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只小陵
现在这份提案又落到了加茂彩子手中。
“现在——帮我解读吧?”不識字的年轻首领看向了她。
加茂彩子并不清楚会场中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小陵是从哪里获得的这份文件,总之她看向了这递到她手中的近百頁文件。
这是一份完全手写的材料,封面上的文字就表明了提案核心——
与咒术师合作大规模製造咒具。
加茂彩子这么多年阅览了无數提案, 如今一看标题便能推测出——这一份提案大概率拥有一定的可取性。
咒具是一种能对咒灵造成伤害的特殊武器,它们的數量极其稀少。毕竟普通的刀剑等武器需要经过长年累月的咒力浸没后, 才能变成能用于祓除咒灵的咒具——这就需要咒术师输出极多咒力。
但是武器吸纳咒力的能力普遍极低,再加上傳递咒力所造成的高能量流失,就算是最末級的四級咒具,也需要一位二級咒术师持续输出十天半个月的咒力,才有可能成功转化。
而咒术师数量稀少,平时忙于祓除咒灵,没有时间製造咒具。咒力更是用在祓除咒灵上都来不及, 他们自然不可能花费大量咒力去製造咒具。
所以这份方案大概率也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加茂彩子的目光又在标题上停留了一瞬——就算拥有近百頁,用手写也太不正式了吧?
思绪的纷飞只是寥寥几秒。在飞速的判断后,加茂彩子翻开了第一頁。最上面用着与封面相同的字跡意气风发地写着——
【我認为需要与咒术师合作。】
正当加茂彩子以为提议人就以此为重点这样阐述下去时,第二行的字跡便开始存在区别,显然是另一人的手笔,看起来比前一人更加沉稳——
【那么诸君——在此之前,首先就是要探讨的是如何提高咒力在咒具製造中的利用率, 令咒术师在更短的时间里使用更少的咒力,制造出等级更高的咒具。】
加茂彩子翻页的手一顿。
她看到这个人在这里端端正正地留下了好几行对咒力的见解, 从而阐述自己对于咒力运用在咒具锻造中的看法。随后第三种字跡出现, 这第三人将自己所知晓的咒具制造经历详尽地写在了上面,并详细地分析了咒力在咒具中的流动轨迹。
然后第四种字迹出现,随后是第五种………
透过紙页上不同人的不同字迹,加茂彩子仿佛来到了会场, 看到这份提案在会场中的每一位窗手中傳递,然后每一个人都写下了他们所拥有的情报。
紙页一页又一页翻动——
有人书写了古籍上看到的制造情报,有人分享了自己所了解的所有咒具的数据,有人列举了更容易吸纳咒力的材质,有人补充了前面书写者的见解,有人提出了新的思路……
在这一刻,加茂彩子明白了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很多普通人和她一样出身世家。他们只能看见咒灵,但是他们从小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获得了不低于咒术师的情报,甚至在很多方面还拥有了独到的见解。
没有人去听这种身份卑微者的声音——
但现在他们的声音全部落在这份众筹提案中。
仿佛是拿着一块块拼图的碎片,每个人将自己所拥有的零碎信息拼了上去,最終宛若奇迹般地合成了——
一套以最低限度咒力制造高等级咒具的省时组合方案。
情报就在此处汇聚,信息就在此地交融——
【接下来,请允许我们向您介绍其他的咒术师,并阐述我们的看法与合作建议。】
在世家之后,那些没有背景的窗,也没有任何保留地将自己平日接触到的,他们所了解到的咒术师情报写在纸面上,并给出了相應的沟通和协商建议——
汇聚成了比总監部所收集到的咒术师情报,还要更为完善的海量情报合集。
思维在字间交错,思想在纸面交织。
而加茂彩子看到了那些文字背后的,更为本质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是一份所有人都愿意发声的提案。
坐在座椅上的小首领完全没有意識到这份提案代表着什么,祂此时甚至不知道这些纸页上写了什么。
小陵只是见她迟迟不说话,緊张地抱緊了旁边的空气——加茂彩子猜测祂抱紧的大概率是那只咒灵的大翅膀。
然后小陵露出了“救命救命救命——竟然要思考这么久吗待会我要听不懂了”的文盲绝望表情,最后宛若一条死鱼地说道——
“你说吧——我在听。”
虽然看起来已经蔫了,但是祂的眼睛依然明亮,似乎有不灭的火焰在其中燃烧——
“不用跳过任何建议——我都要听。”
加茂彩子没有前去会场,但她在此刻理解了这份充满无数人字迹的提案为何会出现——
因为祂愿意倾听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于是在此地,在此刻——
她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明白了——我将不做任何删减。”
——就这样将声音全部传达。
*
獄卒的腳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禅院真依正坐在牢房的床上。她下意识伸手准备拿出枪擦拭,但是腰间空空如也——已经在入獄检查时全部被没收。
如今她已经入狱一天。
隔壁牢房传来了同族们的交流声音。她们刚刚从外面回来,于是带来了新的情报——
“……家主大人竟然同意了制造咒具的荒谬提议……”
“……禅院全族竟都要做整整二十天如此下贱的工作……”
禅院真依一向是被孤立的一员。她不受父亲待见,姐姐又独自离家,如今没有人告诉她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靠着别人的话语了解信息。
“小声点……旁边还有那个家族耻辱的妹妹禅院真依……她大概率又在偷听吧……”
禅院真依的手下意识微微收紧。
而此时声音不断变小变得有些含糊,最終禅院真依什么都无法听清。
——是谁在和家主谈合作?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禅院真依不知道的细节还有很多。可她也知道就算出声,也没人会回應她。
——就像是父亲忽视她,姐姐抛弃她独自离开那样。
禅院真依这时感觉到了丝丝疼痛,往手上一看,发现竟是自己掐得太用力,指甲直接压出了血痕。
但她最终也没有说出任何话,只是平复呼吸,闭上眼睛,继续卑劣地偷听下去。那边的人似乎说到了什么惊爆的事情,于是下意识提高了音量——
“……那边还说要专门找一个人……准备邀请其专门做咒具制造的长期项目……”
“……长期……这谁要去啊……”
“……千万别选到我……”
在这一点上,禅院真依和她们的想法相同。只要是尝试做过咒具的咒术师都知道,咒具的制作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就算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咒力,最后很可能只制作出一柄最末级的四级咒具。
——这显然是最没有效益的事情。
大概率又是总監部某个高层不切实际的离谱想法。若是长期做这种事情,必将葬送作为祓除咒灵的咒术师的前途。
如果这个被选中倒霉蛋刚好是自己,那么禅院真依便准备据理力争,竭力将这件事推掉。
就在她这样想时——
隔壁牢房的交谈声在此刻消失,她听到了一阵渐渐靠近的腳步声。
与狱卒沉重的步伐声截然不同,这道声音轻盈又轻快,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禅院真依下意识出声之地望过去——
陽光透过监狱的窗口洒下,落到了那个小孩的发间。
那个曾真诚地夸赞她的进步,并真心地为此感到高兴的孩子,就这样走到了她的牢房门口。
——然后祂就这样停下了脚步。
“又见面啦——禅院真依。”
禅院真依恍惚间看到,外边的灿烂陽光落到了祂的眼眸中,伴着眼角弯弯,竟化为了冉冉升起的红日——
“我想要大规模制造咒具,可是我缺少在这方面拥有才能的可用之人。”
火焰在小陵的眼中燃烧,与那天的夜晚中,祂眼中所闪耀的如出一辙。然后小陵继续对禅院真依说道——
“我需要你用独有的构筑咒术,去创造我想要的更多可能。”
——那是从未获得过的認可。
“我需要你用独特的天资才能,去完成我想要的全新蓝图。”
——那是从未获得过的期待。
红日似乎越过了监狱的窗口,燃烧在了祂身上。这位认可又期待着她的强者朝她诚挚地伸出了手——
“我需要你——禅院真依。”
那炙热的温度,似乎顺着祂的目光一直燃烧进她的心中。明明知道制作咒具是一条毫无意义的道路,但是那些原本想说的拒绝话语,却在此时却像是被阳光燃尽那样,最后被微风一吹,不再剩下哪怕一句。
她知道她应该拒绝这一份没有前途的邀请,知道她不应该选择一个身份不知深浅之人,但是她也知道——
之后不可能再有哪怕一人,去认可这份就连她自己都认为不值一提的才能。
于是禅院真依伸出了手,回握住了小孩的手。
不要说热度最高的手心,这个孩子就连指尖都泛着宛若阳光的暖意。而祂的笑容更是如同燃烧的红日,最里面灼起的是不灭火焰。
禅院真依握紧了这一轮红日。将自己的声音,那不被他人在意的声响,在小陵的注视下传达给了祂——
“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第72章 第七十二只小陵
咒力波动不斷在空气里展开, 又进入一把又一把的武器之中。
这里是位于京都的咒具生产车间。
众筹意见很有用,我按照加茂彩子读给我听的操作,分别与禪院家以及加茂家沟通——将他们暗殺未遂的一个月刑期, 换成二十天的咒具制造作业时间。
两家都很爽快同意了我的提议。
我带他们来到了这里——加茂彩子联系当地的窗,最终提供的超大生产车場空場地。
一张张长桌摆在这里, 上面全是未经过咒力加工的武器,还有一些我不认识总之是窗的协助人員。他们见我看向了他们,对我微笑地点头示意。
我眨眨眼,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加茂彩子告知咒术师们注意事项,并向他们发放那些我看不懂的资料。而咒术师们对资料的内容恍然大悟,随后一个接一个开始高端操作,并时不时相互探讨一些我听不懂的咒术理论。
我想了想——
然后我宣布加茂家由加茂彩子负责管理, 禪院家由禪院真依负责管理,而在場的窗进行辅助管理。
最后很有自知自明地坐到了不知道是谁搬给我的小椅子上。
乖巧又安靜。
只有在有人偷懒或者和他人产生矛盾时,伸出拳头把人揍一顿,从物理上解决问題。
——特指揍禪院直哉。
我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不好好幹活,还总是想和我聊天,工作态度比梦野久作还差。
一开始他问我“不会吧不会吧怎么全是橡胶类软材质啊——你这小鬼其实根本不想制造咒具,而是想制造玩具吧”的时候我还能好好回答他——
“这种材料咒力轉化率高,而且我觉得如果采用不伤害人的材质, 可以最大程度地阻止人类使用咒具自相残殺。”
到后来,他的话越来越多, 还时不时摆烂不幹活。我幹脆不再回答, 只要他讲话我就直接上手揍他。
而在他消停时,我就继续安靜地坐椅子上,乖巧又茫然地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维持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迷茫状态。
傑实在看不下去:【在有协议交涉的基础上, 管理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把禅院直哉交给他父亲管理,而加茂彩子和禅院真依已经差不多上手,剩下的交给她们和窗。】
【小陵,没有必要这样陪着他们——去做你感兴趣的事情吧?】
老实说我其实也很想去打咒灵:【可是这样脑子就没有了!】
傑:【……?】
我看着那邊忙忙碌碌的人们——
【左邊第一排第三位禅院家的男性和右邊第二排第二位加茂家的男性有矛盾,他们試图在我看不见的角度用手势对骂,甚至試图拿出武器。】
【右邊第五排到第八排有两位女性和两位男性極其不服加茂彩子的处理,左边第二排到第五排有一位女性和三位男性对禅院真依的管理非常有异议。】
【还有其他一些人也蠢蠢欲动。】
【如果不是我坐在这里一直注视着他们,他们肯定就直接动手了——这里将会变成下一个戰场。】
我痛心疾首——
【到时候自相残殺起来,戰局不斷扩大——整个屋里就没活脑子了!连一颗活脑子都没有了!】
傑:【……】
傑:【……我认为他们还不至于如此分不清时局。】
我指了指又一次挑衅他人的禅院直哉,然后我再冲过去揍了他一顿。
杰:【……】
杰:【……那这样吧,小陵你干脆废物利用,让禅院直哉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这每分每秒和他人起冲突的摸鱼狂魔真的可以吗?】我不敢置信地抖了抖拎手上的禅院直哉,然后毫不留情地丢在地上——
【他从刚刚到现在就没有一秒有个人样,梦野久作都比他行!他连干活都摸鱼,我让他去维持秩序——他真的能行吗?】
【没问題,】杰的声音非常平静,【虽然这玩意行为令人迷惑,但他其实是禅院家暗杀组织炳的首領。由于領悟了领域展开,如今在这里的实力也比除你外的其他人都高。】
【可是摸鱼……】
杰平静地继续补充道——
【不用担心他的工作效率。他其实是你漫画的榜二,断更对他将是绝杀。】
榜二?断更绝杀?这是什么情况?我感到迷茫。而此时被我丢到地上的禅院直哉“嘶”了一声:“该死的小鬼。”
我打了他一拳,然后继续说道:“我需要你帮忙管理这里的秩序。”
“哈?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情我才不要做,”明明已经被我打了好几顿,但禅院直哉此时露出了看起来还想被我打一顿的笑容,“小鬼——你能给出什么好处?”
“没好处。但只要这里的人相互之间打起来,我就漫画断更,一次肢体冲突漫画断更十天。”
禅院直哉不笑了。
他冷哼了一声,直接面无表情地起身,然后露出了反派的笑容,对着全场说道:“谁敢打架我就杀了谁——有谁要来试试吗?”
整个生产车间在此刻安静了一瞬。
老实说我很怕他真的把人干掉,也怕这人维持不好秩序。于是我又重新坐在椅子上,观察了整整一个小时情况——
禅院直哉一上手就嫌弃我的管理模式,直呼实在是垃圾中的垃圾,被我打了一击重拳后,骂骂咧咧说着不想干了地将这两家的族人细分成数个小组。
接着他一边说着这样管起来烦死了,一边将在场的窗也进行了类似的人员划分,安排他们对相应组别的咒术师进行监督,并命令他们出现工作上的问题去报告禅院真依和加茂彩子,秩序上的问题报告他。
随后他就和我一样坐椅子上,并时不时在车间的各处轉一轉,附加几句嘲讽。
最后不仅没有人企图闹事,甚至大部分的人还提高了工作效率。
我震惊地看向禅院直哉,而他注意到了视线,哼了一声:“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实说我觉得这种发展挺好,完全没有问题,但他似乎非常希望我有问题,于是我想了想回他:“你一天能祓除多少咒灵?”
“哈?”禅院直哉看起来并没有想到我会询问他这件事,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但是下一秒他像是理解了什么我理解不了的事情,甚至笑得更加欠揍,“看来你现在终于意识到——让我做这种维持秩序的事情,明显是在大材小用。”
“没错,在咒灵祓除方面我可是行家,”他的笑容更加嚣张,“我一天多的时候可是能祓除十多只咒灵的哦?”
我一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两把已经被咒力转化为咒具的枪,一边折算数量:“那这样算下来,加起来的数量有点多。”
“没错——就是这样,”禅院直哉嘴角上扬,“经过这样的长年累月,我祓除的咒灵数已经到达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杰开始拆台:【……他模糊了咒灵等級,最多的那一次其实说的是最弱的四級咒灵。这人是享乐主义,非必要情况不会努力工作,几天接一个任务最多了——你可以当他几天最多祓除两三只二級或一級咒灵,这也没什么厉害的。】
我其实对于咒灵等级的划分还是挺迷茫,也不知道祓除咒灵上厉害不厉害的标准是什么,总之假装自己理解了情况:【原来如此。】
我一边回复杰,一边将配套的弹夹放入口袋。这咒具枪用橡胶类材质做成,看起来像是玩具枪,而放在弹夹里的子弹更是又小又圆的球状,于是更像是在商场里卖的玩具。
但是我知道——
这是可以祓除咒灵的二级咒具。
我数了数桌上了弹夹,然后一个又一个将它们放入口袋。
“小鬼,你应该不擅长用枪吧?”禅院直哉出声。
“是的,这是我第二次用枪,”我将其中的一个弹夹装入枪中,“但是加起来的数量有点多,不用远程武器我很难赶在睡觉前祓除完毕。”
“哈?你到底在说什么?”
晚霞从窗口落入,落到了我的身上。而此时我按下了扳机,进行了一次试枪。
杰这时出声:【……小陵,你说的“加起来的数量”,其实不是指禅院直哉这些年的总祓除数吧?】
【当然不是啊,】我迷茫地眨眨眼,【我只是以禅院直哉的武力为标准,折算了在场各位咒术师加起来的每日咒灵祓除总数。】
【我想了想——既然大家为了帮忙制作咒具,都没有时间和精力祓除咒灵,那么大家每天本来应该祓除的这些咒灵,都由我来处理吧。】
在我扣下扳机后,玩具弹从枪□□出,飞速在空中划过一条笔直的长线,敲上了一件未加工的材料,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虽然手感和上次不太一样,但是同样也能命中我想要的位置。
在满意地点点头后,我转向了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吸引了注意力,从而看向我的众人。
“这二十天里,我每日都会代替诸君祓除咒灵。”
“所以不用担心任务,不用担心民众——”
我扬起了嘴角——
“请暂且忘却咒术师的责任,在此地安心地——”
“毫无保留地,竭尽全力地制作咒具吧!”
