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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藏锋


    帝都中秋的天说变就变,彻底黑时下雨了。


    高梓巧驾驶陆行甲,一路尾随冯路的助理出市区。


    大雨落地生烟,为她打着掩护。她关闭行驶灯,打开机甲的夜视功能仪——林荫交叠、烟雨朦胧的浪漫一扫而空。灰绿的画面如恐怖游戏开场,路旁灌木昏暗一片,像随时会扑出怪物,笔直的速行道与天际交汇,是能通往亡灵国度的荒芜路。


    高梓巧和刘微宇保持联系。但刘微宇称手头突发棘手问题,处理好才能与她汇合,千叮万嘱她不要妄动。


    她嘴上答应,心想:这不让、那不让,一箩筐的条条框框,比我爸还啰嗦。


    她追人追到一片野林子边缘,林区外围挂着国研院的保护标识。


    泥泞中,脚印蜿蜒至深,在林区中央的大树根处消失。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树干粗得需要五六人合抱。


    人呢?


    爬树了?


    高梓巧绕着树转,转至另一侧发现玄机——树干上居然有道电子门,而且没关严。


    她发送位置给刘微宇,可或许这地方隶属国研院,有信号屏蔽,消息发不出去。她往门里张望,幽暗中仿佛有双眼睛也在看着她……


    就在这时,她听见通道深处有人说话。话音被空间扭曲,被雨声扰乱,只能分辨出属于男人。那人语速快、像很着急。紧跟着,撕心裂肺一声惨叫。


    声音有点熟悉。


    是谁?


    姑娘肾上腺素飙升,天老大、姑奶奶老二的冲劲儿上头,可就顾不上怕、更顾不得刘总长的嘱咐了。人活一世,到头不过一个死,缩手缩脚实在没什么意思。


    她打定主意,沉一口气,打开光学盾隐身,从门缝挤进去,顺便在门边垫一块小石子,把门彻底卡死。


    门里是一路向下延展的台阶,不知有多深,也不知通往哪里。


    高梓巧有光学盾隐身,还是能被感应灯探查到。随着她往下走,灯光点亮,她化身幽灵。


    惨叫声还间歇性持续,那人越发没力气了,嗓子破音,鼻音沉重,持续呜噜噜地说什么,听不真切。而依着高梓巧的猜测,这地方如果是冯路的私人实验室,那么正在进行的,或许是什么真人实验。


    她被惨叫引至负一层。地道尽头有扇标准的实验室门,合金钢板二尺厚,也没关严。她潜行到近前往里看,先看见穿着羁押服的人被固定在治疗椅上,一动不动。


    她拼命转换视角,看到治疗椅附近的另外一人。通过身型判断,那是名男性,穿着比较臃肿的实验服。


    “实验服”从头武装到脚,看不清面目。他在给“羁押服”注射药物。片刻,后者一阵轻微的抽搐,痛苦地呻吟出声:“我、我后悔了,我不要继续了……”


    距离足够近,“羁押服”的声音被高梓巧认出来。


    是林楷!


    他确实被抓了,可他怎么在这?


    无数猜测在高梓巧脑海里爆开——刘微宇跟他们是一伙的么?故意引我来?不对,说不通……


    “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这是确保你不被流放远星域的唯一办法。我答应了你父亲。”“实验服”声音平静。


    高梓巧心口又一紧——这人是冯路本尊!


    “我选流放!冯伯伯,你跟我爸说……我选流放……我受不了了、我不要被改造,我不要自由……我要回去,我回监牢去……”林楷声音打颤,“再这样下去我会像吴仕一样死掉……你放了我……”他太激动了,开始倒气。


    “你不会死的,孩子。吴仕的事是你不当操作导致的惨案,如果你不使坏折磨他,他不会死。但这不重要,那些耐受测试是过去式了。我新研制的机甲人不会疼痛,电刺激、关节压力痛通通会消失。你的痛觉神经很快会被改造,它会变为一种警告信号被你接收。你现在经受的痛苦是短暂的,只有让你体验濒死刺激,我才好把你的耐受阈值转换为脑提示信号。再忍一忍,这项技术在真人实验阶段,只有你同意接受实验,我才能向卡纳斯女士给你讨特赦……”冯路还在絮絮叨叨,但话音很快被林楷的惨嚎盖过。他被叫得耳朵疼,麻醉了林楷的声带。


    高梓巧看得心惊胆战,她听懂了逻辑因果——冯路在用林楷做人体实验,然后,他借此向卡纳斯为林楷讨要特赦。


    可机甲人军团项目不是早被叫停了吗?


    刘微宇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就在这时,冯路的动作突然停了。他低头看终端,跟着蓦地回头看向大门,定定注视着高梓巧的立足处,仿佛能无视光学盾、真切看到她!


    高梓巧头皮发炸,扭头要跑,转脸的瞬间几乎撞在另外一人身上。


    她险些叫出声,赶快捂嘴。


    冯路的助理,悄无声息站在她背后不知多久,实验基地的冷白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得他脸色铁青,他在对她笑,笑出满脸的鬼气森森。


    跟着,一道灰蒙蒙的光束落在高梓巧身上——光学盾被抵消了。


    “梓巧,”冯路堵在高梓巧身后,“你为了查竞卓的死因接近我、不在乎名声、废弃学业,我很欣赏你,你拥有获得成功的勇气,可惜选错了路……”他的实验防护服前襟沾溅满血迹。


    圈套!


    高梓巧身居劣势,反应很快。她侧跨一步,与二人构成“品”字型——老头儿应该不是对手。


    想到这,她突然抽/出腰间粒子刀,毫无预兆地揉身上前——挟持冯路、逃走、立刻去找楚霜!


    她这样决定。


    但事与愿违。


    电光石火间,“嘶”一声轻响,粒子刀刃被冯路徒手擎住!


    亮红的能量光芒在老头虎口割出破口,没有血,只有合金机械与能量束僵持的滋啦声。


    这老头明明四体不勤!前几天他脸颊浮肿,对外宣称摔了,但在高梓巧看来那分明是被谁打的。


    他居然是机甲人?!有这样的反应他何至于被打成那熊样?他在对谁扮猪吃老虎?


    可她来不及想更多,被助理一针扎在脖子上,四肢顿时无力,被对方半抱半拖弄进实验室。


    强效肌松剂让她动不了,但她还有意识,还能看得见——


    冯路回到林楷身边:“孩子,对不起,又让你多疼了一会儿,我很快能帮你结束痛苦。”


    林楷全身接满实验仪器,药液泵在冯路c重新开始操作时重新启动了。那里面不知是什么,似乎能维持着林楷在无麻醉手术状态下不被疼死。他圆睁着眼睛,被剃去了头发,他喊不出声,但他能听见锯子扯开头皮、啃噬着自己的头骨……


    时至此时,呼吸、心跳、脉搏都变成煎熬,他祈盼自己立刻死去。


    却无能为力。


    “你父亲一直不支持这项实验,亲爱的,她给你留下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奇怪的方程式?”冯路慢悠悠地跟高梓巧说话。


    “没有,他从不跟我说工作的事。”高梓巧回答。


    “真是太遗憾了。那来看看我的研究,”然后,冯路打开了林楷的头盖骨,“你看,我会把他变成杀戮机器。但很遗憾,他太紧张了,或许部分脑数值记录不够精准。如果我把你做成更完美的作品,竞卓在天有灵会开心吗?你愿意成为帝国机甲军团的将军吗?比楚霜厉害百倍,他不过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恐惧和诧异让高梓巧的大脑混乱。她生理性地想吐,没办法认真分析冯路的话。机械操作声和雨声混杂,变成毫无意义的音波信号。


    她开始胡思乱想:


    有人说雨水能在人的一生中与之重逢无数次,所以窗外的雨也见过爸爸吧?


    那它能见到楚霜吗?能让他听见,来救我吗?


    又或者,我该接受命运的安排,先变成机甲人,再因势利导……


    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还有得选吗?


    高梓巧不知道。


    雨也不知道,更不能帮她给已经一脑门子官司的将军传讯,只得下得更大了。


    楚霜收到密涅瓦特职人员的密报,申请特许令,冒雨进王殿面见女王陛下。


    从王殿外的停机坪到安检关卡有段不长的路,他需要步行。他走得急,悬浮伞跟不上他,于是他的衣服被打湿了大片。


    寻常制服不防水,潮湿催化着制冷剂,让他各处关节更加寒凉。


    倒是没那么疼了。


    他通过安全检查,把配枪、军刀、战术包等罗里吧嗦的装备卸下,坐进专务助行机甲,看雨水冲过的地砖反射着宫灯的光,晕出斑斓的大光圈,如梦似幻。


    楚霜进主殿大门时顾甜在等,对方见他少有地仪容狼狈,大眼睛忽闪了两下。


    “将军。”她给楚霜见礼。


    楚霜规整姿态,示意姑娘带路。


    王宫主殿只有三层,没电梯。


    顾甜带楚霜步行到书房门口,突然轻声说,“将军,女士心情不太好,”楚霜抬眼看她的瞬间,她张嘴没出声地继续,“议会院的选举有些脱缰。”


    因为苏信昭参选,楚霜在默默关注这事。小苏稳定发挥,入选议员不成问题。至于议长人选,杀出了几匹黑马,包括林砺。林楷出事后,林砺迅速公关,“大义灭亲”和儿子彻底断绝关系,声称如果那个废物不能为帝国而用,还不如死个干净、连空气都不要污染。他迅速投入巨额资金,以原始价值的3倍收购石玺矿。一系列操作,让他近几天路人缘飙升。他资金有限,吞不下所有矿石,也足以让卡纳斯的收购计划遇到阻碍。


    楚霜对顾甜笑着点头,心照不宣受她一句提点。


    书房里,卡纳斯女士在织毛线小猫。


    眼睛一蓝、一黄,像桑迪王子一样。


    “将军冒雨赶来见我,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卡纳斯示意楚霜随便坐。


    “仪容狼狈,冒犯女士了。”楚霜在离卡纳斯较远的欧式椅上坐下,腰杆直挺。


    他汇报工作时,坐多舒适位子都像坐板凳:“密涅瓦的特职员查到星领主正在调遣外务武装力量……”


    “已经下雨了,将军来提醒我未雨绸缪吗?”卡纳斯打断楚霜。


    楚霜迟疑,女王很少直接打断他说话。


    卡纳斯又问:“有切实证据表明密涅瓦要对咱们有所行动吗?”


    “暂时没有,”楚霜回答,“但对方将巡宇武装力量集中在枯砂要塞外围,同时对内征集大量劳工编入军籍,直接攻打要塞不至于,但他们或许要……”


    “所以这是你的推测?”卡纳斯再次打断楚霜,不等他回答继续说,“将军阐述事实,是为了向我表明军务防御比开采矿资源重要吧?”


    啥跟啥啊……


    楚上将长这么大没正儿八经跟女性吵过架,算是人生憾事。


    今天隐约感觉要圆满。


    他细想,理解卡纳斯的逻辑。可依照对方惯有的逻辑,他怀疑女王被谁下降头了。


    ——如果没有顾甜那句提醒的话。


    “将军怎么不说话呢?”卡纳斯问。


    楚霜无语:……天妈嘞,这让我说什么?


    “利剑不该藏锋太久,不然剑鞘里全是无处安放的戾气,”卡纳斯幽幽说,“采矿是件大事,该交给我放心的人,比如楚上将你亲自带队。”她眼角漾出笑意。


    让星航军统帅可着满星系挖矿,任谁听会觉得楚霜被明遣实贬了吧。


    第132章 故交


    刘微宇得知林楷不见的第一时间去查了监控。发现有人开着光学盾、用羁押所工作人员的身份识别打开单间门、带走了林楷。


    该工作人员于数月前离职,但他的权限一直没收回。


    不过纠责是后话,这节骨眼找人要紧。于是,刘微宇派人细查全城监控……没有收效。


    他忙叨叨好几个钟头,突然想起高梓巧半天没音了;一联系——失联了。


    刘微宇的脑瓜顶“嗡”一下炸开一团蘑菇云。他预感不妙,稍作沉吟,跟楚霜联系,结果这货也没音儿;他只得又找苏信昭,才知道楚霜去见卡纳斯了。


    刘微宇杀向王殿,在书房门口看见了满脸菜色的顾甜。根本不用问怎么回事,他就听见屋里楚霜声音略高地说:“女士,做资源垄断固然重要,但眼下如果因此与星联产生新冲突,军务财政都会吃紧!”


    “将军还没登元帅位就要左右政务走向了吗?!”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将军不是正在这么做么?”


    刘微宇站门口听得一愣一愣的,吵架主题已经不是就事论事了。他低声问顾甜:“这怎么了?”


    顾甜一咧嘴,摇头叹气,表示搞不懂:“我听见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吵起来了。”


    刘微宇背手在楼道里踱两圈:“麻烦顾中校跟女士通报,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请楚上将帮忙。”


    顾甜大眼睛一转,她早想找茬儿把屋里那两位分开了,苦于技穷,且不太敢。现在她立刻象征性地敲门,刷开认证:“女士……”


    “啪嚓——”


    卡纳斯像是气急了,蓦地站起来。她心爱的骨瓷茶杯被带翻在地,用粉身碎骨恳请女王消气,顺便把半杯红茶泼在她鞋上,劝她冷静。


    但女王终归不是人机,脾气上头,冷静不了一点。


    她一指楚霜鼻子:“你……”


    楚霜还能说什么?赶快站起来,低头躬身,准备挨训。


    也正是这一刻,话被顾甜打断了。


    卡纳斯目光像刀子一样甩过去,扎得顾中校脊梁骨起冷寒,直冲头顶。她硬着头皮不跟卡纳斯对视:“女士,刘总长有十万火急……”


    于是眼刀的靶心变成刘微宇。


    刘微宇低眉顺眼:“女士,林楷和高梓巧一起失踪了,事涉甚广,国查院需要军方协助……”


    卡纳斯看着他,听见林楷失踪,更像气不打一处来。她继位以来,对很多人下过杀手,但都是冷冰冰杀就杀了,好像她永远平和稳定,没人见过她有情绪输出。指着鼻子骂人和死亡凝视都是头一回,书房里没人说话,只很短的一瞬,却像时间停滞了。


    卡纳斯深呼吸,阖了阖眼:“去吧,先找人,”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已经目色如常,“楚上将,认清自己的位置!”


