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霓音
    顺着白King感知他心脏律动的数字途径, 岑安在赛博空间里确定了他的脑意识。
    白King并未接入网络,岑安感知到的他,就像一粒发着微光的纯白珍珠, 沧海遗珠般流落在无尽虚空的一角。
    岑安试探着他的脑机防火墙,申求访问权限。
    “你找到我了,岑安。”白King的声音混着紊乱嘈杂的电波传到他的感觉中枢,珍珠的光芒陡然亮了些, “我现在无法输出我的赛博形象。”
    “没关系,我来。”
    “你要干什么?”
    “我向你的脑机发出了访问请求,通过一下。我能投射出你现在的状态, 而你也会看到我。相当于我们又在虚拟的世界里相逢了。”
    白King的声音停滞了一下:“会吓到你的。”
    “那我更好奇了。”
    岑安是个反骨仔, 越不让他碰的东西,越吸引他。
    白King没有坚持。
    两分钟后, 岑安见到了白King的影像。他浸泡在某种密度极高的蓝色液体里, 银发飞散,未缠绷带的那一只冰蓝色眼睛此刻淡成了月白蓝, 身体也透明得跟液体一个色, 只有发着光的轮廓, 勉强可以看出是个人形。
    岑安一点儿都没被吓到, 好奇中还带了点兴奋:“哥们儿, 你成水母啦?还是会发光的那种?”
    “……”白King无语凝噎, 一想到岑安来自两百年前, 没见过什么世面, 也就迅速原谅了他。
    白King解释道:“只有保持这种形态, 才能获得最快的恢复速度。”
    “你在哪里,我该怎么帮你?”
    “冰底,”白King声音飘渺, 粼粼波光划过他的脸,“别来,是你到不了的地方。”
    蔚蓝的波光映亮了岑安的脸,他忽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液体培养柜前,隔着玻璃观察一种奇特的生物。默然良久,他问白King:“难受吗?”
    白King的反应明显比从前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习惯了。”
    “我们一定会帮你拿回躯体的,人类的躯体。”岑安看着他,诚挚道。虽说是合作关系,两个人对彼此各有所求,也有共同的目的,可白King对他的搭救,是那样的及时有效、奋不顾身,他不确定自己将来回报给白King的,能否抵偿。
    “那是什么?”白King突然问,目光落在岑安的胸膛前。
    他显然不是在看岑安的病号服。
    “我跟江烬,短暂地握手言和了。”岑安掏出江烬送给他的那枚戒指,目光变得晦涩,“我很难描述我对江烬的感觉。我很想信任他,可理智告诉我,绝不能被他掌控——我也受够了被掌控,绝不会重蹈覆辙。我觉得他对我也是如此。我好像陷入了一场赌局,他真是……危险又迷人。”
    “他害过你,你防备他很正常。不过这戒指……”
    “怎么了?你知道它?”
    岑安将戒指悬浮在半空,各个角度的细节都可以看清。象征永恒不变、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内圈还刻有GAIP四个字母。
    “江烬不是跟你闹着玩的。自信点,岑安,这可是他戴了十几年不曾离身的戒指。”
    “真的假的?”岑安狐疑,那戒指在他眼中一下子变得尊贵、圣洁起来。
    白King道:“GAIP是全球人工智能先驱的英文缩写,这戒指是斐尔茨奖的纪念品。斐尔茨奖曾经象征着人工智能领域的最高荣誉。”
    “曾经?”
    “不错。最后一届斐尔茨奖颁发于三十年前,斐尔茨的理论与假说被彻底推翻、颠覆之后,这奖项也没了意义。耐人寻味的是,推翻斐尔茨的正是当年获得斐尔茨奖大满贯的人,他摘走了最后一枚象征该奖的莫比乌斯环戒指。”
    岑安一脸离奇道:“这人是江烬?”
    “怎么可能,你傻了吗?”白King失笑,“江烬今年才二十七岁,那会儿都没出生。那人叫潘因,后来收了三位关门弟子,江烬是其中之一。这戒指作为潘因的遗物,对江烬的意义必然更深重。”
    遗物?岑安心中唏嘘,江烬的老师已经不在世上了。
    白King继续道:“最后一届斐尔茨奖的戒指,或许代表着潘因对江烬的期许。江烬是个神童,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潘因相中,领入门下。蓝朔将他的身份信息保护得太好了,二十岁之前,从未让他暴露在公共视野,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江烬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成就。”
    “等等,二十岁之前?!”岑安拔高音量,“江烬说,他没有二十岁之前的记忆。这又是怎么回事?”
    “嗯?”白King愣了一下。
    白King对这条信息的震惊程度,和岑安一样。
    很快,他又笑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形的疯狂,“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很多事情都能讲通了。譬如他为何从研发AI的专家,突然要去做制裁AI的图灵侦查长,譬如他为何抗拒他所拥有的一切,为何对黑杰克有所求……岑安,你不觉得他像是活在某种恐慌之中么?明明什么都有了,地位、名誉、财富,甚至幸福,却偏偏还要做不符合他所在阶层的事。”
    岑安心情复杂,如果一个人被突兀地抹去记忆,第一反应必然是恐慌。
    他想起在辑魂监狱,他第一次用脑机操控汐月伊时,不慎被病毒攻击神经,忘记了那个曾操控他如操控提线木偶一样的专家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惊恐无措。如果记忆被完全抹去还好,偏偏留下最不堪、最刻骨铭心的部分……江烬失去了二十年,又是怎样的心境呢?
    “去问他吧。他或许会给你答案,又是给戒指又是讲秘密,”白King轻笑一声,“真不容易,他来真的。”
    “再见,白King。我现在就去见他。”
    岑安今晚主动找白King,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想看看白King是否有恙。
    告别白King,他从网络空间回到现实,几秒后睁眼,却发现自己仍然身处数字化的世界。
    怎么回事,卡住了?黑桃A出故障了?
    岑安疑惑地进入黑桃A的核心操作系统。
    江烬给的黑桃A微机,虽然颠覆过岑安对计算机的认知,但短短几天时间里,他与它相处得极为融洽,无论是操控它施展黑客技术,还是借助它进入虚拟世界,岑安上手非常快。从前还在21世纪的时候,就有人称他是天生的计算机天才,看来跨越了两百年,他的天赋依然没有被收走。
    岑安检查着故障,忽觉一道高速飞转的不明飞行物朝他的意识劈来,又快又狠,黑桃A最外层的防护冰墙被爆破,零散的字节漫天飞溅,再看过去时,已成了一串串乱码,整个世界仿佛下起了数字雨。
    岑安凝滞片刻,踩着数字护盾一跃而上,稳稳拦截住那块被具象为卡片的攻击程序。
    卡片翻过来一看,是一张红心数字9扑克牌。
    扑克,红心9扑克……
    岑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黑杰克,是黑杰克么?!
    黑杰克是21点游戏规则里的特殊牌型名称。黑杰克是喜欢用扑克的吧,不然怎么会以此给自己起名?
    岑安的惊讶逐渐转变为极度的兴奋,他终于,可以和黑杰克交手了么……
    一张又一张扑克牌紧随其后,梅花、黑桃、王后……一张张连接成线,那是猛烈又毒辣的病毒数据包,定点袭向他的防火墙。
    岑安捏爆手中的红心9,复杂的程序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岑安略一分析,有了对策。
    “毁灭吧,毁灭它……”
    岑安不仅没有投入加固程序,还将防火墙反击力最强也最脆弱的内层程序暴露出去。
    这举动有点轻狂,无异于嘲讽对方的爆破速度。
    无数卡牌迅速穿透黑桃A最后一层防护程序,岑安仿若遭受重击,意识变得涣散,与此同时,他听到寒鸦般凄厉尖锐的笑声在头顶拉响。
    “呵,声东击西?”对方冷嘲,依附红心9扑克碎裂的字符溯源而去的病毒,被对方识破、捣毁,以碎片的形式在他面前飞扬。
    岑安看到了碎片倒映出的自己的像。他正处在一种奇异的痛楚中,意识像是被关进了暗箱,不断地被打散、聚拢。他觉得自己既不身处现实也不在虚拟。昏昏噩噩中,他听到对方喃喃地感叹着“不过如此,你不过如此嘛”。
    “蠢货。”岑安说,“既然发现是声东击西,为何还要碰它?”
    尖笑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喘息,同时还有呼呼的风声。
    他看出了岑安的把戏,一面故意暴露防火墙薄弱地带吸引火力,一面将入侵程序粘附在扑克碎片上溯源至他的脑机。他粉碎了粘连在扑克碎片上的病毒,但也只是粉碎了病毒最外一层,更隐蔽的一层程序正在他的脑机里落地生根。
    他看穿了岑安的伎俩,却低估了岑安的实力……
    这次换岑安笑了。岑安的笑声传过去的同时,岑安也将自己眼里的画面共享给他: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35%,信息加载中】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42%,识别对方主机,昵称“小丑灯笼”】
    对方怔住了。
    “小飞猪走你”是什么鬼?
    是……那套溯源病毒的名字?
    进度条还在加载。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48%】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55%,筛得机主,霓音。身份确认中】
    “霓音?”岑安讶异道,“你的名字叫霓音?”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60%,获得对方三次元形象】
    赛博空间陡然变亮,霓音的三维投影暴露了。那是一张涂着厚厚油彩的脸,醒目的烟熏妆遮隐着眼睛,撕裂至耳朵的艳红嘴唇,圆球状的鼻子——是一张夸张的小丑面具。
    岑安去揭面具,手触摸到的地方“呲”地闪过电磁火花,失败了。
    霓音进行反击了。
    侵入进度开始变缓慢,不过仍在继续。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75%】
    75%?!
    霓音头皮发麻,脑机被侵入75%,足以被剥离出核心操控系统。
    他感觉到脑机一点点脱离了控制。
    如果是100%会怎样?
    100%……
    他不仅无法主动操控脑机,还会完全地被对方控制意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不行,绝对不行……
    霓音看着自己的像,滑稽面具下的眼睛越发慌乱。
    “操!”他怒骂一声,指甲下“噌”地闪出一柄锋利的刀片。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像,知道岑安也在看他,他狞笑起来,猛地插破自己的喉咙。
    “我去?!”岑安愣住,突然反应过来,这人喉咙的位置里安装着脑机,他要硬生生剜掉他那台名为“小丑灯笼”的脑机!
    鲜血刚溅出来,霓音的像便消失了,声波也乱了,但依稀可闻是痛苦的吸气声。
    “做什么傻事啊,真是……”岑安埋怨道。
    霓音手里攥着血淋淋的芯片,颤巍巍地站起来,脑子里全是逐渐紊乱、稀碎的电流声。杂音彻底泯灭前,霓音眼前闪过出了UI故障的文字图像——“我来给你收尸”。
    霓音注视着脚下光彩夺目的都市,劲风将他的外衣撩起,他的心情突然激动起来。
    他此刻站在蓝医最高的建筑顶端,和岑安离得很近,既然岑安已经掌握了他的位置,赶过来恐怕也是分分钟的事。
    他抹去脖颈上的血,喉咙处的伤口早已迅速愈合。他将修长的十指伸展到眼前,每一根都贴着尖锐的刀片。他不禁好奇地想,他跟岑安,究竟谁在不自量力——
    作者有话说:霓音小帅哥上线
    第32章 竞技
    岑安从病床上一跃而起, 像是打了肾上腺素,浑身劲儿劲儿的,整个人容光焕发。
    “怎么了?”D3打量着他。
    “D3, 我出去一趟!你今晚没事儿的话,待病房给我打个掩护呗?”
    “做什么?”D3拉上窗户,对他的举动感到一丝紧张。
    “去抓黑杰……咳,去抓一个小丑!”
    岑安一面迅速穿着衣服鞋子, 一面操控脑机,密切追踪着霓音的位置。不知霓音是怎样的怪物,岑安亲眼看到他脖颈上出现了一个血洞, 可他的定位此刻变换不止, 不像是将死之人该有的活动强度。
    方才网络上的交手,让岑安心中生出了怀疑, 霓音会是黑杰克吗?
    这些天, 想通过赛博空间攻击他脑意识的黑客并不少,大概率是些跟黑杰克有仇的同行, 都败在了防火墙之外。至于死伤如何, 岑安毫不在意, 毕竟是他们主动来招惹的。霓音算是第一个击破他脑机防火墙的人, 水平不差, 但岑安觉得他的技术恐怕还担不起“杰克佬”这个称号。
    不过, 霓音既然已经身处蓝医, 那么近的距离, 也是带足了挑衅意味, 岑安觉得自己不亲手摘下他的小丑面具,有点说不过去。
    “你冷静!”D3挡在门前,他看到岑安的心率、体温和脑机温度都出奇地高, “我不是在拦你。虽然不知道你在赛博空间做了什么,但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太冒失了。”
    “好的。”岑安从如流地停止了往外冲的动作。
    他上一次从医院出逃,是用黑桃A控制了一个仿生人医生,借医生掩护得以冲破重重监视。辑魂狱警对此专门做出了针对策略,和他接触的仿生人医生都被重新作出了调整,故技重施恐怕行不通。
    看来这一次,必须得重新找条路线。
    他唤醒了江烬的AI助手阿兰,将霓音飘忽不定的实时位置交给她,“阿兰,给我规划一条通向霓音的路线。”
    阿兰语气生硬:“我只服从主人的命令,你是谁?”
    “主人?”
    “我初始系统绑定的最高级施令者,是图灵侦查长江烬。”
    岑安翻阅着阿兰的逻辑框图,问道:“那,主人的主人提出的命令,你会执行吗?”
    “理论上会的。”
    “很好,我是江烬的主人。”
    “你不是——”
    阿兰的声音戛然而止。江烬将阿兰交给他的时候,也将阿兰的中央处理系统授权给了他,三言两语间,岑安没怎么费脑细胞,就摸进了阿兰的初始设定区进行篡改。
    他在江烬为最高级施令者的设定之上,叠加了一个不要脸的新设定——岑安为最高一级的下令者,江烬下达给阿兰的指令如若与岑安相悖,岑安的指令优先。
    相当于最高级施令者改成了岑安。
    “抱歉啦,阿兰,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认识呢,先给你派活儿了。”
    岑安看着阿兰加载数据的进度条,乐不可支。
    做这些的时候,D3出门到走廊“溜达”了一圈,回来时兜里多了把枪。
    岑安眼睛一亮,从D3手里接过,越瞧越觉得熟悉:“狱警的?”
    “对。因为你之前的出逃,蓝医安保加强了两倍,你病房最近的那三层防线,都有配枪。”
    “你给我整了一把?”
    “带件武器会方便很多。”
    岑安用左肩撞了一下D3,“谢了,好兄弟。”
    “好……兄弟?”
    “病房这边,今晚真得拜托你。好兄弟,这回算我欠你一次。”
    “欠我一次……”D3不自然地重复着他的话,“好吧,今晚我算你的共犯。”
    岑安把枪揣进袖子,想了想,又拿出来别在腰间,套上蓝医的病号服外套,凸起的轮廓倒也遮盖得住。
    阿兰的路线规划好了。尽管终点不断变化,却始终保持在一个不大不小、可以掌控的范围,上蹿下跳的,是在给他布置天罗地网吗?
    岑安穿着D3的外衣走出病房,走到公共盥洗室,拆了天花板的大型散流器,顺着宽大的通风管道往外钻。黑黢黢的管道中,他不需要视力,眼前是三维的荧绿色指向标,跟着它的指引蒙头走,足以走出这栋建筑错综复杂的通风系统。
    不知过了多久,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他终于不用再忍受管道内弥散的烟尘废气,眼前也出现了夜空该有的颜色。
    他的耳朵里不断传来阿兰的方向导航。阿兰非常聪明,还有点狡猾,一路上不断声东击西地为他打掩护。她规划的路线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安察员,还思虑周全地规划了紧急退路,以应对突发情况。
    岑安顺利爬上楼顶。
    天台视野开阔,眼前的光标飞快地闪烁几下,定格在了最高的一座建筑上。望过去,只见一个黑色人影坐在天台边缘,一条长腿晃悠在空中,另一条曲起,右手肘支撑在膝上,扶着下巴,仿若沉思。整个人所处位置之陡峭,看得人惊心动魄。
    岑安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大喊:“霓音!”
    霓音身后炸开一簇烟花,三只匍匐在他腿上的乌鸦惊起乱飞。火光映亮了他那张小丑面具,身上的镜面连帽外套像是触发了某个按键,一下子变得光泽感十足,都市蓝紫色的霓虹炫光不断地在上面流转变换。
    烟花一圈圈扩大,绚丽夺目,岑安的耳朵里突兀地响起雄壮浑厚的管弦乐。
    岑安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小子,还自带出场音效,挺能装啊……”
    突然,他愣住了,这音乐……这充满了号角力的音乐,是竞技游戏《无冕神域》的战歌。
    久违而熟悉的感觉袭来时,岑安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烟花还在扩大,逐渐扩为《无冕神域》的经典logo。
    随着熟悉的机械女音响起,岑安眼前出现了一段文字:
    【欢迎来到无冕神域,亲爱的召唤师】
    他发觉身边的建筑在变化,快速形成了游戏大厅的模样,尖塔、黄昏、熊熊燃烧的炼狱、咆哮的九头蛇……游戏里的建模,此时逼真地呈现在眼前。霓音站起来,他脚下踩着一片树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黑杰克,熟悉吗?”霓音问道。
    黑杰克?