*
小首领就这样前往了下一个战局,而窗外的飞鸟划过窗口,在墙上的日历上留下影子。
日历在纷飞。
制作咒具的第二天,禅院直哉不爽小陵出尽风头,暴言说要监督这群人制造出比小陵干掉的咒灵还多得多的咒具。他选择以近乎毁灭自己名声的手段进行魔鬼管理,直接将生产效率翻倍。
制作咒具的第四天,一位窗将自己录下来的小陵会议演讲视频上传到了咒术界的内网上,获得了極高点击。极少数咒术师,比如伏黑惠钉崎野蔷薇等人不请自来,志愿加入本次制作咒具。
制作咒具的第五天,加茂彩子将咒具制造的高质量成果展示给咒术界的技术部,最终和技术部的部长在制作咒具谈妥了合作。至此制作咒具拥有了科学的加入。
制作咒具的第八天,禅院真依在其他咒术师和技术部帮助和指导下,成功用构筑术式构造出能将电力转化为咒力的功能性咒具。这初步实现了普通人用已有能源生产咒力,从而用这些咒力量产咒具的构想。
制作咒具的第十天,技术部的部长代表整个技术部,向小陵提交了自荐书。她表示他们在这次企划上看到了科技的意义,看到了科学的星火,因此全員愿意再进行下一步尝试,去参与祂的下一份企划。
制作咒具的第十三天,窗第一次成功利用电力转咒力咒具,在电力支持下制作出了能投入实战的二级咒具。至此制作咒具的效率再次加倍,进入了普通人也能利用科技制造咒具的新时代。
制作咒具的第十七天,以禅院真依为首并由窗为成员的制造队伍组建完成。他们归于小陵旗下,此后专门制作咒具,成为了咒术界的一个崭新的部门——制造部。
制作咒具的第二十天,除了功能性的咒具外,制造出来的大量咒具全部免费发放给窗和全体咒术师——
正式实现了人手一把二级咒具的构想。
越过日历的飞鸟划过窗口,笔直地飞行远方,此时又在叠满提案的办公桌上落下影子。
在这段时间祓除数以千计咒灵的小首领,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祂的视线越过高高的提案堆,望向了正在祂面前读着提案的加茂彩子——
“我喜欢这个提案。”
那是一个难度极高的技术提案——
制作一款类似于地图导航那样的,可以实时显示咒灵等级和位置的软件。
这除了需要专业的科技人员编程人员,需要少见的技术型的咒术师外,还需要采集咒灵在不同状态下的咒力样本,也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办到的匪夷所思条件——
愿意配合研究人员实验的——大量不同种类的咒灵。
最后一个条件唯有已经身亡的特级咒术师夏油杰才能达成,但就算不死亡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加茂彩子想——毕竟夏油杰认为普通人不应该存活于世,不可能给就连首领也没有咒力的组织提供帮助。
——若是夏油杰还活着,他和小陵必然对立。
——这其实是不可能实现的提案。
第73章 第七十三只小陵
加茂彩子的彙报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而漆黑的咒灵鳥,此时正安静地趴在小陵所在的椅子旁。
夏油杰并没有仔细听报告,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几天前——
早已被冥冥伪造好的盘星教诅咒师残党尸体, 在前几天的夜晚,被巡逻的窗所发现, 而从伤痕可以推断出死因是被咒灵殺害。
总监部的众人并没有发现异常,在收到报告后直接确認了他们的死亡,此后他们便不再关注在他们看来只剩下普通人的盘星教。
——接下来只要祓除真人,以及给小陵找一颗合适的脑子,就可以重回盘星教了。
真人是他未解决的历史问题。夏油杰在外的马甲用着真人的躯体,就算回到盘星教后被同伴们接受,萬一被不知道藏在何处的真人发现——那家伙指不定什么时候變换成他的模样, 对他的部下们来一次暗刀。倒不如他先下手为强,解决掉麻烦。
于是他这段时间一边挖坟找脑,一边到处找真人。但是就算如今他已经把国境内的所有墓地全部都挖了一遍,沿路的咒灵也都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真人。
——真人到底藏在哪里?
这时旁边的小陵摇着青鳥的翅膀并找他搭话——
【杰,这个提议好有趣——我好期待呀!如果能实时显示咒灵的位置,到时候找咒灵就很方便了!】
【确实是这样呢,】夏油杰其实并没有细听加茂彩子说了什么。他一边操作着青鳥像往常一样回拍了小孩的手, 一边又重新想事情——
找真人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该怎么幫小陵找到一颗合适的脑子。
国内的墓园和墓地都已经翻过了, 没有一颗好脑子。无为转變也试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能让小陵自行长出脑子……
正当夏油杰的想法逐渐飘远时,他听到小陵出声——
【活人的活脑子果然都好厉害——竟然能想出这样厉害的提案!】
……活人?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了脑海,夏油杰突然想起还有殺人夺脑的做法。这个世界的活人千千萬万,完全可以找一个合适的人, 将那人杀死然后取出脑子,进行无为转变抹去记忆,然后送给小陵……
就在这时,夏油杰感覺青鳥的翅膀突然被小陵的手攥紧,然后那个孩子问道:“……真的不能实现嗎?我很想大家的脑子……都活在脑袋里。”
夏油杰:……
夏油杰放弃了用活人制作脑子的想法。
他从思绪中彻底脱离,看向了正在和小陵交流的加茂彩子,开始关注他们的对话——
“是的,唯一可能令这项提案达成的夏油杰如今已经确認死亡一个月多,这项提案根本不可能实现。”
夏油杰:……
夏油杰:……等等,他们剛才在聊些什么?
*
我注意到被我抓住的青鸟不知为何僵硬了几秒,然后它伸出了空闲的大翅膀,开始飞速翻阅桌上的那份提案。
“死亡时间距离现在也不长嘛,”我真的很馋这种能定位咒灵的软件,一边把脸埋进青鸟毛绒绒的身上,一边怏怏不乐地试图反驳道——
“万、万一夏油杰他願意幫忙呢?”
“他的脑子应该没完全腐烂,我们可以去墓地问问夏油杰的脑子嘛。”
然后我发现青鸟翻提案的速度不知道为何变得更快,整个室内只剩下飞速的沙沙声。
加茂彩子没有出声回应,而青鸟冰凉的体温让我整具身体都冷静了下来。羂索每次见我无理取闹时,也会沉默非常久,然后和我说绝对不能在别人这样做。
我偷偷地望向加茂彩子,发现她此时不知为何捂住了心口——这难道是气到心脏都出现问题了嗎?
心脏坏了人就差不多死了,人死了脑子也活不了——天哪!难道一颗脑子就要这样毁在我的面前?
我不同意。
“还是算了吧——我其实也没有很期待用这个定位咒灵的超厉害软件打咒灵,”我从青鸟身上爬起来,认真地对她强调道——
“真的没有——完全没有,一点也没有。”
“好的好的,我知道您完全放下了,”加茂彩子对我说话的語气不知道变得特别特别柔和,听起来还带着几分微妙的慈爱,“那我继续给您读下一份提案吧?”
我见她的手重新从心口放下,然后又见她调整好状态并拿起了下一份提案,此时欣慰地点点头:“没错!我现在完全不在意那个听起来就超棒并且超好用的软件——你继续讲吧,我不在意!”
青鸟此时已经翻完了那份设计软件的提案,而在我说完后杰叹了一口气:【……小陵,你这不还是很想要的吗?】
什——?我大为震惊:【没、没有啊。】
我试图打消杰的想法:【你想啊——虽然只有他能操控很多咒灵,但如果我前去夏油杰的墓地,把夏油杰挖出来问他的脑子願不願意幫我——这……请人幫忙时这样做不太好吧?】
【……你在说的是可行性,而不是自身的意愿。】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输出:【而且我和他要沟通并请他帮忙的话,很可能就需要把他一直在我的脑袋里——】
【但那里是杰的位置——所以我不会这样做!】
杰沉默了几秒,然后冷不丁出口道:【……无论小陵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在普通人的事情上帮助你。】
【我知道,】杰之前就提过立场问题,老实说我并不是很理解,但是我并覺得不帮我有什么不对——话说什么叫无论我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了吗?而且杰要怎么帮我?他准备帮我挖夏油杰吗?我迷茫总之回答——
【就像我会做出我的选择那样,杰也只要做出你想要做出的选择就没问题。】
杰又不说话了。
说起来我发现大家的名字很相似,巧合到了我觉得有趣的地步,于是我想了想对杰补充说道——
【我不需要能帮我完成提案的夏油杰,我有愿意听我讲话的夏油和杰就足够啦。】
杰还是没说话。当加茂彩子翻到了下一份提案的第一页,正准备出声时,他才出声道:【……在普通人相关的事情上,我依然不可能帮你。】
我知道这件事,杰剛刚也已经说过了:【我知道,所以……】
还没等我说完,我便听到了从窗外传来了许许多多羽翼扇动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前行的声响——
我下意识望向了窗外。
红日之下,无數咒灵彙聚在此地。它们數量众多,形态各异,在将地面占据的同时,又将天空占领。
【但青鸟说它刚好能帮你——它把愿意帮忙的咒灵们都召了过来。它用束缚向你承诺,这些咒灵们都愿意配合研究。】
我微微睁大了眼眸。
窗外的咒灵们一齐望向了我,它们一只又一只地向我颔首示意。恍惚间我竟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会场,看见那些响起掌声的手掌一人又一人地合上,最终汇聚成了一條长河。
而现在——
新的长河又在此地汇聚。
【我只会作为交流的桥梁,翻译青鸟的话語,令你能理解。】
窗外是无数静候的咒灵,莫名竟令我产生了它们在等待我发号施令的错觉。而我也感受不到它们身上的哪怕一丝杀气,就像我身旁的青鸟那样。
青鸟用翅膀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
【它现在是在问你——】
【那个你想要达成的提案,除此之外还遇到了什么其他的困难?】
*
飞鸟从清晨一直飞入黄昏。
如今夜幕已至。
这里是一个昏暗的房间,正中间是一个庞大的容器。而无数插管在容器上方,它们一齐向下,最后插入容器中央那位瘦骨嶙峋的男性身上。
他的状态似乎和将死之人没有太大区别,看起来羸弱至極,但是知晓他身份之人不会小觑他。
此人正是拥有“天与咒缚”,以身体为代价获得的能力,从而拥有極远術式范围与高强咒力输出的咒術师——与幸吉。
与幸吉所操作的咒骸都由他独立制作,虽然只是学生,但技术能力在咒术师行列里中首屈一指。
在另一批管子的尖端,是无数专业的修复工具。它们都被他用咒力操作着在空中飞舞,最后落在咒骸之上。如今他正在改良他常用的咒骸究极机械丸,看起来认真至极,但其实正在走神思考——
完成总监部交易后获得的那十亿,可以给他喜欢的女孩三轮霞买什么礼物。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迅疾的风声与羽翼扇动的声音——
一只巨大又漆黑的咒灵鸟此时落在他的不远处。
咒力构成的话语在空中浮现——
【这副姿态真是凄惨呢——就算找遍了医生也修复不了吧?就算是从总监部那边获得了巨款也毫无办法吧?】
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代表愤怒的青筋暴出。与幸吉操纵究极机械丸瞬间移动,直接向前打出了一击。但是黑鸟闪避的速度更快。它没有反击,只是在空中用咒力写出了下一行字——
【但是我可以彻彻底底地,没有任何副作用地消除天与咒缚的副作用,将你的身体彻底修复。】
究极机械丸的动作一顿,而黑鸟模样的恶魔还在说着蛊惑人心的话语——
【不再受到身体的限制,不需要借助咒骸便能行走于世——你可以与同伴们在这一片旷野上一起奔跑,一同欢笑。】
【不用再独自一人待在这个阴暗的地方——你可以站到你喜欢的女孩面前,面对面地对她告白。】
【我用束缚承诺,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我将予你这样的未来。】
明明不远处站着的那是一只咒灵,但是恍惚间与幸吉竟觉得那更像是洞察人心的政客——
【这样的未来和那办不到任何事情的十亿相比,你更想要什么?】
与幸吉的手微微收紧,他知道前方很可能是地狱,面前的只是恶魔,但是他依然用着嘶哑的声音问道——
“……你想要什么?”
【你应该清楚不向任何存在暴露我们的这次交易,这一條是交易的前提。而既然没有书面文件也没有定下束缚,那就直接与总监部毁约,返还他们那十亿。】
【然后只需要再满足一个条件,唯一的条件。】
【我需要你发挥你在技术方面的才能——】
而这只黑鸟,此时又丢过来了一份企划。
【主动上门去协助小陵完成这份祂所期待的提案。】
第74章 第七十四只小陵
“报、报告——与幸吉大人将十亿退还……”
烛火在摇曳, 但是那微小的火光无法将室内点亮,只能隐约看见八扇高大的紙窗分别耸立在八个方位。
“已经确认里面剛好是十亿……具体原因未明……”有人跪在紙窗的正中间,将手上的银行卡呈上, “不过他也前往了窗总负责人的辦公室……”
愤怒的声音在东面的紙窗后响起,直接打断了来者的报告——
“岂有此理!”
而西面的纸窗后面传来了贵重酒杯砸地的巨大声音, 下一秒无数碎片飞溅。
“这已经是第六个了!”
东南方向传来另一人的惊诧又不悦的声音:“这些脑子不灵清的咒術师到底在想什么——竟敢毁约还钱?!那个小鬼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还有年迈的声音在西北方向冷笑道:“早就说了那群人不可靠,要定下束缚和协议,你们都不听,现在看吧——被他们钻了空子。”
“你——!”
于是话题就在这里走偏,从两方对骂起步,又逐渐发展为多方吵架。
北面纸窗后的人一直没有出言。
那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头,他只是冷漠地推了推眼镜, 用嫌弃的目光望向了外边吵闹的眾人,然后收回了视线。
之前提议用金钱去贿赂咒術师之人便是他,如今在思考的也还是他。
理想和理念确实很容易令愿意为此奋斗的人汇聚,但是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题。从他看到上传到咒術师内网的会议演讲视频时,就已经明白小陵的劣势与优势一样明显——
理想主义者毕竟只是少数,忠于利益的大部分人不可能追随小陵。
但是现在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是什么导致那些钱全被退了回来?
这种行为无异于落了总监部的面子,他清楚那些退钱的咒術师都知晓这一点,但是他们依然选择这样做。
——是那小鬼的理想触动了他们?
——是那小鬼的理念打动了他们?
怎么可能……戴眼镜的老头在心里嗤笑一声, 然后这时他听到有人喊人他名字的声音——
“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吧?你準备怎么处理?如果想不出辦法——你可要付全责。”
整个会場一片寂靜,其他高层都在等待他的回答。此时吵架已经停止, 就像之前无数的争吵与停止那样。他想——人们总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争论不休, 也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合作……
——更大的利益……?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的瞳孔下意識收缩。
——那小鬼确实只有理想与理念,但是不代表祂汇集的人没有其他的特质。
——如果那小鬼还召集到了能敏锐洞察他人的需求,按需给出更大利益的人才……
不, 人才远远不止这种。
他想到了愿意提出提案的窗,想到了擅长谈判的加茂彩子,想到了在制造业上大放异彩的禅院真依,想到了武力前端的加茂家与禅院家,想到了充满科研人員的技术部。
甚至五条悟——
在总监部告诉他,小陵窃取了他寄放在总监部里,已故挚友夏油傑的武器游云后,他只是一笑置之,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
“尽快……不对,现在就要压制住那小鬼的势力!”
他没能控制住情緒,直接站起身。
“必须要赶在那小鬼汇聚到更多不同的人才,在祂在咒术界的势力完全成长起来之前——令祂下台!令祂永无翻身之地!”
“不然——”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让自己平靜下来,但是依然无法办到,于是声音里带着几分恐惧——
“我们的咒术界将被祂彻底夺走!”
*
晚风吹过我的面颊。
青鸟表示要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其他的咒灵小伙伴,已经出门两三小时了。我此时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听着面前名为与幸吉的咒术师做自我介绍——他听说了我打算做的新项目,过来帮忙。
“像你这样的咒术师,剛才来了五位——你也是和别人一样,觉得这份提案很有趣才来的吗?”我激动地问面前黑发的少年。
他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沉默了几秒,然后对我点点头:“……嗯。”
加茂彩子和我说过,我也转述给青鸟过——我们需要招募的技术型咒术师,已经被总监部用一人十亿提早招募,根本没办法招募这类咒术师。
没想到他们现在一个个都主动过来,一个个也都和我一样觉得这份提案很棒——我现在充满了信心!
我继续情緒高昂:“好好好好——那你也先去技术部吧,我先等青鸟过来,然后和它一起带着咒灵们过去。”
与幸吉听到“青鸟”这个词后,就和前五个咒术师那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然后听到“咒灵们”这个词后,也和他们一样——下意識望向了窗外的眾多咒灵。
与幸吉:“……”
我第六遍介绍:“这些是愿意帮忙的咒灵们。听青鸟说只要过来帮忙,之后如果不幸被我路上碰到,会被放过一次——都很积极地参加了。”
“果然是代表幸福的希望青鸟呢,连这种事情也能办到。”
与幸吉:“……”
与幸吉:“……好的,您慢慢来——我先过去了。”
在与幸吉走后的几分钟后,不知道去哪里找咒灵小伙伴的青鸟飞了回来,落到了我的旁边。
“哪些咒灵是你新找过来的呀?”我问青鸟。
青鸟听到这话眨了眨眼,然后像是生怕我記住那样,用翅膀飞快地给我指了一堆。
咦——这些不是刚刚就在的吗?我迷茫地眨了眨眼。
由于路上万一碰到这些咒灵,我需要放过对方一次,所以我就把在場咒灵的模样全都記住了,而青鸟指的这些刚才就在场。
我想了想——同是咒灵,青鸟总不会记错。这些应该确实都是后来过来的,只是我在几分钟前又全部扫了一遍记了记,不小心把它们都记住了吧?
