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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惊艳的眼神太过明显, 裴子辰一眼扫过,便心知这个人在想什么。


    然而抬眸看了一眼周边横七竖八倒着的三个男人,懒得再多看一眼, 干脆提步走到船头, 抬手一挥。


    雾气散开, 便见旁侧海水之中, 双眼猩红的妖兽密密麻麻蛰伏在船身周边,裴子辰目光横扫, 手指一抬, 光剑千万悬于海面,将整个海域彻底封住。


    威压肆无忌惮压在整个海面之上, 裴子辰语气淡淡:“上前就死。”


    妖兽闻言,俱是蛰伏在海中, 一动不动,瑟瑟发抖。


    裴子辰见妖兽消停,回头看了江照雪一眼, 就见女子身若柳叶,歪在船上。


    仔细端详, 她比他记忆里似乎更清瘦几分, 睡着时眉头紧缩, 看得人心上生怜。


    海风袭来, 她不自觉轻颤了一下,裴子辰唇线紧抿, 最终还是抬手落下一张鸦羽披风, 覆在了她身上。


    她整个人被他的披风包裹,只留下一张清丽漂亮的小脸露在月色下引诱他。


    巴掌大的脸,肤色白皙如玉, 唇色却异常莹润。


    裴子辰想起她方才吃下的荔枝,丰唇半裹,晶莹剔透的肉身被一口咬破,炸开丰盈的汁水,汁水浸润在桃花唇瓣上,更显艳丽非常。


    将将压下去的某些绮念又生,但一想到这荔枝来源,他目光落到旁侧那个叫蝶蓝的侍从身上,又冷眼滑过,转身看向海面,不再看她。


    其实他本来是不打算与她再见的。


    之所以答应她来九幽境,不过是那日察觉天命书在她身侧窥伺她。


    虽然他没有李修己的记忆,但他这具躯体本能性对天命书极为排斥,只有九幽境能够隔绝天命书窥探,所以他才同意她过来,只想等解决完天命书之后,再将她送走。


    因为怕来的路上生出什么变故,他才特意去接人,本是想单独带她渡舟离开,没想到一拉住她,她就开始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一签之缘。


    他记忆虽然混乱,但这件事他还记得,他清楚记得她给李修己赠那一签时他站在她身后端望的感觉。


    那一刻他清楚意识到,他从来不是特殊的。


    她救他,对他好,从来没有什么特别。


    所以裴子辰就算死了,她也可以立刻另寻新欢,带着其他男人寻欢作乐,另外找个十七岁少年,取个和他相似的名字,就算是缅怀了。


    那一瞬他克制不住想要质问她,看看她还能说出多令他恼怒的言辞。但却在靠近她时,看着她覆目站在他面前,懵懂无知、只握着他的手仰头等着他回应那一刻,他那些质问统统化作了一种隐秘的欲望。


    想亲她。


    海水潮起潮落,孤舟仅剩她人。


    他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人,竟发现自己那些愤怒怨恨痛苦酸楚都化作不可自控的欲念。


    想要她。


    他憎怨自己不争气,又怕自己不能忍耐,才化作一只乌鸦,忍了其他人上来,想与她离远些。


    离得远,他才不会失态。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化作乌鸦,反而让她更容易亲近,被她抱在怀里摸了一路,刚好旁观她和其他人打闹嬉戏。


    这个弹琴,那个捏肩,还有一个当作小心肝的新徒弟,一路热热闹闹,好不快活。


    于是这一路他冰火交加,生死难熬,她却可以从容惬意,游戏人生。


    两相对比,他更觉怨怼,想着忍过去就完了,她却敢主动挑衅,打定主意给她点颜色看看,最后还是又受她引诱,给她披了衣服。


    邪火难消,在心头左冲右撞,又不知当做些什么。


    只能努力平息着自己心境,等船“哐”一声撞到暗礁到岸,裴子辰便知已经到达九幽境,他告知自己休要在这样的小事上挣扎,便转身召回披风,提步欲行。


    但没走片刻,方才这三人和江照雪寻欢作乐的模样历历在目,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


    想了许久,冷笑一声,只觉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大步走回江照雪身侧,半蹲下身。


    “既来了我的地界,便当客随主便,”他抬手往江照雪额间一点,魔息钻入江照雪身体之中弥散开去,看着自己魔息环绕在她周身,裴子辰眼中冷色终于缓和下来,语气也带了不自觉的温柔,“且乖生些罢。”