    岑安扯了扯嘴角,心道,这货果然不是黑杰克。
    岑安指着悬浮头顶的漩涡状的竞技开启入口:“什么意思?”
    “我们来一把绝命1v1吧,触感拉满,以身相搏,死生自负,敢不敢?”
    岑安心中纳罕,虽然这种全息模式很有意思,可让玩家以命相博……现在的竞技游戏都这么疯癫了吗?
    岑安道:“你死定了,我从前可是职业选手。”
    “谁还不是了?我才退役不久,很想跟您这位……”小丑笑容灿烂,“两百年前的前辈切磋呢。”
    岑安神色陡然一变,“你知道我?”
    “好奇啊?赢了我再说。”霓音纵身跃入漩涡。
    岑安愣愣地站在大厅,半晌没回神,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现实还是在虚拟空间。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提示,是霓音发给他的竞技邀请,绝命1v1。
    岑安点开“绝命1v1”附带的“绝对痛楚”说明,发现这种模式果然是在赌命:
    【本局游戏为“绝对痛楚”模式,玩家的血条可以暂存对局中受到的伤痛,当血条清空为零时,所有痛楚将由现实躯体中的神经系统承担。只有决斗中的胜方,才有资格将对局中的痛感清零】
    岑安不急着同意,翻起了装备,一行行研读过去,又到新手训练营快速试了几个角色。
    《无冕神域》这款游戏能存活至今,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两百年,五百多个赛季,足够游戏改版到面目全非,机制和角色都让他感到陌生。不过好在他宝刀未老,对游戏的理解足够快速,反应依旧敏锐灵活,哪怕是全息形式,应该也不至于被按地上摩擦。
    岑安做好准备,跃入漩涡前,眼前再次出现提醒:
    【本次竞技,您设置了“绝对痛楚”,请谨慎确认】
    【珍爱生命,竞技为次,请谨慎确认】
    【再次提示:该设置会影响到召唤师的现实生理状态!!出现昏厥、疼痛、流血、甚至死亡状况!!建议您血条跌至40%时,主动认输出局】
    岑安一连按下三个确认键,有种签生死状的感觉。
    霓音等候已久,率先选择了名为“戏命师”的老牌角色。戏命师难度系数偏高,拥有多段位移、突进和回血能力,典型的炫技角色。
    岑安看着角色面板,斟酌良久,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刺客,刀口舔血的诡剑姬。
    “以命相博,只有对方死亡为胜利标准的话,我永远也赢不了。”岑安看着满身绷带的戏命师,“因为我对你还持有疑惑,绝不会杀你。这对我不公平。重新定义一下这场竞技的胜利吧。”
    霓音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的血条掉到20%,就算你赢,我主动出局。但我所追求的胜利,是你的空血条。”
    “我同意。”岑安点点头,一时想不通究竟谁更亏。
    迷雾过后,岑安被机械音告知正式进入游戏,降生于猩红血池。
    这种双人决斗的模式直接掠过了角色发育,两个人经济数据相同,等级和血条都是满的,岑安选好成型的装备,出了血池。他手里握着诡剑姬的两把长剑,奔走于植物茂密的湿地,去寻找戏命师。
    锯齿状的叶片擦过他的皮肤,传来细微的痒,岑安突然好奇心作祟,掏出刃口苍翠的打野刀往自己手臂上扎了一下——卧槽,疼疼疼!
    为了缓解那点灼热的痛楚,血条迅速掉了两格。岑安“啧”了一声,不再作死,将刀挥向闻着血腥味而来的恶灵。
    树林中,一张卡牌突然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随即一串血珠溅落空中。戏命师窜到他面前,势若鬼魅,那张缠满绷带的可怖的脸,陡然贴近,惊得岑安挥剑跳开,用力将剑上的亡灵尸体掷出去。
    亡灵被那张回转而来的牌面撕碎。锋利的牌面在戏命师手中飞速凝聚成球形,那是戏命师的大招。岑安左闪右躲,戏命师如影随形,游戏的世界里,物理阻力几乎为零,他的动作轻盈又华丽,一套连招躲闪了大半卡牌,就在准备反击时,自己的血条“咔“”地掉了一半。
    什么情况?岑安懵了一下,也没见哪里受伤啊……
    卧槽,是法术伤害!
    不是……戏命师这角色啥时候有法术伤害了啊?他印象中,不一直都是物理伤害吗?
    岑安心里凉了半截,这下是真打不过了,出血池时,他一件法伤抵抗装备都没带,带了一堆没用的物防。
    不仅如此,戏命师成功触发被动,分裂出了一个镜像,两个人一齐朝他发起攻击。
    岑安看看对方的满血血条,再看看自己的,收回攻势,弃出一把剑,做了个假动作,转身遁入大雾弥漫的森林。
    风声怒号,他不断地通过击杀怨灵与野兽回血,很快便满身血腥,血条却不见长。难道是1v1决斗模式不允许回血?
    但他这个状态,正面同霓音对抗显然是不理智的,虽说都曾是职业选手,对方显然更了解当前版本,比不得。丛林深处,时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吼、恶灵的呜咽。岑安突然想到什么,往深处走了几步,将手里的最后一柄剑向外飞出去。
    现在,他手里除了一把只对野怪起点作用的打野刀,什么武器也没了。不多时,霓音追上了他,讥诮道:“前辈,说好了1v1,你跑什么?我还想看你给我来一套剑姬的‘诛仙十八剑’呢。”
    “花里胡哨的连招,还是少学一点比较好。”岑安道。
    “是么?”无数张卡牌环绕着他们,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阵,又一张张秩序井然地擦着岑安的喉高速划过。岑安不敢动,那牌面稍微倾斜一点,就能割破他的颈动脉。
    “好看吗,前辈?”
    “……”
    岑安无言,静静等霓音玩腻的那一刻,也等着飞剑技能的冷却时间,只有冷却时间到了,两把剑才会回他手里。
    终于,“铮”地一声,两柄长剑深深插进他面前的土地。
    霓音冷眼看着他的剑,卡牌的逼迫下,岑安无法伸手去拿。
    “让我一点一点,放空你的血条吧。”
    戏命师的形象消失了,霓音将自己的像切换进来,那张诙谐的小丑面具随着他的狞笑,变得极为生动。
    岑安的四肢上被霓音插进四张卡牌,痛得气都吸不上来。就在他作势要将最后一张卡插入岑安的咽喉时,一颗硕大的火球朝他砸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怒吼。
    霓音跳开,尽管动作迅速,头发还是被烧焦了一片。
    一时间,地动山摇。
    “它怎么出来了?”霓音皱着眉,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喷火巨龙。
    这种大型魔兽只设定在多人组队的竞技中,需要团队配合集火才能消灭,击杀后可产生集体增益效果,1v1竞技决斗的赛场里并不会引入这种怪物,一是不需要,二是就算两人化敌为友合作起来,也难以降伏。
    “我承认,打不过你。不过我可以改游戏机制。”岑安道。
    “怎么做到的?你黑客技术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建出这种怪物模型。”
    “从其他游戏模式里拖一个进来不就好了,”岑安露出笑容,“不过,我只拖进了我方小火龙,没管你的,别怪我不讲武德哈,因为……”
    话音未落,巨龙照着岑安喷出一簇烈焰。
    岑安懵了,血条顿时掉到了5%。
    “蠢,”霓音被他气笑了,“什么小火龙,这他妈是深渊焱兽!管你哪方,无差别攻击的那种!你眼瞎吗?还职业选手……”
    “卧槽?”岑安吐出一口黑烟,诡剑姬全身被烤得外焦里嫩,手臂裸露的皮肤完全炭化,又焦又硬,轻轻一折就能断的样子。难以想象等血条空了,他退出游戏,身体要承担怎样的痛楚。
    岑安抱歉道:“大意了,没认出来……”
    “走啊!”
    焱兽振翅,掀起一阵狂风。霓音拽起他往丛林深处跑去,一面狂奔,一面喃喃着对付魔兽的策略。岑安瞅准机会,一脚将他绊倒,两个人一起滚进巨岩的缝隙。岑安焦黑的肢体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只剩一条左臂挂着躯干,怪可怖的。
    “你疯了吗?我们会被焱兽烤死的!”霓音掏出一把尖刀亘在他颈前,骂骂咧咧,“你个混蛋,如果我们都被魔兽打死,系统会判定两败俱伤,结算时谁也没有资格清零痛楚!我现在杀死你算了。”
    “是你会死,我不一定。”岑安乖戾地笑起来,“我只是感受痛楚,而你,会跟那只魔兽永远地留在这一局里。”
    “什么……”霓音看着岑安眼睛里映出的小丑面孔,脑中警铃大作。
    他没注意到,方才切换戏命师形象的行为失败了!他把自己的本体卷进了这场竞技!
    霓音反应过来,再次进行切换,却发现系统瘫痪了,他什么也操作不了。
    霓音颤着声:“你做了什么……切换口呢?”
    “被我藏起来了。”岑安露出恶劣一笑,“这一局不管是被你杀死,还是被魔兽烤死,我都无所谓。但只有我能让你出去。”
    焱龙咆哮,大地在颤抖,再过一段时间,黄昏渐远,焱龙会召唤出滚烫的岩浆浸染大地。
    霓音头顶的血条不见了。
    无血条,就意味着他只有真真切切的血肉之躯了。
    岑安虽然浑身焦糊,破破烂烂,却是诡剑姬的数字模型,是一串数据而已,他的身体仍在游戏之外,现实中依然完好无损,而霓音却会葬身于此。
    霓音真的慌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岑安笑出珠贝般的牙齿,刷地一下揭了他的面具,愣住了。
    滑稽的面具之下,是一张俊朗稠丽的脸,混了点欧洲人的血,鼻梁高挺,眉宇间透着股不羁,又圆又亮的深紫色眼睛,像只不好惹的野猫。
    “天杨?”岑安盯着他眼角的泪痣,眸光错乱地闪个不停。
    天杨,他尚未从职业电竞中退役时,和他配合最好的队友。
    多少年了?即便是在21世纪,他们也有五六年未见了吧……
    霓音怔了一下,双眼充血,一霎时淬满怒火。
    不服输的倔强表情、额前桀骜不驯的呆毛,一时让岑安梦回联盟,梦回他还在战队的岁月。
    戏命师是天杨最得意的角色,霓音那一串丝滑炫酷的连招,也是他最擅长的。明明是帅哥,却喜欢扮丑搞怪……
    是你吧,天杨,一定是你。
    “原来是你小子装神弄鬼,等老子出去,天杨,老子抽不死你……”
    “什么天杨?”霓音嘶吼着打断他,如同处在崩溃边缘:“你冲我笑什么笑,天杨到底是他妈谁啊?为什么你们都把我认成天杨?”
    岑安一怔:“还有谁……”
    “说啊,黑杰克!”霓音抄起手边的石块,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岑安伸手抵挡,躲开了致命一击,手肘却被砸烂了,血条立刻闪到2%。
    岑安也恼了,抓起散落身边的腿骨往他脑袋上敲。
    ——邦邦邦!
    没敲几下,焦骨先碎成了粉末。
    岑安愣住:啊这……
    霓音捂着脑袋,他的痛感不再延迟,疼得呲牙,又反手去锁岑安的喉。
    岑安无力躲避,指了指头顶,“1%了。”
    血条空掉,岑安就输了,会被强制出局,感受本局诡剑姬身上所有的痛楚,竞技结束。
    竞技……结束?
    霓音松了力道。
    岑安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一丝悲伤,一丝阴郁。
    “你多大了?”岑安突兀地问。
    霓音皱了下眉,没有回答。
    岑安道:“你看起来,跟贺韶一样大,而天杨与我同岁。但不该啊,就算你是这个年纪穿过来的,也不该不认识我啊……”
    “你他妈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他的无厘头激怒到霓音。
    岑安不做声了,闭上眼,缓了许久。
    “你认输吧,霓音。你原本98%的血条,出去了肯定没感觉,而我1%,不是当场休克就是死亡。”
    霓音好笑地看着他,一张卡牌贴近他的咽喉,“你让我一个满血玩家,向丝血玩家认输?这个满血玩家,还是个职业选手?”
    “那么抱歉,这场竞技注定不会有赢家。我总算明白了,在这种游戏模式里,一堆细胞和一堆数据原来没有区别。”岑安笑道,“我回到现实世界生生疼死,同时,这局游戏的系统也被我捏死在手。你将以血肉之躯,永远留在这一局。”
    “认输吧,霓音。”
    第33章 弟弟
    岑安跟着阿兰的指引, 气喘吁吁地登上霓音所在的天台。城市夜景缤纷,色彩明亮的绚光看久了,眼睛也会疼起来。
    霓音呆呆地看着脚下的霓虹光海, 一脸不爽。
    他认输了。
    在深渊焱兽召唤出来的岩浆滚到岑安的头顶时,他低骂了句什么,认输出局。
    随后,两人在游戏大厅的结算界面相遇, 霓音告诉岑安,他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算身经百战的职业老将, 还从未在对局里主动认输过。
    “其实我的游戏设置里, 空血条并不会要你的命。我没想着杀死你,我只是想看你痛得满地打滚。”霓音说。
    “为什么?”
    “我讨厌你, ”霓音顿了几秒, “见到真人以后,更讨厌了。”
    岑安莫名其妙:“不是……小兄弟, 咱俩认识吗?”
    难道是跟黑杰克有恩怨?
    霓音不答, 哼了一声, 径直退出游戏。
    蓝医最高建筑的天台, 霓音依旧坐在陡峭险峻的边缘, 三只超仿真的电子乌鸦分别落在他膝上、肩上、脚尖。他优雅闲逸地挥手, 那乌鸦也跟着他动作飞翔。
    霓音一指岑安, “啄。”
    乌鸦凶神恶煞地扑过来, 岑安躲闪不急, 脸上被尖喙划出一道口子,血珠溅落。
    “你他妈的,霓音!够了……”岑安狼狈逃窜, 衣服还是被撕开了几道口子。突然,一只乌鸦被他攥住脖颈,尖利的嚎叫中,他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它的翅膀,往霓音身上扔去。
    岑安一边手舞足蹈地同另外两只乌鸦周旋,一边朝他喊话道,“咱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霓音捡起凄凄哀嚎的乌鸦,慢条斯理地修理起它的翅膀。
    五分钟后,所有的乌鸦全被岑安折了翅。
    岑安挨着他坐下来,看了眼脚下的深渊,心惊肉跳,又往里挪了挪。岑安盯着他的咽喉,“你那里没事儿吧?”
    霓音嗤笑,当着他的面,展示了一遍指刃划喉。血淋淋的,凑近了还能听到气管处空气涌动造成的嘶鸣,然而很快,伤口如同液面一样迅速愈合。
    霓音顺手将微机塞进去。他的“小丑灯笼”,是一块雨滴大小的绯红晶体。
    “摘了吧,反正已经看见了。”岑安看着他滑稽的小丑面具。
    霓音揭下面具,指着自己的脸:“像谁?”
    “易天杨。”
    “易天杨是谁?”
    “你前辈。”
    “前辈?”霓音跟着念一遍,勃然大怒,“前你妈的辈,你这个手下败将!管你叫一声前辈是我礼貌,你他妈还上脸了……”
    “诶诶诶!说话含妈量极高,这特点就很天杨!”
    “……”霓音道,“他是你从前的队友,和你都是两百年前的人,却长了一张跟我很像的脸?”
    “我以为你就是他。”岑安顿了顿,“虽然我是第一次见你,但你给我的感觉也挺像他的。比如擅长的游戏角色,生气和得意时的微表情,比如明明长了张浓颜系帅脸,却喜欢戴丑面具玩抽象……诶,有没有可能你是天杨那小子的子孙后代啊?我认识个医生,能看出人的基因,不如改天……”
    岑安还没说完,霓音突然暴起扑倒他。紧接着,岑安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拳,“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他!我跟那个崽种在血缘上也不可能有关系!”
    “不就是认错人了么,你应激什么?”岑安闷哼着,一摸嘴角,满手的血,骂了句“操”。
    岑安不明白一个人被误认为另一个人,为何会如此暴躁。
    眼看着霓音又要动手,岑安往侧面滚去,胳膊肘蹭破了皮,一阵火辣辣的疼。霓音的拳头落在了他肩胛骨上,岑安不惯着他,左腿稍微有了点活动空间,立刻屈膝顶上他的下肋,下一秒,又被精准卡住了喉,一阵气短。
    “住手!你们两个!”