    楚霜二人离开,房间门关闭。


    顾甜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蹲在地上捡骨瓷杯子碎片。


    “别捡了,小心剌手,”卡纳斯随脚踢掉湿鞋,坐到临窗的茶桌旁,赤脚踩在毛毯上,重新倒两杯茶,“一会儿让智能管家收拾,你来陪我坐一会儿。”


    顾甜把已经敛齐的碎片扔进垃圾桶,小心翼翼坐到女王对面。


    “吓着了?”卡纳斯问。


    顾甜略有迟疑,摇头:“没有的,女士,但您要注意身体。”


    卡纳斯端起茶杯,笑着看顾甜,片刻,把目光转向窗外、看被宫灯映得斑斓的落雨,它们在假扮流星:“楚霜反应很快,我以为你给过他提示。没有么?”


    顾甜确实给过楚霜提示,但这不还是吵起来了么……


    女王的话又在她脑子里转一圈,她听出了深意——刚才楚将军在顺着女士的思路做戏?


    卡纳斯笑得更开了:“喜欢留你在身边,因为你聪明也单纯,所以从你嘴里传出去的话更可信。帝国是一盘巨大的棋,棋盘上的每颗棋子都有作用。至于是不是好棋,要看执棋人对棋性的理解,”她做个请的手势,示意顾甜喝茶,“对了,这或许是冯路捅出来的篓子。给他发信息,让他专心研究,别对不相干的人下手。如果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他的基地很快就会暴露了。告诉他,可以把与楚霜相关的研究给他看……”


    好让我看清楚霜还是不是当年对我毫无质疑的将军。


    顾甜终归是年轻,她的聪明才智只够理解卡纳斯让她做什么,却摸不透对方的初衷。


    她喝茶,让香醇回甘扑散在唇齿间,心想:不越级应该也是大智慧吧。


    楚霜和刘微宇行色匆匆,各开各车往高梓巧家赶。行驶过程中,二人保持实时通讯,刘微宇把高梓巧追踪冯路的因果和盘托出,他来时查过冯路助手的信息,那人登记在册的陆行甲全部趴窝没动,人脸识别没找到人,对方上了反侦查手段。所以,这或许是冯路针对高梓巧的诱捕。


    事件叙述到后半程变成了刘微宇对自己的口灿莲花。


    楚霜只是听着,半句评论都没有。


    “你……跟卡纳斯女士怎么回事?”刘总长花式自喷,四五分钟过去,稿都能出三千字了,楚霜还是一声不吭,他决定换话题。


    楚霜哼出个鼻音:“完成人生未体验事宜,跟异性吵架。”


    刘微宇无语:……所以你可着玛尔斯找了最具代表性的一位?


    他“啧”一声,能感觉出卡纳斯该不会是单纯跟楚霜较劲。她为什么呢?隔山打牛、针对艾登?星联?还是单纯想用资源制衡星系……?


    刘微宇想不通暂时不想,料想楚霜心情不怎么样,哄他说:“小霜儿啊,我最近看了一句话,嘶……什么来着?啊、对‘若你仰望,天空会亮’。”


    “它亮不亮关我屁事,再仰出颈椎病来,”别说解风情了,楚上将连风情都没有,他话出口、咂么滋味,反省白瞎了老刘的好心,又找补,“它爱亮不亮,老子会点灯。”


    刘微宇:……行吧。


    二人到高梓巧家时,苏信昭和刘微宇的几名同事已经到了。


    高太太在哭。


    她说从高竞卓走后,女儿就太懂事了,对她永远一副笑模样。可有一次,她透过门缝见闺女抱着高竞卓送的礼物掉眼泪。


    很伤心,却强忍着不肯出声。


    此后,刘微宇几句问话,得知高太太全不知道高梓巧的所为。他没挑破,要求去姑娘房间看看。


    高梓巧的房间很“少女”,床上一圈毛绒小熊,花瓶里有鲜花盛开,书架上摆着从小学到高中的各类奖状,却没有大学的。


    “老大,三小时前,高梓巧从S1号通道离开城区,通过设备编号查询,她的机甲是租的,但下速行通道后信号丢了。”楚霜收到包子的信息反馈。


    S1号通道是很老旧的出城快速路,交通用监控设备不完善,线索是军用监控查到的。


    楚霜点亮地图,看信号消失的位置是帝都和相邻城市之间的郊野,卫星地貌显示,这里多是荒地。


    “调侦查一中队,到该处排查生物痕迹,有发现立刻回报,不要妄动。”楚霜对包子下令。


    他挂断通讯,见刘微宇在查高梓巧的电子设备,反而苏信昭意外地安静,站在书桌前拿着摆件端详。


    摆件是块玻璃方樽,里面封着竹林造景,竹林右上方被固定了一块小石头,象征光源。随着玻璃樽晃动,竹叶起波澜,小石头折射着台灯的光,似金似银,在竹林间映出丁达尔现象,很好看。


    “怎么了?”楚霜问。


    苏信昭不像是对摆件感兴趣的人。


    小苏抬眼看他,声音很小地回答:“这是星星石……”他点亮终端,把射灯怼在上面照。桌面上随之映出斑斓光晕,确实像星空投射。


    而也就是这么一照,“星空”中还显现出一段复杂的方程式。


    二人对视:这是石玺矿转化星星石的方法?踏破铁鞋无觅处?!


    细想事情合理,高竞卓千方百计保护妻女,又没有更好的保存秘密方法。只能把东西偷偷做成摆件交给女儿,却不点破。这是一种寄托。


    楚霜刚要说话,被苏信昭压住手,小苏关闭光源,斜刘微宇一眼,摇摇头。


    他把玻璃方樽偷揣进口袋。


    楚霜眼角微收:这回指定不是吃醋了。这小屁孩确实对刘微宇有戒备。


    为什么?


    “小霜儿,(40°4455"N,112°5911"W),让你的人查这个坐标,咱们也过去。”刘微宇没注意那俩货的猫腻。他在高梓巧的记事本上发现个坐标,与她失联的地方不远。


    很快,楚霜确定坐标处是座福利院。私搭乱盖的地界儿、连官方备案都没有。


    谁也没想到帝都近郊有这样的黑作坊,而“福利院”三个字与遥远的拉东联动,揪扯着楚霜想起善先生,想起被融合的、不知能否称为人的家伙。


    又片刻后,包子发现了高梓巧的陆行甲和挂有国研院标识的野林子。林子与福利院直线距离不过两公里,通过私领系统查询,这地方也没备案。


    也就是说,“国研院”标识或是用来唬人的。


    目标区域一分为二,楚霜和刘微宇兵分两路。


    将军带人驻足于树洞门口时,雨还在下。野林子枝叶繁茂,泥泞里的足印还没被冲刷去——只进没出。


    “统帅,有门禁,叫技术开门吗?”


    “开。”楚霜果断下令。


    地下通道入口很快敞开,扑面而出一股混合着化学药水的潮气。


    楚霜戴上夜视仪、一马当先,大尾巴狼似的往下溜达,而事实上他每一步都很讲究。台阶上的感应器皆被他完美避开,一盏灯都没亮。如果这地方是冯路的地盘,鬼知道他在搞什么。


    从前,楚霜感觉冯路是个亲和学者、德高望重;如今,果然人不可貌相。


    冯路、高竞卓、国研院,甚至艾登和康德……他们像是被相互纠缠、又各自独立星体,藏匿于整片暗物质和星云背后,如今迷蒙渐开,未知全貌还是谨慎为妙。


    楚霜想到这,决定留个心眼——寻常作战员万一看到不该看的,很麻烦。他驻足回头,对特战队员们吩咐:“原地待命。”


    说完,他目光扫过苏信昭,见对方微笑着看他,一阵无奈——让他等,他也不会听话。


    果不其然,小苏不仅不听话,还举着生命探测仪,揉身挤到楚霜前面,要求打头阵。


    二人沿着石阶蜿蜒向下,一切平平无奇,每层的黑暗楼道尽头都有一间屋,但毫无人气。


    终于,二人往下走了四五层楼高时,生物探测仪显现出微弱的反应,但信号不稳定、指向不明确。直到下至最底层,一道国研级实验室才会使用的合金门挡在面前,杵天杵地——门里有活物,但生物信号被大门屏蔽了。


    楚霜在这一刻心生迟疑,因为这是一扇有钱没处买的门。冯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以个人身份弄到这玩意。


    或许高梓巧的信息有误?


    这里不是冯路的研究所,而是帝国的机密研究基地。如果帝国军因为一个小丫头的话抄了自家实验室,给卡纳斯女士写报告都不知从何处下笔——只能把锅甩给刘微宇了。


    楚霜正无厘头地想着,大门一声轻响,竟然开了。


    门内幽深,有星点晶莹斑斓的电子流光闪狭,不足以照亮空间。


    “楚上将,请进……”人工智能的声音传出,“你们比我预想中来得快。”


    它说完这句,顿挫片刻,见楚霜没动,又安慰说:“将军来找高梓巧小姐?她已经被平安送走了。这是一场乌龙,请容许我向您介绍自己。我是玛尔斯帝国机密研究中心-J,将军可以称我为J先生,还记得我吗?咱们是故交。”


    曾经,有位J先生在林楷案中上蹿下跳、黑白通吃,后来林砺承认了他是“J”,现在一翻一瞪眼,此J是彼J吗?它居然是个人工智能?


    楚霜接收信息,暂时不去分辨它的真实性,也拒绝被带偏话题。


    “门口只有高梓巧的单向脚印,她似乎没有离开。”


    “依照将军惯有的行为逻辑,我无需自证。很快,你会看到她平安无事,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管理员说我正在进行的重要研究与你有关,他让我找机会带你参观。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吧。”J先生语调温和。


    事情走向开始清奇。


    楚霜和苏信昭对视一眼,踏入大门。


    瞬间,J先生启动了全息投影。


    不难看出,这地方的研究课题以基因改造为主,各样的密封罐子里装着植物、动物。随着展示,J先生非常专业地简述研究目的。


    楚霜在看,但他不感兴趣。


    “好了,楚上将,看来你不喜欢前菜,那么到此为止吧。接下来,请看与你有关的项目。”J先生话音落,全息影像熄灭,黑暗的空间里,顺序点亮一列地灯,排列成指引二人方向的通路,延展向另一道门。


    门已经打开了,门里闪烁着微亮、像萤火虫。


    “我倒数三下。楚上将,请你深呼吸。”J说,然后它开始数。


    “3——2——1——”


    “啪——”冷白的光芒骤亮,须臾间撕碎了“萤火虫”的微光。


    第133章 试探


    空间亮如白昼、有足球场大小;与其说这里是实验室,更不如说它像标本陈列室——空间内错落着无数巨大的透明容器,每个容器中都“住”着人。


    人不是正常人,形态各异,比如四条手臂、比如胯/下长头、也比如肋上生耳朵……


    而刚刚萤火虫般的闪亮光芒是容器外沿悬挂的灯,不知作用,忽明忽暗,如呼吸的节奏。


    ……呼吸的节奏。


    这念头在楚霜脑海里转一圈,让他忍不住定睛更仔细看人——他们也有呼吸的节奏!


    那些不是标本!


    他们还活着!


    斜前方的罐子里住着胯/下长着脑袋的人。他被吵醒了,鼻腔窜出联排的气泡。他与来客对视,眼仁像两栖动物那样滚了下,嘴角抽搐,是想笑?


    霎时,楚霜面无表情地瞳孔散大一圈。


    “吓到楚上将了吗?”J先生的话音源于房间角落的超算机,机体上暗蓝色指示灯忽闪、流转,是它跳动活跃的神经元,“他们没有思维,是失败的产物,是历程,也是你通向痊愈的垫脚石,将军。等到数据收集完毕,他们就会被回收,毫无痛苦。”


    J先生拥有最先进的微表情捕捉设备,房间内每个角落的摄像头都是它的眼睛,它能在毫秒内扫描人类的表情肌,判断对方的内心世界。可是它只捕捉到楚霜瞳孔放大的瞬间,那或许是恐惧、或许是吃惊;而除此之外,将军再无喜怒哀乐。


    它不罢休:“三王子殿下用命换来核心技术,是在救你,我也是在救你;将军,我们都希望你的基因早日修复。他们是志愿者基因生产的复制品。基因改造后果不可预估,失败是正常现象,你不用因此有压力。”


    营养液扭曲了罐中人的面相。


    楚霜调整眼中晶体焦距细看,发现面貌相似者大有人在——四五十个人,只有五六副长相。可每张脸上表情各异。是面部肌肉失控?还是他们根本就有情绪?


    将军揣在口袋里的手握紧成拳。


    “你的上级管理员是李谨仁博士吗?”苏信昭问。J知道基因核心技术,但他只把那东西给了李谨仁。


    “不是的,三王子殿下。管理员另有其人。”J先生回答。


    事实上,只要能治楚霜,苏信昭可以没有底线;如果这些人是自愿提供基因就更没问题了。但他知道楚霜不一样,他怕他受不了。他更怕说着说着,J会突然挑破楚霜也是克隆人。他在楚霜脸上看不出端倪,唤醒末那识接通自己的终端,得知对方心率、血压数值略有异常。


    “小霜,不想看了咱们出去吧。”他想扶楚霜。


    楚霜单手轻抚开搀扶,示意自己没事:“高梓巧呢?你既然让人送她走,就该有实时监控,给我看。”


    J先生卡壳片刻:“楚上将,我没有这样的指令授权。”


    楚霜冷哼,毫秒间拔枪指向超算实验舱的数据箱:“那么我打烂它?”


    这样的极密数据,极有可能不存在云备份。


    J先生不说话。


    楚霜也不说话。


    僵持中,超算的中控灯闪烁,像J先生睁开了无数只眼睛。剑拔弩张,暴风雨前的宁静随时可能湮灭。


    忽然,J开始笑。


    “哈哈哈哈”每个字的间隔控制非常精准,诡异得像打嗝,听着像挑衅,即便它本意不是这样:“太有意思了,将军,你太有意思了!我的数据库里从没有用自己威胁对立方……哦,不对,我的逻辑是错的,我不是你的对立方。我代表玛尔斯帝国希望你长命五百岁,将军。为什么怀疑我呢,是有什么细节让你觉得我不对劲么?你……”


    “少废话,我数三下就开枪,”楚霜打断它、根本不吃这套,冷漠倒数,“三——二——”


    “等等!等等、等等!”智能系统居然显出了慌乱,让人分不清是它知道“怕”,还是精算出暂时听话是上策,“好了,我给你看。”


    控制台上亮起幽光,影像被悬空投映:高梓巧所在之处看不出特点,四面白墙、一张床,她在床上昏睡,胸口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刚刚J说她被送走了,但门口没有脚印,说明这地方还有其他通路,又或者她还在这……


    “我需要你证明这是实时画面,然后告诉我她在哪。”楚霜点亮终端,把已知消息发给刘微宇。


    “楚上将,你代表军方,而这里是帝国研究所。咱们不是对立的。”J又一次申明立场。


    楚霜冷笑:这样才可怕。


    “假定高梓巧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你的管理员在平衡她英雄后代的身份、与未来事件对帝国的影响。然后两害相权,不是吗?”


