“爱着”的人与事保持距离。——若即若离,又无处不在,这正是一个“神”所应当做的。
可是,他终究,……不是神啊。
奚未央想,他能不能仅此一次,仅仅只对着一个人,尝试着,去重新做回到一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
可以的吧。
“只要阿镜不变。”
——只要顾鉴不变,“师尊,会永远都在。”
“对了,”奚未央将黏在他怀里的顾鉴稍许推开来一些,他低头,从腰间系着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木匣子。奚未央将小匣子递给顾鉴,和他说:“打开来看一看,喜不喜欢呢?”
“这是……”
顾鉴接过了奚未央手中的木匣,他扣动锁扣打开,只见匣中,正静静的躺着一只莹润剔透的玉白色戒指。
“这是寒玉胄?!”
顾鉴惊喜不已,他拿起戒指,直接便戴在了无名指上,那寒玉胄戒指上被奚未央纂入了符文,可以随着主人手指的粗细尺寸而变换,无比的贴合皮肤,又不会显得过紧,就犹如流水丝绸轻裹,戴在手指上,几乎不会存在任何异物的感觉。
顾鉴欢欢喜喜的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带着戒指的手指后,他又将那戒指取了下来,奚未央并未在戒面上雕刻花纹,外侧只是最简单的素面,顾鉴于是将视线投向了那戒指内侧,白日里的光线映照下,隐隐可见其中,似乎有一个镂空的“镜”字。
“诶……?”
顾鉴惊喜的抬头看向奚未央,问道:“师尊,你在这里面,刻了我的名字?!”
“是啊。”奚未央点头,说出来的理由却让顾鉴哭笑不得:“你还小嘛。”
小孩子总就容易丢三落四。虽说寒玉胄的尺寸是按照顾鉴的手来的,不可能会甩丢,但是保不准什么时候,他就要摘下来呢?万一顾鉴把戒指拿下来了,放在什么地方放忘了,亦或是被其他人拿走了,总是需要有个凭证的。
奚未央告诉顾鉴道:“你之后,记得滴一滴指尖血在这个镂空的镜字上,这个小封印会将你的那滴血封在其中,如此,这枚戒指,便完完全全的属于你了。”
不论弄丢在天涯海角,只要它还存在,顾鉴就一定能够找回它。
“就像是盖了一个戳?”
“是。”
“好。”顾鉴行动迅速,当即便咬破了手指,将血抹在了那寒玉胄戒指上。果如奚未央所言,戒指上的血珠被一点一点的吸收,最后,完全将那个镂空的镜字,填满至殷红。
而就在那个“镜”字被填满的瞬间,好像有一种微妙的联系,将顾鉴与那寒玉胄的感知相连,顾鉴的心念才一动,他自己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那寒玉胄戒指,便已经重又自动戴回了他的无名指上。
顾鉴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神奇的事情,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奚未央,奚未央却是笑着捏了捏顾鉴的脸颊,不无欢喜的同他道:“我的阿镜,果真是天赋异禀。”
“为师先前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师姐,会是你们这一辈弟子当中的最强者。”奚未央笑道,“看来,这话还是说的太早了。”
顾鉴的先天灵脉天资,一点也不比沈清思逊色,而在神识感知方面,更是远超沈清思。奚未央越是想,越是觉得欢喜与骄傲,——他的小徒弟,就是这样的天资优异。
那些难倒了沈不念的控物术,对于顾鉴而言,或许仅仅只需要心念一动。难怪孟澧泽哪怕没有师徒之名,也想要传授顾鉴法术,抛开一切外在的名分不提,单是能够教到悟性如此之高的孩子,对于传授者而言,这本身就是一件能令人极其满足的事情。
令自己的绝学,成就在另一个天才的身上,甚至更加发扬光大,这并不仅仅只是孟澧泽的心愿,更是这世间绝大部分修士,都无法抗拒的诱惑。倘若顾鉴不是他的徒弟,倘若顾鉴被发现在玄冥山之外,奚未央相信,这世上将会有数不清的高阶修士,争着抢着想要收顾鉴为徒。
幸好。
幸好顾鉴只是他的徒弟,也只认他奚未央这一个师尊。
至此,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再思考,奚未央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只是他忽然便起了作弄的玩心,或者说,奚未央也想要再试探顾鉴最后一次——“阿镜,你觉得,你孟师叔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唉,想到了《沈园外》~
人长大后太难学从容
总有事忙,怎么像化蝶那么勇
……
今天在看二分之一夫妻……我是土狗,我觉得挺好看的,尤其是之后修罗场连着修罗场,狗血剧情集中爆发反而让人觉得好刺激……仿佛回家的诱惑【我在说什么】……
第40章
“孟师叔……?”