    一道熟悉声音自梯口响起,两人同时一怔,随即撕心裂肺地喊道,“姐!”
    异口同声。
    就连语气也是同样的委屈。
    岑安惊愕地回头看霓音:“叫谁呢?那是我姐,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小岑。”云渺出声打断他,“是误会,都撒手。”
    出现在楼梯口的,是云渺的全息影,她穿着厚重严实的防护服,像是身处极其险峻的环境,口罩只摘了短短几秒,又皱着眉重新戴回去。
    霓音松开了岑安,两个人全都灰头土脸。
    “走啊,”霓音朝他膝盖上踢了一脚,“去她那边儿。她的像只能投到那儿。”
    岑安懵了片刻,一下子醍醐灌顶。除了他,霓音被谁认成过天杨,怎么知道他的来历,又为什么还没见面呢,先讨厌上了他……看来云渺在霓音跟前没少提过他。
    想到这里,岑安有点想笑,同样叫云渺一声姐,霓音不会是因为云渺才讨厌他的吧?果然年纪小,哪门子的醋都吃。
    “小岑,霓音是我当做亲人的弟弟,嗯……说来话长。”云渺顿了顿,“以后就是我们的弟弟。”
    霓音:“谁是这崽种的……”
    “霓音!”云渺拔高音调,看见霓音倔强又受伤的表情,语气软了几分,“抱歉,霓音。你叫了我五年姐姐,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家人,和岑安一样的家人。你要相信,我们之间的羁绊,绝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某个故人就能产生的。”
    岑安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换上了一脸怜惜:“啧,敏感的小可怜哟……放心,哥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滚蛋!”霓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跳到云渺的全息像后面,仇恨地看着他,“姐,你上上个世纪的弟弟,为什么会是黑杰克啊?”
    “咦,你没跟他说清楚么?”岑安疑道。
    “谁跟你说话了?滚一边去。”霓音骂道。
    云渺摇摇头,对岑安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关于你,我都有所保留。”
    岑安乐了,又贱兮兮地招惹霓音:“听见没?有——所——保——留!姐跟我才最亲密,我俩说话,要滚也是你滚。”
    “姐你看他!幼稚死了——”霓音翻着白眼。
    “我真服了……”云渺被气笑,“够了,以后好好相处吧。”
    岑安表情欠揍地对着霓音笑,任谁也看得出他心里暗爽。如果眼神能杀人,他肯定已经被霓音千刀万剐了。
    方才说话间,岑安让阿兰定位全息像的发出设备,顺带规划一条躲避安察员的路线。
    岑安接收到阿兰给出的定位结果,惊奇道:“姐,你在蓝医的地下疾控中心?”
    “你怎么知道?”云渺惊讶道。
    “我有脑机了,还有个厉害的AI助理听我指令。”
    “那真是太好了。”
    岑安在计算机上的天赋她是了解的,能有个脑机和AI助理为他所用,不再赤手空拳,不管遇上什么胜算都能大一些。
    “我在病异污染区做清理工作,这些天,也是成功混进了蓝医。”云渺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压低声,“你让我查的零号疫苗,有点不对。它是幸子生物研发的,却借的蓝医的研发室,最怪的一点是,蓝医的药品研发部根本没有记录过该项目,五年前出任院长的江漓,似乎也不知道……”
    岑安打心底感动,那日监狱一别,他提出的疑惑,她立马就去做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岑安听到她那边传来若隐若无的嚎叫声,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颇为凄厉。
    “我现在就过来找你。”岑安看向霓音,“一起?”
    他把位置分享给霓音,两个人眼前同时出现了一条明亮的路线指标。还没等云渺说什么,两人已经顺着指引跃下天台。云渺只好以像的形式,追在他们身边。
    “听着,蓝医地下疫病防控中心,总共48层,负40层之后都是污染区,需要特殊防护。你们到负16层就停下来,那里有关于零号疫苗的档案和实验本。”云渺顿了顿,“这玩意儿如果一点秘密都没有,是不会存档在这鬼地方的。”
    “我记住了,姐姐。”
    “千万注意安全。”
    说完这一句,云渺收回了全息像,舱门外传来敲击声。
    “第二批屠已卸任,集合,准备清洁。”队长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胶囊状的舱体。
    云渺飞快地检查了一遍装备,想了想,又脱下防护服,往手臂上注射了一支情绪调节剂。
    舱外是险峻的高温疫区,野蛮而猛烈的病毒在那里疯长,它们来自失败的细菌实验与罕见的疾病。云渺从未见过病毒催生出的怪物,有一种叫“屠”的类人形机器会对它们进行各方面的诱导性观察,屠身上挂满了探测仪器,获取足够的信息后,再进行简单粗暴的杀戮。杀戮的过程,也会详细做出记录。
    云渺的工作是清理屠身上沾染的病毒、搜集整理屠的探测器。那些数据信息,她根本接触不到。
    云渺第一次做这工作时,当场就吐了,虽然防护服很好地阻隔了气味、过滤了冲击力十足的色彩,可那些碎裂的动物皮毛、黏稠的脂肪、脑浆、结缔组织,腐烂的、正在腐烂的……难以想象,屠是从怎样尸山血海的炼狱中走来。
    在这里工作的人如同机器一样麻木无情。昨天,队长枪杀掉一个对防护掉以轻心而感染新型病毒的同事,然后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工作。
    云渺自诩不是个圣母心的人,还是没忍住问道:“救都不救一下吗?”
    “你们签的保密协议,写得还不够明白么?”
    一旦感染,立即枪毙。云渺当然记得这一条,叹道:“这规定也太小题大做了,我们又不是身处末世那种极端情况。”
    “生物朋克玩崩了,可不就是末世?”队长笑了笑,递给她一管情绪剂,“你需要这个。”
    情绪剂推入,云渺总算平复了几近崩溃的情绪。
    云渺不知道该怎么跟岑安描述这些。舱外的世界是那样的邪恶、麻木、无望,生命变得不那么值钱了,而可悲的是,类似的规则与事实,在各行各业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
    云渺出了舱门,却见外边整整齐齐地倒着三具同事的尸体,队长倚在一座机器上擦枪,另外三名同事噤若寒蝉地缩在一起,等级不高的仿生人整装待发,没有表情地立成一个方阵。
    “真遗憾,咱们组就剩五个人类了,又得晚点下班了。”队长道。
    “你杀死了四个人,却只可惜自己下班晚?”云渺问。
    “我只想在天亮前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个物理层面的好觉。”
    “你很疲惫吗?”
    “并不。”队长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看向地上的尸体:“我只是对这些不守规则的人同情不起来。而这无关紧要,云渺。”
    云渺忽然有点庆幸出舱前给自己注射了一支情绪调节剂。
    “出发吧。”她说。
    第34章 缸脑
    “阿兰, 你开的什么破路?!”
    再一次望见铁轨隧道一样陡峭向下的垂梯井时,岑安欲哭无泪。按照刚才的经验,垂梯之下, 会有一张锋利的激光网等着他们。
    “这是最快也最安全的一条。”阿兰说。
    “第几层了?”霓音问。
    阿兰:“负七层。”
    “继续,”霓音对岑安说,“你不觉得这很像《神域》赏金猎人游戏模式的场景概念吗?”
    无尽的隧道,冰冷的金属构造, 霓音这么一提醒,一下子勾起了岑安的回忆。
    一张扑克倏地朝他飞来,岑安抓着栏杆猛地侧身, 堪堪躲过, 扑克降下速度回旋而来,这一次, 被岑安稳稳地夹在了两指之间。
    岑安摩挲着那纤薄如刃的扑克边缘, 瞪了眼霓音,“操, 你来真的啊?万一我没接住呢?”
    “你接得住。”霓音露齿一笑, “你发现了没, 这里的地心引力少了一半, 下边肯定有无重力装置。”
    “疾控中心用那玩意儿干吗?”
    “可能是为某些特殊的药品或者实验营造环境, 管他呢, ”霓音背过身, 以仰躺的姿势从竖井口一跃而下, 声音回荡在金属壁面上回荡, “来玩追逐游戏吧。”
    嗖嗖嗖!
    随着霓音音落,几张扑克自下而上地飞向岑安。
    “疯了。”岑安胆子也大了,跟着他纵身跃下去。
    他将霓音掷过来的扑克收集起来, 整整九张。他抽出一张红心10,一张梅花A,凑了个21点。他把它们插进井壁的缝隙,斩断一簇微小隐蔽的导线。前方,竖向隧道的尽头,是一道崎岖的黑钢廊道,霓音正对着密集的激光网犯愁,导线一断,激光网顿时消失。
    “它的功劳。”岑安将剩下的扑克以攻击的速度抛向霓音,“你不介意我用你两张牌吧?”
    霓音垫步跃起,灵活躲开每一道攻击,顺手摘花般接下飞散在身边的扑克。略略一看,少了哪两张,心里也有了数。
    “21点黑杰克……”霓音再次将扑克飞弹向岑安,“你真是黑杰克?”
    “你猜。”
    两人一路追逐打闹,一路顺着阿兰的指引向前,很快就来到疾控十六层。
    霓音揭开一块石膏板,淡蓝的光从下往上地透进来,映亮他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他们此刻身处十六层的天花板吊顶之上。霓音放出一只电子乌鸦,合上板子,没多久,下面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躁动。
    昏暗中,岑安问霓音:“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你要找零号疫苗的资料。”
    “我找它做什么?”
    霓音一脸纳闷儿地看着他:“我怎么知道?”
    “我的意思是,”岑安笑了,一时对霓音的兴趣达到顶峰,“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却依然会帮我?”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听渺姐的话。”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黑杰克?”
    “不是。不过我准备是。”岑安看着他,天花板缝隙透出的光斜切过他的脸,“我能为他背锅替罪,至少说明我可以伪装成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是我主动?”
    岑安目光坦荡:“我很想见黑杰克。他不屑于露面,那我便搞事情引起他的注意,零号疫苗和雪原,都会是个机会。”
    霓音歪头凝视着他,莫名地十分确定岑安没有撒谎。霓音对他仍有防备,可他却将身份与目的如此赤裸地坦白出来,有那么一瞬,霓音心底泛起被信任的感动。
    霓音不习惯这感觉,感到一丝羞耻,低咳一声:“你要问我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反感被认错?”
    “我不是反感被认错,而是反感被认成天杨。”
    “哦?”
    霓音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凝涩,别开视线,“你口中,易天杨的那些特点,我身上也有,我与他不止是长得像那么简单。但我确信我是我,不是他。”
    “也许我们真的在另一个世界里见过,”岑安揽过他的肩,“还挺浪漫的,是吧?”
    “浪你妈的……咳,只有恋爱脑才这样想,别让我鄙视你,岑安。”霓音冷哼着拍开他的手,顿了顿,又低声道,“两百年前……你来自一个低科技世界,恐怕很难理解,在自己身上密集地看见别人的特点,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我有时怀疑自己只是个被养在培养箱中的大脑,神经末梢连着机器,一切感受都是虚拟,我的观察员弄错了电信号,导致我和另一个缸中之脑出现了混同现象。”
    岑安惊讶:“这不是‘缸中之脑’悖论吗?”
    “我小时候亲眼目睹,完整的大脑被放在一个奇形怪状的玻璃培养皿里,插满了电极片和管子,连着冰冷的机器。科学家告诉我,那只大脑不知道自己活在计算机虚拟出来的世界,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霓音笑了一下,“然后就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了啊。那疯子还吓唬我,说我们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本质上都是一颗血糊糊的缸脑,受人操控,有人觉得我像另一个人,是因为我的操作员偷懒,将其他大脑的一些特质,比如虚拟相貌和性格的程序,复制在了我身上。”
    岑安说:“你明知道这是一种怀疑主义。”
    “嗯,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我怀疑的念头。”霓音轻描淡写,“对了,科学家后来自杀了,遗书里写自己看到了真正的、白花花的自由。”
    “我却觉得,不管虚拟还是真实,无论如何你都在这儿了,我思故我在嘛,把握住拥有的一切好好感受,也不算徒劳。”岑安说。
    霓音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会有极端想法吧?不可能的,我这样年轻,我还没玩够。”
    大概是气氛太凝重,岑安便逗他:“我这个便宜哥哥,你什么时候认啊?”
    霓音对这称呼瞬间炸毛:“滚吧你,这辈子都不会叫你哥的。”
    两个人藏在昏暗的天花板,四周灰尘乱飞,脚下乌鸦引起的嘈杂人声久久不歇。
    从前,他和天杨也曾这样躲在一截断裂的火车头里,微光映亮他们的眼睛,他们在腐朽的灰尘中分享秘密,聊幼稚的世界观、人生观。这一幕恍如隔世……不,确实隔了两个世纪。他已经二十岁了,天杨却还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啪!
    岑安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终止回忆。
    “抱歉,霓音。”
    ——抱歉,我刚才又无意识地把你看成他了。
    “乌鸦回来了。”霓音打开脑机操作台,接收乌鸦传来的信息。他的电子宠物乌鸦搭载了探测仪器,给出了十六层的布局,和通往资料室的最短最隐蔽的路线。
    “十六层有六名值班的研究员,四人二机。”霓音说。
    “四人二机是什么鬼?”
    “四个人类,两个仿生人。”霓音雀跃道,“好办多了。”
    岑安启用黑桃A,将监控系统前一日的监控信息覆盖到今日,再弄瘫身份识别与红外感应。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所有的系统都以为自己在正常运作。
    他们顺利落地,摸进资料室,霓音留在门口把风。
    资料室被样品冷柜占去三分之二的空间,资料以磁盘的方式储存,只占一面墙。肉眼扫过去,墙上密密麻麻地全是编号,岑安光是读取编号都觉得费力,别说检索每一块磁盘上的信息。
    他转悠半晌,发现了一台外置计算机,应当是该室的主控操作台。倒腾片刻,岑安给霓音通讯:“我需要研究员的指纹。”
    霓音:“开门。”
    “嗯?”岑安将信将疑地拉开资料室的门,只见地面上趴着三个人,霓音坐在一旁的实验台上,手里把玩着一根铅笔粗细的警.棍。
    “挑一个。”霓音指着地上的三人。
    “厉害啊。”
    岑安拖走一个体型偏瘦的研究员,用他的指纹和瞳孔给操作台开了机。
    他用主控机打开了所有的磁盘,迅速筛选出零号疫苗从研发到上市,再到写入监狱规章的所有记录。零号疫苗在防治人类躁郁情绪和肢体退化上有显著效果,岑安一时看不出哪里不对。
    他把所有资料“喂”给阿兰,让她去比对分析那些庞大的数据。他走近标本柜,就地取材,用巴掌大的低温袋,装了一支液态零号疫苗,疫苗下压着的“密码簿”芯片,也一并带走。
    合柜门时,他瞥见一只印着“缸脑”标签的棕色卡口西林瓶,不由得一怔。
    方才,他刚跟霓音聊起缸中之脑假说,就在此处看到了相关的东西,这也太邪乎了吧?
    “缸脑”西林瓶和零号疫苗摆放在同一间标着“缉魂”二字的柜格里。岑安不禁脊背发凉,难道有人在监狱搞缸脑实验?
    等等!缉魂?缉?
    监狱的名字不是“辑魂”吗?柜子里为什么是绞丝旁的“缉”?
    若说它与监狱无关,可它又跟零号疫苗放在一起……也许,是错别字?
    岑安不禁用戴着医用防护手套的右手轻轻捻起那只西林瓶,里面装着两克重的深色冻干粉末。他轻轻晃了晃,粉末如同活了过来,从细小颗粒状,渐渐变为菌类孢子的模样,扩大、发光……
    “啪”一声,瓶子碎了。岑安迅速扒下手套丢进柜格,猛地摔上玻璃柜门。
    “糟糕,我好像闯祸了,霓音。”
    霓音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只见岑安眼前的样品柜里飘满了红色的孢子,灼眼的光芒似乎要烤化柜门,然后让孢子如恶灵般喷涌而出。
    “这什么玩意儿……”霓音瞥见粘连着西林瓶碎片的“缸脑”标签,愣住了。
    岑安死盯着玻璃柜门,觉得它快撑不住了。
    “我们得毁了它。这玩意儿飘出去,万一整个生化危机出来,我不成罪人了?”岑安说。
    “烧?”霓音打了个响指,食指和中指并拢,蹿起一簇火苗。
    “先别轻举妄动。”岑安觉得单纯的火焰恐怕不行,毕竟那孢子状东西和火焰一个颜色。
    岑安启用脑机,将这一层庞大的智能消防系统剥离出来,生成数字模型。
    “阿兰,你先停下,给我翻这里的消防系统,”岑安将模型交给阿兰,“除了常见的实验室建筑消防措施,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三十秒后,阿兰说:“有一只消防用的钢瓶,装满了石油醚。”
    “就是它了。”岑安立刻让阿兰指引他找石油醚。
    “啊?”霓音疑惑道,“石油醚易爆易燃,用它救灾不是火上浇油吗?”