“原来如此,”理解了一切的我点点头,然后爬到了青鸟背上,“那我们走吧!”
下一秒狂风乍起,青鸟直接扇动翅膀带着我飞至高空,随后那一众靜候的咒灵跟上了我们,与我们一同飞往技术部。
傑一路上都在強调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下子面对如此数量的咒灵——特别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他表示就算提案上写着需要技术部研究咒灵。但也不代表技术部的那些普通人,愿意去冒着生命危险研究这些在他们看来极其危险的咒灵,因此我需要做好拉锯的心理準备。
听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鄭重其事地点点头,决定到了那里后就把除了青鸟外的其他咒灵们全揍一顿,证明我能彻底镇压它们。
快到技术部时,我本想从窗口飞入。没想到一众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員,此时站在技术部大楼外的巨大草坪,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他们人数众多,密密麻麻地像是一面墙,而为首的是技术部的部长。他们安静沉默又眼睛一眨不眨地瞥过我和青鸟,然后落在我身后的一众咒灵身上,至此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等青鸟和咒灵们落地后,他们又仿佛约定好了那样,分别来到了一只咒灵面前,开始安静地观察,看起来特别有研究人員的感觉。
只不过我看见大部分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甚至有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傑出声提醒:【他们在隐瞒自己对咒灵的真实想法,事实上谁都可以轻易看出,他们内心还是存在对咒灵的巨大恐惧——说到底本质还是猴子呢。】
我觉得如果感到恐惧,那么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于是拉了拉身旁小哥的袖子:“不用压抑情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研究員小哥眨了眨眼。
然后他半蹲下身子,鄭重其事地对我说道:“请答应我,待会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和您的这次合作都不会解除——可以吗?”
他看起来异常冷静,像极了一位科研精英。
我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于是他试探性地伸出那颤抖的手,放到了咒灵的身上。
“太美妙了——简直是伟大的奇迹!”他语气激动地用手在咒灵身上光速摩擦,“这富有光泽的表面……这想要下意識反击但是克制住的动作……”
“有趣——实在是有趣!明明只是是由大脑产生的各种负面情绪,但是汇集在一起却构成了有意识的个体!这就是由人脑所开启,由人的意识引导的——人类身体自发进行的大创造!”
站在不远处的与幸吉,以及其他自愿加入的技术型咒术师,此时用着“你的精神状态还好吗”的眼神看着这位技术人员。
我激动地感慨:【他提到了脑子!他真的很有品!】
傑没回我。
而我已经抑制不住情绪,像之前吃了两千个剧毒蘑菇那样,激动地补充道:“没错,脑子是奇迹!从额叶到颞叶,经过顶叶、枕叶,最后前去脑岛,每一寸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这时所有研究人员都望向了我。而咒术师们的那种微妙的“你的精神状态还好吗”眼神,无缝衔接地转移到了我身上。
此时我继续激动地说道:“而脑子里面的意识——更是无价的瑰宝!不仅能够诞生咒灵的负面情绪,更是能引导我们拿稳武器祓除咒灵!每一个抉择都是一种可能性——太美妙了!”
全场安静了几秒。
【怎、怎么了?】我见大家陷入了沉默,有点慌张。
杰此时终于出声。他像是理解了某种他其实很不想理解的事情那样,感觉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地说道——
【……没事,我现在已经看透了他们的精神状态。而小陵你——也已经完美地融入了进去。】
……什么意思?
我还在迷茫,但是下一秒每一位研究人员都像是卸下了包袱那样,直接丢掉了高冷的精英外壳。他们一边对着咒灵上下其手,一边激动地发出了灵魂深处的声音——
“活的咒灵!天哪是活的咒灵!活的——活生生的——可以研究的!嘿嘿嘿落到我的手里——你已经逃不掉了!”
“这一只真的太有趣了!让我研究——我要研究——但是浮于表面的研究没有任何意义——啊啊啊啊果然还是想研究内部!咒灵的内部到底是什么样——好想亲眼看一看!”
“太不可思议了!这辈子我竟然能研究到这种现在还没攻击我的咒灵——这难道是通宵做实驗三天后产生清醒梦吗?算了我已经死而无憾了——就让我死在海量的数据中吧!”
“抱歉,”这时技术部的部长走了过来,她带着歉意地对我说道,“之前说过让他们收敛一点。明明在别人面前都装得好好的,没想到这次竟然变成了这样——实在是失礼。”
她看起来依然干练且稳重,只是左手上抓着一只不知为何看上去被薅秃的小型咒灵,而右手上拿着笔和纸,纸上的数据也已经写了整整八行。
——分明是已经研究过了一轮。
在技术人员发表完各自的过激言论后,他们热情地带我前往研究所。
许许多多我没有见过的仪器摆放在各处,明明和过去不一样,但是我却仿佛回到了千年前——
协助羂索做实驗的岁月。
身旁的那些研究者收敛了刚才的狂热表情,唯有眼中的星火依然在燃烧。
空气中在这一刻冷凝了下来,就像是风雨前的平静。
——看来无论过了多少年,有些东西似乎依然未变。
“接下来就是战场了。帮我转告其他的咒灵——”
我郑重其事地对青鸟说道——
“如果吃不消之后的強度,请务必及时告知我。”
*
……强度?
夏油杰下意识望了一圈周围的研究人员——他们不仅没有一个人是健壮的,甚至大部分人都比较消瘦,还有着浓浓的黑眼圈,看起来就体虚。
……就凭这些羸弱的普通人?
正当他準备反驳时,小陵已经跑到桌子旁,从上面拿起纸和笔,然后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已经兴致勃勃地想要参与研究,“约定的研究时间是七天——我们现在开始吧?”
夏油杰想——看来最要提防的是,正是乱来的小陵。
但事实相反,小陵没有像往常那样乱来,祂只是帮忙打下手,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而那些技术人员,宛若从深渊爬上人间的恶鬼,或男或女一张张截然不同的面容,但是如出一辙的黑眼圈上边,闪动着无比相似的火焰。
然后他们用着不同的语调不同的音量,对着他们面前的一只只咒灵说着相似的话语——
“根据刚才的算法,你的咒力输出还能更加精准——再来一次吧。”
“按照你的咒灵种类,你的咒力瞬间放出速度还能更快——再尝试一次吧。”
“新的数据出来了,你所持有的术式还有优化的空间——再进一步思考吧。”
——明明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那些咒灵,但是却能比夏油杰更加精准地把握住咒灵的上限。
——这当然不是天才,这只是专业。
咖啡之后是更加强力的咖啡,无数次的实验与测量在这里累加,但是他们依然不停不休。他们没有说出与此相关的哪怕一句话,但是每一双眼眸,每一次实验都在呐喊着——
【我要更加精准地,完全无误地测出这种类型咒灵的上下限!我要收集更多的数据——】
【为了更加精准地派出合适的咒术师去祓除!】
……这群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厌恶被普通人摆布,厌恶被他人发号施令,但是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不知为何依然选择配合这几乎要把他榨干的高强度实验。
——果然还是之前答应过小陵要帮忙的原因吧。
——果然是想要帮忙帮到底的原因吧。
夏油杰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就这样——无休止的高精度地输出咒力,日夜不休无止境地高强度放出术式,最终汇聚而成了一叠叠完善且精准的数据。
而这位拥有咒灵操术之人,飞速地提高了咒灵操作的熟练度,并将在场的每一只咒灵都几乎开发到了所能到达的上限。
——被他吞噬的那一只真人分身也正是如此。
夏油杰就这样突破了自我,直接感知到了真人如今的具体位置——
作者有话说:我决定了,我接下来真的要放弃脑子,要写一本小甜文轻松一下,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
《于是猫养大了诅咒之王》
文案:
猫在垃圾堆旁被弃婴砸醒,还被砸出了一点前世的人类记忆。
弃婴四手四眼,没人愿意收养,废物小猫下定决心自己将他养大。
或许是因为翻不到牛奶,猫只能把自己的血喂给弃婴喝的缘故,他的常识从一开始就有点奇怪。
猫花了好大的劲,教会了他不能掐着别人脖子和别人交流,撕下别人手臂后需要帮忙修复好,杀了人后还需要用复活技能把对方复原……
猫总算把弃婴拉扯大。
等对方长成少年时,猫又想到自己寿命不长,很快就会死亡。
可猫担心少年。
而被称为诅咒之王的少年,正随意地坐在王座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猫给他做的生日小蛋糕,一边随意把玩手中的王冠。
他用猩红的眼眸,瞥了一眼趴他绒毛披肩上的猫,瞬间明白了猫的烦恼,然后意气风发又肆意张扬地笑道——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等等,你又要做什么?
猫想——
我最担心这个。
阅读指南:
1.故事从婴儿时期开始,猫一点点养大诅咒之王。
2.亲情日常向,互宠小甜饼。
第75章 第七十五只小陵
真人正以隐藏着咒力的姿态, 在街道上行走着。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界游荡。原因正是头上有缝合线的夏油杰。对方是他的咒靈伙伴漏瑚介绍过来的合作者。但是自从察觉上次他分身在横滨出事那事,很可能和对方有关系后——他便远離了对方, 并且进行了调查。
而这段时间,还有强大的咒靈在四处游荡。真人觉得这是头上有缝合线的夏油杰在操纵咒靈, 試图寻找自己,于是更不打算暴露行踪。
由于不准备因改造人暴露行踪,他在此期间没有对人类使用无为转变,更没有杀人。
烦死了……正当真人看到前面挡路的密集人群,恨不得杀死他们时,突然感觉危机感顺着脊柱上爬。
但是还来不及反应,一柄长刀已经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无数鲜红的血液划出。
真人此时转过头, 看到了穿着袈裟的黑发黑眸男性咒靈。月光洒在他身上,没有落下一丝影子,而他此时帶着温和的笑容,语气柔和地说道——
“抱歉,我赶时间。”
他毫不留情地在真人体内转刀,于是碾出更多血液,然后飞速抽離再幹脆利落地一捅。
竟然被找到了……真人伸出手,試图对其进行无为转变, 但是来不及了——在他注意力被刀吸引之时,头顶上不知何时又蹲上了一只精神类的小咒灵, 就这样直接对他来了一次精神震荡。
巨大的精神波动炸开, 激起一阵阵余波,意識在此刻彻底涣散。
真人的手停在半空,再也不能往前伸一步。而夏油杰的手已经悬空放在了他的上方,构造咒灵球的波动在此刻炸开。
就在这结局已定之际, 真人却露出了孩童般天真又残忍的笑容——
“夏油杰,就算你操纵着咒灵,我也知道你依然是人类。”
“你确实聪明,名字是虚假的,身体也是虚假的,但那又怎么样。我还是查到了你的真面目——你并非毫无破绽。”
什么意思……?夏油杰听到这话,試图停下构造咒灵球的动作,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真人的存在已经消失,只剩下帶着污浊光泽的咒灵球,以及最后的恶意残响——
“和其他试图高高在上的人类一样,你也终将覆水难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剛剛开始夏油杰就觉得真人似乎认错了人,但是咒灵球的转换不可逆,他只好一边吞下无法复原的咒灵球,一边整理真人透露的信息——
显然有人盗用了他的姓名,伪装成了他的模样,就这样行走于世。
……到底是谁?
像是一场阴谋露出了冰山一角,夏油杰如今愈发觉得剛才吞真人吞得早了,应该等问到更多情报再吞……正当他准备深入思考时,听到小陵那边的对话声——
“天哪!怎么一转头输数据的功夫,我这边的咒灵就不见了——是跑你们那边去了吗?”一位技术人員问旁边的人。
“剛刚从窗台爬出去了,”小陵回答道,“也不用再去找,估计是强度太大体力跟不上——总之已经不行了。”
夏油杰:【……】
夏油杰:【只是出去透了透气,没有不行。】
*
经过咒灵出窗透气又回归事件后,接下来再也没有咒灵跑出去,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
转眼七天已至。
我也有七天没睡觉了。
事实上在杰和织田作之助的监督下,我维持着天天睡觉的好习惯。但是织田作之助不在这里,杰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也没有管我的睡觉——
于是我快乐地和研究人員一起工作,连續熬了七个通宵。
在七天之后,咒灵们成群结队地从窗口飞出了研究所,正式为这一次研究活动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我望着它们一只只離开后,回头望向了研究人員——
“那我们继續幹活吧!”
没想到没有人回应我——他们刚刚还一个个生龙活虎,现在全都直接在工位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连技术部的部长也是如此。
明明七天前刚开始实验时我还询问——他们当时每一个都笑着说等咒灵走后还要继續整理资料,一直一直幹活到天明……
……怎么可以全都睡着了?说好的一起干活呢?
我整具身体都委屈得不得了。
我委屈巴巴地盯着他们,试图用视线把他们盯醒——
有人手中握紧咖啡杯不放,像是下意識的动作,又像是某种执念,而里面的咖啡似乎是刚泡的,还热腾腾冒着热气。
有人抱紧了一叠打印着很多数据纸质稿,像是在抱着舒适的枕头,脸上还露出奇怪的笑容。
有人干脆直接睡在了地上,他表情极其安详,像是完成了任务后的全然放松,任凭自己的头发和白大褂被地面弄脏,松开的手中还留着一只笔。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睡姿,明明每个人的睡姿都那么奇怪,但是他们就是睡得很香。
研究所陷入了彻底的宁静,唯有舒缓的呼吸声在房间里此起彼伏——
只有我还精神特别好,甚至还能出门去暴打几百只咒灵。
我难过地收回视线,但转念一想——我还有青鳥!
我重新高兴了起来,没想到下一秒感觉有什么重物压上了我的右肩膀,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青鳥。
刚刚它还很有精神地站在我旁边,没想到现在也目光空洞,整只鳥失去了力气,一动不动。
——怎会如此?
我大为震惊地一边用手帮青鳥合上眼睛,一边对着杰感慨道——【可恶——连青鸟也睡着了!】
杰也没有回复我。
明明杰也说好了到时候陪我加班,但连他也睡着了。
——这偌大的研究所里,除了我之外就没人醒着吗?
我闷闷不乐地从柜子里拿出了毯子。先给青鸟裹上,接着一条又一条地拿出,将它们盖在每一位技术人员身上。
最后我回到了青鸟旁边,把新毯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靠住墙又贴着青鸟——
他们都太过分了——我要找夏油!
我内心碎碎念地闭上了眼睛。
本想着要把这几天的事情分享给夏油,但来到那一片血水之上后,却发现这里非常安静。
由于我时常来这里,所以夏油找到我的速度越来越快。基本上只要我一出现,他就能立刻发现我,然后露出温和的微笑,和我打招呼。
但是这次他没有出声,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咒灵之间相互缠绕所构成的座椅之上。他微微低着头,用手撑着腦袋,而漆黑的头发柔顺的下垂,遮住了表情。
我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发现他此时合上了眼睛,呼吸平缓,显然也睡着了。
——怎么连夏油也……?!
我不高兴地抓住了他的袈裟,准备把他摇醒。但是我看到了他的表情——
他这次没有再皱眉。
就好像是融入了那群研究人员中,又仿佛是受他们影响融入了什么温暖的东西,于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夏油维持着不太舒服的坐姿睡了过去,但是我莫名觉得——这应该会是他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于是我松开了手,没有弄醒他,也没有移动他的位置。
话说这样不会着凉吗?我现在想给他盖上毯子了——但是这里并没有这种东西……正当我感到遗憾时,手中直接出现了毛绒绒的毯子,还是研究所柜子里的同款毯子。
这是什么情况?我迷茫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毯子,然后放弃了思考。我将毛绒绒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去血水里捞他的腦子塞他怀里,然后继續摆弄着尸骸。
做完一切后还是不想睡觉的我,重新醒了过来。
青鸟还在我旁边沉睡,研究人员趴桌的趴桌,躺地的躺地,一切都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而我睡不了一点觉,此时安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事情好做。
这时晚風从我的身旁吹过,我起身去关窗户。没想到从窗口望到了不远处亮着的房间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织田作之助。
他此时背对着我,看不清面容。
没想到他竟然还醒着——我要找他玩!我瞬间恢复了活力,直接从研究所里跳了下去,往那间屋子那边飞快跑去——
“织田——我来找你玩啦!”