    说完,他站起身来,抱着鸦羽披风,抬手在海滩上开了一传送光门。


    他大步跨入光门之中,出来时,便已到了苍都魔宫,魔宫前周山周石周悯周怜四魔已经带着数千弟子站定,看见裴子辰一个人走出来,众人慌忙跪下行礼:“魔主圣安。”


    裴子辰淡淡应了一声,扫了一眼,见新罗衣不在,特地放下心来。


    新罗衣以慕锦月身份去过真仙境,若江照雪看见新罗衣,难保不会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他不想惹事,便特意让新罗衣回避,命四魔中最圆滑的周山周怜主持接待事宜。


    四魔都知裴子辰去是接江照雪,见他孤身回来,虽然心中奇怪,却也不敢作声。


    周山率先起身,跟着裴子辰过去,恭敬道:“主上,路上可有意外?”


    “无。仙主暂且安睡,一会儿派人接应,别说我在沧溟海接过她,其余一切照旧安排。”


    裴子辰知道周山要问什么,提前都给了答复。


    周山放下心来,又多问一句:“那仙主一行人照旧都居住在静心苑?”


    这话出来,裴子辰脚步一顿,他抬眼看向周山,眼中竟是冷意:“你让他们住一起?”


    周山察觉他不悦,惶恐低头,连忙解释:“属下是想仙主养尊处优,九幽境妖魔万一侍奉不周……”


    “分开。”


    裴子辰果断开口转身,斩钉截铁吩咐:“其他人住静心苑。”


    “那仙主……”


    周山迟疑着,完全不敢作主。


    裴子辰沉默许久,定了主意:“送我宫里来。”


    听到这话,周山大惊,裴子辰气息却是缓和许多,转身离开。


    周山站在原地不动,其余三魔上前来,周怜好奇看他一眼:“你愣什么神呢?”


    周山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那个……主上说,稍后将真仙境的人分开。”


    “所以呢?”周石听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其他人送静心苑,但仙主……”周山终于有些缓过神来,喃喃道,“直接送他宫里。”


    众人一听都有些愣住,周怜最先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欢喜道:“没想到主上也是喜欢女人的!早知如此,我就……”


    “收收你的骚脑子。”周悯一听,喑哑之声开口,只道,“主上看重中的不是女人,是江照雪。速将此事告诉左使,江照雪对主上影响太深,变数太大,如有必要,或许……”


    周悯想着,抬眼看向裴子辰离开的方向:“应该想办法让沈玉清,来一趟九幽境了。”


    *** ***


    江照雪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便发现船已靠岸,停在海滩之上。


    她迷迷糊糊睁眼,便见旁边叶天骄青叶等人也刚刚醒来。


    天刚刚亮起,海浪声有节奏拍打而来,江照雪缓了片刻,骤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她一动,船都震了一下,叶天骄慌忙扶住船身,急道:“怎么了?”


    江照雪警觉看了一旁,下意识开口:“乌鸦呢?”


    众人面面相觑,阿南茫然开口:“乌鸦?我?在这儿呢!”


    “不是你。”


    江照雪看了一眼旁侧阿南,这才想起来,昨夜她和那个乌鸦男斗法之时,所有人都还在昏睡,自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现下问他们,大约也是一问三不知。


    江照雪先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确认没什么异样后,这才确定那人只是攻撃了他的识海,却没对她做什么。


    这让江照雪有些奇怪,旁边叶天骄青叶蝶蓝蝶青几人却已经是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衫后来到江照雪面前,蝶蓝率先伸出手,恭敬道:“女君,起身吧。”


    江照雪闻言伸手,在即将触碰到蝶蓝时,蝶蓝却猛地收手,江照雪疑惑抬眼,就见蝶蓝震惊看着江照雪,疑惑道:“女君?”


    “蝶蓝?”