    “所以说,它必不是用来处理普通险情的。它的消防作用,应当是针对这种药物洒落造成的特殊情况。”
    装着石油醚的钢瓶比岑安想象中还要小,像一只扁长的冬瓜,阀口连着一根细细的管子,按压下去,喷出来的竟是气体。
    岑安一去一来,霓音很自觉地给他打掩护,又干倒了一个仿生人研究员。
    霓音用指下纤薄锋利的刃在玻璃柜门上划开一道口子,把细管插进去,通气态石油醚。
    孢子突然疯狂地扭动起来,仿佛具有生命的物种一样。岑安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激发了“缸脑”冻干粉末的活性……
    几分钟后,柜子里落满鲜红的齑粉,每一间柜格、每一支药剂都蒙了一层红霜。
    岑安松了口气,却见玻璃门在红霜的覆盖之下,映出两个字——辑魂。
    辑魂,辑?
    这才是监狱的名字,也是这座样品柜的命名。
    所以,柜子里的药品都和监狱有关?零号疫苗、缸脑……
    岑安飞快地浏览着各个标签,这座名称为“辑魂”的柜子里有九个小柜格,而“缉魂”不过是其中一个小柜格的命名,“缉魂”里包含零号疫苗、缸脑,还有三支不知哪门语言编写的标签。
    突然,“砰”一声脆响,柜角被子弹打烂了。
    “抱头!趴下!你们是谁?”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和霓音被发现了。
    岑安双手举过头顶,慢慢转过身。
    “黑、黑杰克?!”
    研究员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握着枪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岑安顿感不妙,对霓音说:“好弟弟,你不是伤口愈合快吗?你、你要不接一下他的子弹?”
    霓音愣住:“你他妈说的是人话?”
    “主要是柜子里石油醚还没通干净,里边浓度肯定到了爆炸极限的,这人看着斯斯文文不会用枪的样子,万一走火打偏了,会炸啊!”
    霓音:“闭嘴……”
    “趴下!”研究员颤着声吼道,握着枪的胳膊往前伸了伸。
    岑安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震耳欲聋的枪声仿佛收走了他的听觉,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紧跟着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掀到半空。
    “辑魂”样品柜爆炸了,又引燃了其后不知名的易爆危险品,势若天雷勾地火。刺眼的白光中,霓音紧紧抓住他的肩,两个人一齐扑在十米开外的铜墙铁壁上。
    短短几天,磕碰到金属的痛楚,岑安已经体会了无数遍,此刻竟然觉得久违。
    耳鸣结束,岑安发现自己和霓音同披一件流光溢彩的皮革,那是霓音的外套。枪响的瞬间,霓音脱下外套罩住他们,挡住了大部分飞溅的爆炸.物和高温。岑安被保护得完整,而霓音半边躯体露在外边,皮肤炸得一片血肉模糊。
    “霓音!”岑安抓着他的肩。
    霓音抽着凉气,挤出一个轻笑。下一秒,他的伤开始愈合,从触目惊心迅速恢复到完好平整。
    “你……吓死我了!”岑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是会疼,是吗?”
    霓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药品燃烧的臭味弥漫开来,一个人形燃烧物如同厉鬼般猛烈挣扎着,发出嘶哑的求救。
    岑安和霓音对视一眼,迅速冲上去用外套扑灭研究员身上的火,拖着他一起离开。刚出资料室的门,霓音的电子乌鸦扑过来,落在霓音的肩头,歪着脑袋,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霓音脸色一变:“躲起来!”
    资料室一片火海,间隔不断地传来爆破声,岑安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十六层都会被火舌吞没。他和霓音躲避在天花板上,看着一列列全副武装的安保员涌入。
    “操,摇人倒是挺快,消防是干什么吃的?”
    阿兰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主人,蓝医的智能消防系统不是把持在你手里吗?”
    “卧槽,忘还回去了!”
    阿兰:“……”
    岑安迅速操控脑机,将十六层的消防恢复为正常,瞬间,楼层被悠长尖锐的警笛声覆盖,制暴灯闪烁不停,藏匿在天花板和墙壁的管道喷出高速流动的液体与干粉,整个空间剧烈颤抖起来。
    “阿兰,让你分析的资料,有结果了吗?”岑安说。
    “有了,”阿兰顿了顿,“有点复杂,有我的……主观猜想。”
    岑安点点头:“我们先撤。”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猫着腰,朝天花板尽头的矩形管道钻去。
    在管道里匍匐前行了不到两米,只听“轰”一声巨响,好似拆毁建筑时的爆破音,眼前的管道生生折断了。剧烈的晃动中,霓音脚下不稳,从断面跌下去。
    岑安单手抓住他的领子,手臂上经脉暴起。
    霓音惊喜叫道:“隧道,我看到了隧道,还有高速物料列车的……头部!驾驶室在那里!”
    “所以……呢?”
    “我们可以开列车!”
    岑安死死抓着霓音,另一只手扳着管道口的一根钢钉,用尽全身力气,手指骨节几乎要穿透皮肤。管道里大量的烟尘腾空,岑安呼吸凝涩,眼睛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轨道,距离你……咳咳,多高,咳……”
    “大概,”霓音估算着距离,“一百五十米左右。”
    “操,那你他妈……咳!现在是、是吊在半空的……”
    “对,摔下去会死!先拉我上去!”
    霓音声音里透着喜悦,仿佛身处险境的并不是他们。
    霓音高看了岑安的体力,这种情况下岑安根本做不到。
    不出意外地,岑安手臂脱臼了,同时也感觉自己快窒息在厚重的烟尘里了。
    “算了,一起摔吧,我有名刀。”
    说完,岑安卸力,抓着霓音的手却没松开。
    “卧槽?啊啊啊啊啊——”
    两个人一起从两百米高空,朝着铁轨坠下去。
    霓音没料到岑安会整这么一出,一时懵了。
    霓音的惨叫声划破死寂,像是惊动了蛰伏深渊的猛兽,黑暗中,倏地睁开了一双眼睛——
    作者有话说:这哥俩儿凑一起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菜狗]
    第35章 爱人
    高速坠落的过程中, 岑安感受着惊险带来的刺激,等待心跳突破阈值的那一刻。
    白King啊,求你再救我一次。他心中默默祈祷。
    然而下坠没有持续多久, 他浮在了空中,身体如棉絮般轻盈,感受不到重量。
    “是无重力机的效果。”霓音说着,一瞬间蹦开二三十米, 稍微发力,又一头撞在岑安身上。
    “你的名刀呢?”霓音问。
    岑安说:“没触发。”
    “这不算身陷绝境?”
    “嗯。”
    霓音“咔咔”两声,把岑安脱臼的手臂扳正常, 两个人扑棱着双臂, 朝着物料列车滑过去。
    凑近了才发现,铁轨和列车是悬浮在半空的, 昏暗幽深的无重力空间好似模拟出来一个小小外太空, 看不见轮廓与尽头,也看不见光源。
    “这些车厢, 好像是储存室, 全密闭, 没有窗……”岑安扒着车厢, 轻轻滑过去, 费力地辨认着车厢上的文字。
    霓音拆下车头的玻璃, “到这儿来, 这里是主控室。”
    他们钻进列车头, 里面约有十八平米的空间, 灯光明亮,配置双人驾驶位、计算机操控台和一只巨大的电控柜。
    岑安打开电控柜,每一个车厢的环境状态都可以在这里手动控制, 他一眼扫过去,总共十九节车厢,有的模拟着极寒环境,有的全覆盖高强度紫外线,还有岩浆、深海高压、磁暴……
    阿兰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响起:“这里的AI处在待机状态,要不要唤醒他?”
    “不用,我们现在得回到地面,尽可能动静小点儿。”岑安说着,非但没有唤醒AI,还用黑桃A编了个时长两小时的干扰程序,加注给待机的列车AI。
    “这底下有独立的燃料箱,”霓音敲了敲地面,“咱们甩开后面的车厢,开着车头逃吧。”
    岑安觉得可以,电控柜有相关按钮,按下去,挂连着车厢的贯通道和挂钩缓缓断开。
    “阿兰,我们现在在哪里?”岑安问。
    隔了一会儿,阿兰回答道:“我不知道,这里没有命名。只能说,和蓝医疾控负四十五层在一个水平面。”
    霓音已经坐上了驾驶位,稳稳地绑好安全带,“我们直接往上冲。”
    “有你真好。”岑安抓住计算机操控台旁边的一只钢管,“我准备好了。”
    霓音将车头调转九十度,全力发动引擎,冲破轨道与列车之间巨大的磁力,在无重力状态下,一点点动力就让车猛飙出去,随着重力恢复,车速骤减,剧烈的颠簸中,岑安耳鸣渐起,被晃得头晕目眩。
    岑安透过窗,看到黑暗中巨大的筒状建筑,那应该是就是蓝医的地下疾控中心了,那座建筑没有窗户,唯一的豁口,还是他和霓音掉出来的地方,那豁口对这庞大的建筑来说无异于一只针眼。岑安有点好奇,里面的人知不知道墙壁之外,还存在着充盈的空间?
    “你听。”霓音慢慢贴近建筑。
    岑安微微打开车窗,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爆破音。
    “不会吧,16层的爆炸还没停?”
    霓音满脸疑惑地摇摇头。
    岑安立刻打开黑桃A,微机里还留着他入侵监控的痕迹。
    十六层资料室的火灭了,一片焦黑,围了一圈警戒线。但没有一个人关注那里,所有的安保、研究员,全都围在主控机前。
    岑安接入音频,研究员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他脑海:
    “……救不了,直接启动地毯式摧毁。”
    “你疯了吧?负42层还有人类清扫员!”
    “都是签过死契的,没什么可惜的,一旦溢出病菌又得麻烦了……”
    “冷静!都给我冷静……屠发狂一定有原因,屠是机器,怎么可能感染生物病毒?”
    ……
    负42层?
    云渺不是在那里么……
    “霓音!掉头!往污染区42层走,姐姐有危险!”
    霓音一怔,猛地调转方向,车头瞬间转过一百八十度,岑安被甩到了车厢另一侧,他顾不上疼痛,用脑机给十六层操作员发去讯息。
    研究员正用计算机视察着42层的境况,突然,画面闪现出尖锐的雪花噪点。
    三秒后,噪点消失,一行文字蹦出画面。
    【析冰:不准摧毁负42层!!!】
    所有人愣住,析冰?黑杰克领导的那个黑客组织……渗透进来了?
    文字持续了十秒,变为一段十六层化为火海的模拟影像。
    影像结束,屏幕上又呈现出整层楼的智能建筑系统,通讯、消防、照明、空气循环、电气……每一条智能布线都失了控。
    “砰”一声巨响,霓音将列车头撞进负四十层,四十层往后都是污染区,他们急需防护装备。
    岑安黑进负十六层的同时,也着手黑进了负四十层,随意引爆了一台设备,调虎离山,跟着阿兰的指引直奔防护储备间。
    阿兰感知到紧迫形式,简明扼要地指导他们佩戴防护服。
    他和霓音谁也没有说话,都在竭力克制慌乱的心情。
    岑安将很大一瓶气体灭菌剂拖进列车头,又挑了些药品,做足准备。
    很快,两人驾驶着列车头全副武装地冲进负42层。
    肉眼可见的是滔天的红光,一霎一霎地闪着,象征危险的警笛声接连不断。
    阿兰说42层的面积比16层的大了整整十倍。
    “阿兰,导航!快!找我的姐姐,求你!”
    阿兰冷冻在千里之外的主机处理器都要烧起来了,此刻的她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使命感?
    “这里!”
    走路太慢,岑安和霓音干脆驾驶着车头狂飙,冲进一个亮着荧光警戒线的区域。这里,满眼都是破碎的肢体、械体,人类的、仿生人的,还有绵羊、麋鹿、鲨、蛇类……像原始野人狂欢之后留下的痕迹。
    岑安压住恶心感,专心地翻阅起42层的智能系统,还没搞清楚,听到霓音大声喊了一句“姐”。
    云渺的腿骨折断了,枪里剩余的能量恰好够她自尽,她可不想被病菌感染变异成怪物。她一手抓着枪,一手用尽全力朝警戒线爬,翻过了不知多少碎尸,心想就算是死也尽可能死远点,屠是出不了警戒线的,起码尸体不会被撕碎。
    签污染区保密协议的时候,云渺做过最坏的打算。零号疫苗相关的资料在16层,但她不得不来到污染区,她还想进入负48层,最险的一层,据说,那里有一颗标着“祁越”的大脑标本……
    她不打算将这些告诉岑安,她知道岑安会义无反顾地冲下去,这里太险太邪恶,她要为他探探路,如果她回不去,也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姐——”
    云渺意识恍惚,筋疲力尽的她以为出现了幻听,紧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
    她看到一只滑稽的车头冲向她,在她十米开外紧急制动,沙尘飞扬,两个裹得臃肿的冷白身影朝她奔来。
    “姐!”
    “姐姐!”
    一声又一声,渺远得仿佛来自前世。
    如同临死前的走马观花,云渺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她揪着岑安的耳朵把他从网吧拖回家,她坐在台下看着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共淋金雨,也目睹他们心有不甘地挥泪离场。她是那么想回到过去,那么怀念,那时候自动化不普及、霓虹不迷乱,看见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分辨真假……
    地面抖动,猩红的浓雾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昭示危险的电流声愈演愈烈。
    岑安将云渺扶到霓音后背上,紧紧握住D3给他的枪,以身护着他们,一面倒退,一面死盯着颤动的浓雾。
    突然,他猛地将他们推向一侧,自己也借力跳开。
    一块两米长的梁柱重重砸在他们原来的位置,附连在上面的血液、不知名黏液一下子被震到空中。岑安摔在地上滚了几圈,迅速翻身跪立,朝前射出一枪。
    “去车上!”岑安喊道。
    霓音从地上爬起来,抱起云渺头也不回地狂奔。
    “屠?”岑安透过飞扬在空中的肮脏液体,看到了一只屠。
    “主人,用穿云打他!”阿兰在他脑海中喊道。
    “穿云是什么?”
    “激光枪第七档!”
    岑安迅速调枪,脚下忽地一轻,他被屠单手握住腰,举到半空。一阵天旋地转,岑安的脊椎感受到一股愈演愈烈的压迫,挣扎间,他感到脑袋被屠的另一只手握住了。
    屠这是……想折断他?!
    忽然,身上的压力减轻,屠松手了。
    屠身躯上那只血红的、硕大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近。
    他听到一阵杂乱的嗡鸣,屠的瞳孔猛烈颤抖起来。
    岑安手下不停,激光枪调到第七档的瞬间,他抓住机会朝屠的瞳连开三枪。
    岑安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瞄准点,是阿兰投上去的。
    “主人!打这里!我发现了!”阿兰在他脑中喊道,“它有大脑,打它的大脑!”
    岑安毫不犹豫地朝瞄准点打下。
    第七档穿云是一种杀伤力极高的冲击波集束。
    屠身躯猛颤,趔趄几步,轰然倒塌。
    岑安被他用双手拢住,直到平安落地后,他才意识到屠主动护住了他。
    岑安又听倒了刚才的嗡鸣声。岑安站起来,“阿兰,这是屠的语言吗?”
    “屠没有语言系统,这是……”阿兰凝滞片刻,“我可以编译。”
    话音刚落,岑安的脑海中出现了两行文字:
    【岑安,是你,真的是你!】
    【你来了……你终于,来救我了!】
    岑安愣住,不自觉放下了举枪的手。屠还没死透,眼珠会转,可怖的血眼一直盯着他看,好像在喊痛,在求救……
    岑安移开视线。一定是这两行字带来的心理作用,他才会对屠产生同情。
    屠的眼睛很快暗下去,生命气息流逝殆尽。
    “我知道了!”阿兰突然惊叫一声,“是蓝极晶!蓝极晶里装着一个人的意识!会通过指挥大脑指挥屠!”
    岑安一怔,“谁的意识?”
    “不知道,主人,挖!快挖!”阿兰在他脑海中高声叫嚣,“把它脑子里的蓝极晶挖出来!你就知道了!”
    “……挖?”岑安错愕地看着他打碎的那堆脑子,正如糕点里的流心一样从巨眼里渗出来。
    “对,挖啊!没时间了!”阿兰声音里饱含情绪,这一刻她只恨没个形体供她驱使。
    霓音安顿好一切,驾驶着车头冲过来,看到岑安在一堆血肉和软组织间翻腾,目瞪口呆:“你他妈在干什么啊?那玩意儿上面全是病毒!上车!”
    “快了……”
    “有屠快吗?”