風在我的耳边呼啸,而我几个跳跃,直接越过了街道,靠近了那间屋子——
首先入眼的是亮着温暖的燈光,然后在暖黄色的燈光之下,有小孩戴着纸质的生日帽。外边站着送我西餐厅的店老板和织田作之助。
现在我终于看到了织田作之助的面容。
我看到他此时没有露出笑容,但是眼神非常柔和,望着那些孩子,像是童话故事里看到了自己宝物的巨龙。
我的脚步不知不觉放缓了不少,而離得更近之后,我看到他们又熄灭了燈——
蛋糕上的蜡烛摇曳着跃动的火光,一句又一句“祝你生日”的生日歌从餐桌旁其他的小孩口中欢快地流出,变成了暖心的祝福。
蜡烛的微光印在织田作之助的侧脸上,划出了温馨的幅度,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停下了脚步,这次没有再喊他的名字。
在欢腾的生日歌中,正中间的小孩开始兴致勃勃地许愿,然后吹灭了蜡烛。我看见织田作之助又打开了燈,于是那暖黄色的灯光重新从头顶落下,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
但是没有一丝落到我头上。
……原来织田在忙。
这时我想起了羂索走的那一天,万家灯火通明,而他们都在屋里笑着,忙着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我。
我转身离开了这里,重新往回跑。跑着跑着发现我手下是柔软的触感。原来我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头盖骨,把手放在了杰的上面。
我想起了我又重新拥有了腦子——
我并不是一个人。
那是即使合不上步调,也可以一直拥有的。即使没有家,也可以相互陪伴的。即使无法相互理解,也会相互缠绕,即使我到处乱跑甚至立场不同,依然能在此时此刻留在我身旁。
——这便是腦子和身体的关系。
杰和羂索不一样,他还没长出脚,现在正熟睡,也没办法像羂索那样跑走。
我又把手往里伸,于是摸到了旁边的纸面。
自从杰复原于是可以洗澡了之后,我就又去神社抽了神签,趁他不注意,偷偷放在了放在他旁边。
我用手指夹起长长的签,然后缓慢又细致地裹在杰的表面,像是给他卷上一条属于我的带子。
——和终会离开我的织田还有其他人不一样,只要我能一直关着杰,那么他便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我重新关上了头盖骨。
——我没有一无所有,就算没有人愿意选择我,我也还能关住杰。
原本微冷的晚風,不知何时被万家灯火熨烫成温暖的模样,然后就这样将那些星火一直将吹到我的周围。
我感觉暖和了起来。
然后我又望见——那些在夜间出没的咒灵,也隐于夜幕之下,融入了那人间的星火之中。
这时就连血液都开始微微沸腾。
于是我拿起了游云,转变了前进方向,和平时一样揚起嘴角——
“来吧来吧来吧——来与我们一战!”
*
像是吹到了冷风那样,夏油杰被莫名其妙冻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室内,以及乱七八糟到处躺着还盖着小毯子的研究人员们。
他愣了两秒才想起——
研究结束后他不小心睡了过去。
青鸟站起身,身上的小毯子就这样滑了下去。
那个孩子不在研究所里,于是他没有任何理由待在这普通人云集之地。正当夏油杰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小毯子。
夏油杰本来不想管这研究所专用毯子,但是他望着这群为了研究而七天七夜没睡觉的普通人们,沉默了几秒,最后把小毯子叠好放进了柜子。
他操控青鸟跳上了天台。
微冷的晚风从漆黑的咒灵鸟身旁吹过。
从天台往下望,是被黑夜笼罩的寂寥街道。房屋仿佛一个个格子般,将街道分成一片片孤岛。偶尔看见了亮灯的屋子,却都拉上了窗帘,于是大部分星火又被留在了看不见的里侧。
若有若无的争吵声呼喊声与哭闹声交错,与负面情绪一起一点点流出,然后又慢慢汇聚成一只只咒灵。
——又是这样……所以说这些只会产生咒灵的普通人……
夏油杰眼神一暗。
而就在这时,划破空气的风声响起,一位拿着三节棍的孩子在到处奔跑,祂一边喊着乱七八糟的宣战语,一边又在到处打咒灵玩。
——小陵。
路灯的光落在祂的身上,似乎打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小陵追着咒灵上蹿下跳,路过了旁边和妈妈吵架的哭闹小孩,然后一个高超的跳跃,直接惊得小孩忘記了哭闹,抓着旁边妈妈的衣服大呼好酷。
小陵追着咒灵跑来跑去,不小心从闹别扭的情侣中间穿过,于是他们望着小陵远去的身影,然后相视一笑最后重新十指相扣。
夏油杰看着小陵面带笑容地打着咒灵,看着祂欢快地从他人的世界路过。而那些暗潮涌动的想法,又像是被阳光熨烫,渐渐开始消散。
这时他又听到了在争吵声哭泣声之下,那些藏在夜色中的欢快笑声,睡觉者平稳的呼吸声,还有平和的交谈声。
那些声音混入了微凉的晚风中,传到夏油杰这边时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暖意,就像是落在小陵身上柔和的灯光。
于是夏油杰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看着在远方到处跑的小陵,像是巨龙看着宝石那样安静又执着地望着。如果没有任何事情阻止,他似乎能这样一直望下去。
但是一只普通的錄音笔落了下来。
似乎是设定了定时播放,于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夏油大人……”
美美子的声音……?
夏油杰瞳孔微缩。
他听到那个总是抱着玩偶,总之试图装得很成熟,看起来一脸冷淡,就连声音都平静的孩子,此时却压不住话语中的哽咽,像是被淋了倾盆大雨又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样无助——
“请不要抛下我们。”
……这到底是……?夏油杰试图用有些混乱的思绪分析情况,但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又听到了菜菜子的声音。
那个平时拿着手机到处乱跑,拍着自己喜欢景物然后向他炫耀,总是笑着的孩子,此时却用含着哭腔又有些克制,像是碎了一地的镜子的声音说道——
“我希望您还活着,我希望继续那段在盘星教的日子。”
美美子和菜菜子断断续续的话语声陆续从錄音笔中传出,夹杂着哭泣声,她们的声音有些失真但是情绪绝不失真。
思绪在此彻底失控,时光的画卷直接在夏油杰面前展开,一直展开到他处理好前盘星教残留势力,带着菜菜子美美子来到整洁又宽敞的大厅的那一天。他又再次望见了記忆中自己告诉她们这就是她们将来的家时,那两个孩子脸上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而现在——那两个曾经笑着的孩子却在哭泣。
……盘星教那边究竟……?
音频已经播放结束,夏油杰花了好几秒,才重新令思维正常运作。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了这支錄像笔——
这是常见的型号,价格低廉到声音有些失真。上面没有咒力残留的痕迹,也没有指纹。
录音的内容听起来只是养女菜菜子和美美子想念他的一些话语,但问题是——这是谁录下来的?为什么要将录音笔抛给他?对方又是怎么知道这只咒灵鸟就是他操控的?
一切都是谜团,但夏油杰知道这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
如果他回盘星教,他可以独自抗下风险。但是如果不去,已经被不怀好意之人拿到录音的菜菜子和美美子,显然不可能避开危机。
该回去了——该离开这里,前往盘星教了……明明夏油杰刚苏醒时就发誓一定要回去的,但是他此时下意識却望向了小陵的方向——
可是小陵要怎么办……
墓地的脑子没一颗好用,活人的脑子小陵也不愿使用,当前的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找到合适的脑子。如果自己直接离开,那么这个因为羂索的离开一睡千年,之前死活不睡觉就怕他离开的孩子——
这次真的不会崩溃吗?
他想起那时自己脑部的伤势还没愈合,然后又谎称自己睡觉不理小陵时,那个孩子最后摆出的,就是如同舔舐伤口般的,自我拥抱姿势。
夏油杰下意识操控青鸟扬起了翅膀,想要像往常一样飞往小陵的所在地。
但是有人比他先到达了小陵旁边——
那是被小陵的打咒灵动静吸引过来的几位兼职的窗。
他们过来感谢小陵提供帮助,并感谢对方发放给所有咒术相关人士的咒具,然后又给小陵系上了新买的毛绒绒可爱保暖围巾,还赠送了其他保暖物品和一袋子的小礼物。
小陵快快乐乐地抱着一堆东西在街上蹦跳,这时楼上的窗户里探出了织田作之助的脑袋,他望向下方的小陵,眼神柔和地说这里有一场生日会,邀请小陵参加。
夏油杰看到小陵快乐地跳到了织田作之助的背上,就这样进入了房间里——
暖色系的灯光落在小陵的身上,把那个原本就看起来暖阳阳孩子,映成更加温暖的模样。窗边是庆祝生日的可爱横幅挂饰,地上和桌面上到处可见小孩们的玩具,而小陵很快便和孩子打成一片,完美地融入了其中。
——原来那个孩子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也能生活得很好。
夏油杰微微攥紧了手。
楼下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闹钟声。那些研究人员陆续醒来,嘴里还嘟囔着诶呀睡过头了继续干活继续干活,给小陵首领道个歉再留个言吧——问问祂之后来不来。
不远处的房间里,那个沐浴在温暖灯光下的孩子,发现了手机里来自部下的新讯息。小陵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夏油杰下意识想帮祂读,没想到下一秒祂已经将手机屏幕展示给织田作之助看,不需要多言,对方直接娴熟地读出了内容。
——原来没有他真的完全没有关系。
执着于脑子的身体,终有一天会意识到脑子不是一切,祂会不断成长,会拥有一个更大辽阔的世界。
——这其实是最好的发展。
血从他攥紧的手中落下。
夏油杰沉默了几秒,然后轻笑了一声:“真是太不像话。”
他松开了自己攥紧的手,像是松开了原本死活不愿放手的东西。夏油杰像是重新找回理智了那样,此时望向了小陵的方向,露出了像是看到小孩一点点长大的欣慰笑容——
“这样就很好。”
然后他拿起了那支录音笔。
“我不会让你像她们那样哭泣,我会让你忘記大脑的存在,从此以后再也不需要大脑。”
他嘴角上扬成温和的幅度——
“小陵——你就这样在越来越广阔的世界里慢慢长大吧。”
*
等我吃完织田作之助那边的小蛋糕,回到研究所又工作了几小时,完成今日份的加班之后,我听到了杰温和的声音——
【小陵,你已经七天没有睡觉了。】
杰用着比之前还要柔和很多的语气对我说道——
【现在——稍微睡一会儿吧?】
于是我就这样睡了过去,回到了血水之上,刚好落在了穿着袈裟的黑发黑眸男性旁边。
他像往常一样望向了我的方向,然后露出温和的笑容——
“小陵,你来了。”
——这显然是夏油。
说起来,杰完全不知道我在这里的情况,所以我完全可以不睡觉,然后和夏油疯狂聊天……
“不可以哦,”对方嘴角的幅度未变,这时我才发现我刚刚一不小心把话说出口。
——被、被抓包了!
他看着僵硬的我沉默了好几秒,漆黑眼眸中的情绪复杂到我分不清,最后他敛起了眼中一切,然后嘴角上扬——
“其实我是杰。”
我还记得之前夏油说过他不是杰,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果然是双胞胎!你和夏油长得真像!”我上下打量了几番,愣是没有发现一丝不同,“真的看起来完全一样诶!”
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解释什么:“……是的,很难分清。”
那有没有什么可以东西可以做一个标记?我这时瞥见手腕上织田家小朋友送我的可爱手链,如果杰也能有一条就好了……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像是之前小毯子出现那样,我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同款手链。
杰微微睁大了眼睛。
而我快乐地挥动手链:“送给杰的小礼物——这样就不会弄混了!”
他眨了眨眼,随后注意到了我的打算,任由我给他系上动作,然后嘴角上扬:“谢谢小陵——我会一直戴着的。”
明明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手链而已,但是这话听起来却郑重得像是一生的承诺。
我眨眨眼,试探性地抱住了杰。
他没有露出任何拒绝的表现,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我的动作,于是我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抱着他假装自己就这样睡着了。
隔着袈裟,我听到杰轻笑了一声。
我抱得更紧了一点,但他没有把我捞下来,甚至一动不动任我这样挂着。我本来只是想抱得久一点,没想到杰身上的味道和老家太像——我真的就这样睡了过去。
在迷迷糊糊中,我隐约感觉杰的手似乎放在我的额头上,然后意识更加混沌,然后传来了他若有若无的声音——
“三天后……你会忘记我……”
他的手似乎附加了什么能力,于是我感觉意识开始断开,而有一些新的东西涌进来,最后他用手缓慢地合上了我的眼睛——
“忘记脑子……去迎接更广阔的世界……”
虽然情况不太一样,但是之前我也碰到过类似的事情,这种事情好像叫做——催眠或者心理暗示。
我不知道杰想做什么,但我记得我之前被催眠的经历,此时努力地朝杰的手的方向伸手。
但是伸到一半时,我的手又重新垂下,最终只抓住了他的衣角——我彻底睡了过去。
这就导致我没能及时告诉杰——
我本身就超高的抗精神类技能的能力,在羂索的千锤百炼下,早已涨得比我的抗毒能力还要高得多。
——他催眠不了我。
第76章 第七十六只小陵
……这样就可以了。
夏油杰把怀里的小孩放下, 然后叹了一口气。
他的咒靈种类众多,自然含有精神类的咒靈。这次他对小陵做的就是一次心理暗示,暗示的内容主要是“身体不需要大腦也能独立生活”以及“逐渐淡化杰相关的事情直至逻辑自洽地彻底清除”。
由于不打算伤害到小陵, 夏油杰采取的是比较和缓的模式。心理暗示会在小陵沉睡期间不断发挥作用,以温和地方式改變思维, 等三天后暗示完成的那一刻,小陵便会重新醒来。
这具躯体的主导权在小陵沉睡之后,落入了他的手中。而身体也隨之變成了他的模样。夏油杰料到了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发展,但他已经决心直接离开,没有打算使用这具躯体。
他准備把自己的腦子拿出,用无为轉變进行拉伸与變化,直接轉化为人类夏油杰的模样, 然后自己回盘星教。
但起身时,他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小陵拉住。
那个孩子就算是睡着了,也依然没有放手。
——是察觉到了情况,不希望他离开吗?
夏油杰本以为自己能办到直接离去,但是他又发现自己连果断掰开小孩抓住自己的手也办不到。
他重新坐了下来。
他看着小陵起初在想——他必须离开小陵。
他看着小陵又继续想——虽然他确实打算离开小陵,但是在这个孩子沉睡的这三天里,安全是一个大问题。与其交给别人,倒不如由他来看着。
他看着小陵最后在想——虽然他确实打算离开小陵, 但用小陵的身体回盘星教,也完全不妨碍他办事, 等孩子快要醒来时再离开这孩子也不迟。
于是夏油杰摸了摸小孩的腦袋——
“现在我不会拿出脑子的, 再陪你最后三天吧——这次真的不可能再多了。”
他没有掰开小孩的手,没有扯出衣角,而是撕下了衣角,将残片就这样留在了小陵的手中, 然后把孩子放到了毛绒绒的咒靈背上,盖上毯子后离开了这里,重新回到现实。
虽然是第一次使用小陵的身体,但是夏油杰却感觉像是使用自己身体一样方便。这时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響起——
与青鳥不同的另一只咒靈鳥出现。
羽翼扑朔,阳光倾洒。夏油杰骑上了咒灵鸟,转眼便是几里之外。他看着那代表盘星教本部的高大建筑物,不断离他越来越近。
他望见了正准備走进大楼的部下菅田真奈美。这位在盘星教中掌管财务的女性此时干练地往前走,没有注意到背后上空中的他。
夏油杰本来准备直接打招呼,但他此时此刻莫名其妙想起自己作为咒灵时,菅田真奈美望向他的警惕目光。
他的话语莫名卡在了喉咙中。
咒灵鸟的翅膀停滞了一瞬,可能是心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于是夏油杰产生了连身体都似乎沉重起来的错觉。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
不是错觉。身体确实是沉重了起来。
夏油杰:……?
等他意識这具身体的质量也和性别年龄外表一样,也可以产生薛定谔的变化时,夏油杰已经重到从咒灵鸟身上划下,整个人就这样开始下坠——
上方是灼灼红日,暖风从身旁吹拂而过。
仿佛是小陵的意識还残存在这里,这具莫名其妙变得很重的身体,就这样乱来地拉着他坠入盘星教。
无数的咒灵倾巢而出,在下方构成了王座的长河,而夏油杰最終踏在了青鸟的上方。
喧嚣的气流之后,面前是菅田真奈美含着几分犹豫,但是又带着一丝期待的声音:“夏油大人……?”
——算了,就这样吧……
平稳落地的夏油杰叹了一口气,然后扬起嘴角——
“是的——我回来了。”
*
我感觉自己在做一个奇怪的夢,夢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让我脱离脑子过上独立的身体生活,被我一拳打掉。然后梦里还有东西呼喊着让我忘记杰,又被我一拳打掉。
我对它们重拳出击,快樂地打了一批又打一批,等全部打完后我便醒了过来,发现手中抓着一片袈裟残片。
这是什么情况?我迷茫地望向四周周围还是一片血水,但是杰不在这里,夏油也没有出现。
此时血水上连一道涟漪都没有泛起,整个区域里安静极了。唯有一具具屍骸,在血水上微微浮动。
——这不是摆尸骸的好时机吗?
我激动地望向了遠处的屍骸。它们被我每天多摆一点地一具具向外摆开,以夏油为起点向外延伸,而夏油似乎没有发现这件事,始終没有破坏他们的队形。
夏油似乎不在乎很多事情,但我知道他还在等待他的部下们来接他。
我重新来到了摆得最遠的那一具尸骸旁,快樂地继续向外摆——
我要将这里的尸骸一具又一具摆起来,往每个方向都摆,摆得越来越遠,最终变成一条路,一个路标。它们会指引夏油的部下们找到他。
这样等夏油的部下们找到夏油的那一天,夏油一定会觉得那是一个惊喜,一定会很高兴——这样他也一定会开怀大笑的吧?
一想到我做的事情将那么有意义,我就自豪极了。
等哐哐哐摆得老远之后,我终于从激动中恢复过来,想起杰刚才不知为何总之催眠了我一次。
没想到杰竟然还有这样的技能,而且和梦野的不太一样,感觉不到杀气也并不锋利——我打算想要找杰再来一次,继续去梦中快乐打怪。
话说我应该去哪里找杰……?