    J不说话。


    “她到底在哪里?别想暗中释放神经松弛剂,除非你能在0.05秒内让我失去意识,否则我一定一枪打烂数据芯片。”楚霜冷声说。


    “0.05秒吗,将军的肌肉反应速度是珍贵的数据……”J的语调让人起急,蒸不熟煮不烂的。


    这时,苏信昭在楚霜后腰轻拍了下。


    二人默契,楚霜明白小苏想用末那识。但超算智能体不好对付,末那识使用过度的后遗症越发难以预估。更重要的是,一旦苏信昭成功,末那识的威力将会被很多上位者看到。他或许立刻被女王视作威胁,心脏里的瞬爆弹可以分分钟要他丧命。


    楚霜侧目看他:这些因果逻辑你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来不及深究:“没到绝境,不要妄动。”


    可话音落,不对紧随而来。


    离二人最近的实验舱内,克隆人一直面色平和、合着眼睛,因为没有头发,他像个被浸泡在水里的假人。


    “假人”醒了。双眼有一晃而过的迷茫,旋即圆整,显出惶恐,像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肉眼可见的速度,容器中的营养液在被抽空。而“假人”像婴儿需要羊水一样需要营养液。随着水位降低,他努力让自己下沉,拼命把脸埋进液体。他弯腰、蜷缩、最后蹲跪下,这时他背后显现出一条宛如脐带的透明管道。


    几秒后,脐带也被收回了。


    “假人”越发不适,开始剧烈挣扎。他窜起来,拳头捶在实验舱上“咚咚”作响,但毫无收效,于是他开始用肩膀撞击。随着他的身位改变,楚霜看见他的后脑上长着另外一张脸……


    那张脸不健全,脸上除了五官,还有坑坑洼洼无数孔洞,像巨大的毛孔,冒着细碎可怜的毛发。


    “干什么!”楚霜喝问。


    J先生慢悠悠回答:“给你展示打烂核心数据的后果,楚上将。数据会消失,实验体会痛苦死去。这是你害的……”它顿了顿,“但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也没关系,不用负罪。它们是克隆体,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人。能为人类作贡献,已经算物尽其用。”


    楚霜的心脏被狠狠一揪。


    失控的实验体还在挣扎。


    他用肩膀把实验舱撞裂了,牟足力气,一脑袋撞向裂缝中心。


    “嚓”一声响,头冲出罩体。


    他被卡得进退两难,碎片割破了他的脸和脖子,尖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颈动脉。


    实验的初衷是改善凝血障碍,但“假人”是个失败品。基因改造只赋予他诡异的外貌。


    他伤口冒血如小喷泉,在他的捶打挣扎之下,血四下飞溅,铺满透明的实验舱罩,浓稠、滑腻……与周围的后科技时代风格形成剧烈反差。


    楚霜面如凝霜,冷得可怕。


    那是种怒火被控制到极致、眼看要疯狂爆发的压抑感,对外能毁天灭地、对内要把自己也挫骨扬灰。苏信昭只看一眼就觉得胆寒。


    果然,楚霜一直低垂的枪口突然上扬,粒子束迸发,毫秒击中实验体,恍如给他点出一颗眉心痣。


    克隆人身子微震,停止挣扎,他懵懂地掀眼皮看楚霜,居然笑了。笑着解脱了。


    ——J在骗人,他们有思维。


    “我问最后一遍,高梓巧在哪?”楚霜的枪口转向中控,“你可以继续这样做,我会送他们挨个解脱,他们就不该存在。”


    此举出乎J的预料。


    苏信昭也一样。


    小苏看向死去的实验体,对方脑袋耷拉在舱外,血还止不住地冒,而当苏信昭的目光掠过对方右侧肩颈,他眼尾猛然收缩,他看见对方惨白的皮肤上有个图案,是国研院的缩写,似金似银,像块纹身。


    和楚霜耳朵后面的四芒星非常相似!


    苏信昭心如蹬空、惨遭雷劈,他终于明白楚霜耳后四芒星的含义了。楚霜曾说“那是我对帝国忠心的见证”。


    这是随口说吗?


    还是从头到尾小霜都知道?


    刚刚对方甚至说“他们就不该存在”……“他们”中包括他自己吗?!


    苏信昭细思极恐,下意识把手搭在楚霜后腰上,攥紧他一把衣裳,顺便被他的机械外骨骼硌了手。


    楚霜莫名其妙,恍人一眼,以为小苏紧张,低声安慰说:“别怕。”


    一句之后,他恢复冰凉,对J先生淡声问:“你不信?可以试试。但总玩倒数游戏多没意思,”话音落,粒子光再次裂空,描着数据舱的一角掠过,打在墙壁上,烫出黑烟,“哎呀,手抖。”楚霜嘴角弯出抹邪恶。


    J没话了,资料库里用于形容这种状态的话术叫“踢到钢板了”。它终归是个超算智能,不知道福利院也暴露了,还在纠结计算各种情况发生的概率。


    楚霜可懒得等他,手指又搭在扳机上,指腹肌肉收紧。


    千钧一发,他终端弹出一条视频通讯请求,是卡纳斯。


    楚霜沉静一秒,按下接通键:“女士。”


    看背景,女王还在书房里,恢复了温和优雅,对楚霜露出和善微笑:“楚上将,离开实验基地,来找我,我和你说明一切。”


    楚霜没有立刻领命。


    卡纳斯眉头轻轻扬起来:“我向你保证,高梓巧平安。”


    “女士,所以她在哪里?”


    卡纳斯脸色淡出乌云,冷声说:“将军,你在质疑我?”


    楚霜深吸气,上一次他毫无质疑,却失去了楚螭。


    他低垂眼睫,挡去眼中所有情绪。依旧是领命收队了。


    重见天日时,雨很小了。重月的光芒透过林叶洒下来,像根根银色细针。


    楚霜的眼压近来没再出问题,现在不知怎么了,猛然一花,那些银针带着光晕,分散成无数单色光圈又聚合,变成密林的前景,给阴森润色。这一瞬间,这地方美得不像人间。


    像人间地狱。


    苏信昭看出他恍惚,碍着楚霜正被特战队员们万众瞩目,不动声色地在他背心撑住。


    楚霜立刻回神,暗骂了句比较难听的街,下令行动极密,不许对外透露。


    路上,楚霜收到刘微宇的信息,对方在福利院的秘密诊疗室里找到了高梓巧。照片画面与J展示的一致。姑娘没有大伤,一直在昏睡,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楚霜松好大一口气,重回王殿。


    应卡纳斯要求,苏信昭也一起跟来了。


    书房里,卡纳斯女士换了居家便服,坐在矮脚桌旁,面前摆着醒酒器和三支高脚杯。


    “将军,酒是我刚才打开的,香气宜人,能平息你的愤怒。”


    一路过来,楚霜冷静不少。


    当然他更不会给脸不要脸,于是端杯:“女士抬爱。”


    酒确实是好酒,流动的红宝石在口中徜徉,花香纠缠着不重的木头香韵顶入鼻腔,冲淡了实验室残存的药水味。


    “为什么生气呢?”卡纳斯转动高脚杯,“很多事情是猜测和臆想。我亲爱的将军,那会影响你的判断,也会变成你我之间信任的障碍。”


    楚霜确实生气。


    他看到了高梓巧的执着与挣扎,看到不相干的克隆人在受苦。他知道缘由却无力改变。如果心智不够坚强,他或许会把痛苦归因于他的存在——他消亡,痛苦或许也会随他消亡。


    但楚霜知道这是歪理。他在或不在,事情依旧会发生,他无厘头地想到“一个‘楚霜’倒下去,会有千百个‘楚霜’站起来”,此时此刻,这句话血性全无,变成天大的地狱笑话,直愣愣扣在他头上。


    痛苦源于眼睁睁看人类欲壑难平。


    无力改变、形成无助,无助被漠视、昭示出无能,无能可以激发暴怒、终成巨大的仓鼠球,让愚人囚困其中,永无出路。


    更甚,事实证明卡纳斯知道整个事件。


    她又在试探他——像他刚接任星航军统帅时那样搞服从性测试。


    那次,他失去了楚螭;这次,要用谁来证明他对帝国的忠心?!


    第134章 画饼


    想归想,楚霜不能说。


    他面对女王还是恭敬里藏着绅士风度,站起来、右手握拳贴在心脏处,微微躬身:“刚才是我行为失准了,女士。高梓巧不该被牵连,这让我不够冷静。”


    卡纳斯示意他坐下,摇晃酒杯,轻轻叹息一声:“我知道你跟竞卓的关系,也知道你想起……”她目光扫过苏信昭,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向楚霜举杯、心照不宣地闷下“楚螭”的名字,“这不怪你……还记得我当初的承诺吗?承诺你往后不会出类似的事。我向来说到做到。至于高梓巧,我会通知专家消除她不美好的记忆。你是国之利刃,是星航军刃口最好的钢,不该为这些事情牵扯心力,帝国会尽一切努力保障你的健康,”她看向苏信昭,“信昭也希望你健康平安。”


    玻璃酒杯碰撞,“铮”一声响。


    卡纳斯嘴角挂笑,浅淡的唇印沾在杯口,被她迅速抹去。她的常态是温和、优雅,骨子里是帝国核心没感情的“计算机”,最擅长精准计算达成目的的捷径。


    如她所说,楚霜像柄利剑,可以为了信念隐忍、接受锻造之苦,他背负那么多骂名足能说明一切。但只要是剑,就有锋芒。锋芒与圆滑悖逆,让他想在这一瞬间说“算了”——即便是克隆人,也不该让他们为我受折磨。


    效忠被反复算计试探时,剑魂会碎裂。


    但苏信昭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握住了他。


    整个事件过程,苏信昭冷眼旁观。


    他看出女王和将军之间有微妙的隔阂,或许源于某段往事。


    他怕了,这是一种直觉。怕卡纳斯认为楚霜脱缰,要把他制造成下一个“英雄”;又或者,她会操控他重生,像二十多年前那样。


    从二人进屋起,卡纳斯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审视,几乎不做掩藏。


    小苏在楚霜手腕紧紧一握之后放开他,站起来、一饮而尽杯中酒:“女士,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您提,择日不如撞日。”


    卡纳斯预料之外,对他的郑重饶有兴致,示意他说。


    苏信昭毫不客气,又喝掉女王两杯酒,把“怂人胆”壮上天,才深吸一口气:“女士,最近网上一直诟病我的星籍,唾弃我进议会院,所以……我想入帝国星籍。”


    卡纳斯玩味地看他,带着故意逗他的语调问:“入籍?向星移民局递交表格就是了。但你是星联王子……咱们之前还有约定呢。”


    “墨丘利已经没了,那里承认双重星籍,这是个空子,这并不影响和您的合作。确实,我可以直接提交星移民申请,问题在于即便我能归属于杰出一类人才,也要经过五年审批。女士,这时间太久了。”苏信昭低下头,偷偷看楚霜。有点扭捏。


    卡纳斯眨着眼睛看小苏,突然回过味来,笑着问:“你打什么主意?到底是在乎流言,还是想和玛尔斯的将军结婚?”她给他倒酒,“和楚上将结婚,确实能帮你把入籍时间缩至最短。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康德那老家伙知道这件事的表情了。”


    画风走向开始清奇。


    楚霜猝不及防,被苏信昭精准“咯噔”、雷得外焦里嫩:


    这孩子拿入籍当幌子,在女王面前跟我求婚?脑袋被驴踢了吧……


    先拿先占,有“御赐金婚”,我就跑不了是不是?


    楚霜感觉小苏有深意,又暂没想明白。


    卡纳斯难得看楚霜呆若木鸡,是真的想笑,清清嗓子,正儿八经回复苏信昭:“外界流言你不用介意,单凭你帮帝国低价收购石玺矿,议会院就需要你,我得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暂时不还给你父亲;可是呢,我是科技时代的女王,不做婚姻包办,这事儿你得跟当事人商量;另外,就算当事人同意,他好歹也是我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你空口白牙就想把人套牢,啧啧,没诚意。”


    苏信昭正中下怀,当着女王的面看楚霜,一眼深情,把他的“恋爱脑”暴露无遗:“我对他的诚意会好好给他看,至于对帝国……”他撕下便签纸,飞快写着什么,片刻撂笔、把纸签推向卡纳斯,“这是星星石的生成方式,它没出现在星联,就是我现阶段最大的诚意。”


    繁琐的方程式,他看一遍就背下来了。


    好一招就地取材,现炒现卖啊。


    楚霜终于明白小苏葫芦里卖的哪款□□了,他用事实向女王表明立场:


    第一,我想跟楚霜结婚,才把东西给你;


    第二,东西我能给你,也能给我爸;


    第三,实验需要时间,我给你的不一定是完本;


    第四,我有本事收购石玺矿、弄来方程式,就有本事帮你做别的事;


    第五,这条最重要,我是个恋爱脑,做一切是看在楚霜的面子上,稳住恋爱脑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他的爱人好。所以你别打他主意!


    卡纳斯当然明白深意。


    她笑着收下便签,对楚霜说:“楚上将,算起来玛尔斯帝国帅位从缺三十多年,如果二位把流浪黑洞的事情顺利解决,这个位置就是你的。所以三天后,把石玺矿的外域开采计划书交给我。”


    楚霜想一脑门子磕在桌子上。


    同坐的二位好一番棋逢对手!


    苏信昭一套组合拳,换回女王亲手画的大饼沾白糖,外加一闷棍,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评述,只得对二位政坛高手甘拜下风。


    领命之后,他听二位云里雾里闲扯得没边,借口时间太晚,拽着小苏跑了——苏信昭再跟女王聊下去,怕是要帮女王在星系大肆搞资源垄断了。


    牛皮吹太大,楚霜怕他崩嘴。


    书房里剩卡纳斯一个,她继续品酒,片刻后,呼叫李谨仁:“博士,我让你准备二次克隆的事情,怎么样了?”