    浓雾遮映着高大可怖的轮廓,沉重脚步渐近。
    阿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一刻不停:“不是那个,继续,那是软骨,不是……对,就是它!”
    岑安攥住坚硬的晶体,跳上列车头。
    列车头朝远处的无重力空间狂奔而去。
    车内灌满了乳白的消毒水雾,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脸。岑安手中的蓝极晶散发出淡蓝的光,它约莫是个两寸大小的菱形,被穿云削掉了一半,蓝光越来越淡,像意识的流逝。
    岑安进入赛博空间,感知着蓝极晶里残留的意识。
    那意识想组织成人形,可它太弱了,又被岑安一枪打散,维持不了多久了。
    它以纤巧稀薄的粒子态拥住岑安,喑哑低沉的男音,像凛冬的松林风声,又暗蕴温情。
    它颤抖着:“岑安……你,你是岑安吗?麟川科大的岑安?”
    岑安心脏倏然一紧。麟川科大是他从前就读的学校,谁会这么称呼他?
    “你是谁?”他问。
    “岑安,我……”声音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我是江烬。”
    “哪个烬?”
    “灰烬的烬,你……不记得我了?”
    岑安皱着眉:“你不是在病房吗?今晚刚在全网致完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岑安,那不是我。”
    “那他是谁?”岑安音调不自觉拔高,“那个诬陷了我又后悔的人,那个图灵侦查长?”
    蓝光里传来一声苦笑:“这就是你的经历么,岑安?你遇到了他,你竟然先一步遇到他……”
    “什么意思,你不是他,你跟他什么关系?”
    声音沉默片刻,“他是我,也不是我。我和你一样,跟你一个时代。”
    “不是,哥们儿……你就算转世投胎也不能一直叫‘江烬’吧?”岑安抓狂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我们两百年前就相爱了,岑安。”
    声音变得更小更急促,像垂暮之人用尽全力的絮叨,饱含委屈与沧桑:
    “我期待着,你将我从无尽的数字世界解救出来的那一刻,我们重逢,紧紧相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痛苦和惶恐从离开你的那天持续至今。
    “我等你那么久,久到怀疑我们之间的过去,会不会只是加注在我身上的一段虚拟信号……
    “现在,一切结束了,岑安,我即将湮灭,你干的。
    “虽然……”
    声音哽住了。
    “虽然什么?!”岑安失声惊叫,只觉头皮发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怪物的样子。看到你仍是从前的模样,我觉得……幸福,那些美好的日子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因为有一点我确信无疑,我爱你,岑安,永永远远……”
    岑安不觉后退两步,被他这番话搞得手足无措。
    蓝光在他掌心慢慢归于暗淡,归于寂静。
    岑安看着不再发光的深蓝色晶片,忽然反应过来,是一个人的意识死去了。
    岑安脚下生了根一半,久久驻足。
    “哪个江烬,图灵侦查长?”霓音不知何时进入到他的赛博空间,那些无厘头的话语,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的意识怎么会在蓝极晶里?”
    岑安心情复杂。他强忍住翻涌的情绪,收敛神色,又付之一哂:“谁知道呢?这通恋爱脑发言,疑似江烬给我的糖衣炮弹。”
    “不可能吧,他这么无聊?”
    岑安没再说话,脱离网络。
    不可视物的乳白色消毒雾中,他越细想越觉得惊悚,脑子里乱成一锅用小火煨着的粥。
    他和江烬,两百年前就认识了吗?还成了爱人?什么时候?他不可能没印象。
    所以,应该是他在二十岁之后的事了吧,那个世界的他没有猝死,二十岁之后的生命还在继续,然后认识了江烬,并且恋爱了?
    太离奇了……
    对了!江烬没有二十岁之前的记忆!如果他也是穿越过来……
    不,不对!岑安摸出悬在脖颈的戒指,几十年前的菲尔茨奖纪念品,江烬恩师给江烬的礼物,江烬幼时就被领入门下……这些,至少说明他失去记忆的二十年,是在这个世界度过的……
    蓝极晶里的“江烬”来自两百年前,跟他现在认识的江烬,或许只是单纯的同名同姓?
    可这也太巧合了吧?
    蓝极晶里的“江烬”等了他几百年,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在屠的脑子里?
    也许它真如它所说,熬过漫长岁月,却在等到他时,被他亲手一枪打散……
    岑安头疼欲裂,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他莫名地很想见江烬,很想站在高楼之上,看一看月亮……
    他今夜原计划就是要去找江烬的,没料想会遇见霓音和渺姐,闹腾了一宿,也才凌晨两点。
    夜还长,还长——
    作者有话说:小岑折腾的这一晚上,耗费三四万字的巨幅[托腮]
    他接下来要去找烬哥嘤嘤嘤(?)了,嗯,这个夜晚还没结束呢[坏笑]
    第36章 事不过三
    列车头进入重力正常的区域后, 开始稳定而缓慢爬升。岑安身边的消毒雾渐渐淡了,阿兰检测着车内的病菌指标,确定没了危险, 才叫他们脱下防护服。
    云渺陷入深度昏迷。岑安联机D3,按照D3的指示,给她注射了几支药剂,包扎好外伤。她身上多处骨折, 头部重创,需要更高端的治疗。
    “D3,我把她送到我的病房, 你来治, 你觉得可行吗?”岑安道。
    “我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偷需要用的医疗器械了。”
    “谢谢你, D3。”
    D3的全息影像观察四周, 想知道岑安此刻身处何处。
    岑安指着车窗外幽寂的密闭建筑:“那就是蓝医的地下疾控中心。建筑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空间,你听说过没有?我就在这里。”
    D3摇摇头, 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你在疾控中心。那里现在一团乱, 说是污染区病菌管控上出了差错, 又被析冰的黑客入侵威胁, 疾控中心已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你从地下回来恐怕不容易。”
    “我脱离病房这件事, 暴露了?”
    “没有, 我又不是摆设。”D3语气不满。
    “哦, 我知道了……”岑安透过舱顶透明的窗户, 发现上方正闪烁着七八个不明飞行物,呈规律的方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阿兰, 规划路线。”
    阿兰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岑安拆下几根安全带,稳稳固定好云渺,将阿兰生成的路线传给霓音。
    霓音读取路线,微微皱眉。岑安打算撞进疾控中心,强行突破警戒,在混乱中寻生机。
    霓音犹豫了,“姐姐的情况,恐怕禁不起颠簸。如果我们自首的话,她或许能得到最快的治疗。”
    “的确是这样,”D3说,“但你们肯定免不了牢狱之灾。”
    “听我的,霓音。”岑安不由分说。
    霓音小觑着他,他专注地破译复杂的网络系统,脸上是极度理智造就的冷与硬。
    霓音忽然与他争执不起来了。车头离地面越来越近,已经爬升到负九层,根本没时间给他们争执。头顶的不明飞行物朝他们发起了攻击,灼热炮弹如流星一般砸向他们。
    霓音驾驶技术娴熟又高超,左闪右躲,完美规避。就在他按照岑安的路线,撞向建筑外墙最薄弱的地方时,一道光也擦着墙壁冲下来,霓音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都聚到了头顶,再想调头也来不及了。
    “轰”一声,岩浆四溅,光束被一截列车车厢拦下,而他驾驶的车头破开墙壁,撞进了灯光明亮的室内。
    霓音心有余悸地朝后看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无重力空间的十几个模拟了极端环境的列车车厢,被岑安一个个拆解下来当成了武器。
    轰击声、爆炸声不停。
    每一截车厢都搭载了独立的动力系统和燃料,此刻在岑安的远程操控下,一个个马力十足地冲到上空,有的直冲地表之下的不明飞行物,有的拐个弯儿,砸向建筑墙壁,威力如小核弹。
    一时间,惶恐的人叫声与警报响个不停,吊灯摇曳,电力系统崩坏,火花呲啦乱响,照明无规律地忽闪着,仿若鬼片场景。
    霓音嘴角轻扬,只管跟着视网膜上阿兰给的荧光指标全速冲,所过之处掀起飓风,一片狼藉。
    楼层终于变成了正数,他们从六层的落地窗冲出去。窗外是无人驾驶车的空中着陆岛,岑安早已侵入其运作系统,在他的控制下,上百辆飞行车变为无头苍蝇,诡异地打着圈乱飞,横冲直撞,毫无秩序。
    他们弃了列车头。岑安将云渺小心翼翼地抱进一辆乌黑的车舱,将病房路线传给霓音。
    “你跟D3联机,从窗户进。他是很聪明很厉害的仿生人医生,他会掩护你。”
    “你去哪儿?”霓音看着他钻进另一辆深色的飞行舱。
    “断后,”岑安看着远处黑暗中忽闪的灯光,将装着疫苗和磁盘的低温袋交给霓音,敲敲耳后,“不用管我,我今晚不回病房。照顾好姐姐,随时联系。”
    说完,岑安驾驶着飞行车进入混乱的着陆岛,一道指令发出去,飞行车齐齐失控,冲出航道,如鸟群般向夜空的四面八方散去。
    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岑安一直跟在霓音的飞行器后面。如果那群打着红蓝闪灯的车队拦截霓音,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以自己为代价引开他们。
    岑安高估了对手,又或许低估了他们在蓝医造成的紧急形势,一直到霓音和云渺安全潜入病房,他们也没有被追上。倒是岑安自己成了目标,差点儿被一辆鸣着警笛的车辆干碎车尾。
    岑安费了好大力气同那辆车周旋,一直甩不开,身后的警车越来越多。
    “阿兰,把江烬叫醒,让他开窗。”
    阿兰:“啊,不好吧……”
    “哪里不好?”
    “他睡眠浅,又有伤,如果休息不好……”
    “我他妈都快死了,你这时候降什么智?”岑安一肚子火,“看看你的逻辑框图,现在,我才是第一指令人!”
    “好的,”阿兰抱歉一笑,辩解道,“我当他的助理当惯了嘛。”
    江烬还没睡,刚送走聂非雨,被聂非雨模棱两可的警告与威胁弄得头疼不已。他对这个所谓的青梅竹马、如今的未婚夫,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与警惕。
    被问起腿部的伤时,江烬一口咬死是车祸,疲劳驾驶撞在高空铁塔上造成的,去过痕绿基岸与见过师姐的事,矢口否认。江漓已经为他拟好了出车祸后被送往蓝医救治的记录,就在他觉得一切天衣无缝时,聂非雨将他的诊疗本往桌子上一摔,江烬忽然就没底气直视他了。
    “去给你师姐道个歉吧。”聂非雨坐在江漓坐过的椅子上,离床头很近。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花瓶里刚摆好的玫瑰,偏头对江烬笑的时候,玫瑰恰好吻过他的脸。
    “杯弓蛇影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我道歉?”江烬不卑不亢道,“是你们听信了黑杰克的危言耸听,向痕绿基岸派部队,给师姐造成困扰的同时,难道不也是在困扰我吗?”
    聂非雨露出讶异的表情:“你不想见柯伽?”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见她?”
    “黑杰克案进展顺利,审判之前,不打算跟她聊聊?”
    江烬做出犹豫的神情:“不了,她是控诉方,我算检方,得避嫌。”
    “我真看不透你,江烬。”聂非雨置之一笑。
    他几斤几两,聂非雨再清楚不过。聂非雨说:“替罪羊离你也就两百层楼,你有去看过他吗?你之前不是还很同情么?”
    “你忘了,他是被我揍进医院的,我对他哪里还有同情?”江烬冷漠道,“反正半死不活的,没什么威胁。”
    “也对。如果是真正的黑杰克,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护着你。”
    江烬揉了揉太阳穴,苦笑:“别,我只会感到窒息。”
    聂非雨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啄吻他食指上的戒指,“我想把婚礼提前。”
    “不行,至少等这个案子结束。”
    “为什么?等那只替罪小羔羊完美背锅,等黑杰克换个身份完美洗白?”聂非雨笑出几分讥诮,“你这样帮黑杰克,他不来当我们的证婚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江烬抽回手,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我不想提前。”
    “可是,老爷子已经同意了。如果你不愿意,我找他重新商议好了。”
    “……”江烬定定地看着他。
    聂非雨竟然搬出他爷爷来威胁他。那是江家真正说一不二的掌权者,说起来,他的婚事也是聂非雨单方面和爷爷江默年谈下的,以利益为聘,以利益为嫁妆,两个集团会劲头十足地扩张下去。
    “如果你非要这样,我干脆一病不起好了。”江烬固执道,指了指门,送客的意思。
    聂非雨欣赏着他阴沉的脸色,越瞧心情越愉悦。
    “我就当你在跟我耍小脾气了。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江烬越想越气,这人明明势在必行,却还要假惺惺地征询他的意见,实在虚伪……
    不知何时起,他从聂非雨的温柔与耐心里,开始窥见到无下限的控制欲。聂非雨察觉到他的警惕,也不装了,对他解释说,从前差点儿失去过他一次,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从前……指的是他没有记忆的那二十年。
    我不属于他。江烬只是茫然地想。
    聂非雨一走,江烬便跳下床,裹着睡衣在窗口吹了半宿冷风。
    岑安从窗子里闯进来的时候,他正接听蓝医安保汇报突发情况,站在落地灯旁,垂着眸,眼底似有流光掠过。
    “嗯,负十六层资料室损毁……析冰的黑客,闯进了污染区,然后呢?近地层遭受冲撞袭击……”
    江烬想得出神,岑安翻进窗匀了许久的气息,他都没注意到,直到岑安吹了个口哨。
    “是我干的,烬哥。”岑安瘫在飘窗上,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江烬皱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继续回答安保:“朝我的方向来了?嗯……我这里目前一切正常……当然可以,不算叨扰,我配合。”
    江烬掐断通讯,与此同时,门铃响起来。
    岑安“噌”地一声弹起:“烬哥?”
    江烬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愣着干吗,找地方躲啊。”
    “哦,哦……”岑安飞快地环顾四周。
    “过来。”江烬推开一扇门。
    顺着他的视线,岑安看到浮了一层细密泡沫的浴缸。
    “躺进去。”江烬说。
    “呃,那个,我觉得我藏外边柜子里就可以……”
    “你当他们的眼睛都跟你的一样纯天然吗?”
    门铃被按动的频率越来越高,隐隐传来警卫的呼声:“侦查长,您没出什么事儿吧?侦查长?侦查长?十秒后,我们要破门了……”
    “快点!”江烬催促道。
    岑安只好按他说的做,平躺进浴缸,用泡沫遮盖身体。让他没想到的是,江烬紧随其后,双脚踩进了水里。
    “把脸也埋进去。”江烬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解下睡袍。
    身上居然空无一物。
    岑安愣怔间,听到了暴力的开门声,紧跟着踏得沉重又凌乱的脚步。
    岑安默默泅入水中。
    浴室门半掩,猛地被警卫掀开,只见江烬坐在浴缸里背对着他们,水珠顺着漂亮的肩胛骨流向脊背,每一颗都美得恰如其分,大片的白腻肌肤上,一只机械蝴蝶熠熠生辉。
    领队呆了两秒,迅速合上门,吱唔道:“侦、侦查长……实在抱歉!”
    “没关系,”江烬淡淡道,“仔细查。”
    外边的动静响了很久,岑安憋气憋得难受,浮出个脑袋,和江烬四目相对。
    两人都不出声。
    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江烬肋下的疤痕上,刚想开口问,江烬豁然站起,水流淌过胸膛和腹部劲瘦的肌肉,白皙中透着一点轻粉,躯干好似雨水冲刷过的峡谷峭壁。
    江烬抬脚,踩上他的胸膛。
    “?!”
    岑安浑身僵成大理石雕像。
    不是……大半夜的,这哥抽什么风啊?
    江烬瞳孔幽深如宇宙深处,灯影映衬他的脸,垂眸时好似有星云尘埃装饰眉眼。
    岑安稳住呼吸,指指扔在地板上的睡袍:“你不冷么,你先穿好……行不?”
    江烬炯炯地盯着岑安,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他腿面上缠着一圈厚厚的药纱,应该是防水的。
    江烬脚下发力,将岑安踩进水里,过了几秒才松开,大发慈悲地让他浮出水面。就这样反反复复四五次,踩他下去又放他上来,混着泡沫的水一次次漫过耳鼻,不断溢出,溅在地板上发出暧昧的噼啪声。
    岑安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势,若非考虑到外边渐轻但还没彻底消失的响动,岑安真想抓着他的脚踝将他直接撂翻,骑他身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岑安擦掉脸上的泡沫,喘着气笑起来:“饶了我吧烬哥,我又做错啥了?”
    “你刚才说,是你干的?你还得意上了是不是?”
    “你生气了?气我在蓝医搞破坏?”
    江烬一寸寸地审视着他嘴角的淤青,额角也有破裂的伤口。
    岑安这人在他看来也是个奇葩,每次出现在他面前,脸上总挂着彩,眼神明澈清冽,总是让人忘记他坏得出奇的举动。
    江烬说:“我气你不安分。在我捞你出来之前,你就不能少制造些把柄给人做文章?”