奚未央突然提到孟澧泽, 顾鉴先是愣了一愣,而后他想到昨日孟澧泽来玉楼中找奚未央,两个人还“私聊”了一段时间。虽然顾鉴并不清楚, 孟澧泽和奚未央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但此时奚未央突然问他对于孟澧泽的看法……顾鉴心中暗想,这莫不是与昨日之事有关?
可是,……顾鉴纳闷了,又关他什么事呢?
哦对了!
顾鉴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
孟澧泽昨天来玉楼,与其说是来找奚未央, 倒不如说他真正想要见的人,是顾鉴。——他也想要收顾鉴为徒啊!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了香饽饽的顾鉴有些紧张。怎么办?奚未央这样问他, 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顾鉴:天大的冤枉!
他一定要把奚未央的“误会”, 完全的扼杀在摇篮里!
“没有!”顾鉴斩钉截铁的大声道:“我对孟师叔,没有感觉!”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副恨不能指天发誓的刚烈样给逗笑了,原先心中的那一点试探彻底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调皮逗弄之意。奚未央一边忍不住的笑, 一边又问顾鉴道:“感觉?阿镜还想要有什么感觉?”
“是你孟师叔哪里不好吗?怎么看你提到他, 好像一副遇见了洪水猛兽的样子呢?”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的话惊呆了:什么叫他提到孟澧泽?
他什么时候提到孟澧泽了?!
难道不是奚未央先提的吗!
怎么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栽赃给他了呢!
顾鉴心中愤然, 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只能不高兴的道:“师尊言重了。”
“师尊或许不知道, ”顾鉴似真又似假的道:“弟子其实……略有一些脸盲。”
“所以, 师尊问弟子如何看孟师叔,弟子真的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我根本就记不住,他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奚未央:“……”
“脸盲?”奚未央听了只觉得离谱:“那你能记得住,我长什么样吗?”
“当然!”
顾鉴用力点头,然后开始真心实意的吹奚未央的彩虹屁:“我当然能记得住师尊!像师尊这么好看的人, 就算想要忘记,那也是很难的!”
“……贫嘴。”
奚未央屈指,轻轻弹了下顾鉴的额角,说他道:“以貌取人,何其肤浅。这世上美人无数,我委实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走出门去,还算可以见人罢了。若照你这样说,看来无需多少年,阿镜便该记不清为师了。”
顾鉴:“……”
“不会的。”
顾鉴悄悄地在心里说,他就算是忘记自己,也不会忘记奚未央的。
“师尊你不知道,像我这种脸盲的世界,记人只分为两种,——要么是索性记不住,要么就是记住了再也忘不了。”顾鉴很认真的强调,“尤其是记师尊特别牢,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肯定都能认出来!”
毕竟,顾鉴现在分辨奚未央,靠的也不全是脸。独属于奚未央的气息,吸引力半点也不比他的容貌逊色。
“什么叫像你这种脸盲的世界……”
奚未央忍不住的摇头叹道:“分明就只是你吧?小滑头。”
“别耍嘴皮子了,快起床洗漱去。”
捏了捏小朋友软软弹弹的脸颊,奚未央绝对故意的开始给顾鉴报今日的安排:“既然已经开脉了,那你就已经是一个修行者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犯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马上洗漱完,就去吃午饭,午饭过后,我会教你一些基础的练气心法,你可以先打坐感受天地灵气,试一试能否将他们汇聚入灵脉丹田,化作属于你自己的灵气。”
奚未央起身,他轻轻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面不改色且心情平静的继续对顾鉴道:“等到下午,我会带你去一叶院,不念练字帖,你就先从基础的笔画开始临摹抄写。”
“也不用写太久,写个一个时辰左右即可。主要是让你们养成练字的习惯。”
顾鉴:“……”
顾鉴原本愉悦的心情,此刻灰暗的很彻底。他僵硬的问奚未央:“那练完字以后呢?”
“师尊还有……安排吗?”
奚未央略微点一点头,他淡然的道;“练完字以后,就带你们去饭堂用膳,吃完了,回一叶院扎马步吧。”
“——哈?!”
顾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扎马步?”
这都修仙飞天遁地了,怎么还要扎马步呢!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问顾鉴道:“谁告诉你,修仙问道就不用扎马步了?基本功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若按你这样说,那那些横练的修士们,都不算是修行者了?”
“哪里就有这样的道理。”
顾鉴:“……”
顾鉴张口欲言,却又被奚未央两个字给堵了回去——“起床!”
顾鉴:“……好的。”
穿好衣衫,洗漱完毕,顾鉴坐在饭桌前,第一次对奚未央做的菜食不知味。
——好吃吗?
好吃。
下半天满满当当的日程换来的。
更可怕的是,顾鉴有一种预感,这样满满当当的绝不仅仅是今天下午,很有可能,将会是他之后需要面对的每一天。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做玄冥山的弟子好惨啊!
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要开始卷了吗?
在清朝当阿哥,一年都还能放三天假呢!