    通讯另一端,李谨仁不知说了什么。


    卡纳斯温和着声音:“这是未雨绸缪,如果他能在适当的时机重生,抹去不该有的记忆,会活得更好。另外,你去看看高梓巧,把她不该有的记忆抹掉,让她做个快乐的孩子吧。”


    特护病房里,高梓巧暂时抛却苦恼,睡得很沉。


    刘微宇趁无人注意、在她手心中塞了一块微型芯片,嘱咐两名女同事照顾她,驾驶陆行甲消失在雨幕里。


    他往家的方向开,想一系列突发事件,预判帝国平静外表下的暗潮涌动。他单手扶着机甲操作盘,长串佛珠松弛地悬在手腕上。珠子很皮实,他戴得不大在意。现在它被潮雨气沁染,表面起了一层濛。


    和他失去亲人的那天一样。


    那个是个暗淡如星系末日的夜,他最在乎的人带着遗憾倒在大雨里,永远离开。佛珠被雨淋着,像随着他哭了。


    刘微宇有些怔怔。


    突然,对面一道刺眼的强光急闪,晃得他回神,会行机甲拉着长鼻儿错过,对方驾驶员八成在骂街。


    刘微宇吓一大跳。他心有余悸,把陆行甲停靠在路边,缓好一会儿,才重新拾起算计,点亮终端给桑迪发消息:你想推艾登一把,机会来了。


    现在是凌晨,桑迪的消息秒回:老地方,请你喝酒。


    刘微宇调转方向,“老地方”离军区大院不远,他路过楚霜家门口,下意识向里瞥:小霜儿回家了没有?事件快点解决吧,他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楚霜打了个喷嚏。


    他缩回游客后排的座椅靠着。他有很多话想问苏信昭,但太累了。


    他打开窗缝吹冷风,看落雨在灯光下假扮流星璀璨,光晕又变成尖针的模样,刺得他眼睛酸,顺便扯得他头疼。制冷剂对此无效。


    他想:什么时候能把脑袋也冰镇一下就好了。能止疼、又能缩小头围,免得时不时自觉头大。


    下一刻,他嫌弃自己无厘头,撇嘴翻了个白眼。


    苏信昭通过后视镜看他,知道他心情不好,没多吱嘴。楚霜很聪明,万般根源是能看得透的,不需要“小屁孩”点拨;只是无奈,楚霜也应了那句慧极必伤,很多事情看透之后,无力改变、又不想接受结果,会拧巴出另一种别扭。


    现实中,退一步海阔天空太难,越想越气才是常态。


    游客自动驾驶,稳稳停在家门口。


    楚霜进门,交代一句“想安静”,径直上楼了。


    他的冰镇脑袋计划还没提上日程,已经在思虑间走漏风声,让头疼奋起造次,闹得他脑仁像被锯子来回剌。


    他疼得心烦,在书房里驴拉磨似的转几圈,终于摸出正儿八经的止疼药吃下。等药效发作的功夫,他恨不能把脑袋薅下来、摆在面前安生一会儿,不疼了再按上。


    他越难受,越没困意,因祸得福,把矫情疼成了暴躁。


    楚霜恨恨地想:星系之外浩渺无穷,我在芝麻大的地方操心纠结算个屁。解决了流浪黑洞,就撂挑子走人。到时候星航军爱谁管谁管,老子凭什么要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这么想着,他心底有口憋屈霎时松了,果然何以解忧,唯有辞职。


    窗外“咔嚓”一声炸雷响。天撒癔症似的给他叫个好。


    从傍晚开始,楚霜就飞蜂一样折腾,闹到现在风尘仆仆。他趁药生效、没上头,火速冲进卫生间把自己洗干净。


    出浴室时,雨也暴躁了。


    他的书房有扇落地窗,窗外不远是人工造景湖。


    现在湖面被砸得起雾,天际时有落雷倒影,像硕大的墨翠被劈碎了。


    楚霜喜欢下雨,靠进沙发,控制窗子撑开半扇,白噪音被放进屋。他看窗景出神,脑子依旧没停歇,用事实证明对工作的“口嫌体直”,开始盘算怎么借助采矿、观测星联动向——密涅瓦的军务部署翻天变化,一定有原因。女王无心防务,他却不得不防。


    某种程度而言,他不算个正常人,烂命一条,身居帝国军高位,被整个星联忌惮,算是种别样的爽。


    再说苏信昭同学。


    他知道楚霜累了,还是期待对方问一句“求婚”的事,哪怕骂他胡闹呢。结果小霜只字未提。预料之中,依然小有失望。


    他回房间整理内务,和大雨深情对视到半夜三点,终于按捺不住。


    他想看他一眼,只悄悄的就行,不打扰。


    他在雨声的掩护下往人家卧室摸,开门,屋里黑漆漆的,床品整齐。


    楚霜根本没回来睡觉。


    那家伙不会还在书房吧……?


    因为卡纳斯让他交计划书?


    小苏开始愤怒了:明明累了,明明有怨气,跟我一句话都不多说,还要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真把有限精力献给无限事业么……你跟办公桌过一辈子算了!!


    可他气冲冲跨进书房门,就暗戳戳软了心。


    房间里静悄悄的,楚霜没跟办公桌谈恋爱——“L”型沙发上,小霜抱着靠背垫,半埋着脸,睡得很熟。


    苏信昭早发现了,楚霜睡觉爱藏脸:平时再怎么冷肃,睡着了也像只猫似的。


    他在他面前蹲下,如愿以偿地静静看他。


    楚霜没戴纳米幻肤,肤色比平时惨很多,像座没温度的雪雕像,不用碰触就感觉冰凉。唯独耳朵后面的四芒星比平时更耀眼。


    它很美丽,只是知道了这东西的原委,苏信昭就很难单纯地欣赏了。但他也不是厌恶它,因为爱屋及乌,他很难把它与心上人割裂来看。


    他难自控,轻轻用拇指摩挲纹身似的瘢痕。无论他的小霜是普通人,或是克隆人,都是他心尖上那颗星星。


    这一瞬间,他有点诚心。楚霜睡着了像猫,警觉性也像猫。他想让他知道他来了。


    很奇怪,楚霜丁点惊扰没收到。


    小苏以为他是太累又喝了酒,想拿什么给他盖一盖,环视一圈,茶几一角的药瓶格外扎眼——晚上他明明用过制冷剂,又不管用了吗?


    楚霜的毛病越发难控,可这人压根不在乎实验数据……


    苏信昭理解,同时他悲伤:你在乎我的命,却不在乎自己么?


    这念头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他正出神,楚霜翻了个身,觉出身边有值得依靠的“墩子”,往“墩子”上贴了贴。


    只这一个动作,苏信昭脑子立刻宕机。


    楚霜挺高的,躺在沙发上终归不好舒展。他把人抱起来。


    这回楚霜有反应了,微皱起眉,想睁眼,又被药效、酒劲和乏累拿得睁不开。


    “是我,睡吧。”苏信昭向来痴迷于他迷迷糊糊的乖巧,醒过来的小霜活色生香,无奈那时候他就不喜欢他照顾了。


    苏信昭稳抱着人,挪回自己房间,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在对方身边躺下,还没来及搂人……


    睡熟的那位就胳膊腿齐上,攀住他、蹭了个舒服的姿势。


    苏信昭:……


    于是他只得充当人形抱枕。一开始,满心欢喜,渐渐就后悔了。


    心上人的呼吸悉数吹在他耳边,配合雨声,让他想起另一个大雨天,也在这里,对方曾把他按在床上……


    霎时,拥抱和依靠转化成别样的煎熬。


    熬得苏信昭心里、身上都不对,有个地方格外不对——


    作者有话说:预告一下,准备喜闻乐见的圆满。


    第135章 小丑


    苏信昭深呼吸,想借着楚霜睡得熟,把人挪开,可他刚一动,他亲爱的小霜就八爪鱼似的攀他更紧,抬脚搭在不可言说的位置,是切实把他当抱枕了。


    苏信昭自找苦吃、有苦难言,不忍心把人搅和醒,只得按开窗帘,看窗外瓢泼的大雨灭火。


    他甜蜜地熬了俩多钟头。


    早上五点半,雨没停,楚霜醒了。


    将军睁眼先是一愣,以为自己没睡醒;揉揉眼,眼前还是小苏的笑眯眯、和隐隐约约的黑眼圈。


    楚霜环视一周:我不是在书房么?


    ——不会是添了梦游的新毛病吧!


    这么一想,他可就躺不住了,掀被子坐起来。


    苏信昭是个坏小子,故意问:“怎么了呀?”


    楚霜难得支吾:“我……我怎么就跑你这来了?怎么、怎么在你床上?”


    苏信昭嘴角压不住索性顺势一噘,装模作样:“哼,昨天我睡得好好的,一睁眼见你跟个鬼似的站在我床边,叫你也不理,上床就要扒我衣服……”


    楚霜简直无语了。


    他心一哆嗦:本来毛病就不少,这么发展下去……我到底要变成什么样?


    更让他不爽的是,扒人衣服这么禽兽的事情他居然做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要下床,被苏信昭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去?”


    “收拾收拾,找博士看脑子。”


    楚霜被失忆和头疼连番轰炸,让他对脑瓜壳信任感缺失,尤其事实摆在眼前——醒过来的时候,他确实把小苏窝怀里了。


    苏信昭没想到真能忽悠到他,笑着拦人:“别去别去。”


    楚霜狐疑看他。


    闪念间,小苏机灵冒头,意识到透支信任不是上策,遂放弃继续招欠:“逗你的,昨天你在书房睡着了,我抱你过来的。”


    楚霜眼神没变化,不信自己睡得那么死。


    “真的,”苏信昭忍不住帮楚霜理睡爆炸的头毛,“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觉得我安全?”


    楚霜还他一个敷衍的笑。


    对方跟他开了个玩笑、无伤大雅,但牵扯出他对自己毛病的焦虑,有丝微妙的不痛快在他心底发芽,又不值当发作。他掀眼皮看窗外的大雨,心想:赶着有正事睡这么死,不是要坏菜么!是脑子的问题还是药的问题?


    苏信昭很敏锐,细品因果,小心肝一哆嗦,捧起他的脸:“下次不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了。”


    楚霜对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哭笑不得,感觉自己要变“废物”,他知道这想法偏激,但已经在他意识里根深蒂固,源于他一路走来经的事、遇的人。


    这样的心思他自然不肯说给苏信昭听。取而代之,他决定给臭小子些教训,让他下回不敢再乱说话。他迅速让老刘休眠,把终端撇一边、往前扑……


    苏信昭被扑倒在床上。


    视角变换,小苏见他衣领大敞四开,风光无限,脸“腾”就红了。


    “小、小霜,你干什么……”舌头也跟着不顺溜。


    楚霜流氓似的在他下颌一勾:“我不是梦游么?昨天没得逞,今天继续……”


    然后,他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伏低身子亲上去。


    楚上将此人在情事上不算老手,外务应酬多是逢场作戏、最后以装醉了事。但他年纪摆在这,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尤其躯壳里的铁锅骑大鹅老师,博览文艺作品巅峰、细品雅尝深研究也是有的。


    这事讲天赋,是另一种情商。楚霜情商手段高低参差不齐、或生硬或温柔,只看对象是谁。


    现在,他亲吻苏信昭,就非常高明,别有用心的坏。他自对方额头、眉心,一寸寸往下。细密不急迫,没有言语,却宛如把心意娓娓道来。他感觉小苏一只手抓紧他后腰衣裳,另一只手撑在他胸口,想推又舍不得。


    “躺好,不许动,”楚霜假意板脸、在咫尺间命令,“糊弄我要付出代价。”


    他吻苏信昭的眼睛。小苏眼仁很好看,细看有深沉的灰紫色,优雅低调不张扬,藏着深邃的心思。他把对方亲得闭眼,心想:平时看我眼睛放光,他今天怎么这么矜持?


    矜持是假的。


    “小、小霜,你上班要迟到了……”苏信昭气息散乱,心里有把火,能分分钟扑出来,裹住二人、烧得炽烈。


    曾经,他纠结良久,楚霜毛病没好,他怕弄伤他、不忍心碰他;而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下定决心,如果情到浓时,他一切都愿意。只要生米熟饭,谁上谁下豁出去了!结果事到临头太突然,他有点噎得慌。


    他确定这次楚霜是认真的,没逗他。


    “你糊涂了,今儿不是公休么?”楚霜贴着他耳朵轻轻说话,像调笑、也像责怪,顺便沾一嘴便宜,把他扰得哆嗦。


    小苏的反应真实又青涩,楚霜很满意,手指穿进对方发丝,摩挲着头皮,他吻得苏信昭仰起头、在他怀里轻轻一声呜咽似的叹息。有一个瞬间,楚霜感觉对方想翻身抱他,但一闪即过。


    “一会儿老刘又来了。”苏信昭咬着后槽牙。


    楚霜“啧”一声,报复苏信昭不解风情,用舌尖在对方喉结上打个圈。


    极近的距离,小苏颈侧绒毛起立。


    “来不了、他睡觉呢,”楚霜似笑不笑,“你恨我?怎么咬牙切齿的?”


    “不……当然不是了。”


    苏信昭忍无可忍,手开始不老实。


    楚霜在笑,把持着分寸、把人折磨得差不多就给点甜头,他吻苏信昭的嘴唇。


    小苏终于逮到人,气息陡然加重。


    他生怕楚霜跑了,又气楚霜报复他、总在若即若离地逗他,单手护住对方后脑,猛一翻身,把人压进怀里。


    一朝夺得主动权,像野兽抱住珍宝。他知道自己有獠牙,想朵颐却只敢小口品尝,为对方舐去灰尘,让宝物永远光鲜。夙愿难平,周而复始。


    这是对欲望的极致克制,约束太过,像在上刑。


    楚霜的眼睛被苏信昭单手蒙住,毫不妨碍他体会小心翼翼。


    他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又不得不珍视心意。因为对方太把他放在心上。


    太放在心上……


    于是不忍心、舍不得,爱之深甚、畏手畏脚。


    楚霜偏头,躲开亲吻,捉住对方的手,把人从身上扯下来,行云流水跨上去、按住。


    他居高俯视,看见苏信昭即将崩盘成意乱情迷的隐忍,看见苏信昭怀揣炽情不舍丢弃的强撑。


    ——原来你这么在意我。是了,你一直在意我。豁出性命在意我。


    但是,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不自作主张……


    念头像个导火线,擦出火星。


    “你昨天想用末那识入侵J?怎么想的?”


    苏信昭眼光忽恍,没明白这人跳跃的脑回路怎么搭到昨天的事情上去了,顺口回答:“就是看不得你被为难,我一刻都不想你在那地方多待。”


    楚霜贴近,在他耳垂咬一口,很重,咬得苏信昭“嘶”一声低呼。


    “你答应我的事呢?你让我养着‘你’,那个‘你’好好在我终端里,可事到临头,我真的能养好你么……”楚霜在亲吻的间隙中问,他不高兴了,声音没波澜。


    逻辑击中苏信昭的心脏。他想抱楚霜,被对方按着双手不让动。


    “别告诉我你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楚霜撑起身子,在对方眼中看到温柔、看到心疼、还有一丝慌,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对视间,苏信昭脑筋急转九曲十八弯。


    还没秋后呢,怎么就算上帐了?