    岑安心中暗喜,原来他在心疼我,而不是心疼蓝医……
    “你的脸,好红。”江烬道。
    “我,我不擅长水下憋气……”岑安辩解着,突然发现江烬嘴角衔着笑,恶劣的、玩味的笑。
    江烬视线飘忽,咂摸着他从脸颊烧到耳尖的红,眼里的戏谑与嘲弄登时就惹恼了岑安。
    岑安索性遂他的愿,朝后靠在浴缸与墙挨着的边缘,摆出舒爽的神情,视线大胆地将他从头审到脚,露出同样恶劣的笑。
    然而,到底是岑安年轻,“以魔法打败魔法”的策略不适合他,他的脸更烫更红了,神思飘忽如同被夺了舍,那一刻他特别想掐江烬窄细的腰,碰一碰他腹部的红痣,他后肩的蝴蝶是否和金属一样冰冷……岑安无意识地伸出手,又被理智紧急撤回。
    他的失智和挣扎让江烬嘴角的笑痕更深了,嘲弄道:“你不是看过了么,脸还这么红?难以想象第一次看时,你的样子有多好笑。”
    我好笑?!岑安气血上涌,现在一丝不.挂的不是我吧?你竟然觉得我好笑?简直倒反天罡!
    不过话说回来,岑安虽然诨,偶尔讲骚话,但也就打打嘴炮,哪儿见过赤条条地站别人面前,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到底是新社会,人的观念不同了……他实在招架不住。
    岑安轻咳一声,嘴硬道:“我也是个男人,江烬。我眼睛不瞎,怎么可能没反应?动物的本能而已,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羞耻。总之,你先出去,我自己解决。”
    “解决什么?”江烬刚问出口,迅速反应过来,“啧”了一声,踩着岑安的脚往下,停留在他坚硬的腹肌上。
    他有点惊讶,这小子竟然有八块坚硬的腹肌。
    岑安闷哼一声,恼火地看着他。
    江烬说:“从前,我协助警方办案,路过一些羁押场所时,总有囚犯对我吹口哨、抛媚眼甚至讲诨话,明知这种行为会加刑,你猜他们为什么还敢?”
    “有后台?”
    “不,因为他们都是死囚,立即执行,没机会生还的那种。”
    “原来时至今日,死刑依然是最重刑罚……”岑安喃喃自语,忽地笑了一声,“你想说,我是唯一一个敢对你出言不逊,但还有生还可能的人?“
    “你怕死吗?”
    “烂命一条,我也没别的选择啊。”他笑了,“你可以出去了吗?我想一个人……呃,泡会儿。”
    江烬拉长调子“哦”了一声,踩着岑安的脚还想往下移,被岑安抓住脚腕制止了。
    “够了,江烬,”岑安看着他,“今天就算了,但事不过三,你再敢光一次,我就真的敢上手了。”
    “上手?”江烬愣了一下,颇感兴趣,“什么叫上手?”
    “你出去啊!”岑安脑中紧绷的弦都快烧断了,压根说不出口,“求你了,快出去……”
    江烬终于放过了他,修长的腿跨出去,睡衣湿了,他扯过浴巾围在身上,踩着水走的每一步都优雅得浑然天成。
    江烬心情大好,打量着落地窗映出的自己的像,劲瘦挺拔,如冰原上的白桦。余光瞥见床头殷红的玫瑰,他顺手将它丢进垃圾桶。
    江烬并非没有羞耻心,至于今晚为什么要便宜那小子,有一小部分原因出自对未婚夫的逆反心理,更大一部分则是单纯的恶作剧心理,想逗他,看他脸红、兴奋,看他呼吸紊乱,把持不住。
    江烬惊讶自己竟会有如此恶劣的一面,他见过岑安的混蛋模样,可本质上,岑安还是蛮纯情的,有趣,实在有趣……——
    作者有话说:烬哥的嘴角好像有点压不住啊~小岑你虚张声势,只会打嘴炮,被看穿了吧??得行动!行动!understand?!!
    [菜狗]
    另外唠叨一句,宝子们如果身上有伤有创口千万不要沾水呀,会感染的!打过疫苗的伤口也不要(血的教训呜呜呜)
    第37章 惊梦
    岑安拧开水阀, 冷水兜头浇下来,他一阵激灵,哗哗的水声中, 强迫自己清醒。
    今晚在江烬面前没绷住,也算是出洋相了。
    他这样想着,滑进水里,寒冷和窒息感会逼退他所有的念头, 混乱的、邪恶的……
    过了半个小时,浴室的门被岑安拉开一道缝,“烬哥。”
    江烬身陷柔软的蛋壳椅里, 头发半干, 手里滑着一块平板,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给我件衣服呗?”
    “没有。”
    “你的病号服……”
    “不行。”
    “……”
    江烬扔在地板上的睡衣和岑安身上的衣服都湿得彻底, 浴巾还被江烬扯走了, 毛巾倒是挺多,但遮不住羞啊!江烬这是存心想让他裸.奔?!
    “那, 那你别抬头啊。”话音落, 岑安像只敏捷的仓鼠, “嗖”地一声朝病床窜去。江烬诧异地看过来时, 岑安已经钻进了被窝, 裹得严实。
    江烬一阵无语, “……谁让你睡上去的?”
    这床认人。蓝医把人体工程学应用到了极致, 病床会根据病人的身材尺寸和治疗需求调整出最适合病人的参数。岑安扭来扭去, 费了点工夫跟它磨合, 才觉得舒服了点。
    他裹紧被子,只露出个脑袋:“烬哥,我预见到了, 等我一走,你肯定一脸嫌弃地换病房,又或者气急败坏地换床、换浴缸。”
    “对,我嫌弃你。你一身的创伤,愈合了没?血液血清沾到床具上,谁不嫌弃?等你什么时候一身清清爽爽,再过来睡我当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嫌弃……”江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哦,烬哥,你说的哦,可别到时候不让我睡。”岑安笑起来。
    “……”
    江烬站起身,从柜子里拿了只小铝箱,放到岑安旁边,“收拾。”
    岑安翻开箱子,里面有消毒棉、止痛贴、缓释剂等基础的医护品。
    江烬在他旁边坐下,“给我讲讲你闯的祸。”
    “你刚才浏览的东西,应该描述的很清楚了吧?”
    江烬摇头,“我想听你说。”
    “阿兰,描述。”
    “我想听你说。”江烬重复了一遍,一双眼深如幽潭,静静地看着他。
    岑安升高床架,稍微坐起来,一面给自己身上的淤青贴止痛贴,一面细细讲来。他把霓音和云渺描述成了友人1号、友人2号,姐弟的关系容易使他们成为彼此的软肋,他犹豫了一下,决定隐瞒这一点。
    零号疫苗,“缸脑”西林瓶,“缉魂”和“辑魂”,地下建筑以外的无重力空间,悬浮空中模拟了诸多极端环境的列车车厢,负42层污染区里发狂的屠……这些,竟然有一大半是江烬闻所未闻的。
    岑安讲得很慢、很细致,江烬默默听着,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不问,仿佛岑安不是在讲述惊险经历,而是絮叨普通琐事。
    江烬出神地想,岑安不聒噪的时候,声音还蛮好听,像晚秋的风掠过黄昏的松涛,飒飒的。岑安有一对儿很浅的梨涡,要手动扯一下才会发现。意识到梨涡的存在时,岑安的脸颊已经被他捏在了手里。岑安偏着头,不出声,惊骇得一动不动。
    “……”江烬飞快收回手,尴尬地移开视线,“呃,继续说。”
    岑安说到他对零号疫苗的兴趣时,逐渐变得语无伦次,他太疲倦了,慢慢地,他歪着头睡了过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光线黯淡温柔。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雨,沙沙作响,江烬拉了窗帘,室内一片静谧祥和。
    江烬在床前犹豫了一阵,动手将岑安扶正,掖好被子,又忽地拉开。
    奶油色灯光下,岑安的皮肤呈蜜色,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江烬一一数过去,有枪伤,细丝抽打出的结了痂的血痕,青紫交叠的磕碰伤,还有他用冰刃刺出的贯穿伤。痕迹是无声的话语,诉说着他的艰辛惊险的经历。
    岑安手里还攥着几枚止痛贴,他好像只会往身上贴那玩意儿,补丁似的东一块西一块,贴得又歪又丑。
    江烬轻轻揭下止痛贴,取过药箱,消毒、上药、包扎,一处一处,细细地处理起来。
    做好这一切,江烬又来到浴室,发现睡袍和岑安的衣服都被洗干净了,挂在晾衣架上湿答答地滴着水。江烬愣了愣,烘干机不就在旁边吗?扔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干了,他不认识烘干机?还是说……故意的?
    如果是后者,这小子还挺有心机。江烬想。
    江烬换上病号服,将烘干后的衣服卷起来,扔在床头。让他伺候着穿衣这件事,岑安还不配。
    这一觉,岑安睡得不安稳,梦境里不断闪过他双手伸进血糊糊的脑子里,摸索蓝极晶的画面。他本想怒气冲冲地质问江烬,蓝极晶里的“江烬”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当他站到江烬面前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开口,他还未向江烬坦言自己的来历,江烬也识趣地没问过。
    梦境不断延伸,延伸到森冷苍白的实验室,他看到鳞次栉比的培养箱,人类大脑被完整地摘取下来,浸泡箱子里,海马区和额叶不断遭到电流刺激,神经末梢由计算机控制……岑安知道,在另一个他进不去的世界里,这些大脑过着正常人一样或幸福或不幸的平凡生活。
    雨声中,他听到“江烬”暗蕴温情地唤他的名字,诉说思念、爱与告别。
    他循声找过去,看到一只沟壑嶙峋的大脑,颞叶内侧的蓝极晶发出耀眼蓝光。
    “你知道你是什么样子吗?”岑安颤声问道。
    “我该是什么样子?”大脑反问,“那样吗?”
    顺着蓝光指引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水箱,江烬以站立的姿势浸泡其中,双手合拢护在胸前,像祷告,也像哀求。
    “大脑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他可以退化掉任何器官,也可以没有躯壳,但不能没有我。无论把我放在何处,我都是他——我就是他。”大脑变了个声音。
    岑安看着水箱里的江烬,突然发现他的肋下没有疤痕,腹部也没有红痣。
    那人不是江烬!至少不是他认识的江烬!
    “你不是他,”岑安对大脑说,“你们都是假的……”
    “假,的?”大脑不悦。
    他惊恐后退,身边全是培养大脑的玻璃箱,它们环绕着他移动起来。他的否认似乎激怒了它们,齐声质问他,“为什么不是?为什么我们是假的?”
    有个声音笑了起来:“可是,除了不够完整,你跟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岑安愣住,他从一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像,竟是一堆破碎的脑组织!
    岑安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荒诞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全身颤栗不止。
    “做噩梦了?”江烬窝在蛋壳椅上,他没睡,一直通过网络关注蓝医疾控中心的情况。
    听到熟悉的声音,岑安终于找回了一丝神识,目光汲汲地朝他伸出手:“烬哥,烬哥……”
    噩梦初醒的人总会下意识地想抓着点什么,江烬决定对他再好一次。他迎上去,握住岑安的手,“岑安,你做噩梦了,那只是个梦,是假的。”
    “那你呢,你是真的吗?”
    江烬用力掐了下他的手:“我当然是真的。”
    “那,”岑安舔舔嘴皮,“你有没有脑子?我意思是,你的大脑还在吗?”
    “……骂我?”
    “在不在?”岑安急切追问,压根没注意到他沉下来的脸色。
    岑安一句两句讲不清楚,索性扑过去,隔着一层被子,抱住江烬的脑袋。
    江烬浑身一颤。
    就算是捧在手里,岑安发现他也没法儿确定脑壳之下是空是实,不如……晃两下试试?
    岑安左右手扣住他的脑袋,犹豫了:“应该不是空心的吧……”
    江烬:“……”
    江烬的发柔软似绸缎,在他的摸索下变得凌乱。江烬推开他,屈指往他脑门重重弹了一下。
    “嘶!好疼!”
    “才两个小时,你就睡傻了吗?”江烬竭力压下怒火,“你到底怎么回事?”
    岑安有苦说不出,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他许久,“你就当我脑子坏了吧……”
    梦里的他,可不就是一堆豆腐渣模样的脑组织吗?
    “你刚才是不是梦到缸脑了?”江烬问。
    岑安点点头。
    “蓝医的缸脑实验是以‘缸中之脑’悖论出发,申立的实验项目,但研究的核心并不侧重客观存在方面的哲学讨论,实验者声称,实验目的在于深度探寻心脑关系的本质,同时做社会学方面的研究。当下的成像技术,足以使实验主导者以上帝视角,观察给缸脑设计模拟出的世界。”
    “就像是观察一个人鲜活的一生?”岑安说,“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本质上是一颗大脑,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电荷虚拟出来的,是假的、可控的,将他的‘人生经历’剥离出来,就是所谓的‘人造意识’?”
    “岑安,你说什么?”
    岑安从他蓝黑的眸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盈满了蠢蠢欲动的兴奋,略带癫狂。
    岑安闭上眼睛,脑海浮现出百年前的画面,被他忘记了姓名与相貌的病鬼专家,强制赠予给他的仿真模拟实验室……
    他在说什么?他刚才不过是复述病鬼专家的发言。专家的言论,总是因为异想天开而沦为笑柄,如今看来,大家之所以觉得专家荒谬,是因为生活在低科技世界里,从构想开始就否定了一切……
    突然,他猛地睁大眼睛。如果他那二十年的人生,并非他的真实经历,而是从模拟给某个缸脑实验体上剥离出来的“人造意识”呢?
    岑安脑壳疼起来。如果他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假的,云渺的存在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说,给他和云渺的提供意识的缸脑来自同一分组,这个分组里不仅有云渺,还有天杨、他父亲、云渺的家人、他从前的电竞队友……
    “你怎么了,岑安?”江烬冰凉的手指抬了抬他的下巴,将他从纷飞的思绪里拽回现实。
    “烬哥,人造意识的技术,实现了吗?”
    “闻所未闻。”江烬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
    江烬耐心道:“缸脑算是几十年前的老实验了,我对它不是很了解,刚才跟你说的实验目的,是蓝医面向社会的交代。”
    岑安想了想,摇头:“我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后来呢,缸脑实验发展得如何?”
    “后来,数字永生计划企图以缸脑实验为跳板,将人类永困于数字空间,阴谋被识破后,缸脑实验遭到抵制,也就不了了之了。”
    “数字永生……”岑安不禁眼睛一亮,“黑杰克跟这有关系?”
    江烬点点头,“但你要知道,关乎数字永生的,不止黑杰克。对了,你为什么会懂数字永生的底层代码?”
    “因为,”岑安想了想,敷衍道,“因为我不一定比黑杰克差。”
    江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岑安回到原话题:“我怀疑有人在监狱搞缸脑实验。那只叫缸脑的卡口西林瓶归类于‘辑魂’样品柜,和零号疫苗放在一起。”
    “你接下来是打算……”江烬欲言又止。
    “回监狱。”
    江烬看了他半晌,“我以为你只渴求人身自由。”
    “我得告诉黑杰克,我不是好惹的。”岑安笑了,“烬哥,你公布的那项草案,对黑杰克而言,也算是摆明了要跟他决裂吧?你不怕他的报复吗?”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江烬也笑。
    “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机会跟他交手。”
    “那当然,他忙得很。”
    岑安好奇:“忙什么?”
    “忙着活命。”
    “……我还以为火力全都引到我这儿来了。”岑安不无讽刺地笑了。
    “他骗的了别人,骗不了帝辛。他说,那是他真正的敌人。”
    “帝辛?”岑安惊喜,“我们可以跟帝辛认识一下不?”
    “不可以。”江烬干脆利落,“显然,帝辛是个代号,除了黑杰克,我连祂是什么都不知道。”
    “祂不会是黑杰克捏造出来敷衍你的吧?”
    “谁知道呢。不过,因为草案一事,他肯定会来找我算账的。”江烬看着他,“这些天,你可以跟我联系紧密一些,说不定会跟他交上手。”
    “你这是要当饵啊,烬哥。”岑安这才明白,江烬公布废除绳结证据效力这项草案,用意不止一层,首先是帮他这个替罪羊脱罪,其次又惹恼真正的黑杰克,以身为饵,等着他现身。
    “烬哥,我保护你啊。”岑安笑嘻嘻地凑近他,又被他推开。
    “管好你自己吧。”
    “烬哥,几点了?”
    “还早,天没亮。”江烬站起来,指了指床头的衣服,“把衣服穿上,再睡会儿吧。”
    “好诶。”
    岑安刚穿了个裤子,听到一阵密集嗡鸣声,是房门里的电子驱动器飞速转动发出的,有人正在开门!