    “您……”蝶蓝看了看自己的手,茫然道,“刚才不是您在打我?”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茫然:“我何时打你?”


    蝶蓝定了定心神,忙道:“或许……或许是我错觉。”


    说着,他再次伸手,恭敬道:“女君起身……”


    “罢”字未出,江照雪才将将要碰到他,一股剧痛再次传来,蝶蓝瞬间收手,捂着自己的手,疼得眼里带了几分水汽,压着声道:“女君,要不换弟弟过来吧?”


    江照雪有些茫然,就见蝶舞似是委屈,率先跳下小船。


    蝶青疑惑上前,却还是伸手去扶江照雪,恭敬道:“女君,请。”


    江照雪闻言伸手,尚未触碰到蝶青,蝶青面色巨变,立刻收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忙道:“女君,还是让青叶来吧?”


    说完,蝶青立刻跟随着蝶舞上前,两兄弟站在一旁,低声议论什么。


    江照雪皱起眉头,正想说她其实也不用人扶,旁边叶天骄就凑过来,高兴道:“什么新鲜事儿,我来扶了试试。”


    说着,叶天骄主动伸手,江照雪正要扶他,叶天骄立刻收手,震惊看着江照雪,似是明白什么,随后赶紧催促青叶:“青叶,你试试。”


    叶天骄说完就小跑跳下小舟,跑到旁边蝶蓝蝶舞的队伍里,跟他们小声说什么。


    青叶茫然上前,伸手给江照雪,江照雪这次手疾眼快,没给青叶躲避的机会,一把拉住了她。


    青叶被她拉到那一刹,脸色巨变,忍不住将江照雪猛地往沙滩上一甩,大喝出声:“好痛!!”


    江照雪顺着青叶的力道飞到岸上,疑惑看着自己的手掌,抬眼看向周边众人:“你们碰不了我?”


    旁边三个男人明显已经确认过,纷纷点头,蝶青认真道:“女君,我们一碰您便觉如雷霆加身,痛苦不堪,您……”


    所有人打量着江照雪,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她只是和那个乌鸦男打了一架了啊。


    “我知道了。”


    江照雪反应过来,那人对她的确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好意。


    他就是见不得她过好日子,特意给她设了这种小人咒术!


    江照雪想明白,冷笑一声,立刻道:“天道有召……”


    说完,后面解除法咒的话却是怎么都念不出来。


    第九境的命师说是言出法随,本质也只是简化了赌运的过程,现在她开不了口,就是对方实力远高于她,她无论如何都赌不赢。


    想明白这点,江照雪心里更是窝火,愤愤一甩衣袖,认命道:“行吧,先去九幽境。”


    说着,江照雪回头看向叶天骄:“辰儿,带路。”


    现下九幽境也没派使者来接,说不定是被那个乌鸦男带错了路。


    叶天骄得话,赶紧上前,领着众人道:“瞧,那里有个传送门,九幽境的海域正门链接苍都郊外,他们应该会派一些人在那里接我们,在郊外整顿之后入城。不过这门一看就不是正门,也不知道咱们来了哪个深山里的传送门,反正先到九幽境,咱们收拾收拾,再他们传信,让他们派人接我们去苍都。”


    江照雪听着,心中安定几分,自己随意整理了一下衣饰发冠,好奇着道:“他们派人的话,李修己会过来吗?”


    “这我哪儿知道?”叶天骄心中捉摸不定,只思考着道,“但周山周怜肯定会来,他们是四魔里最擅长和人交往的两个,周山贪财,周怜喜色,周石好武,周悯嗜杀。所以一般做好事的是周山周怜,动手作恶的是周石周悯。反正你进了魔宫,其他人都别管,只要把答应我的事做到,我答应你的,也一定能做到。”


    江照雪闻言,抬眸看他,见叶天骄眼中严肃,点了点头:“我知道。”


    “哎呀,不过你也别紧张。”


    叶天骄安抚道:“九幽境就那么回事儿,你信我,只要你得手,咱们一定能全身而退!”