正在我迷茫之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屏幕,而此时上面出现了画面——
似乎是在一座大楼的走廊中,有两个人在往前走着。右侧一位是看起来很干练的女性:“没想到您还活着!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刚好大家现在都在——请您隨我来!”
她似乎很高兴,同时我还注意到她的右手此时下垂,看似随意地垂到距离腰部的小刀非常近的位置,除了肌肉有些紧绷外其他都掩饰地很自然。
结合她的对话……我恍然大悟——
原来她也和我一样,见到人还活着就跃跃欲试想要打架。
而她对话的对象便是左侧穿着袈裟的眼熟黑发男性。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态度,此时只是含笑点头。
这是……杰还是夏油?
我其实一眼就认出对方在用的是我的身体,但我分不清这是杰还是夏油,直到我瞥见了他手腕上被我系上的手链。
——原来是杰。
就像身体用脑子那样,脑子用身体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没想到杰竟然能在不令我崩溃的情况下,办到这种连羂索都办不到的事情,再想到他还能催眠,我此时不禁鼓掌道——
【杰——你好厉害啊!】
但是我的声音没能传过去,仿佛是被壁垒隔绝那样断在了半路。还没等我搞懂运作原理,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等等——快帮我祓除咒灵!我是出了資的股东!”
男性气喘吁吁地跑来后,直接脱力地跪在了地上。我注意到他背上有一只咒灵,正准备直接打上去,突然想起我的身体还在被杰使用,于是又收了手——
杰看起来就很能打,和夏油一样能打。
杰对着这位跪在地上的男性,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然后问旁邊的女性:“真奈美,他出了多少钱?”
“只有一亿,”被称为真奈美的女性回答道。
我注意到在杰找她搭话时,她的肌肉紧绷了一瞬,并且下意识摸上了一次刀柄。随后真奈美立刻反应了过来,又把手放回了原位,并用另一只手推了一次眼镜:“并且最近也没有再捐款。”
我现在被真奈美的动作弄迷茫了——这又是摸刀又是不拔刀的,她是要找杰打架还是不要打架?
我放弃了思考,而当事人的杰似乎还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此时自顾自地转向了那位男性:“那有些少呢……”
而就在他们对话之时,咒灵瞬间离开了男性的背部,扑向了杰的方向,看起来是想要吞噬他。
我刚才就比较过杰和这只咒灵的战力,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我突然想起杰这才刚刚开始使用我的身体,就算他很能打,会不会还不太会用……
我生怕杰仗着自己原先很能打,没有任何调试就直接上了结果阴沟翻船:【等等——羂索说过我身体的上手难度极高!杰你在正式和咒灵打之前先试个手!】
但是杰依然没有听见我的声音,维持着笑容看着咒灵朝他扑过去,甚至还一动也不动,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五条悟被我打脸前也是这样站着的!
我紧张了起来。
*
从刚才不慎坠落开始,夏油杰就知道小陵的身体并没有想象那么容易操控。他直接朝咒灵伸出手,下一秒那只咒灵就仿佛被一股强力的吸力所吸引,变成了一个颜色混沌的咒灵球,落入夏油杰的手中。
“喂——你听到了吗?”不远处看不见咒灵的投資人男性还在叫嚣,“等等,我的状态好像好了……是你祓除了咒灵了吗?”
“不错,”夏油杰望向了这位话很多的男性。之前碰到这种情况时,他从来都是将对方杀死,但现在他在小陵的身体里——他不打算用小陵的躯体做出这种事。
那么这次怎么处理呢……夏油杰维持着笑容,一邊吞下了咒灵球,一边趁着这个空闲想着接下来的处理方式。
他还记得小陵说过咒灵是祂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他觉得小陵的味觉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或许咒灵在祂的味觉里是糖那样甜甜的味道。
但是在咒灵球入口的那一刻,夏油杰的动作彻底顿住了——
似乎有无数亡灵在他的耳边呓语。他们苦痛的声音缠绕又粘稠,如同深海里的水鬼拉着上面的过路人一点点下沉,最终一同沉溺于死寂的海底。
……怎么可能?
他的脑海只剩下一片空白。
小陵的味觉感知远比正常人强上很多,于是那就变成了比之前的感知还要强烈一百倍的绝望味道——
前面似乎有无数尸骸层层叠叠,扭曲的痛苦落在他们已经僵硬的面容上。还未干涸的血液向远处蔓延,一点点将地面染红。
带着血味的风穿进尸体,于是令他们微微颤动,传来了怪异的声音。而已经饱餐的乌鸦在天空划过,发出刺耳的吟叫。
夏油杰在此刻意识到——自己当初让小陵吃下去的咒灵球,原来对小陵来说,根本一点也不好吃,甚至比他平时品尝到的还要恶心一百倍。
他想起自己当初怀着恶意骗小陵吃咒灵的情景——
他想起那个孩子刚入口时也像第一次吃咒灵球那样愣住,他想起那个孩子笑着对他谎称这是最好吃的食物,然后就这样吞下了整整一屋子的咒灵。
咒灵球已经顺着他的食道咽下,但是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小陵当初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夏油杰知道自己应该先去处理对面的男人,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了。
似乎受到心情影響,他的身体再一次变沉。夏油杰下意识往旁边的窗台上一撑,结果没有控制好力道,直接把整面墙拆了下来。
就这样露出了外面的蓝天白云花草树木,还有各种建筑物和吃瓜过路人。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入走廊上,微风吹来的几粒碎石在走廊上滚动发出了声响。
男性:……
夏油杰:……
菅田真奈美:……
男性瞥了一眼被拆得很彻底的墙面,抖了抖后不敢作妖,直接转身就跑:“打、打扰了!我之后也会老实交钱的!”
“原……原来这次是打算像当初上任那样,对投资人进行武力威慑,”菅田真奈美顿了顿,“那个投资人没有交多少钱,但是和其他投资人关系紧密,活着反而好处更多——”
“不愧是夏油大人呢。”
夏油杰:“……”
第77章 第七十七只小陵
投资人的事情就此结束, 我看着真奈美领着杰往里走,一直走到了一间巨大的会议室门口才停下。
打开门之后,我看到一对双胞胎少女率先和杰打招呼, 似乎是許久不见对方,话語里还带着几分紧张:“夏油大人。”
我愣了两秒, 才发现她们叫的是杰。
难道杰的姓也是夏油?不过兄弟一个姓才是正常现象,我理解了一切,不再思考。
在杰微笑点头后,她们似乎想跑过来扑上去。
其中黑发的那位少女,被旁邊的黑发并戴着单眼眼罩的男性拉住。他朝杰点头示意:“抱歉,美美子太久不见您,有些失礼了。”
棕黄色头发的少女, 则被胸口有爱心的男性按住了肩膀。他出声道:“小杰,这段时间你还好吗?我和小米试图找你,但是始终找不到你——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亡。”
“抱歉,稍微出了一些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拖到现在才能回到这里,”杰露出了带着歉意的笑容,“让大家久等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似乎从同伴动作里意识到了什么, 此时没有再上前。
而剛才站在杰旁邊的真奈美,如今站到了一位皮肤黝黑的男性旁邊。她出声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您剛回来, 多休息休息。这里先交给我们吧。”
我注意到她此时的狀态, 比在杰面前放松很多。
说起来这些人似乎和我一样是战斗狂,除了那一对双胞胎外,其他人见杰回来,便一个个想要和他打架。
虽然他们藏得很好, 但是逃不过我的視线——我能看到他们的肌肉都紧绷,并且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狀态,进入了下一秒就可以立即战斗的状态。
老实说,如果我在这里,看到对方这么想打架,绝对已经快乐地和对方打起来了。
但是杰却不一样。
我看到杰像是没看到他们的战意一样,嘴角微微上扬,用着溫和的語调说道:“不用了——我已经休息了一个多月。家人们都在忙,我又怎么能歇着?剛好我这边有正事要说。”
他拉出了一把椅子,直接坦然地在会议桌旁坐了下来,没有一丝想打架的意思。
会场一片寂静,无人言语。
诶——这么好的群架都不打吗?我痛心疾首,生怕自己在这片寂静中一个不小心登上身体,直接帮杰进行代打,正準備关上屏幕,眼不见为净时,就听见——
“就按杰说的那样做吧。”皮肤黝黑的男性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也像杰那样坐了下来——
“杰想说什么?”
随后其他人也围着会议桌坐了下来。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坐下,又开始迷茫——他们这到底是想打还是不想打?就在迷茫到极点时,我感覺身体有什么东西涌动,刚才夢里的那种感覺出现了。
没想到杰的催眠效果竟然是分批次来的!我快乐地关上了无聊的会议直播,果斷选择闭上了眼睛。
在睡着前的那一秒,準備继续夢里快乐打咒靈的我在想——
希望杰也能和他们聊得开心。
*
熟悉的砖瓦,熟悉的地板,熟悉的摆设,熟悉的部下。
这里確实是盘星教本部。
但是这又不是夏油杰所熟悉的那个盘星教。
菅田真奈美一路上对他防备,最后以休息为由试图将他排除在外。祢木利久警惕地拉住了美美子。拉鲁则按住了菜菜子,并试探他这段时间的情况。菜菜子和美美子更加信任同伴们的判斷,不再试图亲近他。而米格尔向他投来了忌惮的眼神……
——他的部下们都不同程度地怀疑他不是真正的夏油杰。
这是正常的判断。只要稍微想想,都会知道夏油杰能顺利存活,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不选择提防,夏油杰反而觉得这才是令他担心的——没有警戒心表现。
夏油杰本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的提防,会像之前咒靈姿态与他们见面时那样动摇。但是恰恰相反,也許是做好了准备,也许是放平了心态——他现在为他们的谨慎感到自豪。
——这才是他值得托付的家人们。
都是已经相处多年的家人们,夏油杰相信只需要自己主动出击,构建沟通的桥梁,不断展露自我,他们一定会信任他。不过比起获得信任,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夏油杰直接拿出了錄音筆——
“这是我昨晚收到的东西。”
在其他人的注視下,夏油杰点开了錄音,于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怎么会……被录下了……?”菜菜子微微睁大了眼睛。
夏油杰笑着看向了菜菜子:“菜菜子,你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吗?”
菜菜子顿了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微微偏转了視线:“我……不记得了。”
“是吗……”夏油杰笑容不变,他看向了其他人,“我怀疑盘星教里有内鬼。对方錄下了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声音,然后将其以录音筆的形式发给了我。”
“那么杰——你是在哪里获得这只录音笔的?”皮肤黝黑的米格尔出声,然后隔着眼镜用探究的视线看向他,“我们之前始终没有办法找到你的任何风声,你前段时间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
……这录音笔是在与盘星教对立的总监部旗下的研究所天台获得的,而前段时间变成了脑子被小陵捡到,刚开始在试图迫害小陵,然后看小陵发展咒术界最后直接上手帮忙。
“抱歉,这些牵涉到很多东西,我无法说明,”夏油杰的笑容无懈可击,他用目光溫和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微微颔首——
“但是我能用束缚向大家承诺——我確实是夏油杰。”
“我不会伤害大家。”
“只是希望大家能对盘星教的内部人员进行盘查。”
“还请诸位信任我。”
*
……果然就算是家人,一上来想要在隐藏过去的情况下,获得他们的信任,还是比较困难。
夏油杰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了面前的屋子——
那是来宾住的卧室。
“杰,教主的那间屋子还需要整理,你先住在这里吧,”带他过来的米格尔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夏油杰眨眨眼,掩去了情绪,然后微笑道:“多谢。”
等米格尔离开后,夏油杰便走进了这间房间。
他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在提出了最初的录音笔问题之后,菅田真奈美便表示这种事情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他们会去处理。言下之意就是排除他干涉内务。
随后交流继续,围绕盘星教的发展,米格尔和拉鲁向他提出了一些看似普通的问题,表面上是在试图探讨发展,本质是通过这些问题了解他的想法和态度,试图从各个角度进行他的身份推断。
菅田真奈美和祢木利久的话术更加圆滑且不说,而变化更大的是原本经常不太能沉得住气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她们此时也在认真听着对话,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进行稚嫩的试探。
夏油杰假装没听出来她们的话中之意,一边微笑着注视着她们,一边逐个作答问题。
——已经越来越能干了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
以往他在房间的时候,总有部下会来串门,正当他以为是美美子和菜菜子过来,下意识往门的方向露出笑容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原来是风推开了他没有关上的门。
确实……在这种情况下不过来才是正确的做法,他们做得其实很对,夏油杰走过去关紧了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比铁制的门把手还要冰冷。
在关上门后,夏油杰又坐回了椅子上。
既然他们想要处理,那么先放手看看他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事吧……夏油杰本来准备思考事情,没想到之前整整七天没有睡觉的高强度输出咒力后只睡了一小时不到,再加上从精神的高度紧绷状况放下来的些许松弛——
他就这样睡着。
然后出现在了血水之上。
夏油杰刚想重新回到现实,就望见小陵此时趴在尸骸上,此时安静地在睡觉。
他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血水一片宁静,仿佛是远离纷争的一方净土。明明外面还有看不见的危机,但是夏油杰看着那个孩子,突然想到——
如果他说他就是夏油杰,这个孩子也绝对会相信的吧?
如果他说夏油和杰其实就是一个人,这个孩子也绝对会相信的吧?
等夏油杰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小陵旁边。
他记得之前小陵的位置不在这里,大概是睡姿不好,于是滚到了尸骸上。而似乎是催眠效果很好,小孩此时睡得很香甜。
夏油杰想着自己很快就要走了,此时干脆蹲了下来,伸出了手指,做出了自己觉得幼稚于是一直没做的动作——
他轻轻地戳了戳小孩的酒窝。
温热的温度就这样顺着相触的指尖,传到了夏油杰的身上。他没有戳第二下,而是抱起了小陵。
夏油杰本想把小陵抱到毛绒绒的咒灵身上,然后再操作咒灵裹住祂当被子用,没想到小孩被他抱起来后,直接迷迷糊糊地紧紧回抱住了他。
他不打算强硬地把孩子扯下来,于是想了想干脆坐了下来。
这里的环境有些阴冷,但是夏油杰却没有感到寒冷。这个小孩的体质很好,所以任何时候都是暖的,抱在怀里就像是一颗温暖的小火球。
似乎是终于放松了下来了,等意识到的时候,夏油杰发现自己竟像是想要把所有烦心事丢出去那样——在这里下意识叹出了一口气。
小陵也不知道在梦里梦到了什么,此时抱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而小孩的声音隔着袈裟含含糊糊地传出来——
“……别难过……”
夏油杰很想反驳自己已经和部下们重逢,看到他们如此谨慎其实很自豪,根本没有任何难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却卡在喉咙里没能顺利说出口。只能听着小孩继续含含糊糊地说话——
“……来看我打架吧……你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第78章 第七十八只小陵(含2.4w营养液加更)^……
我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闻到了杰的味道,于是直接抱了上去。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叹气,很像是杰的声音——他似乎不太开心。
我试图邀请他过来看我梦里打架, 但是他没有过来,于是我很努力地醒了过来——
结果我发现了自己在杰的怀里。
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 我就这样维持着抱住杰的状態,直接开始装睡。
杰摸着我的额头似乎在感知什么,不过我很坦然。
羂索告诉过我,我的抗催眠能力本质是抗性,相当于能顺利抗过催眠周期,而不是破解催眠。所以在催眠持续的周期里,就算杰查看我的状態, 也会误以为我还在被催眠状态。
这个时候,我听到杰喃喃自语:“如果这是能对外界做出反应的梦话……”
他询问我道——
“待会儿的中飯,小陵希望自己的身体进食什么?”
啊?什么叫希望自己的身体进食什么?
我想了想,才意識到杰在说他用我的身体吃什么好。这时我想起杰已经好久没有自己吃飯了——这不得让他好好吃一顿大的!
我速答——
“一只白斩鸡两只烤鸭一条红烧鲈鱼一碗河虾三只蘸醋螃蟹一碗水煮青菜两盘番茄炒蛋一盆焖黄鳝五块黄油吐司四份桂花糕三份薯条两杯提拉米苏一杯可乐三杯热可可。”
杰:“……”
杰:“……行。”
伴随杰有些无奈的声音,一齐传到我身旁的是他身上冷然的气息。仿佛是我老家冰凉的墓碑,又像是我沉睡了千年的腐朽棺材。于是抱住杰的我,刚醒过来没多久又开始犯困。
在勉勉强强地又回答了杰今天晚飯和明天早饭吃什么之后,我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迷迷糊糊中, 很多的事情变得模糊——
我只知道我没有鬆开杰。
*
小孩依然緊緊地抱住他。
夏油杰伸出手打算把小陵从怀里拿出,但是他的动作在空中停顿, 最后还没碰到小陵, 又重新收回了手。
算了……总归他很快就要走了……就让这孩子再抱一会儿吧……夏油杰没有再试图扯下小陵。
血水一片平静。
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夏油杰坐了一会儿后,维持着抱住小陵的状态,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屍骸旁——
一具具屍骸整齐地排布在血水之上, 构成了一条条长线。
也不知道小陵在做什么,最近一直在摆着屍骸。他覺得小陵就像是画画那样,是在做一些行为艺术,也就没有再管。
如今将要离开了,他打算欣赏一下孩子的尸骸大作,便从尸骸的末尾开始,沿着尸骸往回走——
走着走着,他发现这路的終点是他经常坐着的地方。
这些四面八方的尸骸像是一个个路标,构成了通往他常驻点的道路。
……这是……?