    谁这么没礼貌,这个时间点上门,门都不敲?岑安看向江烬,只见他也一头雾水,脸色有点慌张。
    岑安迅速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尽可能地躺平整。
    “江烬,黑杰克怎么回事?你到底能不能管好他?!”
    门开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女音响起。
    “怎么了?”江烬不紧不慢地问。
    “你说怎么了?!”
    “啪”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到桌面上。
    “地下疾控的破坏是黑杰克搞出来的吧?他掺和雪原就算了,竟然闹去了污染区,到底想干什么?”
    江烬翻弄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不慌不忙道:“黑杰克干的?证据呢?”
    “哒”一声脆响之后,岑安闻到香烟的味道。女人冷静下来,嗓音惫懒:“不用瞒我,阿烬。虽然他的病房给出的仍是深度昏迷的报告,但你信不信,如果派警卫进去,他要么不在病房,要么就是身上添了新伤,一查就知。”
    岑安不禁紧张起来,病房……云渺和霓音此刻正在那里。
    “你派人进去了?”江烬微微提高音调。
    女人笑了,“你该谢我,是我拦住了。大范围搞瘫局域网,还能不留痕迹,又恰好发生在黑杰克住院期间,是个人都会往他身上想。”
    “为什么帮他?”
    “我可不想跟这么恐怖的人为敌。阿烬,疾控中心那些黑暗丑恶的东西,就该待在地底下,不见天日。你知道的,我只在乎蓝医声誉是否受损。”
    江烬沉默片刻,道:“你自己跟他讲吧,他就在这里。”
    说完,江烬“哗”地一下揭开被子。
    岑安:?!
    江漓:?!
    江漓“噌”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惊得花容失色。
    岑安笑容勉强:“早上好,姐姐。”
    江烬捡起岑安还未来得及穿的上衣,扔他脸上,“快穿好!”
    岑安迅速套衣服。
    江漓抓起桌上一只杯子,转身去接水,喝水压惊,“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烬想了想:“三个小时前。”
    “聂非雨刚走,他就来了?”江漓震惊又好笑地看着江烬,“你俩玩得挺大胆啊?”
    江烬:“嗯。就得这样,才刺激,才爽。”
    “?!”岑安动作一滞。
    江烬伸手给他翻领子,悠悠道:“看来我们又睡不成好觉了,亲爱的。”
    “烬哥?”岑安看着灯影下他故作温柔的眉眼。
    “没关系,”岑安配合着他,清浅一笑,极尽柔情,当着江漓的面,在江烬腰上掐了一把,“过会儿,再补偿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日更就到此结束了,之后要随榜单来更新了,为了避免陷入榜单轮空的恶性循环,小痕得苟一苟,请见谅
    [绿心]
    以后会在每章的作话里标明下一章更新的具体时间,全文篇幅比较长,设定较多,也欢迎养肥~其实一直很担心会不会让大家看累,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砍纲不砍设定了,这个故事想描述的不止跨越时空的爱情,还有自由、自我和生命(哈哈,就当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吧TwT)[垂耳兔头]嗯,会坚持写完整的,这是小痕在绿江的第一本,意义非凡,立志做一个长情、靠谱且坚定的坑主,哈哈~
    唔,要说的就这么多,更新频率变动的事晚点会再公告一下,真的非常感谢读者小天使们的陪伴[红心]
    【下章11号早9点更新[比心]啵啵~】
    第38章 演戏
    岑安拉开窗帘。外边凝着厚重的水汽, 整个世界灰雾蒙蒙,看不真切。
    “叫我岑安吧,我的名字。听着亲切些, ”岑安转头,对江漓露出微笑,“姐姐。”
    “岑、安?”
    安,意义挺好的一个字, 偏又姓岑,读起来总觉得有几分萧索。
    “真有意思,有一天会被黑杰克叫姐姐。”
    江漓窝在沙发里, 两指间擎着烟, 将岑安从头到脚地审了许多遍。岑安姿势散漫地坐在飘窗上,背靠乌黑潮湿的黎明。
    “给我也来一根呗, 姐姐?”岑安指着她随手扔在矮桌上的烟盒。
    江烬先一步拾起, 微微挑眉:“你还会抽烟?”
    “你不会么?”岑安反问。
    “不会。”
    江烬递过去一根,岑安张嘴咬住, 双手撑住飘窗台, 往后靠了靠, 示意江烬附身。
    “哒”地一声, 火苗自江烬右手跃出, 慢慢地护送到岑安嘴边儿。岑安下巴微抬, 眸似枫糖, 目光自始至终地黏着江烬。
    一口烟雾徐徐地吹在江烬脸上。江烬没躲, 隔着缭绕烟雾, 瞧见岑安略微失神的眼睛。
    “改天我教你啊?”岑安调笑地看着他。
    江烬握住他的手,摇头笑道:“不学。”
    江漓冷哼一声。即便早知道他俩有一腿,还是看不惯她弟弟这幅便宜模样。她想, 幸好江烬还是要脸的,没当着她的面往人家身上坐。
    “今晚做的过分了吧,岑安?”她指指桌上的文件盒,“看看你干的好事。”
    文件盒里的纸张,和岑安在审讯室见过的诉状材质相当,流体般漂浮在他面前,上面的图文都是动态的、实时的。文件记录着蓝医疾控中心越算越多的损失,近地层遭到不明飞行物轰击、负16层资料室毁于爆炸、智能建筑布线严重毁坏、污染区拉响病菌危机预警,整个42层在厚重的硝烟中訇然毁灭……
    岑安看到了被他当作炮弹用的列车车厢,已经毁损得看不出轮廓,最坚固的还属列车头,此刻正躺在低空着陆岛中心,一群机器人围着它勘验、调取物证。
    岑安翻完所有的文件后,乐了:“可是姐姐,好像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啊?”
    “嗯,是这样。”江漓承认,看着他和江烬紧握的手,微笑道,“但我知道是你。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们之间,可以不见外的。”
    “我弄坏那么多东西,看姐姐的意思,不打算找我追责赔偿?”
    “那都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岑安抽出一张文件,念出声:“疑似析冰黑客破坏医院污染区,释放T字号‘噬脑’生物病毒,意图发动生化型恐怖袭击——什么啊,又往我身上泼脏水?”
    析冰是以黑杰克为首的黑客组织,这两个字等同于黑杰克。
    江漓问:“那病毒,真的不是你,或者你的手下泄露出去的?”
    “我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的可真是时候啊,看来病毒泄露的黑锅刚好可以甩到我身上。让我猜猜,接下来,原本因病毒研究引发的乱子,是不是可以不用藏着掖着了?偷天换日地往我身上推就行?”
    岑安说着,又朝江烬吹了口烟。
    江烬忍无可忍,抬手往他腮边轻拍一巴掌,收手时却被他攥住,强硬地放回挨过打的地方。
    岑安蹭他掌心:“烬哥,顶罪、背黑锅这种事儿上,我还挺有天赋的,是吧?”
    江烬脸色微变。他知道,这句讽刺,是岑安的心里话。
    江漓无视了两人打情骂俏似的动作:“你当真跟‘噬脑’病毒无关?”
    “当然无关。”岑安冷冷道。
    “那你……去疾控中心干什么?”
    岑安实话实说:“我比较好奇零号疫苗,去了疾控负十六层的资料室。返回路上,意外知道污染区出现危机,你们的研究员打算对那一层进行地毯式摧毁,可我的朋友恰好在那里工作,我得救她。”
    “我信你说的。”江漓摁灭烟蒂,“零号疫苗怎么了?”
    岑安笑了:“我还以为你能给我答案呢。”
    江漓顿了顿,“我不知道。”
    “阿兰。”
    岑安启用阿兰,把人工智能只存在于自己和江烬脑海中的声音共享给江漓。
    江漓意识到脑机被悄无声息地开启时,一脸不可思议:“你竟然……”
    她的脑机防火墙也算最新最强的一代,在岑安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江漓愣愣地看着岑安。
    岑安歉疚一笑。他太急于共享阿兰的声音,忘了向她的脑机申请访问权限。
    出乎意料的,江漓的脑机存储部分里,除了关于蓝医庞大、面面俱到的信息数据,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资料文件。想想也合理,没有绝对安全的网络系统,这年头的脑机技术很发达,但黑客也足够逆天,真正重要的东西可不能存计算机里。
    阿兰的声音在三人脑海中同时响起,江烬敏锐地意识到了阿兰的不寻常。
    人工智能是不会有情绪的,而她在犹豫。
    阿兰感知到江烬,一时畏惧起来。
    “你说吧。你是自己人。”江烬无谓道。
    几秒后,阿兰的声音恢复冰冷机械:“零号疫苗没有问题。”
    “说你分析完那些数据后的结果,你的主观猜想。”岑安提醒道。
    “结果是,我觉得,呃,零号疫苗可能是盂血热的诱因。”
    “盂血热?”三人齐齐皱眉。
    江烬道:“理由。”
    “我资料室里辑魂监狱相关数据全扫了一遍。并不是所有囚犯都接种过零号,但都经过械体与异能剥离,少部分人因此变异出有害基因,被激光束终结生命。而这些变异者可分为两类,一类突发盂血热,另一类正常。我发现,突发盂血热的变异者,全都接种过零号,接种零号的变异者则不一定患有盂血热,两者是充分不必要的关系。”
    阿兰顿了顿:“变异者群体基数太少,缺乏数据支撑,而且盂血热的潜伏期本来就长,不一定是监狱环境所致。所以零号诱导盂血热,只是我武断的猜想……”
    “等等,”江漓脸色难看地打断道,“辑魂监狱的医护活动几乎全由蓝医承担,如果监狱出现盂血热这种罕见的疑难病例,蓝医不可能注意不到,可我……从未听说。”
    阿兰:“那是因为激光束设备处理掉的,全是未患该病的变异者。盂血热囚犯在监狱的医疗资料档案里没有任何记录,这记录来自疾控负16层的零号动态建档卡,存储路径隐蔽到蓝医疾控的工作人员都没察觉,幸好主人技术强悍,破解了信息库所有或明或暗的密钥,否则我也扫描不到。”
    “能查到是谁建的档吗?”江烬看向岑安。
    “难说。更何况,负16的信息室已经毁了,我记得那里没在云端备份。”岑安摇摇头,心中忽感寒凉,“这么说,盂血热患者凭空消失了?既没有被激光束处决,也没活在监狱……”
    阿兰道:“我找不到证据。我的机制要求我必须有客观实证才能给出结论,所以,我无法保证。”
    “凭空消失,难道是……”岑安忽然响起方舱废墟的那一滩水银般的液体,神权的机械军人缓缓沉入,随后液体消失。
    被带去审讯室那日,毛叔告诉过岑安如何开启雪原。他说,激光设备之下,有一座半人半马神像。开启它,就能获得雪原的许可,而不是被当做不速之客碾做肥料。
    顿了几秒,岑安和江漓异口同声,“雪原?”
    江烬颇为疑惑:“可我曾派军人去监狱暗查,没有得到任何迹象。”
    “呃,烬哥,其实他们查到了。”岑安抱歉地看着他,“他们传给侦查所的数据包,被我截胡了。”
    “什么时候”
    “就,我去你卧室,第一次看……看你那天。”岑安本想说第一次看光你的那天,考虑到江漓在侧,收敛了些。
    见江烬仍一脸困惑,岑安便在他耳边提醒道:“烬哥,你真可爱——就那天。”
    江烬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看着他笑弯的眼睛,觉得这小子很是欠打。
    “……我知道了。数据包呢?”
    岑安又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悄声道:“还没打开过,多少尊重一下毛叔嘛。这样,咱俩悄悄地看,不给别人。”
    “……”
    江烬不好再推他一次,毕竟这场亲密关系的假戏,是他发起的。他一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好吧。”
    江漓神情烦躁,在窗前来回踱步。
    “雪原收容这些得了盂血热的变异者做什么?”岑安问她。
    “收容?这个词用的可真体面啊,”江漓喃喃道,“早该想到的,基因变异者,可不就是雪原最爱的对象么……”
    “姐姐,你这个院长好像有点失职啊。”
    江漓缄口不语,脸色渐渐耷拉下来。
    “姐姐怕不是挂了个虚职?”岑安毫不掩饰话里的讽刺,“无论是零号疫苗,还是盂血热病,竟然全都一无所知。这要传出去,得掀起多大舆论啊。”
    岑安感受到周围空气的低压,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作死。就在他准备站起来正面迎接她的怒火时,江烬将他往自己身后扯了扯。
    “姐,他对你没有恶意,”江烬看了岑安一眼,“他的意思是,我们都有价值可以提供给对方。”
    岑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纳闷儿极了——我啥时候有这意思了?
    算了,随便吧,且跟着他的路数演。
    岑安轻轻靠过去,把头枕在江烬肩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枕着他的机械蝴蝶。
    江漓略一思量,阴沉的脸色有所缓和,犀利的眉眼显现出疲态,像是摘下了名为坚强的面具。
    “你说的不错,岑安,我的处境的确有点尴尬。”江漓顿了顿,推心置腹道,“蓝医不止是个医院,它很庞大,理事会权力分散,混入其中的叛徒也很多,我上任五年,仍然有很多事无法独立做主。”
    江漓看着他,双眸如沉在寒潭下鹅卵石:“但我必须掌握所有权力,因为只有我,能阻止蓝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作者有话说:
    小岑这悄咪咪地占了烬哥多少便宜啊[问号]配合演戏看来是个借口[菜狗]漓姐一走你死定了(?
    【下章13号早九点更新,么么叽~】
    第39章 入戏
    “我一向钦佩野心勃勃的人, 尤其姐姐这种。”
    “我对你的请求很简单。”江漓道。
    “哦?”
    “暂时装做什么都没看见,好吗?无论地下疾控的腌臢物,还是辑魂里的雪原, 我会看着处理好的,必要的时候帮我。”
    岑安有点惊讶:“你是想……”
    “摧毁。并且是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摧毁。我知道这并不容易。”江漓平静的眼神里流出露出一丝狠戾。
    岑安想了想:“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对零号疫苗, 对雪原感兴趣?”
    “我这人比较有自知之明,不该问的,不会自讨没趣。岑安, 我已经预见, 我会需要你。”江漓笑了笑,又道, “我没去过雪原。但我知道, 那座实验基地的智能建筑布线挺有意思,尤其设备的自动化系统, 融入了不少前沿计算机科技,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它竟是一百多年前的设计。”
    岑安思量着, 没立刻回应她。
    他已十分确定, 无论雪原、零号疫苗, 都是某些巨大阴谋的产物, 蓝医和幸子生物都参与其中。江漓对此兴趣不大, 她的目标极为清晰, 只想快准狠地毁灭它们,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摧毁邪恶势力,可事实上, 她干的也不过是将黑洗白的烂事儿。
    正因为黑杰克是干惯了烂事儿的人,她才能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道出。
    此刻,岑安是以黑杰克的身份同她对话,就算是被这女人欺骗利用,也让“黑杰克”来承担后果吧。
    岑安笑了一下,心里也有了主意。
    “今晚,疾控中心遭到的破坏,姐姐准备怎么跟外界解释?”岑安问。
    “42层污染区已成废墟,再挖不出什么新证据。你黑客技术很厉害,来无影去无踪的,其他几层智能建筑系统里查不到你入侵的痕迹。”她手指摩挲着文件盒的PVC外壳,“但析冰黑客入侵这件事,屏幕上的警告就是个证据,我现在去删改也来不及,只能尽量将你撇清。对外界就……暂且说成意外事故好了。”
    岑安不禁嗤笑出声,原来她以为他在担心自己败露。
    “笑什么,你不满意?”江漓蹙眉。
    “姐姐,我不需要你替我隐瞒,大胆质疑好了,比如……”岑安指着一份文件,上面是他之前念过的话——疑似析冰黑客向蓝医展开恐怖袭击。
    “这个就很好,我允许蓝医质疑析冰,质疑我。”
    “嗯?”江漓微微挑眉。
    岑安说:“我在疾控中心留下过足以指向黑杰克的痕迹,你可以……”
    “岑安!”江烬忍不住出声喝止,“你这是准备把自己的罪证交出去么?别忘了,你还没从死刑犯那一类出来呢。”
    “哦,也是。”岑安看着江烬,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姐姐,这口病菌泄露和恐怖袭击的锅往我头上扣的时机,看来得控制在烬哥捞我出狱之后。我们再联系吧,姐姐,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把指向黑杰克的证据交给你,好让你给外界一个交代。今晚疾控的混乱规模不小,如果永远都是‘意外事故’、‘情况不明’的措辞,谁还敢上蓝医看病啊?”