    昨天的事实是,他当然想到过末那识暴露威力的风险,他在赌。他赌女王暂时舍不得对他下手,他赌自己的利用价值。


    只不过,“赌”字说出来是火上浇油。


    他明白楚霜突然生气的根节。


    某种程度而言,他确实“食言”了,他解释不清,哄人技穷,脑子乱成一锅粥。并且,在这个问题上他同样窝火,不痛快开始诈尸:“我知道你怕失去我。那你呢?为什么可以不在乎自己?你拿药当饭吃、跟办公桌谈恋爱、宁可毁了研究数据……你在乎过自己吗?凭什么对我双标?”


    话说到这份上,亲热是暂时亲热不了了。


    楚霜看他片刻,侧翻坐去一旁。


    吵架是话赶话。


    然后话出口,会有人立刻后悔。


    苏信昭就是。


    他的质问于楚霜而言太残忍,所有问题都不是楚霜主观造就的。


    “小霜,我是想说,并不只有你害怕失去……”他拉住对方两根手指,但这次楚霜没给他回应。


    楚霜背对着人,手撑在身后,仰着头。丝质睡衣像瀑布,从他宽平的肩膀上流淌下来。


    然后,落流起波澜,因为楚霜在笑,笑得凄凉。


    “是我自私。没人会对毫无回报的事情付出全部,大公无私背后往往有看不见的驱动力,只要目的是好的,就值得被歌颂。好比卡纳斯女士的无情和决断,是为了换取帝国更多人的利益,也是在追寻自我价值和掌控;好比我对星航军的事无巨细,是守护玛尔斯、对每一位同僚负责,也是无形的自负;又好比你对我的深情,是回馈我对你的好,也是追寻弥补你内心的亏欠,”楚霜转身看苏信昭,手指轻轻刷过对方眼睫,温柔缱绻,“没见过光亮的孩子,别把烛火当太阳。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苏信昭脑袋“嗡”一声,被人在后心狠狠掏一把、防不胜防地疼,他扯住楚霜的手腕:“小霜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声音在抖。


    楚霜还是那副样子,对他有无限柔情,话却冰冷如刀:“我在回答你的问题啊,我说人都是自私的。我接受不了你出事,本质是为了自己好受。我的双标利己更严重一点,因为……”


    “别说了!”苏信昭炸了。


    一把掀倒楚霜压过去吻他,堵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扎心话。他生怕对方说出“因为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好可恨啊!


    苏信昭感觉这一刻,楚霜身体里觉醒了恶魔,恶魔在和他抢心尖上的在意……


    小苏想把恶魔咬碎,吞掉!


    又有理智仅存,让他意识到恶魔与他的在意同宗同源。


    于是吻恶狠狠的。


    可是,任凭苏信昭如何疯狂、牙尖嘴利,都难以平息难受。因为他的行为正在为楚霜的恶魔逻辑作证——是他怕了、痛了,才不许对方继续说话。


    行为和思维悖逆僵持,意愿与现实反向而行,足够把心撕裂,连灵魂都要孕裂成天使与魔鬼,站在深渊的裂峡两侧对望。


    楚霜没反抗,顺着他、随他放肆。


    很快,二人嘴里一股铁锈味散开。


    腥甜、温热、越发浓郁……


    渐渐地,血洗魔障,换来短暂的平静。


    小苏停下亲吻,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撑起身子看楚霜。


    对方还是平静看他,眼神里有可以称为“宠”的任由;嘴角渗出血痕,给本来浅淡的唇色染上艳红。苏信昭的眼睛被眼泪模糊着,朦胧间他看见怀里的人从一点红晕开始化散,飘飘渺渺,最后变成一缕血雾飞散,抓不住、抱不稳。


    他嚎啕大哭。


    凭借本能一把拉起楚霜,揉进怀里,紧得像要把对方勒进身体,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困住他、不让离开。


    他不知所措,他怕。


    怕自己在政潮的漩涡中是个跳梁小丑,一切努力敌不过现实,犹如系风捕影,终不可得。


    第136章 开荤


    楚霜被苏信昭紧箍着,面无表情、内心错愕。


    他因为小苏在J先生面前的“冒失”不痛快,找茬吵架多少有点诚心;他也忧虑自己的身体。如果他没遇到苏信昭,那么一切都无所谓,可他们相遇了,等不到基因修复的话,他还能陪他多久呢?


    他不希望被一次次重复克隆,那将无限延续缺陷,最后他的生命将如蜉蝣一样短暂。如果要走,他想痛快干脆些。


    然后,苏信昭怎么办呢?他自私地期盼小苏好好生活下去。所以他恶劣地试探、无情地剖白人性利己。


    他想到过苏信昭生气、伤心、暴怒,但他没想到他嚎啕大哭,这么悲恸。


    从苏信昭扑倒他,打着颤狠狠吻他的时候,对方压顶的无助也顺着吻侵袭。


    楚霜后悔了。


    没到绝境,何必提前对他残忍呢?


    ——是确定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所以才……欺负他吗?


    刚才,他想把苏信昭气跑;现在,他半点看不得对方难过。他在苏信昭情绪爆发时打定主意,哪怕撕魂裂魄、多次经历“重生”也要陪他终其一生。纵观心路变换之快有点可笑。


    他的纠结飞了,还剩下自责和麻爪。他暗骂自己脑子一热过分了,开始认真分析:


    解释心思能换来理解,可理解顶个屁用?更何况,把心思掰开揉碎讲给小苏听,伤害要成几何级数增长。


    解释不顶用,将军换战术,抱住苏信昭:“别哭,我错了,”眼珠一转,他甩锅,“你知道的,凝血剂让我一阵阵暴躁。我轻视了你对我的在意,我给你道歉。”他暗骂自己像个渣男,正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试图精神操控对方。


    然后,他又渣男一样发誓:“下不为例,我保证。”


    苏信昭还是哭,都要倒气了。


    楚霜被他哭得技穷,在他背上一下下轻掴,顺便讨饶:“太紧了,我、喘不过气了。”


    无疑,这非常好使,小苏力道骤轻,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行了、我看看,眼睛哭成核桃没?”楚霜明知“惹哭小朋友”的行径可恨,依旧恶劣地想笑。


    他把苏信昭从身上抠下来……见对方眼睛鼻子通红,眼仁晶亮亮,有别样的“可爱”,心更软了。手边没有抽纸,他索性拿自己的睡衣袖子给小苏擦眼泪。


    放平时,苏信昭早想逃了。


    但这回,他不怕楚霜看他的丑样子,定定看人,生怕一眼不见,大宝贝就消失了。他见楚霜嘴角还挂着血痕,不敢再给他“吻”掉,用拇指要碰不碰的:“我……”


    苏信昭还在心悸,想问他为什么说扎心话,又生怕再碰到二人间的膏肓之疾。


    楚霜拉过他的手,大大方方亲一下:“是我说话没分寸,活该被你咬。”


    人的认知转换,往往是在激烈情绪碰撞的瞬间。他的底层逻辑被小苏的无助撞散。


    ——总有个例外吧。他想。


    总有例外,高于自我意识,打碎人类通常的“绝对利己”。


    “我不离开你,我发誓。”楚霜看着苏信昭的眼睛。


    话在小苏脑袋里转一圈。


    乌漆嘛黑的海面陡然点亮光芒,那或许是天边的晓星,或许是什么地方的灯塔。无论它是什么,都为在暗淡、恐惧中挣扎的他点燃了希望。


    但他还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的。


    楚霜见他气息稍缓,换话题:“要跟我结婚,是真心的么?”


    苏信昭抽着鼻子、眨巴核桃眼,嘟囔:“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么?”


    “哦,那结婚前是不是得试试合不合适?”


    苏信昭没反应过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放倒了。


    楚霜在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挑开他衣裳扣子,吻他、吻他身上每道伤痕,包括偏离心脏丁点位置、最狰狞鲜红的那一道。楚霜想让他安心,喜欢看他在自己的掌控中战栗,这一刻他像被暴君附体,连对方呼吸的节奏都想掌控。


    然后将军得逞了,又没太得逞。


    经过撩拨,苏信昭脸到脖子都红了,耳朵像刚出锅的螃蟹壳;某个位置在无声地表示——很有感觉。


    但他反馈里始终带有抹不去的紧绷。


    “还生我气?”楚霜问,“你可以拒绝我。”


    “不是!不是不愿意,我……”苏信昭在楚霜面前满心算计都没了,只剩最真诚的下意识反应,他满把抄楚霜手腕,支支吾吾。


    楚霜感觉这小子的心思比防务暗道的曲里拐弯还难猜,耐着性子揉开他捏紧的眉心:“那是什么?”


    “我、我知道你身体毛病的时候就发誓,弥补基因缺陷前我不碰你,而且最近,你好像更严重了,我……”“我怕弄伤你”终归是没说出来的,他舔舔发干的嘴唇,“我愿意,我就是、就是有点紧张。”


    世纪难题被摆明,楚霜知道他的心意,明白他的“紧张”。


    也因此,明白苏信昭退让出好大一步。


    ——他宁可为难自己,也不忍心看他受伤。


    楚霜释然地笑了下,抚摸对方手上与楚螭相似、又被别有用心毁去的伤疤。从那时起,这小屁孩就不想做替代了,也是那时开始,喜欢渐渐升华。


    “当时疼不疼?”


    “嗯?”苏信昭愣住毫秒,意识到遥远的心思被对方看到,“不疼,挺痛快的。”


    楚霜叹气:“老李给你的宝贝呢?”


    苏信昭笑着惆怅:没想到这玩意最后是我用。


    他反手从抽屉拿出必要用的东西,都递过去。


    楚霜扭开盖子,沾丁点抹在手背上,清淡的气息散开,有点香。


    他把小盒放一旁,在小苏鼻子上轻刮:“做你想做的。”


    苏信昭一脸震惊。


    楚霜歪头看他:“不来?不来我可反悔了,以后再没机会了,”他开始笑话人,“小屁孩子,看你那表情,刚才脑袋里想什么呢,跟要就义了似的,多大点事……”


    话没说完,他被苏信昭一把扑倒,压在怀里:“我不是小屁孩,小霜。”


    吻像牛毛雨,细细密密,铺开满身。


    楚霜合上眼睛,沉浸其间:这小疯子,终于恢复如常了。


    战役不激烈,别有策略、战线拉得很长。


    苏信昭对敌方痴迷、想捕获对方,又生怕稍不留神就把对方弄伤,过于谨小慎微。这于楚霜而言,这是难熬又不忍结束的试炼。


    更要命的是,苏信昭一朝占上风,发现博士给的好东西确实安全,欲罢不能。他是正常、健康的年轻人类,欲望积压长久会迎来爆发。楚霜被他小心翼翼地折腾好几个小时,直到雨停了、太阳出来,苏旺财在门口鬼哭狼嚎,他才“得救”。


    他唤醒老刘,勒令它不许上楼,带苏旺财出去遛弯。


    苏信昭点亮终端发现居然中午十二点了。他看着被折腾到狼藉的床和小霜,心底冒出巨大的愧疚和满足。他在楚霜眼角亲了亲,披衣服下床:“我去放温水。”


    但等他回来、想把人抱去浴室时,楚霜已经睡着了,眉目温和,没看出半点不适,脸颊甚至染有不常见的润色。


    苏信昭没挪动人,给他盖好被子,守在一旁;一会儿握对方的手,一会儿又凑在人家额头、嘴唇,蜻蜓点水似的轻吻。他不敢相信,他真的得到他了。


    楚霜一觉睡到下午五点。睁眼就见苏信昭不错眼珠儿盯着他。从始至终他被温和对待,没有预想中的不适,只有释放过度的虚脱,手软脚软、像飘浮在云彩里。


    苏信昭看他不说话,心虚地凑过来:“你……你疼吗,我太没节制了……”


    只要不是特别累,楚霜不喜欢“被温存”。他笑着起来,不吝地拎过浴袍披上,进卫生间冲澡:“说什么呢?不过是太久没开荤,你这块珍馐有点糊嘴。”


    苏信昭狗腿地跟着,也不知是怕他摔了,还是要帮忙。


    “去去去,洗澡排个儿,又有擦枪走火,我可不让着你了。”楚霜轰人。


    “我想帮你搓搓背。”小苏不要脸神功大成,乐呵着生往淋浴间里挤。他成功了,守着规矩、化身洗浴中心搓澡工,力度正好,让人舒服,又不会招起别样的舒服。


    楚霜又一次任由防御边界被打破,想起自己曾腹诽“不会是捡了个病娇回来吧”……


    纵观有史以来种种细节,他好像猜对了。


    他围着浴巾,站在镜子前,看身上星星点点,尤其脖子侧面,红彤彤一大片,繁花丛生,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将军私生活放浪。他点开纳米幻肤好歹遮住,瞥一眼准备帮他烘干头发的小苏,想戳他脑袋,让他克制点。


    ……想想又算了——还不够克制么,还要人家怎么克制呢?


    楚霜一身清爽,大爷一样靠去沙发上当个闲人,看小苏一会儿整理床铺,一会儿端饭、端菜,为了维持二人世界,诸事亲力亲为,感觉这小子挺贤惠。他开心意淫的同时,也在为二人的未来打算。


    苏信昭身上隐忧不少,除了心脏里的瞬爆弹,末那识也由沃伦克控制着。如果借外域开采的机会把末那识的问题解决,倒很不错。


    “过些日子我要出门,少写信、多寄钱,你好好看家,好不好?”


    苏信昭蓦地抬眼看他,看负心汉似的——


    作者有话说:七夕没赶上,今儿圆满!


    [让我康康]


    第137章 证道


    楚霜感觉苏信昭有种微妙的变化——


    从前,小苏对他的强势多因看不惯他逞强而展露;现在,他被对方成功拥有,那货是切切实实把他当自己的人了。


    臭小子特别爱在他身上、衣服上或者生活上留痕迹,用以宣誓主权。


    比如他凝血有问题,导致苏信昭连亲吻都小心翼翼。经数次实战,对方进步神速,吻技可入化境,能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地留痕,这之后,他肩膀、后背、甚至心口枪伤旁,被印下无数朱砂痣。好在多是衣服遮住的位置。


    而提及衣服,就不得不说楚霜上班穿制服了。


    非特殊时期,他的内搭可以自主。于是帮他配衬衣、拿领带、备皮鞋成为苏信昭的新乐趣,小苏支配他的穿着时,眼睛里能冒出道诡异又兴奋的光,只有铁锅骑大鹅老师醒盹才隐约可以理解。


    除此之外,楚霜还发现了点别的……


    “老大。”


    办公室里,包子汇报完工作,开始跟楚霜发牢骚:“咱又要开启漂流瓶模式了么,我刚谈的女朋友啊!这么聚少离多不知多少年,你猜我能扛多久喜提分手?”