话说……玄冥山会给弟子放假吗?卷成这样,总不能是全年无休吧!
顾鉴越想越慌,赶紧跑去委婉的问一下奚未央:“师尊,我们过年能休息吗?”
奚未央:“……”
奚未央放下手中的茶盏,反问顾鉴:“你觉得呢?”
顾鉴:“……”
顾鉴当然是希望:“能的吧?”
奚未央:“……”
奚未央叹了一口气道:“今年过年,我带着清思和不念在你家一直住过了上元节。你说是能还是不能?——阿镜,你都还没有开始努力,就已经打算要打退堂鼓了吗?”
“没有没有!”
顾鉴赶忙摆手:“怎么可能!我只是问一下而已!”
“况且……”
顾鉴小声的道:“我还要长大了保护师尊呢。”
奚未央:“……”
对于顾鉴说的,长大了要保护他这样的话,奚未央虽然心中觉得慰贴,但其实他从不会真的当真。相比于保护他,奚未央还是更希望顾鉴能先管好自己。
“放心,逢年过节都是有假的,玄冥山毕竟不是什么苦修之所。”说到这里,奚未央还忍不住要毒舌一句,“况且功在平时,平时不用功,光靠那几日拼命,也无甚大用。”
顾鉴:“……”
这算什么?奚未央是在嘲讽他吗?
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些吧!
顾鉴这个人,有时候就是犯贱,需要一些负面的刺激,一刺激他,他的倔脾气就上来了:“师尊放心,弟子虽然年幼,但这点最基本的道理却还是懂的。——就像是师尊方才说的,我的天赋是您三个徒弟中最好的。那么不论如何,弟子也不会辜负这一份天赋。”
走着瞧吧。
“我一定会成为您最优秀的那个徒弟!”
奚未央:“……”
奚未央暗道,顾鉴这是一点什么奇奇怪怪的攀比心理?但他还是点头,同顾鉴说:“好,我等着。”
…………
当修士体内的灵脉打开,他们便拥有了感知天地间灵气的能力。
天地灵气分布并不均匀,凡灵气浓郁之所,而今大多成为了秘境与各大宗门的仙府,而心渊境作为奚未央以神器为基础开辟的秘境灵脉,其中灵气更是浓郁,非常利于顾鉴这样的初学者感知。
“闭眼,静心。”
“既然已经开始修炼,便不要再拘泥于皮肉身躯。——用你的元神知觉,去感受天地万物。”
奚未央对顾鉴道:“我此时授你聚气纳气之心法,你需谨记于心,时时默诵,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的‘记住’它。等到你完全的把它铭记于心,便大可以将它忘掉。从此以后,修行练气,将成为你生活中一件无比自然的事情。一如吃饭、喝水、休息,这些日常你已经无比熟悉,便再也无需去刻意的思索应当如何。”
“现在,阿镜,你能够感受到这心渊境中的灵气吗?”
顾鉴点头。
“可以。”
何止是可以。
当顾鉴按照奚未央所说的,尝试以元神来感知天地灵气时,他的神识已然尽他此刻最大的能力拓展开去,周遭灵气的分布好像在顾鉴的脑海里化作了一副“红外图”,有些地方稍许淡薄,有些地方又聚集的更浓郁些,而当那练气的心法开始运转,顾鉴只觉自己体内的每一条灵脉经络都被打开,它们就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急需汲取甘霖来滋养充盈。
顾鉴有一种很“干渴”的感觉。
那些天地灵气,便是他的水源。
引气入体,一如干渴至极的人搜寻水源,而后大口大口吞咽,以求安抚和缓解那种令人焦灼的干燥。
奚未央立在顾鉴的身旁,静静的观察了他许久,而后悄悄地飘然离去。
顾鉴显然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与其杵在这里没事做,甚至是打扰到小朋友,倒不如——
去找陆离吧?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自然还是早些告知陆离结果的为妙。
不知为何,一旦想到即将或许会与陆离有一场争吵,奚未央不仅不觉得紧张焦虑,反而很有一种释然的轻松感。
——他为什么要焦虑呢?
奚未央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就连坚持己见,都成为了一件需要他深思熟虑,甚至是妥协的事情了。
曾经那个狂妄又傲慢,深信自己可以凭借手中剑,扫清一切障碍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好像已经很陌生,很遥远。模糊得恍如隔世,陌生得仿佛从未存在。
口中总是说着要守护苍生,可实际上,苍生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奚未央忽然醒转,——他连真正想要守护的人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不越活越迷茫?
人终究是需要有所支柱的。
“真是多谢你啊,……阿镜。”
如果不是顾鉴的话,奚未央自嘲的想,兴许再假以时日,他就该连自己是谁,都要不知道了吧?
成日里为别人解惑,到头来,原来最满心迷惑的人,就是他奚未央自己——
作者有话说:师尊:拒绝精神内耗!
小镜子:那可以拒绝内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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