    “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帮我?”江漓狐疑地看着他。
    如果天上给她掉馅饼,她的第一反应会是扔得远远的,她从不怕错失良机,她只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不止江漓,江烬对他的想法亦感到疑惑:“岑安,别说什么‘有错就得认’这样的傻话。”
    岑安把头歪在他肩上,又伸手捏了捏江烬的下巴,“这件事交给我主导,别担心。”
    江漓看着他们,出了会儿神。
    她从没想过能跟黑杰克心平气和地聊天,她认知里的黑杰克阴险暴戾、手段残忍,毕竟,上一个试图利诱他的所谓“精英”,已经被耍得家破人亡,碎成了一块一块。可谁知,这样的坏角色,现实中的磁场竟是如此干净纯粹。
    这或许是因为江烬。虽然江烬的出格同样使她震惊,但不得不说江烬有点本事,岑安看起来很喜欢往他身上贴,像只被他驯化的犬。
    第二支烟燃到了尽头,她若有所思道:“岑安,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要我。”江烬先一步回答。
    岑安心中波澜骤起,面上却给足配合,动情地看着他:“不错,这才是我最钟爱的珍宝。”
    江漓轻哂,“猜到了。可是,他有未婚夫了。”
    岑安偏头问江烬,“睡过吗,你跟他?”
    江烬猝不及防,定定地看着他,想不明白岑安问这话,是出于演戏的必要,还是真心想知道。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没有。岑安,没有。”
    岑安将他暗蕴羞恼与厌烦却不得不装作温柔的眼神,脑补成了一记甩在脸上的耳光,呵呵,爽……
    “那么,从事实上来讲,我才是你唯一的男人。”岑安心满意足地与他十指相扣,“姐姐,亲弟弟追求幸福,你会支持吧?”
    “当然。我跟聂非雨本来就不对付,巴不得看他笑话。”江漓绕有兴致地看着岑安,“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会跟聂非雨结婚的,”江烬看着岑安,“他会带我走。到时候,姐适当地帮我应付家里人吧。”
    江漓暗含警告,认真道:“你爽了,蓝朔怎么办?江家怎么办?你想过后果吗?”
    “后果……黑杰克承担。”
    岑安心中冷笑,却温柔地将脸往他怀里埋。江烬浑身一僵,迟疑地抬起手,抱住他。
    “好吧。”江漓移开视线。
    她将文件码齐,塞进盒子,又看向窗外,乌蒙黑夜中,闪着几道霓虹,鳞次栉比的建筑轮廓浅浅地勾勒出来,隐约有汽笛呜咽,整个城市一副将醒未醒的状态。
    “真是打扰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天还没亮,别浪费。”她回头意味深长地冲岑安笑了笑,离开了。
    江烬跟过去,关好门,又加了数道密保。
    “啪”一声,室内所有的光源同时切断,黑暗如液体瞬间倾满房间。
    江烬转身,冷不防被推到门上,肩骨磕得生疼,还没搞清状况,两只手又被束到一起,扯过了头顶。
    他被岑安面对面地按住了。
    岑安身上凛冽的药味儿兜头而来。这药还是给岑安处理伤处时,他亲手滴上去的。想到这儿,江烬瞬间恼了:“干什么?!”
    “你又是在干什么?我演的好吗,亲、爱、的?”黑暗中,岑安的眼睛明亮犀利,喉结微动,好似涌动着千言万语。
    他不说话,岑安就按着他,僵持着,一副不妥协就谁也别想动的架势。
    “所有的后果,黑杰克承担,还是我承担啊,烬哥?”岑安冷笑着问。
    拂晓的光从窗子透进来,是稀薄的冷调蓝,像冬夜的雪地反射出的颜色,江烬突然浑身冰凉。
    岑安捕捉到他微变的表情,“疼?”
    “冷……”
    岑安盯着他看了片刻,心软了,一松手,江烬便软绵绵地往地上滑。
    岑安手疾眼快地架住江烬,腾出一只手箍着他的腰,将人扶到床上。
    床头有一个制热设备,岑安调试了一会儿,周围的空气徐徐热起来。
    “好点儿了吗?你怎么回事?”岑安一边往他身上掖被子,一边问。
    “是……一种没有发作规律的畏冷症,”江烬指指地板,“这种阴森森的光线,有时候会使我应激。”
    “治不好?”
    江烬点点头。他满头冷汗,用被子蒙住头,缓了一会儿,才拉开,往旁边挪了挪:“上来。”
    岑安坐在床边上,看着他,没动。
    江烬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让你到床上来,睡觉。”
    “为什么这么对我?”岑安问。
    “你不累吗,岑安?我现在脑子很乱很晕,想休息,我觉得你也是。”
    “你才不觉得我需要休息,你只是不想听我聒噪。”岑安说。
    江烬疲倦地喘了口气,“有什么话,睡一觉醒来再说。”
    岑安站起来。逆着光,又是俯视视角,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看起来也就格外冷酷。
    “江烬,你不要再转移话题了。今晚为什么这么对我?在浴室戏弄我,在你姐面前叫我亲爱的,掐我的脸……现在又让我和你睡同一张床?你到底想干吗?”
    江烬看着他:“因为好玩。”
    “……好玩?”岑安啧了一声,有种扔出去的回旋镖扎回身上的感觉。之前,他故意让贺韶误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也是用“好玩”两个字敷衍江烬的。
    “你能玩,我就不能玩了?”江烬挪回床中央,收回让给岑安的领地。
    看见岑安眉宇间微妙的怒意,江烬哂道:“你生什么气,玩不起?还是入戏深?”
    “入戏?”
    岑安困惑不已。他当然知道江烬只是在演戏,在江漓面前抛给他的深情,她走后就会泯灭得一干二净,对他要么冷若冰霜,要么戏弄算计,没数落他占便宜已是开恩……
    “烬哥,我自以为,将你跟我之间的关系看得分明,我很确定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可为什么,此时此刻……还是会有种被玩弄了感情的感觉呢?”
    江烬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怔然,索性闭上眼睛:“你想多了。按照我的计划,江漓能帮我们的,远甚于我们能为她做的。这场戏,你配合得很好。”
    “是么?”岑安刷地拉开被子,往床上挤。
    “你干什么?!”江烬猛地一激灵。
    “睡觉啊,不是你让我上来的吗?”岑安戏谑地打量他,“你又玩不起了?”
    “……”
    江烬默默让开一点位置,岑安毫不客气地占了,他再挪,岑安再跟,直到将他挤到床边儿。
    “你睡吧,我去椅子上将就……”
    江烬的确后悔让他上来了,准备翻身下床,忽然浑身一僵。
    岑安的手臂自床单与他腰部的空隙间插进来,从后往前的捞住他,“再折腾天都亮了。”
    “你放开我。”
    “烬哥,按照惯例,假戏……容易真做。如果你觉得你能把控好一切,包括感情,那我祝你,”岑安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
    岑安用力地箍了下他的腰,才撒手,滚到床的另一侧,背对着江烬。
    他把被子全让给了江烬,房间里的温度对他来说,不盖被子也没事儿——
    作者有话说:
    此刻,蓝医智能病床的CPU都快干冒烟,内心os:我是单人床啊单人床!!两个人,身体参数怎么调,怎么调?没给我设定算法啊我不会啊!这俩人睡个觉还分那么开,要不我把他俩掀到一块去,取个平均参数得了?
    [菜狗]
    【下章15号早九点更,啵啵~】
    第40章 你是我的
    这一觉, 岑安睡到了傍晚,脑袋上套了个什么东西,有股轻微的压迫力。他伸手, 抓下来一个两指宽的弧形金属条,像女孩子戴的发箍。
    床被挪到了落地窗旁边,另一侧则用带木框的移动隔断隔了起来,颇具隐蔽性。
    岑安拉开窗帘, 特制玻璃滤掉了杂乱的霓虹和闪灯,让稀薄的暮霭清晰可见,天空仿佛褪了色, 墨滴般溅着大小不一的黑点, 移动速度有快有慢,分不清是飞鸟还是飞行器。
    岑安滚到床的另一侧, 将隔断移开一点, 探出个脑袋。
    病房里只有他和江烬两个人。江烬换上了深色正装,端正坐着, 时不时应上几句话。
    岑安竖耳听了一会儿, 原来是图灵侦查所开会, 属下在向他述职。
    江烬听到动静, 回头瞥他一眼, 指了指玻璃矮桌, 继续聚精会神地开会。
    桌子上是一盒做成葡萄模样的能量补充剂。
    岑安蹑手蹑脚地挪到盥洗室, 简单洗漱了一番, 又躺回病床, 摆弄起微机。
    他很快就跟D3搭上了线,D3的全息像投到他床边。
    “我姐怎么样了?”
    “她没事了。现在在舱里加速治疗,不便让你看见。”
    “没事就好。”
    D3忧心忡忡, “她的骨骼和肌肉很特殊,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岑安紧张起来,D3光是一双眼睛就能吊打所有医疗扫描仪,他说奇怪,那肯定真有问题。
    “别担心,只是有一丝我没看懂的异样,倒也不是坏事。”D3安慰道,“我会尽快弄清楚的。”
    “真不是坏事?你还说零号疫苗不是坏事呢。”
    D3笑了一声,“她真的没事。”
    岑安稍稍松口气,也许云渺拥有某种特殊能力,比如霓音那种伤口迅速愈合的异能。
    “霓音呢?”
    “那小子累趴了,正睡着呢。”
    D3的眼睛泛着赤金的光芒,审视着岑安,“你身上的伤处理得不错,虽然看起来像新手干的。”
    “也就随便贴了几张……等等?!”岑安扒开领口,往身上看,那些一眼丑笨的止痛贴不见了,每一处都贴着裁剪细致的药纱,碘伏的颜色渗出来,显然是做过消毒的。
    江烬做的么……他又摸摸大腿,腿上也有。
    “这又是什么?”岑安拿过睡觉时脑袋上戴着的“发箍”,问D3。
    “稳定神经元活动的,用来防止噩梦。”
    岑安往隔断外看了一眼,冷硬的下颌线、不苟言笑的冷酷表情,像终年不化的冰山……简直和昨晚温柔蛊惑的样子判若两人,虽然那的确是装出来的,可他不是挺嫌弃我的么,怎么还给我包扎伤口、助我安眠,还不让我知道?切,小媳妇儿作风……
    “你傻笑什么?”D3突然出声。
    岑安一愣:“啊?笑了吗?”
    岑安摸摸脸颊,窘住了,好在D3没有追问。
    “早上,江漓院长来过。”D3说。
    “哦,她说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那会儿刚开始给你姐做手术,她就隔着玻璃看,走的时候给这边儿调了一批更高端的设备,将病房设为任何人不得进入的模式,包括主治医生——她的出现差点儿吓死我。哦对了,她还把我这周的班儿全调了,我可以无所事事地待你病房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安会心一笑:“问题不大,她不会坏事儿。”
    “好吧。”D3没有多问,转身看着四周:“你这是在谁的病房里?”
    “江烬。”
    D3颇为惊讶地“哦”了一声,又问:“你要浪到什么时候?”
    “还得再待一段时间。回去后,我很快就会回监狱,再出来恐怕就难了。所以,我得在这期间找贺时洄,拿祁越留给我的东西。”
    “他让你去哪儿找他?他家里,办公楼,还是蓝朔的某些地盘?”
    “诶?好问题,”岑安眼睛亮亮地看着他,D3提醒了他,“他没说啊!”
    D3无语半晌,沉吟道:“今天是19号,每月的19到21号,他白天一定是待在蓝朔集团总部的,晚上则整宿整宿地待在鲸之教堂,这样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十年。”
    “鲸之教堂……”岑安记下这个名字,“他在那里干什么?”
    “悼念亡妻。”
    岑安一愣,“十年?他的妻子……”
    贺韶的母亲、江烬的姑姑,竟然离世十年了?
    “嗯。”D3领会到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岑安有点犹豫,“那如果我去鲸之教堂找他,会不会太打扰人了?”
    “他有没有跟你说,去见他的路有难度?”
    “说了。”
    “那就是了。”D3笃定道,“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是希望你去鲸之教堂的。在那里,他可以不用伪装。他对祁越的东西很看重,甚至可以用……虔诚来形容。”
    D3说完,看时间差不多了,掐断通讯,全息像倏地缩成一条线,消失了。
    岑安拧着眉,保持着一个姿势许久未动。虔诚?贺时洄这是拿祁越当神明了?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在贺时洄眼中看到的祁越,一头利落的银蓝头发,贴满脸部轮廓的金属,扎进身体的导线……
    一股低落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他闭上眼,躺下去,努力不去想祁越。
    又过了半个小时,江烬的会议终于结束了,“哗”地一声拉开隔断,侦查官正装将他的眉眼衬得英气利落。
    “烬哥。”睁眼看见江烬,岑安瞬间恢复元气,从床上一跃而起,肚子却突兀地叫了一声。
    “我好饿。”岑安说。
    “为什么不吃?”江烬指着桌上原封不动的能量剂。
    “科技狠活儿谁爱吃谁吃。这玩意儿就是为你这种工作狂设计的吧?我是受够了。”
    “你还挑上了?”
    岑安看他心情不错,提议道:“烬哥,我们出去吃点儿像样的吧,边吃边聊聊昨晚的事?”
    “不去。”
    “为什么?”
    “麻烦,没空儿。”他扯了张椅子坐下,“就在这儿聊。”
    “我不,我一定要出去吃饭,不然我拒绝沟通!”
    江烬指着地面:“你再撒泼打滚给我看看?”
    “烬哥,吃完饭,我们就去鲸之教堂吧?”岑安放大招一样,将下一步行动披露给他。
    江烬果然敛了神色:“去那里干什么?”
    “找贺时洄拿点儿东西。”岑安诡秘一笑。
    江烬摘下领口的通讯器,输了什么,“再等十分钟。”
    岑安一脸苦相:“为什么还要饿我十分钟?”
    “给我们配衣服,配枪。”江烬看向他的眼神颇为苦恼,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麻烦。
    江烬走到病房另一侧,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秀气的机器。过了一会儿,江烬端来两杯热腾腾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上浮着绵密的金色泡沫,本来还习惯性地做了个爱心图案,江烬怕这小子得寸进尺,又给打乱了。
    “没有科技狠活儿,垫一下吧。”
    “我真是三生有幸。”岑安抿了一口,连声夸赞,给足情绪价值。
    江烬往咖啡里扔了块糖,慢慢搅弄着:“那天,你只是告诉我,贺时洄就算误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怎么样。你跟他还谈了别的?”
    “嗯。”岑安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贺时洄认识我父亲,我去找他拿父亲的遗物。”
    “你父亲?”江烬惊讶地皱起眉。
    “他叫祁越。你听说过吗?”
    江烬摇头。
    “他们算是……旧交。”岑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旧交”这两个字更适合祁越与贺时洄。
    江烬忽然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岑安困惑地看着他。
    “我要跟你一起去见贺时洄。”
    “哦,好。我本来就打算喊你一起去……”
    “我要告诉他,你是我的。”
    “啊?”
    江烬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好久,“岑安,你既选择了与我同行——我是说‘同行’,不是‘合作’,我们就要彼此忠诚。你很优秀,无论哪方面都是贺时洄喜欢的人才,你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岑安莫名其妙,反应过来时,又想笑:“烬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江烬不置可否:“他不是你父亲的故交吗?仅凭这一点,你对他应该有很多好感吧?”
    岑安摇头,认真地说:“烬哥,我对你好感更多。”
    “仅仅是恢复舱里睡一起的暧昧关系还不够,我得告诉贺时洄这一点,你已经是我的了。”
    “你有点儿像对外宣誓主权的小媳妇儿……嘶!”
    岑安刚把脸凑过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掐。
    他把一整个下巴交到江烬手里,委屈巴巴道:“你好凶啊,烬哥……”
    机器人送来的衣服有点像岑安刚穿越过来那天的着装。镭射面的长款风衣,糅合了高性能、多功能的纤维材料,工装裤和高帮多孔马丁靴,腰上隐蔽地挂了三把军刀、两支手枪,兜里还有压缩好的防毒面具和雨衣。
    “烬哥,有必要吗?”岑安摆弄着手枪,“要靠近那种有政治身份的人,应该少不了全身检查吧,还不是得缴械?”
    “你不吃饭了?这年头出门在外,没武器可不行。”
    他们迅速换好衣服,挂好装备。
    江烬给岑安理顺乱糟糟的头发。褪去囚服与病号服的岑安,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了点。
    出发前,岑安将他亲手做的咖啡喝了个干净,却见江烬仍然站在暮光中,神情恍惚。
    岑安笑道:“想什么呢,烬哥?等你想明白我都饿扁了。”
    “岑安,我从未有过信仰,但我会给足你忠诚。”江烬看着岑安脸颊上被他掐出的一块淡红色,将掌心轻轻覆在那上面降温,“请你,也务必对我忠诚。”——
    作者有话说:
    引注: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里的诗句。
    嘶~就是说,,烬哥你到底是真没安全感,还是故意钓他啊[问号][问号]
    【下章明天早九点更,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