    上交“星际挖矿包工头”计划之后楚霜更忙了,一直缺觉。但不在战时,他不乱用军用提神剂,溜达到茶台前,给自己搞今天的第四杯手冲。


    包子还在絮絮叨叨:“这么整,自然生育率能上得去吗?星航军不配生娃!一年365天,外务360天,剩下的五天在出发路上……哎哟,老大你知道么,我可喜欢她了,我不在她身边,感情要是淡了可怎么办,你有什么好办法么……”话说到这,包子看楚霜倚着桌边喝咖啡,分出点好涵养听他抱怨,遂很有眼力价地自省聒噪,换话题,“啊,对了,小苏说您用的药跟咖啡因、茶多酚同服导致药效变化,让我劝您少喝这些,能多休息就多休息。您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陈年旧伤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凝血障碍、基因缺陷,包子等人至今知之不详。


    楚霜不回答,对规劝充耳不闻,喝着咖啡寻思:药效变化?我怎么不知道……


    心思一转,他又明白了,苏信昭那个臭小孩变着法儿想管他,碍着他身份、给他留面子,于是拿药当枪使。


    呵。


    楚霜垂眸看时间,眼角掠过不明显的笑,开始妥协接受“管束”——十点多了,要不回家吧。


    “嗯,总忘。”他自持对环境熟悉,随手撂杯,不打算喝了。可好巧不巧,杯子寸劲儿在记事本上垫住,一下洒出大半,泼得满袖子都是。


    “哎呦!烫着没有?!”包子冲过来帮他把东西挪开,抢救桌上办公用品,又递抽纸给他擦——老大平时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今天怎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魂不守舍鬼上身了?


    腹诽的当口,包子眼神飘晃,见楚霜手背烫红了,正把衬衣袖扣解开、袖子往上卷,衣袖内侧好像……有一列字母?


    可军中制服从头到脚全是订制的,没有logo。


    那是什么?


    包子想看清。


    楚霜当然也看见了,猜到八九不离十,甩袖子收手:“我去换个衣服,弄好了外面你就撤吧。”


    他火速转进衣帽间,把门关上,仔细看。


    右手衣袖内确实新添东西了,是颗用线缝出来的红心,豆子大小。红心后面跟着字母“DESu”。别说,针脚挺是码事。更有意思的是,楚霜衬衣袖克夫是三层收口,绣字非常精巧,只落在最贴近他手腕皮肤的布料上,是以平时完美隐身。


    如果不是洒咖啡,某人暗藏的小心思真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被发现。


    可话又说回来,楚霜记得苏信昭曾经的“署名”是“SuSuNo.1”,改名了?


    他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借着换衣服之便,把制服外套、坎肩、裤子都检查一遍,没发现花样。只在绅士巾的边角又发现了标记笔签名,签名之余有行小字:亲爱的小霜,开心平安。


    字很好,乍看像印上去的。


    楚霜捏眉心,哭笑不得,这行为有点越界、幼稚可爱、又带着浪漫。


    ——无伤大雅,顺着他吧。


    他有冲动想给小苏发消息,转念忍下了,傍晚的时候小苏告诉他说今晚有事会出去。先回家看看某人回来没有吧。


    而事实上,苏信昭没在家。


    他每天很忙的,除了忙着在楚霜身上悄咪咪宣示主权,也忙着暗中窥视林氏。


    林楷在羁押室失踪,一直没被找到;


    林砺则在与儿子断绝关系之后,对其不闻不问,全心扑在给虚拟货币受害企业补漏上。一番操作,他翻红成为良心企业家、替儿子承担后果的好父亲,呼声暴涨。


    林氏有帝国控股,林砺手上的可支配资金有限,但此举足以让他进议会院、站稳脚跟。


    苏信昭怎么想都感觉林砺不可能真和儿子断关系。要是早这么敢切敢剌,他教不出林楷这种逆子。于是,苏信昭用末那识混入林砺常用的网络,24小时盯梢。


    监视几天果然有发现了。


    傍晚时,有陌生号码给林砺发消息:来看我。


    苏信昭查不到来源和实名,只得给楚霜发消息,亲自去跟踪。


    他租了架不起眼的陆行甲,通过网络位置判断林砺还在办公室,遂跑到林氏大厦附近蹲守,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小时。


    十点多,林砺下班,没叫驾驶员随行,独自进陆行甲稍作调试,一路绝尘。他出城了,行驶方向和研究所J所在方位一致。直到拐进小路,比J所在的位置提早一个路口。


    小路太清净了。


    苏信昭不敢跟得太近,在路口停下,见林砺把陆行甲驶入道路尽头的院子。


    这地方在地图上没有标注,应该是前几天被提到的福利院。后经小苏私下查实,被克隆的志愿者本体皆来自于此。它有不太光明的国字头背景,难怪能在阳光下隐身。


    那么林砺来这为了见谁?


    苏信昭心里生出大胆猜测——难道是J的管理员么?


    他出舱步行,唤醒末那识增强五感。


    重月被彩云半遮,时而露脸洒下银辉。风把银辉吹成染料,泼在路上、泼在荒草上;荒草不乐意,于是发出“沙沙”的抗议声。


    不知是福利院有固定的熄灯时间,还是前几天事发后人员被火速迁移,现在整座大楼没有光。


    窗子黑漆漆的,树影映在玻璃上,像很多人站在暗室内,默不吭声地观察窗外动向。


    苏信昭猎豹一样,把气息压得很低,借助末那识对视听神经的刺激,他听见林砺在说话。


    “你怎么样?恢复得好吗?”


    但没有人回答。


    苏信昭助跑,几步窜上树,藏进斑驳里。


    视点拔高,他看见林砺孤身一人站在院子当中,与之对话的人被院墙挡住了,只看到头顶的影子。


    苏信昭向末那识下令:接入福利院摄像设备。


    设备型号和系统都普通,很快被拿下,视像及唇语被转化为脑信号,传达回来。


    然后,他“看”见了,林砺对面的人是林楷!


    刘微宇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找到的人,居然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这。


    “爸,你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会见我。”林楷戴着顶宽沿帽,类似老电影里的绅士礼帽,搭配他一身休闲西装不伦不类。他说话时脸色藏在阴影里,但不知为何,摄像设备转化的脑信号让苏信昭感觉林楷一双眼睛格外亮,泛着不属于人类眼球反射的光,直勾呆愣。


    林砺张张嘴,乍见面的关切淡了:“如果你听我的话,怎么会闹到今天这样?”


    “……是苏信昭算计我,他和卡纳斯合伙,在算计林氏!”林楷说。


    林砺摇头:“玛尔斯在他眼里算个屁,他是为了给楚霜出气,他连进议会院都是头脑一热为了楚霜。这样的人好对付,也不好对付。你经上次一回怎么还是没长进?”林砺一声长叹,“抛开他的初衷,商场如战场。你被算计了只能说明道行不够,但这次只要你配合教授完成实验,他就能为你申请特赦,只要你活着,爸爸就能保证你自由快乐,等我在议会院有一席之地……”


    话说到,林砺这停住了,他看见林楷哭了。


    儿子从小是“逆子”,他又对他疏忽多年,现在林砺身为父亲,自省有无可推诿的责任。


    “别哭……”他被儿子的眼泪砸软了心,放缓声音向对方走过去,“我听说如果实验成功了,你不会再有痛苦是不是?伤口在哪里,还疼吗?”


    林楷摇头往后退,他嘴唇在打颤,像有话要说,不知从何说起。


    只不过,他退不出两步,就又不动了,他如被定身在地上,意识和身体在较劲。


    眼看父亲越走越近,他突然大喝:“跑——!快跑——!”


    但行动与言语相悖,他炮弹一样向林砺发射过去。下一刻,他的手腕断开了,腕骨暴长出冷寒的粒子刃,狠向父亲劈去。


    林砺是商人,哪儿见过这阵仗?


    他愣在原地、满眼诧异,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已经被一刀劈中。


    ——半颗脑袋飞出去了,撞在院墙上,像个瘘西瓜,闷响着摔落在地;血和脑浆扑出来的瞬间被粒子武器蒸干。身子站在原地片刻,直愣愣向后倒,砸起地上一小圈灰尘。


    林楷一举动若疯兔、得手之后也停下了。


    他垂着手、低着头,痛苦到扭曲的表情藏在礼貌阴影里;他想大声喊,可喊不出来,只得低声念念有词:“不是说不疼吗、不是说不疼吗……我的心脏疼……这不怪我、我让你跑了、你跑不过我、我抗衡不了程序……这不怪我……”然后,他转身向福利院大门走过去。


    不知何时,有道影子站在楼门口,安静地看着一切发生。


    “做得好,孩子!实验成功了,你离自由更进一步了。”冯路鼓掌。


    他等林楷走到台阶下,摘下对方的宽沿帽——月光洒落在林楷的金属头盖骨上,泛出一圈冰凉。


    然后,金属盖子被掀开了,冯路娴熟得像揭开糖果盒盖:“你为我证道了,亲爱的,也为卡纳斯女士除去自不量力的蠢东西,只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还有情绪,我会帮你调整参数,然后你一点痛苦都不会有了。”


    林楷的眼泪止不住,他抖如筛糠,任凭冯路拉着往疗养院里走。快进大门时,他脚步突然顿住了,脖子回转180度,向苏信昭藏身的大树望,位置精准。


    更恰在这时候,苏信昭的终端弹出条语音通讯请求,显示通讯人是……宝贝儿小霜。


    第138章 玩具


    苏信昭沉静毫秒,按下接听键:“小霜。”他压着声音说话,话音飘散在树叶的“沙沙”声中。


    “你干什么呢?”楚霜听出他鬼鬼祟祟,“需要帮忙吗?”


    “不用……讲起来有点复杂。”苏信昭蹲跪在树上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楷,他没有光学盾,并不怕被林楷发现,对方杀亲爹容易,杀他不容易。他在测试,想知道对方能否看见、听见。


    这一刻,二人目光对上了。


    林楷空洞的眼神透过黑夜和树冠,像能把人类的魂魄吸入深渊。


    眼看动手,苏信昭不想楚霜担心,轻声说:“一会儿回家给你讲故事,放心吧。”他结束通讯,等待林楷叫破他的藏身处,甚至直冲过来。


    可是并没有。


    林楷该是发现他了,没挑破。不知原因。


    “怎么了,孩子?”冯路声音温和地问林楷,嗓音扭捏。


    隔着八丈远,苏信昭被他夹起一身鸡皮疙瘩。


    林楷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切掉我的爱恨,让一切都结束吧。”


    大楼点亮星点灯光。


    林楷转身进入福利院楼内、步入无菌治疗室,自行坐上治疗椅,任由冯路再次摘下他的帽子,打开他的头盖骨,对他的感受做出调整。


    他接受着一切,死了一样安静。


    只是,他还呼吸着。


    苏信昭厌恶林楷,这畜生曾经折磨吴仕至死、不知悔改,落得现在的下场罪有应得。


    他生不如死,连在极致痛苦中嘶吼“弄死我”的本能都被剥夺了。显然,为了避免机甲人轻生,他部分属于人类的概念被抠除。他在被彻底改造前还会痛苦、但他不会死。会以行尸走肉的状态存活很久。


    只是此刻,苏信昭心里没有痛快,也拒绝共情,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他把注意力转回福利院内,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利用监控设备观察别处。这地方基本被搬空了,克隆基因的提供者不知被转移到哪里去,整栋楼里只有林楷和冯路两个活物。


    再无别的发现,苏信昭打道回府。


    老刘被楚霜教育得非常节俭,深谙“我兄弟耳聪目明,四肢齐备,半夜回家不会被台阶绊到,进屋自然有感应灯会打开”之理,从不给家里的活物留门灯。


    而现在,门廊外的灯亮着。


    苏信昭露出抹浅笑,换鞋进屋,看见楚霜的军靴规整摆在一旁,是今早他给对方选的那双。


    十二点多了,老刘定点休眠,一楼静悄悄的。


    先来迎接小苏的是苏旺财。它从后院狗窝里冲出来,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跑出爆土攘烟的效果。狗子很懂事,知道夜深人静、没有“汪汪”,只摇尾巴绕着小苏转圈,在他裤脚撒欢似的蹭。


    小苏蹲下,捏住旺财的筒子嘴,低声问它:“你爸呢?”


    说实在的,狗子近几天很混乱,不知从哪天开始,房间里另两个活物跟它说话,统一称呼对方为“你爸”。


    从前,楼上那个“爸”对眼前这个“爸”的称谓明明是“你哥”或者“小屁孩”。旺财不明深意。


    直到今天早上,老刘带它出去撒欢,遇到个刚会说话的小丫头。白胖胖的小团子炸着手冲过来,揉旺财的毛脑袋,吐字不清地重复“大汪汪”、“汪汪好可爱”……


    旺财也觉得她可爱,刚打算逗小团子玩,团子扭脸看见老刘手里的吊坠了——是个毛绒小狗。


    “这里也有汪汪,汪汪好可爱!”团子撇开活的汪汪,又去摸吊坠。


    此时,苏旺财狗生开新窍,顿悟此“汪汪”非彼“汪汪”;类同此“你爸”非彼“你爸”。


    所以时间拉回现在,语境在狗脑袋里转悠一圈,它举一反三,摇着尾巴示意小苏——另外那个爸在楼上。


    小苏当然知道,他只是和新收的义子互动两句,之后打发狗儿子回窝,自己上二楼去。


    他很想见楚霜,但此时距语音通讯结束过去一个多钟头了,他不知楚霜休息没。更甚,他要把一身晦气洗掉,再去找他。


    他径直回屋。


    推开房门的瞬间,有光散出来,跟着,他看见楚霜正坐在沙发上、单手端酒杯,眼前摊开好几份资料投影,正看得认真。


    将军戴着副眼镜,投影的冷光映在镜片上,让眼睛有虚幻的美。杀伐冷肃还在,平添几分斯文,介于他浴袍半敞着怀,斯文之后还要加上“败类”二字。


    “小霜,你……”苏信昭没想到楚霜“上门”等他。


    楚霜抬眼:“怎么了?这是我家,你也是我的,”他笑得有点坏,“往后我是不是也要‘早上好,以防见不着你所有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苏信昭随着他笑了。


    “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到底干什么去了?”调笑后,楚霜淡去笑容,上下打量对方,确定这货是囫囵个儿的。


    苏信昭一愣。他知道楚霜说的“血腥味”不是指真正的味道,那是经历过太多厮杀的人对气场的判断。他暂时没答,开始脱外套:“我去洗一下。”


    卫生间的门轻轻关上,有水声传出来。


    楚霜关掉眼前一拉列的文件,小口咂酒。


    那是一丁点威士忌,没加冰,味道很冲。楚霜让酒气撞进鼻腔的同时,打开终端翻看近来的财经、政务要闻。


    他知道苏信昭在忙什么,也猜得到对方大晚上出去、回来这副模样该是有事发生。但网上静悄悄,消息还没被爆出来。


    三四分钟后,水声停止、烘干机的声音响起。


    楚霜关掉终端,低头打量自己——交襟睡袍的衣领过于奔放,他往回拽了拽;再看又觉得收过了,遂直身子做俩扩胸运动,重新靠回沙发里。


    嗯,自然,恰到好处。


    苏信昭从浴室出来,只裹着浴巾。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被他身上的热气腾腾虚幻着、给他完美的身材镀上一层柔光釉,让身上的新旧伤痕都暗淡下去。


    楚霜满目欣赏地看他,笑着说:“过来我闻闻,洗香了没有?”