    “是我。”


    江照雪淡淡瞟他一眼:“不是咱们。”


    “哎哟,我的亲姐,”叶天骄凑上来,下意识想拉她套近乎,但一想方才被雷劈的感觉,赶紧又收手,只一面倒着走,一面耍着嘴皮子,“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把我扔在九幽境的。而且你放心,我不是无用之才,只要你能稳住李修己和新罗衣——”


    说着,叶天骄一脚踏入传送门,声音从传送门外传来:“就九幽境四魔那种货色,我一个能打十个!”


    “要你一个能打十个四魔,”江照雪听着笑起来,跟着抬脚踏入光门,漫不经心道,“我就能打十个李修己!”


    “是么?”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声音传来,江照雪一愣,抬眼看去。


    便见巍峨宫殿耸立高处,宫殿前方,红毯一路铺到自己脚下,蛇环乌鸦魔气一丈一旗,在风中猎猎飘扬,红毯两侧数千魔修手持兵刃眼神冰冷看着他们。


    而这些士兵前方立着四个青年。


    一个看上去男子二十七八,一身白衣,腰悬铜钱,手中一把折扇,写着“财运亨通”;


    一个红衣女子身形丰满,衣着暴露;


    一个身形魁梧,手持双锤;


    一个瘦弱矮小,一身黑袍将自己隐匿其中。


    江照雪一眼认出这就是四魔中的周山周怜周石周悯。


    周山周怜笑意盈盈,周石则直接将锤子放到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周悯看不见表情,但江照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善意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对这着这群人说了什么,江照雪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叶天骄悄无声息退到江照雪身后。


    青叶也带着蝶舞蝶蓝走了出来,看见这浩浩荡荡宛若接亲一般的场景,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再想想刚才自己女君放出的豪言壮语……


    他们都安静的跟着叶天骄躲到了江照雪身后。


    江照雪一人迎着九幽境寒风,听着周山微笑道:“在下九幽境四魔之首周山,久仰仙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豪气云天。我主上半神之躯,当年真仙境十位渡劫修士生祭性命,才封印我主上两百年,仙主不过刚入渡劫,这位随从看上去也不过金丹,二位就能以一打十,果真少年英才啊。”


    “哈……”


    江照雪听着,硬挤出一个笑容:“周道友玩笑了,我尚年少,哪儿有这个本事。”


    说着,江照雪认真道:“你听岔了。”


    话音刚落,整个九幽境妖魔整齐划一的“哐”一下砸了砸手中兵刃,江照雪立刻把脖子梗得更直了些。


    周山微微一笑,也没揭穿,只同另外三人分到两侧,恭敬道:“魔主已为仙主设宴接风洗尘,仙主请。”


    人家没有主动揭露尴尬,江照雪也不会自讨苦吃,赶紧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跟着对方的指引往前。


    一行人被四魔夹在中央,守着众人注视,挺着脖子走向魔宫。


    江照雪虽然也不是头一次见这么大阵仗,但是就这么势单力薄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魔修的情况下,被一境精锐围着往里,的确还是头一次。


    她心上有些发慌,但一想自己好歹也是个九境命师,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


    打不赢,就跑。


    跑总是能跑的。


    一想这个最坏结果,江照雪安定下来,在周山等人的指引下,进了魔宫大殿。


    大殿已经准备好宴席,江照雪被安排在最上方纱帘之后,其余四人被安排下离她离得老远的下座。


    江照雪一看位置安排,立刻询问周山:“周道友,我不擅饮酒,可否让我这徒儿随我上去,替师代饮?”


    周山闻言,看了一眼她旁侧低头装死的叶天骄,笑了笑道:“江仙主,饮酒若无诚意,不如不饮。魔主不喜外人,见江仙主已是破例,这位弟子……”


    周山斜眸看去,“他配吗”三个字几乎赤裸裸写在了脸上。


    江照雪一时有些尴尬,周山笑着道:“魔主正在等您,您还是上座吧。”


    江照雪闻言知道也不好强行带叶天骄上去认人,只能含笑点头,反正后面他们应当也是安排一处住下,有的是时间确认目标。


    江照雪不再强求,跟着宫女上前,提步走到高台,老远便见金色纱帘之后,端坐着一个身影。


    纱帘设了法术,她看不出里面人的容貌,但仅凭坐姿,便知应当是个生得极为俊美的人。


    虽然来之时已和李修己打过照面,但现下要同席而坐,江照雪还是有些紧张,实在捉摸不透一千年后的李修己到底是什么性情,甚至她都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模样。