夏油杰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意識到这或许不是行为艺术,这只是小陵做出来的引路标,为自称夏油的他做出的引路标。想要引导谁过来,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他曾经和小陵说过部下们的事情。
——小陵其实想是造出道路,引导部下们过来找到他。
夏油杰微微抱緊了小陵,然后在几秒后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托小陵的福——我已经和部下们团聚。”
就在夏油杰轻声说出这句话之后,原本紧紧抱住他的小孩,突然就鬆开了手。就算夏油杰换一个姿势抱,小陵的手也依然没有再搭上来。
夏油杰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他说错话了嗎?刚才的话语对小陵来说……难道有什么问题嗎?
他又重新看向了小陵——
那个孩子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不知何时已经微微上扬,于是露出了一个任谁看都覺得很高兴的笑容。
原来只是巧合……夏油杰在内心里松了一口气。由于小陵松开了手,他很顺利地将对方放在了一只毛绒绒的咒靈上,然后道出了离别的话语——
“好梦。”
出了意識空间之后,夏油杰重新回到卧室。
这里明明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依然冷冷清清,但是夏油杰感覺小孩身上的溫热溫度还残留在自己身上,此时依然传来着不散的暖意。
疲倦莫名消散了不少,夏油杰离开房间准备前去不远处的餐馆吃饭,没想到刚出门就碰到结伴而行的菜菜子和美美子。
“夏油大人!”菜菜子对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然后摆了摆手。而旁边内向一些的美美子微微颔首,像是过去那样轻声打招呼:“夏油大人,中午好。”
之前的那次会议到最后时,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态度已经软化了不少,看起来像是相信了他的大部分话语。只是碍于其他人,所以当时没有接近。
夏油杰扬起嘴角,试图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挨个摸摸孩子的脑袋,没想到就听到米格爾的声音——
“菜菜子,美美子——真奈美找你们有急事。”
于是夏油杰停步并收回了手,对着两个孩子露出了笑容:“那么等我吃完饭回来,我们再聊吧?”
菜菜子和美美子点点头,一同离开了这里。而待他们走后,米格爾的视线含着几分探究,显然对他还抱有一定的怀疑。夏油杰干脆笑道:“叫上空闲的其他人,一起去吃个饭吧?”
“其他人都有事要忙,”米格爾笑道,“不如我们先去吧。”
……看来米格爾是不打算让他接触其他人了……夏油杰想,不过单独沟通或许更有效率……
——所以这样的发展反而是好事。
夏油杰相信只要时间足够,米格尔終将能认出他——
毕竟早已相識多年,对方显然很了解他。
*
飞鸟在宁静小憩,而日光倾洒在街道上,落在夏油杰和米格尔的话语声与笑声之中。
他们此时一齐走在前往餐馆的路上。
由于只有一个多月未见,重新开始交流显然很容易。从卧室出发,还没走出大门几步,夏油杰和米格尔便已经相谈甚欢。
而等走到了餐厅之时,隔阂似乎已经消失殆尽。
时光的画卷似乎重新回到了和米格尔初次见面的时候,夏油杰还记得他们最初的交谈——在兴趣相投的闲聊后,他告诉对方自己想要殺死普通人,创造一个咒术师的理想社会,而米格尔表示愿意协助他,愿意助他成王。
他们就这样一拍即合。
这次米格尔也是受他邀请,特意从海外来到这里,协助他的百鬼夜行,就连失败后也掩护其他部下摆脱总监部的追捕。
“抱歉,”在靠窗的位置上点完菜之后,夏油杰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次百鬼夜行的失败全是因为我错误的判斷——给你添麻烦了。”
米格尔听到这句话一顿,他刚想说些什么,没想到此时传来一声巨响,余波令地面直接剧烈晃动。
尖叫声出现,人群疯狂逃窜。
夏油杰往出声地望去,隔着透明的玻璃,看见了隔壁街道上倒塌的房屋,从里面爬出的高大扭曲三级咒靈——
以及拿着二级咒具,试图与之对战的窗。
——那是小陵所管理部门的旗下一员。
在研究所的那七天里,小陵还与对项目感兴趣于是免费过来帮忙了两天的东京高专校长夜蛾正道对接,商讨出了在高专实行窗的战斗培訓的初步方案。这个企划被行动力超强的校长,飞速地落实了下去。
东京这里有了培訓点,京都那边也不例外。
在夏油杰的建议下,小陵以画和禅院直哉作为交易。通过赠予自画的对方领域展开成长轨迹设计图,让他去和京都高专的校长谈妥窗的战斗培訓的相关事项。
培训就这样从两地开启。
由于两所高专都是实践派,培训过程中自然需要上手打咒靈,存在生命危险。夏油杰本以为普通人不愿意去参与这样的培训,没想到几乎全部有空的窗都报了名,甚至很多兼职的窗直接请了年假,参加了培训。
如今已经一周培训过去,时间已悠悠流转到此刻——
远方的刀剑与利爪相交。
这位普通人拿着咒具,有些艰难地应对着三级咒靈,但是夏油杰看得出对方有在使用努力使用战斗技巧,试图延长战局。
而另一位窗在疏散人群,并且在人群撤离后立刻用禅院真依那边新研制的功能性咒具,直接对着战场的方向展开了帐。
慌乱的人群因为帐的作用,下意识忘掉了此处的灾难,并且不再靠近这里,于是不远处又重新回归平静。
这是夏油杰第一次亲眼目睹窗单独处理咒灵。他望着这样的一幕,莫名其妙地感覺自己窥见了未来美好社会的一角。
明明小陵已经不在这里,但是他感觉似乎暖和了起来。
似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就在窗觉得自己拖住对方,正准备松一口气时,那只咒灵的动作加快,飞速的一爪子直接砸向窗的胸膛。
窗试图躲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死亡即将降临之际——
有一只更加庞大的咒灵直接从旁边冲了过来,将它一口吞下,最后在窗愕然的眼神中,又于粉尘之中消失不见。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看——这些普通人都还是不行呢,临场的判斷实在是太差,”操作咒灵结束战局的夏油杰,此时收回了视线。他抿了一口热可可,重新对米格尔露出了笑容——
“米格尔,你刚才是想说什么嗎?”
可能是灯光的缘故,米格尔此时的表情竟看起来有些微妙:“……没什么。”
*
明明点了啤酒,但是直到吃完饭,米格尔也没有喝。
——就这样全程保持着清醒。
于是夏油杰明白了——米格尔依然不信任他,即使在餐桌上交流了那么多,直到最后也还是在防备他。
……是哪里出现了差错了吗?夏油杰正准备深思,就看见了在门口等他的菜菜子和美美子。
“好慢啊,夏油大人,”菜菜子抱怨道,但是在看到他递给她们的可丽饼时,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开始微微泛红。
她接过了食物,即将有下一步动作,就被站在旁边的米格尔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她略微一怔,最終微带不服气地撅起嘴,把即将举到嘴边的可丽饼收进纸袋。
她一边跑到距离夏油杰几步远的地方带着他往前走,一边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夏油大人当时的嘱咐,我们在一个多月前的百鬼夜行里完美地执行了呢!”
“哦?”夏油杰笑道。虽然他知道菜菜子和美美子还有顾虑,但是时光似乎悠悠流转,回到了过去——一个多月前他死亡的那场战役前夕,他和部下们和谐相处的战前。
“【看到普通人就殺!】”菜菜子将夏油杰一个月前说出的话语模仿得淋漓尽致,不仅语气相似,就连其中的果斷与殺意都彻底表现了出来。这个孩子张开了双臂,自豪地告诉他——
“所以我们按照夏油大人的话语,就像是夏油大人当年屠殺了那群虐待了我们的该死猴子村民那样——我们杀死了战场上所有见到的普通人!”
“果然他们就像夏油大人之前总说的那样——都是一群弱小又无能,只会生产咒灵破坏社会的猴子!全部杀掉才是大义!”
那是他曾经反反复复说过无数遍的话语,从过去一直说到现在。
可是他穿过菜菜子的话语,又望见了刚才协助疏散人群的普通人,看见在引导下重新恢复冷静于是有序退场的普通人,看到了明知打不过但是奋力抗击咒灵的普通人。他望见了那电脑桌前,透过小陵的眼眸,望见的那无数为了探索咒灵而死亡的普通人……
“夏油大人,怎么了?”美美子出声,有些迷惑地看向了他。
这时夏油杰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正当他准备笑着像往常一样夸她们不仅听话还做得好时,他发现话语卡在喉咙中说不出一句话,于是只是露出了笑容,然后微微点头。
“虽然这段时间没有上课,但是我们也没有荒废学业,”美美子拿出了自己的一叠试卷,展开给夏油杰看——都是九十五分及以上的分数。从笔迹来看,是祢木利久给她批的分数,而菅田真奈美对错题进行了讲解和标注。
“真是厉害,这段时间很努力了,”夏油杰夸奖道,而菜菜子也凑了过来,把她的试卷展开给他看——“我的我的!”
和美美子一样,也每一张都是高分。
虽然穿着看起来是不爱学习的辣妹风格,但是事实上菜菜子也很好学。或许是小时候装在笼中被虐待过,这两个孩子像是海绵一样不断汲取外界的营养,让自己不断成长。
夏油杰也欣慰地夸奖了一番。
两个孩子繼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自己近期的情况,她们看起来瘦了不少,但是眼神是亮的。时间仿佛回到了他给她们读着睡前故事的夜晚——
她们也是用着这样闪亮的眼神望着他的。
米格尔没有阻止这样的发展,只是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夏油杰的心情不禁轻松了几分,他认真听着孩子们的话语,时不时夸奖着她们,惹得她们笑得更加高兴。
岁月似乎不断往前翻,翻到了过去溫馨的那一页。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他当时没控制住力道,于是破坏掉的墙面。此时已经修复了一些,而旁边是正在干活的普通人建筑工。
这场景莫名其妙地令他想起了小陵之前的日常下基层工作视察——那些咒术师造成的破坏,都是由这些普通人一点点修复,最后不剩下任何损坏的痕迹。
小陵似乎觉得这个工作非常了不起,于是蹦蹦跳跳地凑到建筑工人旁边,给每人都来了一句“辛苦啦——你真的好厉害!”
夏油杰想到这里不禁失笑。
又往前走了一步,夏油杰突然发现菜菜子和美美子,不知何时竟没有了声音。他下意识朝她们的方向望去,没想到两人此时愕然地望着他。
“啊……我有点事情,”菜菜子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样,艰难地出声,“美美子,你也是一样吧?”
美美子像是从恍惚中回神那样,此时点了点头:“那么失礼了——我们先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夏油杰敏锐地感觉到二人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不过还没等他想清楚——她们像是在躲避洪水野兽那样,直接就抛下了他,转身跑走了。
米格尔重新带他回了来宾室。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夏油杰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但是没有关系。只需要有时间,他们一定会相信他。
又一次的饭后,夏油杰顺便买了菜菜子和美美子爱吃的甜食,然后一齐送给了那两个孩子。
没想到她们刚开始微微睁大眼眸,下一刻她们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样,最终神情变得冷淡,一边礼貌地收下了甜品,一边微微颔首告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在回卧室的路上碰到拉鲁和祢木利久时,夏油杰也试图进行交流,但是没说上几句,对方就表示自己有其他事情,不再与他交谈。最终在他的微笑中朝他点头示意,离开了这里。
夏油杰的手微微收紧。
——但是没有关系。只需要有时间,他们一定会相信他。
时间一点点从指缝里溜走,于是日落又升起。
夏油杰路过菜菜子和美美子恰好打开的房间时,瞥见了他送给她们的甜食。它们像是被抛弃了那样,此时放在桌上依然没动过。
菅田真奈美表示现在还不需要他出面处理事情,于是让他繼续在客房休息。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沉默地攥紧了手,而这次血液流了下来。
——但是没有关系。只需要有时间,他们一定会相信他。
新的一天到来。
夏油杰出门后遇到了米格尔,这次他闲谈询问了一句录制录音的笔叛徒是否被抓住,又是否需要他帮忙。米格尔告诉他事情已经彻底处理好,不用他担心。
正当夏油杰为这样的高效率感到欣慰之时,他又看到经过的菅田真奈美听到这话后——
眼神闪避地微微偏转了视线。
在那一刻,夏油杰意识到米格尔的这话只是一句场面话,实际上由于不信任他的言语,所以根本就没有处理。
极致的冷意从心脏开始,一直传导到四肢,夏油杰感觉自己整个人坠入了冰河之中,只有攥紧手的痛意才能令他在这里站稳。
——到底需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才愿意重新相信他就是夏油杰?
夏油杰不知道米格尔是何时离开这里的,等他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靠在围栏旁,此时正望向了下方——
“我会繼承夏油大人的理想。”
他望见此时看到教主的位置上站着其他人,那人此时穿着袈裟,挂着与他相似的温和笑容,然后对着信徒们说道——
“我会带着大家继续前进。”
明明他已经回到了这里,但是教主已经更新换代,如今也没能换回他。明明他还站在这里,但是与这里的别人相触时,却像是隔着一层玻璃。
他知道他的那些部下们对盘星教并没有什么感情,如今只不过是希望继承者,以夏油杰的名义将盘星教发展下去。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莫名而来的刺骨寒冷却反而更深地占据了他的全身,这时夏油杰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真的会重新相信他就是夏油杰吗?
菜菜子不知何时走到他的旁边,夏油杰刚准备扬起嘴角,露出笑容,就听到她开口——
“不要再用夏油大人的脸,摆出这样的表情!”
像是压不住情绪那样,她在结束这话后顿了顿,才接着出口道——
“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想潜入盘星教,但是你的打算落空了!”
“你根本不是夏油大人!”
他刚想问大家是指所有人吗,但是还没等他出声,就感觉自己身上落下了很多视线——美美子站在菜菜子旁边,用手抓紧了咒术用的武器玩偶。不远处是拉鲁和祢木利久警惕的注视,另一侧是一直没有走开,始终关注他动态的米格尔和菅田真奈美。
夏油杰没有再询问,因为他们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答案。那些视线明明没有力度,却比任何利刃都令他感到疼痛。
“所以说——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菜菜子似乎是对此非常不满意,她剁了跺脚——
“不要再露出那么像夏油大人的表情了!拉鲁说你的指纹根本不对!祢木说你能弄塌墙壁的力道也不对劲!真奈美说你召出的咒灵里其中有一只是窗那边的青鸟!还有那么多事情……那么多解释不通的事情!”
夏油杰想要再次开口去证明自己,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拿出任何证据。他本以为曾经过往会令他们通过行为举止认出他,但是这似乎只是徒劳。
那些面对教徒们的能言善辩,在菜菜子的哭腔面前只剩下了彻底的沉默,然后他出声:“抱歉,请相信我——我会证明的。”
但是菜菜子反而情绪更加激动:“不可能!你已经露出了最大的破绽——我看见了你看向普通人的眼神!”
“夏油大人明明经常对我们说他最讨厌这些无能的普通人了!他还说希望世界上没有普通人!”
菜菜子嘶吼地对他喊道——
“所以他根本不会温和地望向战斗中的窗,不可能温和地看着建筑工!”
“他根本不可能用那种温和的眼神看向普通人!”
寒冷渗入了灵魂,夏油杰瞳孔剧烈收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碎裂:“什么……”
夏油杰这时想起了自己望向窗后,米格尔微妙的表情,想起了自己望向建筑工后,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惊愕。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夏油大人告诉我们普通人没有成长性还一无是处——而你分明在期待他们的成长!你根本就没有觉得他们一无是处!”
他刚反驳着说着怎么可能,但是在那冰冷之中,他望见了那些各显神通用自己的异能杀死咒灵的异能者们,他望见了提交提案的窗们,他望见了技术部中疯狂的研究者们。
他望见了小陵带着他一路碰到的许许多多的普通人。
……他们真的一无是处吗?
夏油杰发现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竟然无法说出一声否认,而菜菜子还在继续出声——
“夏油大人能为我们屠杀一村子普通人,还告诉我们普通人都是这种和那虐待我们的村民一样的猴子!他怎么可能像你一样——站在普通人的那边背叛我们!”
菜菜子坚定又自豪地说道——
“他的每一句教导我们都记得很清楚,他说他的理想是杀死那群只会产生咒灵的普通人,建立一个只有咒术师的理想社会!”
夏油杰瞳孔再次收缩,仿佛最后一块遮掩布被拉开,就像是发现其实镜子早已落了一地——
他在此刻又望见了血海中起起伏伏的一具又一具尸骸。那些全是他为了大义杀死的普通人。
恍惚间他听到了菜菜子模仿着自己当初的语气与语调,大义凛然地说着他自己说了无数次的话语——
“【普通人根本不是人类,他们只是猴子,没有任何期待的价值。】”
可是如果普通人不是彻底一无是处……如果普通人也存在可以期待的可能性……
——那他杀死他们所造成的死亡到底是什么?
裂横越来越多,于是发出了刺耳的破碎声。
而菜菜子的话语还在继续,还在用着他当年的语气语调说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那是第一个答案——
“【普通人的死亡是为了大义的必要牺牲。】”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不杀死所有普通人,或许也能创造一个美好的社会。
如果那是真的——如果只是他曾经没有看到他们的可能性……
那么他十年以来一直杀死全部普通人的决策,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那么他所认为的大义……真的是大义吗?