    苏信昭挤到他身边,一把摘掉他的眼镜:“别戴这个,我要忍不住了。”


    他把眼镜放茶几上,定睛看楚霜,对方目光难得半点冷冽都没了,柔和得只专注于他一人,嘴唇被烈酒染上浅淡的红,太稀罕,烫着他的眼睛点火,烧进心里去。他是要跟楚霜交代因果的,但脑海里残存的恐怖画面与眼前的秀色对冲,心里冒起难掩的血气,想被安抚,又想发泄。


    可是。


    他不想把带有负面情绪的欲望传染给如珍似宝的人,那是玷污。


    他不敢再看楚霜的眉眼嘴唇,目光无意识地漂移,偏偏这人的脖子、喉结、锁骨皆撞进眼瞳;胸口被衣裳半遮半掩的肌肉纹理,被呼吸的起伏带动,让小苏顺理成章想到亲密过甚时,对方的气息节奏。


    苏信昭:……


    他咽了咽,深呼吸,自认为平和地把楚霜衣领拉高。


    其实挺气急败坏的。


    铁锅老师本来就不是纯良之辈,没长清纯心,不动声色地笑:看来魅力值还是可以的。


    他歪头装纯洁,看小苏。


    苏信昭知道他故意的,压下心里那口气,要百忍成钢。


    “林砺死了,被林楷杀了。”他捏眉心,拉过楚霜端杯的手,在对方手腕亲一下。碰触对方能加固他讲述残忍事实的勇气。


    可是,沐浴露混合着极淡的生烟草味被楚霜的体温蒸腾、撞进鼻腔,小苏猝不及防、秒要上头。他就着楚霜的手,一口喝掉杯中酒。


    酒被他含在嘴里片刻,碾压过嗅觉神经的催情味道,才被咽下。


    好在楚霜听到那话,变回一脸正经。


    他不再继续使坏挑逗,料想到对方心里压着事,去酒柜旁重新倒酒,递给苏信昭一杯。


    苏信昭缓缓讲述经过时,楚霜垂着眼睛,睫毛掩去他眼中常有的审视、判断,他的视点落在琥珀色的酒浆里。直到苏信昭讲完全部,他才重新抬眼问:“你怎么样?”


    小苏的酒又喝完了,杯子放一边:“从咱们第一次找到林砺、他承认自己是‘J’时,就在为真正的J当挡箭牌。J的管理员或许是冯路,他手上统筹很多研究项目,包括高研究员的,也包括机甲人。当年吴仕案发,他担心一拉列见不得光的研究暴露,一直暗中帮忙掩盖,所以,你才遇到那么大的阻力。现在林楷藏不住了、把他抖出来了,他就一石二鸟,用机甲人改造一次性封了林氏父子的口。至于女王……她一直在静观其变,你污名缠身的时候她不帮你,因为她也想要实验偷偷进行下去;现在,她把珍珑自填一子,舍弃林砺这块挡箭牌,拿到了对林氏的全额控股。或许高梓巧是对的,高研究员的死没有那么简单。等到她……”


    楚霜微蹙着眉头听他说到这,把他搂进怀里:“谁说这个了?我是问——你怎么样?”


    “你”字被他咬得重。


    苏信昭有点反应不过来,眨巴着眼睛看他。


    “你记得你说过讨厌喝酒?刚怎么抢酒喝,吓到了?”


    楚霜太近了,呼吸落在苏信昭嘴唇上,痒痒的。


    小苏心里还横着不用负能量“玷污”心上人的坎儿,往后缩:“不是怕。我……”他尝试措辞,但失败了,“我以为看到林楷的下场会觉得爽,但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怪怪的。”


    “心慌?很乱?”楚霜用拇指描苏信昭嘴唇,刷他的睫毛,让他被迫垂下眼睛,“我离开的这些日子见面会少,你不用再多做什么。石玺矿是帝国的病灶,不是病源。不用再纠结它,我会小心的,不让你担心。”


    “病灶、病源”自有指代深意,苏信昭懂得。


    他的初衷只有保护楚霜,不让卡纳斯因为矿源为难他,可如今事情一边推进、一边跑偏。他像参加了一场机甲操作赛,明明完美地翻转过弯、赢了对手,却在抵达终点时得知整个赛场不过是个玩具,所有人都是玩具。主动权掌握在更高维度者手里。


    这让他挫败、让他无力。


    但他也有开心的事。


    他捉住楚霜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贴在胸前——他的真心被楚霜看到了。


    从前,楚霜宠他、护着他、任由他,都高高在上,万事没交代、不承诺;现在,他得到了平视,得到许诺。


    于是,他怔怔。


    “怎么了?”楚霜看他。


    苏信昭笑着摇头。


    “哦,没事啊?”楚霜捻起他下巴,“还想安慰你一下的,看来你不需要呢,小伙子。”话这么说,他还是在苏信昭嘴角亲了亲。


    苏信昭百感交集。


    一再被压抑的欲/望终于被心上人的气息吹飞。他搂着楚霜的腰,一把抽开他的腰带——


    作者有话说:※出自《楚门的世界》。


    PS,今天修纲,废了三万多字稿,哦……有种存款疯狂减少的感觉[白眼]


    且最近确实忙,我努力保持日更,大概还有二十多章完结,之后会细修一下,有粗糙的地方见谅(好像最近一直在因为这个求原谅)我好啰嗦,哈哈哈哈~


    第139章 笔名


    大将军面对公务,多是一副天挡老子路,就把天轰个窟窿的狂样。他惯于强硬,也嬉笑怒骂,但细想那些都不是真情实感,是楚霜不知不觉给自己立的人设。假如某种人设能吞噬自我,只能说明这个人非常憎恨自我。好在楚霜现阶段只是满不在乎地洒脱着,他的人设非必要时不上线。


    苏信昭早意识到这件事了,但不深刻。他心目中的小霜私下活色生香,所以他以为楚霜在床上会很懂享受。为此,他早研究过怎么能让被动的一方体验更上一层楼。


    几次之后,他发现他想错了。


    楚霜在床上跟平时不一样,不冰冷、也不严肃,但又不是单纯的享乐派。


    楚霜比较“野”。


    触发他野性的开关,是苏信昭格外珍惜的对待。即便小苏手握博士给的好东西,依旧谨慎,爱之深甚、小心翼翼,这足以让楚霜“不爽”,是心里的不爽。


    楚霜骨子里不喜欢被格外珍惜的疙瘩对谁都没说过。这是他心上丑陋的伤痕,不想昭示于人。


    当他被苏信昭窝在怀里,听对方贴在耳朵边呼唤,絮絮叨叨问这问那、问题里全是在意时,他心烦;在对方的珍惜下一阵阵失神恍惚,他更烦了。


    所以楚霜借助卓绝身手翻身而起,一把按倒苏信昭、跨上去。


    这一刻,小苏差点吓成小小苏。


    苏信昭护着楚霜的腰:“哎呀,你慢点,有没有伤……”


    “烦死了,”楚霜打断他,居高看他,“我又不是纸糊的,”他慢慢俯身,眼角漾出一抹挑衅的笑,“叫我。”


    “小霜。”苏信昭声音温和。


    可下一刻,楚霜笑得玩味,在对方腰侧掐一把,掐得对方气息散乱:“再叫。”


    苏信昭感觉对方手上带电,寒毛被他一把掐起立:“亲爱的——嘶——”


    “再换一个。”


    “……哥。”


    “哥哥”好像终于满意了,继续折腾,苏信昭则有所感悟。从前看他穿制服衣冠楚楚,禁欲又帅又美,全是假象,这货分明是个衣冠禽兽。


    而二人狂欢时久,苏信昭终于窥见了真谛——楚霜的“野”也是面具,从始至终他都没变,他一直在抗拒温柔和照顾。


    苏信昭想起初见,他腹诽对方是个抖M,那或许是他的第六感,不算说错。只是现在他了解楚霜了,对方抗拒温柔的成因像捧鬼针草,散开在他心里,连片连片地扎着他、无可忽视。


    他的小霜从来没人护着,于是耻于暴露弱点,他更迫切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无病无痛。


    但事与愿违。


    苏信昭暂时改变不了现状,只能配合他、由着他、又不着痕迹地护着他,认定此生之死靡它,无论他能不能痊愈。


    重月的光辉在卧室地面画出窗棂的图案、拉得颀长,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楚霜披着浴袍溜达出浴室——他折腾出一身汗,撑着疲惫再去冲掉。执行任务时,滚完泥坑他也能倒头就睡;回到家,他就不喜欢活得太粗糙了。


    苏信昭知道,所以打开换气系统。


    房间里荷尔蒙的味道淡了,取而代之是中控释放的舒缓香氛,不知小苏从哪里弄来的,楚霜很喜欢这味道。


    楚霜靠在床头抽烟,等小苏也从浴室出来,笑着问他:“之前你不是叫SuSuNo.1么,怎么改成DESu了,什么意思?”


    苏信昭莞尔,知道在人家贴身衣物上做的小把戏暴露,爬到楚霜身边、娴熟地抽走他指间的烟、展臂越过他、把烟熄灭在烟缸里,搂人躺下:“我要当你笔名里那只鹅,铁锅老师。”


    合着“DE”是“大鹅”?苏大鹅……


    亏他想得出来啊。


    楚霜猝不及防,被污一脸,当时他取笔名“铁锅骑大鹅”时从没这么想过。指天发誓!


    苏信昭看他面露窘态,忍住笑,哄着说:“下回你缓和点,躺躺好不好?然后咱们直接睡觉。”


    楚霜还在上个段子里咂么滋味,听对方有新要求,问:“为什么?嫌我重,还是锅炖不下你?”


    苏信昭:……


    他去贴楚霜耳朵。


    房间里只有他们俩,他声音依旧小得像怕被偷听:“我想沾着你的味道睡觉,这样梦里就都是你了。”


    楚霜:……


    臭小子脸皮甩开之后,铁锅老师或要甘拜下风。


    “下回再说。”楚霜扭脸,不理他了。


    苏信昭搂他,非要把他的背贴在胸膛上,才满意地合眼。


    能抱着楚霜,林楷、林砺、卡纳斯都暂时被小苏扔出十万八千里,打算等到天亮,再重新扭脸看一看。


    如苏信昭预判。


    两天的时间,林砺的死讯像病毒一样传散,卡纳斯借力而为,把林氏集团纳入囊中,自此往后,帝国最大的商业集团彻底被王室操控。


    而这之后,一系列的财经政策走向把议会院、帝国的商政体系搅合得乌烟瘴气。


    帝都的天空像被蒙上看不破的雾霭,要孕生出妖怪,俯瞰玛尔斯的牛鬼蛇神作妖。


    雾霭沉沉的街心公园里,艾登亲王拎着鸟笼遛早。他戴着全遮脸的防晒帽,把吓人的面容遮住,只身一人、像寻常市民。


    枯砂要塞被袭、艾登接回楚霜、彻底解决偷生的旧部后,审时度势,自请假期,开始在卡纳斯眼皮子底下无限期休“短暂假期”。


    他妄想这样一直过下去。年少的意气风发、心怀帝国,早被算计、背叛磨得不剩什么,他甚至希望一直昏睡,不醒过来。


    但卡纳斯不放过他。


    从他苏醒的那一刻,卡纳斯对他的清算就开始了。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不想去挣,如果窝囊能换来往后的平静,他乐于把前尘痕迹都扫去,做个辜负情义信、没用的人。


    只是,帝国的英雄标签死死黏在身上,也可以沦为没用的人吗……


    他拎着鸟笼懒得想、绕着公园清净的小路闲逛。


    不经意间,他身边跟上个影儿。他以为那是晨跑的过客,对方却总与他相对静止而行。


    艾登莫名看对方,一下挪不开眼了——


    桑迪正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冲他笑。


    “我该叫你一声父亲么,”桑迪收回目光,看着前方,“有你这样的父亲,我该不该高兴呢?”


    “你母亲临终前四处替你求情,现在康德没有动你,你不要妄动。”


    有一瞬间,桑迪的脸色比阴雾还沉狞,他低声:“我开始同情贝尔蒂丝了,当年你勾引她时,不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吧?”


    艾登亲王无视挑衅:“找我就想说这些?”


    笼子里的鸟叽叽喳喳。


    王子恨不能一把捏死这聒噪的小东西。


    “你知道林氏的老大死了吧,”桑迪表明来意,“死于机甲人之手。”


    艾登眉心一压,轻声笑:“这没什么,他上蹿下跳,让卡纳斯看出野心,死是早晚的事。”


    桑迪咋舌,伸出根手指摇摇:“重点是他死在自己儿子手上。”


    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了,在天边落下道闪电,把阴霾割开。亮闪如电光刀,穿透昏暗中的妖魔鬼怪,能扎进亲王的顶梁门——


    林楷被改造成机甲人,突破了伦理情感阈值!这是多年前他建立机甲军团的初衷,也是瓶颈。当时,他想要一支没有情感需求的杀戮机器队,却要兼备人类的灵活逻辑思维,他苦心研究,却因困难重重。最后,问题多样,实验被搁置封禁。


    现在,实验成功了!?


    卡纳斯一直在暗度陈仓吧!