    当年分别之时,他仅有十七,记忆中是个极为清瘦的少年,面容俱毁,隐约与裴子辰十七岁时有几分相似姿态。


    如今千年过去,修士一般会将自己的容貌定格在青年时期,也不知他青年……


    江照雪想着,前方宫女已经为她卷起纱帘,她下意识抬眼看去,就见侧方主座之上,青年静坐案桌之后。


    他一身广袖紫黑色华衫,层层叠叠,与衣饰同纹发冠高束,镶玉坠珠,华贵非常。


    他带着银白色的面具,遮住半张面容,薄长漂亮的唇和下颌,以及那双宝石明星一般黑色的眼睛。


    和想象中狂傲放肆的魔君不同,面前人气质极为内敛,静影沉璧,如潭如渊。


    带着一种中洲修士向往的君子沉静,看得江照雪一瞬恍惚。


    心砰跳而起,只觉似曾相似。


    然而瞬间又意识到,李修己其实当年就与裴子辰颇为相似,虽然性情有些许不同,但李修己这一生若算有人教导,那裴子辰当算他第一个师父,那一千年后有裴子辰的影子,似乎也并不奇怪。


    可能是她目光凝视太久,对方也终于察觉,迎着她的眼神看来,神色冷淡疏离,想了片刻,颔首道:“江仙主,坐罢。”


    说不上礼貌,但以李修己的辈分而言,也算是优待。


    而这一声客气的招呼,也让江照雪瞬间反应过来,若是裴子辰,他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她心上顿敛,这才反应过来,颔首上座。


    她身上外套繁重,旁侧侍女主动上前想为她褪去,江照雪怕惊住这些姑娘,赶紧按住她们,解释道:“我身上有咒,碰不得。”


    侍女一愣,下意识看向主座上的裴子辰,江照雪也跟着看去,就见青年微微颔首,气息相比刚见时,明显温和不少,轻声道:“下去吧。”


    侍女如释重负,推出纱帘。


    江照雪不用侍女,旁边“李修己”也一人未留,纱帘中一瞬只剩江照雪和“李修己”两人,那人的存在感就变得异常强烈。


    她忍不住侧目去看这个一直以来只在传奇中的人。


    她对他的记忆,要么是年少时那个孩子,要么是大家传说中的魔头,而这两者始终难以共存。


    如今见到,她不免好奇,只是一眼扫去,就是那张格外显眼的银白面具。


    她注视着面具,时间久了些。


    对方察觉她目光,直接转头迎了上来,平静询问:“仙主在看什么?”


    “哦,”江照雪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直接,有些尴尬笑了笑道,“我就是有些好奇,帝君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仙主不知吗?”


    对方反问,江照雪一愣,随即有些意外。


    李修己当年是凡人时的确容貌尽毁,但现下他已是半神之躯,那些凡躯上的疤痕应该尽数消散。


    若他想刻意留下,应当不会介意示人,不该带着面具。


    若他不想留下,那也是轻而易举。


    除非……


    他不是李修己。


    江照雪一时无法确认面前人身份,不由得看了一眼下方的叶天骄。


    这纱帘从外往里看什么都看不清,从里往外看,却仿若无物。


    江照雪一眼扫到叶天骄,就见他被安排在周怜旁边,周怜殷切倒酒,他埋着头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江照雪暗骂他窝囊,正想传音,就听旁边“李修己”开口道:“仙主远道而来,先饮一杯,算作本座迎客礼。”


    “李修己”敬酒,江照雪赶忙回神,端起酒杯,和对方隔空行礼。


    两人一饮而尽,这酒喝上去似是果酒,酸酸甜甜,江照雪对这种好喝酒颇为警惕,她估摸不出这酒的劲头,也怕自己喝酒误事,赶忙主动挑起话题,一双眼笑意盈盈看着“李修己”,好奇道:“帝君,这是什么酒?喝上去似是果浆一般,应当不容易醉吧?”