锐利的破裂声越来越响,然后夏油杰听到什么东西彻底破碎的声音,他反应了整整三秒才意识到——
那是他苦苦坚持十年的那一个理想,那是他坚持到现在不放弃的信念——
就这样碎在地上再也拼不起来的声音。
那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锚点,于是眼前世界在此刻失去了颜色。殉道者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其他的可能性,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回头望向来时路,于是那片无尽的血海毫无遮掩地露在他的眼前——
那不再是大义的必要牺牲,而是他永世不灭的罪孽。
——普通人的死亡如今已经变成他创造的原罪。
夏油杰在恍惚之中,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他自己的脖子,然后像是想要杀死自己那样,不断地用力。
——就这样下地狱吧?
而在一切都快破碎得连不成样子之时,他又听到了尖锐的警报声——
那是来自总监部的敌袭。
第79章 第七十九只小陵
菜菜子看向面前的黑发男性。
对方的表情像是落到地上的镜子, 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于是和菜菜子之前的每一次路过他时,瞥到他这种表情的那一刻都一样, 她的心又开始有些钝痛。
明明面前的人和夏油大人不一样。指纹根本不对,弄塌墙壁的力道也不对劲, 召出的咒靈里其中有一只是窗那边的青鸟……就连理念都和夏油大人截然不同——
可是露出的神态又极其相似。
明明她知道这是间谍,但菜菜子內心里的那个一直存在的声音,此时又像这几次无数次出声那样,再次出声道——
万一他真的是夏油大人呢?
菜菜子微微张开嘴,下意识打算说些什么。但是尖锐的警报声響起,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为什么总监部在之前都没有动静,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袭?
——偏偏在这个身份成迷的男性到来之后, 才开始来袭?
“你竟然……”怒火一点点从心里燃起,瞬间占据了菜菜子的內心,她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机,对準对方按下了拍照键,于是冷風呼啸,划破空气的斩击瞬间砍向面前的黑发男性——
“你这赝品竟敢去给他们……竟然敢给总监部通風报信!!!”
黑发男性的瞳孔在此刻剧烈收缩,而气流迅猛流转产生斩击已在他的身侧。与此同时照相的咔嚓声接续響起,几道斩击从四面八方朝他压去。
明明攻击还未到達, 但是黑发男性像是已经被刺伤那样,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作。
风刃在嘶吼, 气流在咆哮。它们仿佛一座流动的牢笼, 将他锁得无处可遁,而将要到来的极刑已在咫尺之遙。
这时黑发男性终于回过神。
明明刚才那一瞬的失神足以致命,明明现在几乎已经是死局,但菜菜子看到他此时只是微微揚起手臂, 于是另一道更加猛烈的风声响起——
一只咒靈飛速环绕在他的身侧,仿佛觅食的強大鲨鱼,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吞噬了那即将斩断他的无数风刃。
最终那气流只是微微揚起他的发丝,没有伤害到他丝毫。
——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攻击……这个冒牌货实力很強,说不定比在场其他任何人都要強……
“……这是一场误会,”与此同时,黑发男性的声音传了过来,“总监部不是我引来的。”
菜菜子的理智渐渐回归,她意识到了这里存在的蹊跷。
——如果对方想要对他们动手,那么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召集总监部,甚至也不需要卧底。
想到这里,菜菜子一手攥紧了手中的手机,警惕地对着黑发男性,但是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动手,而她的另一手搂住了美美子的肩膀,準备待会若是发生情况异變,直接带其撤离:“那你接近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黑发男性在挡住攻击后便收回了咒靈,做出了休战的态度:“盤星教里有内鬼,这就是我拿着录音笔后便来找大家的原因。”
他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是想要露出温和的笑容,但是却仿佛已经破碎到拼不好的镜子,于是连微笑都變得七零八落——
“我会幫助你们击敌。”
*
没有关系,因为是家人……夏油杰看着面前的菜菜子,混乱的思绪在脑中纷飛——
所以只要好好解释了,那么就算有误会也一定……
“不行,你不可以出手。”
但是几乎在夏油杰话音落下的那一秒,菜菜子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她的手机依然被她举在他们之间,遙遥地对着夏油杰,于是连同她的声音,一同划出了一道道明显的界线。
夏油杰知道自己的身份存疑,不信任他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也知道这是再合理不过的推断。
——可是她们是被他养大的孩子吗,是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家人。所以只要再解释……
夏油杰正准备出声,而这时他望见了菜菜子眼眸中映出的——
他所露出的破碎表情。
岁月的卷轴在他眼前缓缓展开。于是他透过自己的回忆,望见了他十六岁杀死自己父母的那一刻——
父亲与母亲当时所露出的破碎表情,与如今他的彻底重合。
掐住脖子的手早已放下,可是那种窒息感更加强烈。仿佛被锁链紧锁,又好像被血海吞噬,他发现自己无法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一切仿佛往事重演,菜菜子此时一步步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在朦胧的阳光之中,他恍惚间再一次望见了过去。
最初的菜菜子还是被他带出牢笼的胆怯小孩,瘦弱又什么都不懂,还需要手把手地引導着接受这个世界,然后她一步步长大,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慢慢变得有些独立,而现在不知不觉已经长得更高的菜菜子在他的面前停步。
她的背挺得特别直,而火焰在她的眼中燃烧,仿佛展翅高飞的幼鹰,一如他当年持着大义的坚定,然后带着与他相同的自信与张扬——
“不许你这冒牌货插手我们的战场!就这样老老实实看着吧——胜利会落在我们手中!”
封尘的记忆被掀开了曾被遗忘一角,夏油杰终于望见了一步步长大的自己。
他想起了自己当年捅了对自己的理念毫不知情的父母,然后对他们像这样坚定又大义凛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理想之后——
将他养大又与他朝夕相处十多年的父母,他们的表情又发生了变化。
那是由于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于是被他误以为是错觉的表情。
——他们没有一丝怨恨,没有一丝憎恨。明明被他杀死,但是最后的那一刻,他们又从被伤害的破碎中走出,然后微微扬起了嘴角,带着无法带他回到正途的无奈,无法陪他继续走下去的遗憾,却又露出了对孩子拥抱他们所走不进的那新理想的祝福。
十年中被他所无视的人性光辉,在这一秒终于被他看到。
——但那些光辉早已折在他的手中。
十年前无法传達到的伟大情感,在这一刻终于成功传达。
——但与其他千千万万的荣光一样,许许多多的闪耀之物早就被看不到这些的他所摧毁。
夏油杰试图对着菜菜子露出自然的笑容,但是他在这一刻发现自己完全办不到。在恍惚之中,他只是听到了自己依然破碎,此时又变得更加模糊的轻喃——
“……好。”
他总以为咒術師比普通人更加强大,但是他发现自己竟做不到像自己那普普通通的父母那样,在这种时刻露出那样坦然又释然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早已长大,但此时突然发现自己或许只是一个任性固执己见又不坚强的孩子。
夏油杰没能再说出任何话语,而菜菜子见他没有其他动作,此时从他旁边路过。
灿烂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落入,一直倾洒在菜菜子背对着他的身上。她背挺得很直,就这样毫无停顿地向前,一步步没有回头地向前,一直走向战场。
恍惚间,夏油杰望见了十年前像她这样往前走,也没有回头的自己。
名为罪孽的血水似乎又一点点攀上了他,然后将他再一次淹没,于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如果在那之前就回头,那该有多好啊。
*
飞鸟翱翔在天际,然后路过了遥远之地偏僻的一角。
一位穿着袈裟的黑发男性此时坐在桌旁,他看起来和夏油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头上有一条长长的缝合线。
而就在此时,他的手像是被什么所影响,开始剧烈颤抖,于是原本拿手上的东西,直接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
那是一支录音笔,此时恰好摔坏。
如果夏油杰在这里,就能看出这竟是与他所收到的,那只录有菜菜子和美美子声音之物,型号完全相同的录音笔。
明明这位黑发男性的手还在不自控地颤抖,看起来整个人的身体状态很不对劲,但是一旁的漏瑚却发现,对方看到这状况后饶有兴致扬起了嘴角,然后笑着转向了他,示意他看向自己的手部——
“这就是需要你们幫忙杀死那位夏油杰的原因——你们总不希望我在帮你们封印五条悟的过程中,受到他的强烈情绪波动影响,莫名其妙掉链子吧?”
漏瑚当然不希望计划失败。他是一只拥有靈智的特级咒灵,而作为咒灵的一份子,他的行动目标是令所有咒灵不再被咒術師祓除,能够肆意存活于世。
不久之前,面前这位头上有缝合线,又自称“夏油杰”的男性找上了他,宣称可以封印对咒灵方威胁最大的咒術師五条悟,于是他们就这样达成了合作。
“但是你通过总监部召集的那些咒术师,现在不都已经攻过去了吗?还需要我们出手?”漏瑚出声。倒不是信任那些咒术师的实力,他只是不想和那些咒术师站在相同的立场配合杀敌。
“当然需要,那些只是牵制,只凭总监部的力量,还不足以对付盤星教。”黑发男性没有在意漏瑚的语气,他笑着继续补充道——
“因为除了特级咒术师夏油杰以外,他体内还有一个特级咒术师灵魂。”
“两个特级吗?”漏瑚理解了情况,“怪不得需要出动我们。”
“如果祂拿回身体主導权,你们三个一起也未必是祂的对手,”明明局势听起来反而对他们不利,但黑发男性只是轻笑一声,又拿出了另一支录音笔递给了旁边的植物咒灵花御——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把我的这两句话录音带给祂,那个脆弱的灵魂便会陷入崩溃。”
以录音笔为启诱导夏油杰背刺小陵回到盘星教,随后将夏油杰回教的情报透露给总监部,与其私通招募人手攻打盘星教,现在——又与众多咒灵合作,准备对盘星教进行第二波强力攻击。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将局势引导至此的黑发男性,又笑着捡起了坏损的录音笔,他把里面的电池拿出,随后将其随意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帮我把里面的大脑彻底摧毁——我还要回收那具身体。”
第80章 第八十只小陵(含2.6营养液加更)
阳光穿过云层落下, 落在喧嚣战场上。
夏油杰的耳畔又重现了菜菜子的声音——
【胜利会落在我们手中!】
他想起菜菜子说这话时,有坚定的火焰在她的眼中燃烧,而笑容带着自信与张揚, 没有一丝畏惧。最后那个孩子维持着挺直背脊的姿势,和美美子一起就这样越过了他, 迈入了刀刃相接的战场。
在他已经不是她们的夏油大人的如今,他終于看到了她们当初没有显露在他面前的自我意願。
——就和所有的幼鹰一样,她们现在想要依靠自己展翅高飞。
菜菜子的声音继续回荡——
【就这样老老实实看着吧!】
夏油杰突然发现自己之前一直都只是在想怎么帮她们打赢,其实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们的战局。
而现在他看到了——
在菜菜子勉强招架住对方攻擊的时刻,旁邊的美美子找准空隙,用吊绳勒住对方,直接将其弄晕, 随后带着菜菜子闪到几步之外。
在利刃斩向美美子的时候,旁邊的菜菜子及时发现,直接用手机发动术式,带着美美子一个瞬移退后几步,而这时美美子吊绳恰到好处地落入了那人的颈部,又是勒晕一人。
她们二人配合默契,就算偶有失误也能相互弥补。而耳邊重新响起了菜菜子自信又张揚的话語——
【就这样老老实实看着吧——胜利会落在我们手中!】
在恍惚之中,夏油杰开始觉得这样的发展或许真的能成立, 她们或许真的能独当一面,这里或许真的不需要自己。
而下一秒——
风声响起, 无数的蔓藤从远方飞速蔓延, 这些由咒力构成的枝条交叉又缠绕,像是一张巨大的嘴那样朝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方向袭来。
整个过程非常快速,当她们望向袭擊之处时,蔓藤几乎来到了眼前, 根本来不及躲闪。
夏油杰当机立断,此时直接揚起手。
“你这家伙……竟然用咒靈偷袭我们!”而就在这一刻,他听到一道熟悉又愤怒的声音——是菜菜子。
——她竟以为这蔓藤是他所驱使的咒靈,她竟以为他要攻擊她。
恍惚间,一切似乎回到了当初从笼中救出她们的那一天——
他将她们小心地抱出笼子,但是她们却以为自己要伤害她们。
幼年的菜菜子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直接甩开了他的手,于是那尖锐的指甲便划伤了他,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明明那是遥远的过去,但是又清晰地仿佛只是昨日。
与她们相处的那十年岁月似乎变成了被海浪吞噬的流沙,夏油杰张开口想要解释,但是思绪已经断成了碎片,无法連成一句话。
菜菜子没有再管他,这时夏油杰終于注意到她其实已经将手机对准了那邊的蔓藤,而旁边的美美子则拉紧了吊绳。
——原来她们根本不是对那边的偷袭毫无预料,原来她们早已做好了对蔓藤的防御与攻擊准备。
等夏油杰意识到这一点意味着什么时,他早就像是帮助她们无数那样的肌肉记忆那样,此时直接召唤出了真人。这只咒靈在无为轉变下化为了巨鲨,在蔓藤吞噬她们之前,在她们的攻击打到蔓藤前,一口咬下了那些植物的枝蔓。
尘土飞揚,碎石不断,就連不远处的敌方也被波及到,直接扬飞周围一圈人,但是攻击在这里被終止,没能伤到她们丝毫。
——他明明看到了她们娴熟的应敌姿态,却依然自以为是地出手。
待尘土散去后,不远处露出了一只头顶的长着角的植物型咒靈,蔓藤在它周围环绕。但是夏油杰已经无心关注菜菜子和美美子对他的误会是否解除,他只是对她们笑道——
“……抱歉,是我破坏了你们的战局。”
他看见菜菜子在此刻瞳孔微缩。
此时她不知道为什么,竟像是发现了什么那样眼眶突然开始泛红,似乎下一秒眼泪就要落下来,他还听到美美子小声的啜泣声。
——看来是自己的贸然出手,令她们受到了惊吓。
“……抱歉,这也是我的錯。”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表情微变,似乎是内疚似乎是着急,还似乎说了什么,但是他此时已经开始分不清,似乎又有风声响起,他也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从不知何时被长角咒灵拿在手中的录音笔中,传出来了一道男性的声音,由于电子设备播放的录音,所以声音有些失真,唯有語调中的平安京韵味依然无损——
【还沉浸在美梦里嗎?】
似乎是在恶意地嘲讽他,这次也用着当初掉在他面前同款的录音笔。
哪有什么美梦?夏油杰简直想要自嘲地笑出声。他知道这大概就是幕后黑手,但他已经没有心思猜测说话之人是谁。而明明内容是如此的莫名其妙又令人摸不着头腦,但是他发现身体从这一瞬开始变得沉重。
与之前他所经历的任何一次沉重都不一样,就像是石雕那样迅速一寸一寸僵住,而就連咒力的运行都开始停滞。
恍惚之中,他看到菜菜子和美美子再次做好了防备的姿态,娴熟地去面对下一波攻击。
——她们并不需要他。
——之后她们也一定能处理好幕后黑手。
——是他自以为是,以为她们无法離开他,实际上盘星教也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盘星教的羁绊離他远去之后,另外的事情重新在他的腦中回荡。他的意识似乎重新回到了血水之中,于是虚幻的血水再次吞噬了他,他又在恍惚中望见了无尽的罪恶。
——是他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在进行大义,事实上造成了无尽的杀戮。
夏油杰觉得自己已经和这具躯体一样,坠入了深渊之中。他没有力气再思考别的事情,而这时他听到那个带着平安京韵味的声音,又用着风雅的語调说道——
【你明明知道这一顆腦子也不願意为你永远停留。】
混乱的思绪一扫而空,夏油杰瞳孔微缩。他終于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和他对话,而是在与陷入沉睡的小陵对话。
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思绪去思考对方为何了解小陵。在这句话落下之时,夏油杰感觉就連听觉开始变得混乱,而视觉一步步抽離,眼前逐渐走向漆黑。体内的咒力像是被禁锢了那般,彻底无法运行,身体彻底无法动弹。
他在这一刻终于重新想起了看似一直不在的小陵。
——那个孩子被他催眠,想要抓住的手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只是被他人误解就如此痛苦,那么被他所背叛的小陵呢?
——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絕望,才能在意识未恢复只是身体听到话語时,依然造成几乎崩溃的效果?
夏油杰在这一刻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
自己给小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你究竟对真人做了什么?”他在恍惚中听到了另一只咒灵的声音,那是一只火山头的咒灵,他的语气极度暴躁,像是彻底爆发了的岩漿——
“领域展开——盖棺铁围山!”
四面八方的岩壁从夏油杰的脚下地面开始延伸,接着飞速向上升高,最终在最上方合上,将他关在了里面。
阳光无法落入里面,岩石附近翻滚又涌动的炙热岩漿将这内侧彻底照亮,与此同时热浪从一波又一波扬起,连空气都像是被火焰吞噬,变得稀薄又扭曲。
“你这虚伪又恶心的人类——你根本不配存活,现在就给我去死吧!”