    “这种消息你怎么会知道?”艾登很戒备。


    桑迪无所谓地回答:“国查院有自己人。”


    “又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


    桑迪耸肩:“我的处境你知道,夹缝中的蝼蚁想活下去,必要找个靠山。林砺的真正死于早晚会被爆出来,到时候卡纳斯会让你背锅吗?我来提醒你早做准备。”


    说完,他小颠几步热身,化身随意的晨跑者,跑远了。


    艾登看他的背影消失,摇晃着鸟笼子。


    天开始下雨,天边的灰蒙蒙被雨水冲淡,裂出一抹天光。他按开鸟笼的遮光屏障、打开小门,黄羽红嘴的小鸟扑扇几下翅膀,飞入雨幕,眨眼高远。


    ——庆幸,在笼子里待得久,也还会飞。


    桑迪王子在跑道尽头拐弯,进造景回廊,他看见鸟儿冲破落雨,嘴角弯出不屑,拨通星际漫游号码。


    很快,通讯接通。


    杨阿尔杰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殿下。”


    “计划顺利,他会松动,找合适的人给他递橄榄枝,”桑迪沉吟少时,“沃伦克那老家伙挺合适的吧?听说艾登做特勤任务期间,和他有些私交。”


    他刚止跑动,气息略有短促。


    “沃伦克失踪了,王上在找。但您的意思我会转达给王上,”杨将军阿尔杰刚毅、坚硬,这时却嗫嚅,“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不打扰殿下的兴致了,其实您大可晚些时候再联系我。”


    桑迪眼珠一转,明白对方想歪了,“哈哈”笑出声。看来他的鬼混人设跨越星河,飞到杨阿尔杰耳朵里,这意味着康德也知道了。


    “两不耽误,这事上下不搭。大多数人可以双线操作,很刺激的,将军试试?”他在误会上又推一把,结束通讯。沃伦克失踪是他没想到的事,但能理解。单说那老家伙偷偷禁锢苏岚,控制苏信昭,就足够康德把他当星际导弹发射到外域去。


    不跑等什么呢?脚底抹油大法管用。


    只是他能躲到哪里去呢?


    想找他的人很多、自然会有人找到的。


    石玺矿的外域开采在女王别有深意的坚持下推行。


    楚霜离开玛尔斯,回归了将在外的无拘无束。除了苦于和苏信昭聚少离多,他有很多事做,比如监视星联诸国的军事动向,也比如抠砖缝似的可着满星系找沃伦克。


    那老家伙在星联做了多年秘书长,满肚子心眼。


    直到苏信昭没毕业就成功进入议会院,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议员,楚霜还是没抓到人——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五次查到沃伦克的踪迹,五次与他擦身而过。


    狡兔三窟,楚霜不放弃。


    新日的光芒冲破气层,打在如老人干枯皱褶皮肤的地面上时,楚霜歪叼着烟、在中控看星图。


    军方开采队到这颗小行星两个多月了,这地方日平均气温-70℃,湿度90%,星球自转出鬼哭狼嚎的风压,不是人待的地儿。


    他的关节疼在恶劣条件下更严重了,好在今天就能离开这里——矿队正把矿源运送到巡宇舰货仓中。


    就在这时,楚霜的终端弹出消息提示,他吹开一缕白烟,见发信人叫彭飞。M被杀后,彭飞接替了密涅瓦特勤队长的职务。他发来的信息简单:沃伦克在密涅瓦有窝。


    “包子,”楚霜把烟屁股一弹,精准进烟缸,点开工作日,”你和穆蚺将军带人先行去下一目的地,给我准备小型护卫舰、点一突击小队,我绕飞一圈,晚到几天,没人问不用声张。”


    包子领命,不用看就知道又有沃伦克的消息了。他知道楚霜是为了苏信昭,忍不住絮叨:“老大,这事不跟卡纳斯女士报备,是不是不太好……”


    楚霜无所谓地一笑:“让她知道也不太好,既然都不好,还是不说了。”


    确实。


    包子无奈,按吩咐准备去了。


    他外务半年时喜提分手信息,现在整天看老大跟小苏异地如胶似漆,心有所悟——给我为某人忤逆上官的机会,我也不一定有此狗胆。


    老大这该死的个人魅力,谁跟他分手谁眼瞎。小苏真是好福气。


    第140章 野心


    密涅瓦星经过闹剧的洗礼后暂时恢复往昔状态,如梦似幻的星球依旧美丽着。不知星领主吉甘特斯做过什么,得康德网开一面,暂时没被深究“纵女行凶”的过错。


    公主贝尔蒂丝的死亡带走了大部分因果,像风吹过紫丁香,带走花瓣和些许芬芳,留下的枯枝很快会被遗忘。


    天下着冻雨,随处可见的丁香枝被覆盖着冰晶。


    沃伦克穿梭于冰凉的美景中,轻车熟路进专用速行通道,按开运行舱门,选择目的地。


    他烟瘾很大,刚刚他在吉甘特斯面前不好抽烟,现在快忍不住了。可速行胶囊舱里也不许烟火升腾,如果他敢剪开茄帽点火,紧急灭火装置即刻能给他大雨浇头。


    他把雪茄放在鼻子下面,这烟很不错,但与他习惯的味道相比,辛辣更浓。


    ——密涅瓦的水土种不出他喜欢的烟草叶,这让他更加怀念总部朱庇特。


    “先生,”沃伦克身边跟着秘书模样的人,领带打得紧、像条上吊绳,吊出他的死鱼眼和铁青脸色,怎么看都是油尽灯枯,快去另一个世界述职的死样,“您不担心星领主把您的行踪透露给王上么,您真觉得这里安全?”


    沃伦克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也没有办法。躲到康德火气消散自然有人帮他想起我的好,至于吉甘特斯……他不敢把我交回去,我们互握把柄,一条绳上的蚂蚱。”说到这,他掀眼皮看舱内摄像头,对它露出优雅的笑。


    录像有人检查,他知道星领主会看到。


    而领带上吊的这位是他的执行官,对方跟他几十年交情,现在像个守护神似的杵在他身旁,时不时咳嗽两声。


    沃伦克端详他:“吉甘特斯怎么把你接来的?咱俩分开一年多,康德拷问你了么?你气色太差了……”他假意关心,他偷跑时把对方留在朱庇特,因为嫌多带个活人太麻烦,对方知道的信息无伤大雅。


    执行官躬身颔首,很恭敬地回答:“确实有的,但我不知先生去向,他问不出什么,感谢您托付领主找机会接我出来。”


    这可不是沃伦克的意思,是星领主暗中救人、卖他人情。老头子揣着人情没点破,只是笑了。


    速行胶囊在指定位置停下,他和执行官出舱,经过七扭八拐的地下通道,进入地下堡垒。


    地堡是他多年前私下搭建的,为的就是今天。


    他打发执行官去休息,自己也回卧室,疲惫地脱掉外套、扯松领带,呼一口气——终于可以抽烟了。


    “秘书长累了,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安寂的空间里,有人低沉又松弛地说话,把沃伦克吓一跳。


    他循声看,才发现办公椅背向着他。


    然后,椅子慢悠悠转半个圈,沃伦克看见刚刚被宽大椅背挡住的清俊男人——这家伙明目张胆穿着玛尔斯帝国军的制服,手上把玩着银色烟盒,左手拇指上殷红如血的指环很打眼,与之利落简练的行头不太搭。


    沃伦克一眼认出他是楚霜,心里激灵:这地方铜墙铁壁,他怎么进来的?


    老油条滚油锅多年,能做到眼看被炸成活性炭也面不改色。他公式化地笑着:“楚上将,素未谋面、久仰大名。看来我的防御工事太小儿科了。”


    他到酒柜边取杯子,是要和楚霜对饮。


    楚霜朗声笑:“秘书长人多事忙,我要点东西就离开,不耽误您太久。”


    沃伦克继续倒酒:“为了苏信昭么?咱们不是对立的。二位感情真挚,我有所耳闻,其实我算是二位的……媒人吧?”


    他端酒向楚霜走过去,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对方面前。


    楚霜没接,把殷红的指环摘下来,收进制服内侧口袋:“我要末那识的源码和所有指令激活方式。”


    沃伦克眨眼看他,笑着问:“那我要是不给呢?”他去拿雪茄剪,拇指无意地掠过夹剪手柄上的红宝石,突然按下去。


    先下手为强!


    “飒——”一声轻响。


    空间居然在他与楚霜间拔长,楚霜的座椅霎时被机关向后拖,眼看要撞墙,却一穿而过,将军的身影湮灭进黑暗的空间内,看不清了。


    墙是虚像,在呼吸间消失,下一刻,那位置升起防护罩,彻底隔开二人。


    沃伦克“哈哈”大笑:“将军,既然不喝酒咱们就没得好聊,形式逆转了呢。”


    他又按下什么钮,困住楚霜的空间开始释放不明气体,白雾飘绕。


    沃伦克看戏似的抱怀,静待强效肌松剂起作用,看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倒地不起。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威胁卡纳斯不是上策,把你当投名状交给康德时机又不对,嗯……要挟苏信昭是最好的。苏岚死了,你又送上门来。”他喋喋不休。


    “啧,这不是好习惯,秘书长,”楚霜的声音在沃伦克耳边响起,“会死无葬身之地。”


    沃伦克大惊,蓦地回头——他身边没人!


    可声音明明就在耳边。


    他要往后退,脖子一凉,无数细胞战栗着警告他,有冷兵刃贴在皮肤上了。


    也在此时,楚霜的影像显现在他身侧。


    沃伦克运动细胞不健全,开动脑袋瓜只能隐约猜出答案——肌松剂喷雾的浓度很高,让阴暗空间内起白雾,他确定雾气没被风带动,就以为人一直在雾里。殊不知楚霜在他按下机关的瞬间就脱离座位、打开光学盾,冲出了隔断。


    现在,他脖子上架着的刀很稳,持刀人的手有力,不像被药物影响。


    “东西可以给我了吗?”楚霜问。


    沃伦克一辈子弄权,爱算计却不桀骜。与源码相比,当然命更重要,他迅速识相、点开终端,从极密文件库里拽出文件,转存给楚霜。


    楚霜挺满意,但不足够满意:“我该见好就收,但您破坏了友好协作,我要收点利息。”


    沃伦克早听说楚霜难缠。据说这人统帅星航军的第一次任务是平剿滋扰玛尔斯边域的海盗。


    海盗假降反扑、又被镇压,楚霜生擒海盗头子,把人扒光了扔出航空舱,暴露在星系外域……


    ——不该试探这瘟神。


    可不该也晚了,沃伦克决定再搏一搏:“楚上将,我听说你在忙外域开采,无令擅离职守,跑到密涅瓦来找我的……嗷——”


    话没说完,一声惨叫。


    楚霜毫不在乎他把执行官嚎来。


    刚才他在这转过一圈,地下堡垒的安保设施不错,沃伦克该是花了大价钱设计安置,可惜所谓不错仅限于一般人,在楚霜看来钱跟打水漂没区别。


    将军手挺黑。


    沃伦克耳朵半豁,哗哗流血,很快染得半边脸都是,他疼得站不住、判断不出伤多重,想捂耳朵不敢碰。


    楚霜看他那怂样冷笑,单手拎他扔在椅子上,军刀翻花,“嗖”一下镖出去,刀刃贴着沃伦克的头皮戳进椅子背。


    沃伦克黄白头毛起炸,下腹坠胀,赶快提气,要不是某部分肌肉还给力,可能要尿裤子:“将、将军……你要的东西我给了,你身为帝国将军,对星联秘书长下手……”


    “啧啧啧,”楚霜竖起根手指摇了摇,拔枪出套,“你精神折磨信昭十几年,我越想越气,决定暂时不做将军、只做楚霜,”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沃伦克,“一枪崩了你太便宜了,枪毙半小时怎么样?你这地方隐秘,你猜多久有人发现你的尸体?”


    沃伦克呼吸急促。对视间,他确定楚霜没开玩笑,一定做得出来。


    他脑袋瓜急转:“放过我!放过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星领主野心勃勃,利用女儿、对康德虚与委蛇,其实暗中勾结艾登……你猜他想做什么?”话说到这,他卖关子似的不再继续,露出阴狠笑意,一副“你不放我我就不再说”的模样。


    楚霜想赶快把末那识的源码发给李谨仁,却发现这地方不知何时信号屏蔽了。他心念一动:“想让我放过你,所以胡说八道?打开信号屏蔽,不然我要烧你另一只耳朵了。”


    “什么屏蔽?没开屏蔽,”沃伦克看楚霜食指已经搭在扳机上,只得继续认怂,“我真没骗你,你去过拉东星的福利院对不对,善先生有没有跟你提到过我?我不是代表星联跟他做生意的!T8843小行星,你可以去看看,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但你得留着我给你答疑……”


    沃伦克情急,逻辑乱,但楚霜看他不像说话,突然想到什么,眼神骤变。而他更来不及多问,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异样,猛一偏身子。


    几乎同时,背后大门打开,两道粒子光擦着楚霜胸口掠过去,打中沃伦克额头。


    老头面露错愕,看见他的执行官手端粒子枪,一脸冷酷。他从不知道他会打枪、这么准。


    他是谁?为什么掩藏身份?


    目的又是什么……


    濒死的瞬间,思维细胞活性成几何级数暴涨,沃伦克想通很多事,可他说不出来了。他头一歪,呼吸停止,结束了自以为执棋,却也不过是棋子的一生。


    说时迟,那时快。


    执行官杀人灭口、扭头就跑。


    楚霜在腰间一按,机械骨骼动力被调至最大,他两步追至执行官身后,扬手搭对方肩膀。


    手掌碰触对方衣服的瞬间,执行官肩头一沉,轻易泄掉力道、转身、蹬地后跃,与他拉开丈许距离。


    楚霜略惊于对方的身手,提枪与其对峙。


    执行官面无表情。他很瘦,嘬腮显得嘴唇外突、配合着高颧骨和黑眼圈,他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骨架。


    “阁下是谁?”楚霜冷声问,他敏锐地觉察出对方有杀手的锐利,能在眨眼间反击。


    执行官也盯着楚霜,不眨眼:“我叫罗斯特,哦……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为什么杀沃伦克,你是吉甘特斯安置的特勤?”


    罗斯特不答,在头发里按下,极静的空间里“咔哒”一声响,牵起楚霜久远的回忆,让他戒备地后跃。


    但没有自暴。


    罗斯特开始缓缓说话:“楚上将,我暂时不打算纠缠你。你扭头就走,平安离开这里的概率是92.32%;如果咱们动手,你赢我、并全身而退的概率是1.23%;重伤概率82.67%;所以我建议你离开。嗯……我还发现的你动线滞涩,似乎关节不大利索,我不知道原因,没将之计算在内,所以你受伤的概率会比我预计的更高些。”


    “你是机甲人。”楚霜说。


    他知道对方的分析在理,但立场不同、事已至此,他必须阻止对方把消息传出去!


    罗斯特展露不好意思的笑:“是的,沃伦克已经死了,我不用再掩饰了,在他面前变换措辞习惯,其实很累的。楚上将,接受我的建议吧。”


    楚霜深呼吸——恶劣外空环境让他关节疼严重,他确实动线滞涩,对方的眼睛应该被改造过动态捕捉,看出了端倪。


    “说得对,”楚霜嘴角裂出抹冷笑,“所以要速战速决!”话音落,他快出残影,毫秒已至罗斯特咫尺内,冲对方腹中线抬手一枪——即便对方是机甲人,破坏核心,也走不了。


    可眨眼间,对方身子一飘,粒子束落空。


    “楚上将,不听劝呢?”


    罗斯特轻飘飘地说完,张开嘴,口中小型涡轮枪高亮,对准了楚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