    “是用米和迷醉果酿造,”对方语气淡淡,自己喝了一杯,斜眼瞟了一眼江照雪又重新满了的酒杯,淡道,“容不容易醉看人,想醉的人便醉,不想的人会清醒。”


    听到这个解释,江照雪放心几分,觉得九幽境安排得也算妥当,转头端了杯子想敬酒,就听对方又道:“若是有想见的人,那最容易不过。”


    这话让江照雪一僵,就见隔着纱帘看着下方歌舞,似是漫不经心道:“周怜旁边那个,听说是您新收的弟子?”


    “哦,”江照雪反应过来,暗自将酒杯放下,接了话道,“是,是我新收的弟子叶辰。”


    “看上他哪一点啊?”


    对方随口询问,江照雪却觉有些奇怪,之前这人说话都是客气疏离,可这句话中,她却清晰听出了几分攻击性来。


    对方似乎也察觉自己言语不妥,抬眼看她,目光中带了几分歉意道:“抱歉,是本座唐突。”


    没想到李修己会主动道歉,江照雪赶忙道:“无妨,只是,”江照雪眼中带了试探,“您怎会突然问起这些?”


    “因为本座当年见过裴子辰,”,对方转过头去,抿了一口酒,语气不咸不淡,“本座觉得,收徒一事事关重大,当年你没收裴子辰当弟子,今日收了这位叶辰,想必是此子天赋非凡,应当是比裴子辰,讨仙主欢心百倍才是。”


    说着,青年斜眸看她,面上带笑意:“本座说得对吗?”


    第112章


    李修己问话尖锐, 江照雪一时很难辨认,他到底是在为裴子辰不平,还是在试探叶天骄身份。


    如果是前者, 那面前人应当就是李修己, 他既然记得裴子辰, 会为裴子辰鸣不平, 那对她应当不是如今的态度。


    就算没有善意,也不该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模样。


    若是在试探叶天骄的身份……


    江照雪心上警惕起来, 只觉这就太过复杂了。


    九幽境内斗激烈, 不然叶天骄一个右使也不会被驱赶出来,而面前人要么是新罗衣安排的傀儡, 若当真是李修己,看他今日态度, 他应当与新罗衣是一条线,叶天骄把她诓哄过来,她的处境怕是比叶天骄形容危险数倍。


    她不敢随意应答, 只推脱着道:“裴子辰是我当年道侣的徒弟,哪里有与道侣抢弟子的?若他天赋极好, 那我帮着教养就是。”


    “若他不是沈玉清的弟子呢?”对面人继续追问, “你若有机会收他为徒, 你会选裴子辰, 还是叶辰?”


    这话问住江照雪,她犹豫之时, 裴子辰平静看着她。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 江照雪是有过收他为徒的机会的。


    当年他拼了命爬上灵剑仙阁的天梯,第一声“师父”喊的是江照雪,只是她根本没起过收他为徒的念头, 轻而易举一句“我是你师娘”,就将他变成了沈玉清的弟子。


    一想起这件事,裴子辰便觉自己问得无趣,他垂下眼眸,喝了一口杯中酒,轻声道:“是本座多事,江仙主择徒,是江仙主的私事,本座多问了。”


    “帝君客气。”


    江照雪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不过,帝君这么关心裴子辰,是记得当年之事,想为裴子辰打抱不平吗?”


    “仙主说笑,”青年轻笑,只道,“千年故人,记住就不容易了,谁还会多在意呢?”


    说着,对方又将目光落到叶天骄身上,淡道:“只是好奇仙主这位弟子,是什么少年天骄罢了。”


    “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一听“天骄”,江照雪便觉对方意有所指,赶紧道,“只是个普通少年,出身凄苦了些,又与子辰有几分相似,还爱撒娇了些,所以才破例收徒。”


    “相似?”


    对方明显不信,只问:“哪里相似?”


    “呃……”


    江照雪挣扎着,寻找着叶天骄和裴子辰相似之处,拼命组织着语言:“长得好?名字里都有一个辰?年纪都小?”