明明那是充满恶意的话语,夏油杰此时却觉得,这话说得很对。
——不如就这样消亡吧。
感知逐渐涣散,无数的火焰与熔岩从四面八方飞速朝夏油杰涌去。他本来打算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待自己的终局,但是热浪打到了他的脸上。
他终于重新想起了——
这是小陵的身体,小陵也在体内沉睡。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火焰已是咫尺之遥,而身体无法动弹,视觉和听觉几乎无法使用,体内咒力和咒灵断开联系,最多只能操作真人进行一次无为轉变。也就是攻击只有一次,如果没办法杀敌,那么结局便是死亡。
夏油杰从以前开始不擅长对付絕境,更何况现在的境况实在糟糕,翻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全部是他的錯。
——如果他刚刚再清醒一点……如果他现在再清醒一点……
他看着眼前排山倒海的火焰,恍惚之中觉得自己还见过比这更加更加张扬又热烈的火焰。
透过火光,他望见了那个孩子像战火那样在总监部肆意燃烧的模样,望见了那个孩子像战火那样在演讲台上那般熠熠闪光的姿态。
——他理解了战火。
——他望见了翻盘的可能性。
——通过絕望地,再一次利用了小陵的方式。
*
面前黑发男性的眼眸中透不出一丝亮光,似乎完全遁入了黑暗,但是在火焰吞噬夏油杰的这一刻,漏瑚却莫名感觉危机感顺着脊柱不断上爬。
漏瑚察觉到在刚才夏油杰操作真人使用了无为轉变,但是不管轉变成什么模样,就算把皮肤变为最耐高温的材料,最终依然会被他的高热度岩漿燃尽。
更何况无为转变需要理解,夏油杰更不可能将真人转变为他无法理解的抽象事物。
……他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万千岩浆开始炸开,露出下方的夏油杰,而他的上方是一团火焰。
——夏油杰用无为转变将真人转化为了火焰,就这样硬生生抗住了朝他袭来的千万岩浆。
而那火焰是是与漏瑚的岩浆截然不同的火焰,像是跨越了千年的距離,就这样伴随着岁月,热烈又张扬地燃到了他的面前。
透过那一片火光,漏瑚听到来自千年的剧烈战鼓之声,看到了高举又飞扬的战旗,望见了乌鸦之下那火焰不断的乱葬岗。
这是以战斗为核心,衍生出的其中一种最为抽象的火焰——
战火。
——只要战局不停息,火便永远不熄灭。
那火焰愉悦地跃动着,就连火光声都带着轻快,可是没有一丝染到夏油杰身上,他没有看漏瑚哪怕一眼,只是用着终于能动弹的身体,自言自语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抱歉,我又利用了你。”
就仿佛镜子七零八落碎落在了地上,夏油杰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翻盘而露出半分欣喜,话语里的情绪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什么情况?
就在漏瑚搞不懂情况时,那团战火已经朝他袭来。领域自带的命中效果发动——无数火焰和岩浆再一次瞬间淹没了那团火焰。
但是以战为火的赤红,只会随着战局的发展越燃越烈。
这一次漏瑚清晰地看到那战火一点点汲取朝祂涌去的火焰与岩浆,然后一步步变得更加庞大更加炎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明是发起攻击的人,但是夏油杰却完全不关注战况,此时正喃喃自语,像是在做出一个承诺,又像是在重复着之前的承诺——
“我不会令你的身体受损。”
立场已经彻底颠倒——火海已朝漏瑚压去,热浪已朝他涌来,然后一齐吞噬了他。
庞大的火海碾压了一切,爆破声瞬间至上云霄,不断向外震荡。漏瑚当机立断,直接用火焰凿开地面,迅速建起高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无数层层叠叠叠岩层在建立的那一刻,又被喧嚣的火海摧毁。
夏油杰的视线回到了战局上,他继续喃喃自语。像是在询问谁,但是谁也没有给他回答——
“这样的战斗你会喜欢嗎?”
漏瑚的进化已经到此为止,但是那战火却再度进行了进化,火焰的温度再度上升,在被战火吞噬的前一刻,漏瑚朝着旁边的咒灵嘶吼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陀艮——快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战火已经喧嚣着燃尽了一切。
在灼目的火光之中,漏瑚看见夏油杰依然没有露出哪怕一丝正面的情绪,明明望着绮丽火海,但他的眼睛里依然透不出一丝光亮。
“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我知道如果不是我用着你的身体,你一定能打出你更满意的战斗吧?”
明明赢了战斗,但是他却在说——
“抱歉,这也是我的錯。”
*
火焰的领域消逝,露出了外边的战局。
夏油杰看见米格尔和其他人来到了菜菜子和美美子身边,而在他祓除火焰咒灵之时,这只植物咒灵下意识望向了他的方向,于是破绽被米格尔发现,他直接一拳砸在对方身上,直接造成重大伤害,而菜菜子和美美子也配合着他打了辅助。
咒灵身上的伤势不断加重,而不远处是无数被击晕的咒术师们,夏油杰清楚局势已经向盘星教倒去,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送给他们最后一份离别礼物吧。
火焰化为了一只咒灵鸟,最终被夏油杰所坐上。他像是想要拥抱这个世界最后一次那样,此时微微张开了双臂。
而此时无数的漆黑咒灵以夏油杰为起始倾巢而出,一只又一只接连不断。它们仿佛盛大的鱼群那样游向了盘星教的众人。宛若漆黑的瀑布,明明看起来遮天蔽日,但是头顶的日光穿过了它们,一览无余地洒在了地上。
远处的微风吹过,上方红日当头。
而无数的咒灵就这样纷纷落下,明明是最为污浊的生物,却在此刻就像是一句又一句叮嘱的话语,就像是一封又一封珍重的来信。它们落在每一位盘星教人的武器上,一点点将那些武器融成了新的特级咒具。
夏油杰用完了几乎全部的咒灵,身上也几乎没有了咒力,他望向咒灵最后一眼,像是在望着他打造的一座又一座墓碑,像是在看着他书写的一封又一封遗书。
——像他这样的罪人不该存活。
——现在该离开了。
夏油杰乘着咒灵鸟转身离去,背后似乎传来菜菜子和美美子呼唤他的声音。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夏油杰没有再关注自己的错觉,更没有回头,此时飞往了遥远之地的一处花海。
温暖的日光倾洒而下,落在这一片斑斓的花海之中。凉爽的微风吹过,于是群花摇曳,奏出了温柔的无声乐曲。
——如果那个孩子醒来看到这样的情景,应该会高兴吧?
夏油杰望向了遥远的天际,那里有着一轮高悬的红日。温暖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这么多年的罪孽照入影子之中,一同映在花海之上。
距离催眠结束之时只剩下没几分钟,接下来小陵就会苏醒。受催眠的作用,那个孩子醒来,将再也不记得他的事情,也不会再那么重视腦子。
夏油杰缓慢地伸出了手,打开了这具身体的头盖。他本来打算自毁大脑,但是那只咒灵的话语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回荡——
【你明明知道这一顆脑子也不願意为你永远停留。】
他已经不想思考那只咒灵怎么知道小陵或者其他事情,他只知道小陵希望脑子能留在祂的脑袋里。
——那么不如在最后一刻,送给那个孩子最后一个礼物吧。
他不再准备摧毁自己的脑子,而是打算用无为转变杀死自己的意识。从此世间再无夏油杰,只剩下一顆没有自我意识也不会言语,只是维持着存活状态的脑子。
——就算那个孩子不再执着于脑子,发现自己没有脑子和别人不太一样时,也会有点难过吧?
——他要赠予那个没有脑子的孩子,一顆存活着却又絕对不可能背叛的脑子。
夏油杰将手放入脑部,但是在快要碰到脑子时,却无法前进哪怕一步,就这样顿在了空中。
——是小陵不希望他死亡嗎?
但是他是世界的罪人,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的死亡。
于是他用着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疲倦的声音,柔和地对那个孩子说道——
“小陵,永别了。”
小陵一直是很尊重他人意願的孩子,所以就算是残留的潜意识还留存在身体里,也依然会尊重他人的选择,所以夏油杰知道接下来小陵的身体大概率不会再阻止他。
但是他没有想到,主导权依然没有回到他的手上,那只手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回答,于是小心地拿出了他的脑子,然后将他的脑子放到了袈裟上。然后这具没有任何人使用的身体,就这样像是失去线的风筝那样,躺在了花海之上——
——这是……?
由于出乎意料发展,夏油杰此时比刚才清醒了一些。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一个人潜意识就算再怎么强大,应该也无法办到仅凭潜意识把脑子拿出来,准确放在袈裟上的这种精细操作吧?
——那么假设一种可能性……如果小陵其实一直没有被催眠……
夏油杰没敢违背小陵的意愿,于是没把脑子重新放回小陵的体内。而如今他们身体和脑子已经分开,却因为他使用过这孩子的身体,联系加深——双方的意识此时依然缠绕。
他将脑子无为转变成自己的模样,然后直接前往去意识空间找小陵。这里依然是一片血海,看起来一片平静,唯有从远方传过来的欢快小曲,证明这里有人醒着。
——如果小陵一直都在看着他的行动……
那么这个孩子就会知道他背叛了自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另一边,这个孩子会注视到他对待盘星教众人的友好与善意,这个孩子也会永远记得他将手伸入脑部……
——如果小陵一直都可以拿回身体的主导权……如果他的行动全部都是因为小陵的许可才能达成……
——那么小陵到底默默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他望向了出声的方向,看到了那个孩子——
小陵此时晃着脚,一边在那边哼着小曲,一边摆着尸骸。
夏油杰下意识在小陵的脸上找泪痕,但是发现完全没有那样的痕迹,他试图从那个孩子脸上找出负面情绪,但是却找到哪怕一丝,就连哼着小曲的曲调都是轻快又惬意,就连摆着尸骸的动作也悠闲至极。
明明这个孩子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反而变成了最大的异常,某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出现。
而这时小陵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于是停下了动作望向了他。小曲停止,尸骸静止,一切又回归平静,夏油杰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住,但是那个孩子却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杰,又见面啦——没想到在你走后还能梦到你。”
“谢谢你在离开我之前,还愿意陪伴我的那五十三天。”
——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绝望,才能令这个孩子觉得现在的他是幻觉?
夏油杰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其实并没有离开。”
“你在说什么呀,”小陵嘴角上扬,用着欢快的语气对他说道,“没有关系,我知道——我面前的你也是幻觉。”
——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绝望,才能会令祂把现实当做幻境?
“不说这个了,你看我捡到了一颗新脑子,”这个孩子抱给他看怀里的东西——
“看——这就是我的新脑子。”
就像是告诉他情况其实还能更糟糕一样,那种可怕的预感,在此刻像是红色警报声那样,在夏油杰心中变得越来越响。
他下意识往那个孩子的怀里望去——
没有任何脑子,那个孩子的怀里空空如也。
——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绝望,才能令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产生幻觉,又把幻觉当做真实?
还没等夏油杰找回声音,他就听到小孩歉意的声音——
“我认错人啦——抱歉,夏油。你是没有找到部下们嗎?那我来帮你一起找吧。还有——我这几天都没有找到你的任何脑子碎片,夏油你是一不小心把自己脑子弄丢了吗?”
夏油杰看到小陵一步步走到他的身旁,捧着空无一物的东西,郑重其事地递给了他,然后笑着对他说——
“我的这颗新脑子说它更想要跟和你走,你把它带走吧。”
——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绝望,才会令这个孩子觉得连幻觉也不会选择自己?
他没有接过小陵想要递给他的东西,而是颤抖着手,抱住了小陵。这个孩子的身体依然暖和至极——
“……抱歉,这全部都是我的错。”
夏油杰深呼吸了一口气,于是手渐渐不再颤抖。
明明罪孽的锁链已经锁到他的脖颈,但是抱着这碎得一塌糊涂却不自知的孩子,他反而清醒了不少。
无论是消沉道歉,还是绝望死亡都无法解决小陵的问题。这个满嘴谎言的男人决定从坦白开始——
“我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你。我其实就是杰——夏油杰。夏油和杰一直都是一个人,你口中的杰其实一直没有离开。”
他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小陵此时眨了眨眼——
“夏油,我刚刚好像幻听了,我没有听清楚。你愿意再说一遍吗?”
夏油杰感觉喉咙被什么所卡住,这一切似乎陷入了死局,用杰的身份会被当做幻觉,无法证明自己未离开,而就算他以夏油的身份承认自己自己是杰,也会被小陵当作幻听处理,更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离开。
——小陵始终无法相信杰没有离开。
这种说法现在的小陵不愿意听。夏油杰的手微微收紧,他郑重其事把小陵递给他的空气脑子接住,然后重新开口道——
“我在说——谢谢你送我的新脑子。”
“我想成为你的下一颗脑子,就这样一直陪着你,可以吗?”
小陵当初从墓地捡起他只是机缘巧合,所有脑子对祂来说应该都没有任何区别。只要这个孩子同意,并接下来一直拥有脑子,那么这种症状迟早会慢慢减轻。
小陵扬起了嘴角,用着与平时一样乐观与开朗的语气,对他继续笑道——
“不用陪我,夏油继续去找部下们吧。”
夏油杰以为这是一个小陵一定会接受的提议,但是小陵却拒绝了他。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熟悉小陵。而小陵又继续说道——
“我接下来又要去睡长长的一觉啦。”
……什么?
这时夏油杰又想起,小陵在捡到他之前,被羂索抛下所以难过到棺材里沉睡了千年之久。
他一直把小陵当做一个乐观至极的人,可是乐观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吗?就算是再消极的人,可能消极几年也会缓过来,但是小陵却沉睡到了至今,并且这次也想要沉睡。
夏油杰发现自己之前了解的或许只是表面上的小陵。
——而直到现在,他终于窥见了小陵深处的冰山一角。
小陵又道:“我其实说了谎话。我其实根本没有问过刚才那颗脑子——它愿不愿意成为我的脑子。它不是我的新脑子,更没有一刻属于我,所以你在和它相处的时候不需要因我而产生隔阂。”
那个孩子的笑容开朗又乐观,无论是谁看到都能会心一笑,宛若一轮升起的红日,然后小陵就这样笑着摆了摆手——
“夏油,永别啦。”
从远方的血水中划来了一具棺材,停在了小陵的前方。而那个孩子转过了身,一边打开了棺材盖子,一边又在欢快地哼歌,这时夏油杰听清楚了乱七八糟语调中的歌词——
“织田需要他的小朋友们,果戈里需要自由,太宰需要朋友,梦野需要玩具……”
似乎是唱着自己熟悉之人的令人会心一笑,就像是玛丽有只小羊羔那样的,没有意义的欢快歌谣。如果是之前的夏油杰,他一定会一笑置之,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他想起小陵最喜欢《卖火柴的小女孩》饿到至极之时燃起的那虚幻火焰,他想起小陵说辛德瑞拉是累出幻觉所以才会误以为自己参加了舞会。
夏油杰这时终于听懂了小陵在唱什么。
这个孩子一直在唱——
【没人需要小陵。】
——这根本就是一首悲歌。
夏油杰攥紧了手:“不是这样的。”
小孩打开棺材的手一顿,祂停下了动作,望向了夏油杰。
“你替织田战胜纪德,令他如今能安适生活。你用画作启迪果戈里,告诉了他自由的新方向。你给了太宰治新的容身之地,在那里他可以和友人一起度日。你带梦野出了禁闭室,令他看到了另一种未来。”
“过去你已经改变了很多人,未来也将会改变更多人,”夏油杰扬起嘴角,对小陵露出了友好又温和的笑容——
“小陵——大家都需要你。”
但是那个孩子只是眨了眨眼,维持着微笑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以后不会啦,因为杰已经不在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杰的离开对祂来说打击如此大,以至于开始否定一切?夏油杰感觉自己的心重新落入了冰河之中——
那全是他的错。
“那……那只是一个自私的渣滓,就算没有杰,就算杰从来没有存在过,你依然会被很多人需要。”
可是小陵依然只是继续维持微笑。那些话语像是被雨伞挡住的雨水,没有一滴落入小陵的心里。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等夏油杰想明白,一阵奇怪的风便从不知何处的远方吹来,将所带着的那种近乎致幻的甜腻味道,吹满了此地。又有好多颗泛着诡异紫光的孢子,被这股理应不应该在他意识空间的风带来,一直吹向这里。
有几颗落在了小陵的棺材上,将其装饰成更加迷醉的模样。
而恰好其中有一颗孢子,已经悠悠转转落到了他的手上,像是气泡那样,瞬间安静地破了开来。
视野在这一刻开始扭曲,然后夏油杰听到了无数嘈杂的人声,带着与现在世人不太一样的语调,眼前的一切开始翻转,最终转到了千年之前。
——那是一段回忆。
他看到了远方穿梭熙熙攘攘的人群。明明他们在欢声笑语,但是夏油杰却感觉到了一种冷彻的孤独。
他看见小陵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们,安静得仿佛是一座雕塑。他看见他们在快要路过小陵面前时,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一边叫着是怪物,一边逃离了这一角。
他听那个孩子迷茫的声音——
【为什么大家要叫我怪物——这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吗?为什么都躲着我不愿意和我玩——难道这是我没有脑子的问题吗?】
小陵打开了身旁的棺材,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如果我很努力地好好睡觉,那么就算是我,也能健康地长出脑子吗?】
“等等……”夏油杰下意识想要出声阻止。
但是记忆里的孩子什么也听不见,祂就这样躺了进去,然后闭上了眼睛,于是夏油杰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然后在这一片混沌中,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用着不缓不慢地语气出声,带着平安京的优雅语调,和之前那只录音笔中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初次见面,我是羂索。】
听起来就像是刚才那随风飘舞的毒孢子,于是那种微妙的致幻在接下来的话语中变得更加浓烈。夏油杰听到,记忆中的羂索对着记忆中的那个孩子说道——
【我需要你——作为身体来为我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