    江照雪随便找了几个理由,才顺着方才的话,继续胡扯道:“他家里人都刚去世,便被我收留,如今对我十分依赖,所以此番出行九幽境,他只有金丹的修为,我还是带了过来。”


    “哦,”对方点头,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随意道,“着实可怜,所以仙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想问问帝君是如何安排住宿,”江照雪大着胆子道,“若是方便,还望帝君同下面人知会一声,能不能安排我与这位弟子同院?”


    江照雪说得客气,低头行礼,姿态尽显,然而对方却久久不言。


    江照雪疑惑抬眸:“帝君?”


    “此事本座不曾过问,”对方被她一唤,似才回神,转头又看歌舞,又喝了一杯道,“但仙主既提此愿,本座稍后知会他们。”


    听到对方同意,江照雪大喜,赶紧行礼:“多谢帝君。”


    对方没有多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专注看着歌舞。


    后面两人便安静坐在帘后,看着九幽境安排的表演,“李修己”礼数周边,时不时会给江照雪讲解一下九幽境的民俗风情。


    江照雪听得有趣,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不觉竟也喝了不少。


    眼看着下半场周山要带着九幽境的人上来敬酒,江照雪暗道不好,赶紧故作醉意升起,“哐”一下砸到桌上。


    周山正上前敬酒,看见江照雪直接倒下,进退两难,下意识看向高处裴子辰,就见裴子辰看了江照雪一眼,淡道:“仙主醉了,我送她回去吧。”


    “哦。”


    周山反应过来,赶忙道:“那我这就差人……”


    “她身上有咒。”


    江照雪听着“李修己”开口,心上一惊,就听对方淡道:“你们碰不了她,我送过去吧。”


    听到这话,江照雪突然觉得自己还能抬起头来再喝一轮。


    然而对方却没给她反悔的机会,已经走上前来,将她打横一抱,便抱了起来。


    江照雪浑身僵住,又立马逼自己不要僵硬,以免让“李修己”察觉,现在这么多人看着,最好的方式就是装死到最后。


    她装得似乎很成功,“李修己”完全没有意识到,抱着她出了大殿,吩咐身后人道:“传话给周山,仙主要与她的弟子同院,稍后将她弟子送来罢。”


    江照雪听着这话,心中稍安,只觉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要好说话些。


    她安安心心在对方怀中装死,裴子辰就抱着这个异常温顺的人往自己寝殿走去。


    他自然是知道她没醉的,她的酒量他清楚,今日的酒她若不想醉,谁也灌不醉她。


    只是她想休息,他便顺了她的意,也刚好将她单独带回自己宫中,免得还要想诸多理由。


    天命书不能窥探的地方只有九幽境,但九幽境也人多眼杂,新罗衣对江照雪的态度未知,将她放在静心苑他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他的寝殿最为安全。


    九幽境是李修己一手创建,他的躯体可以感应九幽境所有地方,而他居住之所正是一个近乎“领域”一般完全由他掌控的存在,再安全不过。


    江照雪去了那里,老老实实待到他把天命书解决,这是最稳妥的地方。


    他心中盘算着垂,眸看了一眼抱着的人,她还在装睡,故作坦然,然而耳根却还是红了些许,心跳也异常快了几分。


    裴子辰不由觉得好笑,感知着她在怀中触感,克制住自己更多的动作。


    一路抱着她到达自己寝殿,江照雪一入裴子辰宫殿大门,便觉异样。


    这里的魔气太过纯正浓厚,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她的力量尽被压制,似乎是进了一个“领域”一般的存在。


    她心上顿时警惕起来,感觉着抱着她的人带她穿过庭院,踏上台阶,最后听见“嘎吱”一声宫门大响,他带着她踏入了一间格外空旷的房间。


    江照雪皱起眉头,意识到这里绝对不是客房,心中警惕着对方动作,只听见纱帐卷起之声,随后便觉对方将她温柔放在一张软床上。


    入床那一刹,独属于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江照雪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里到处是那人的气息,可是他明显是刻意遮掩过,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对方的气味包裹,却嗅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厌恶这个气味。


    看到她皱起眉头,对方似乎便知了她的感觉,解释道:“这里是我平日居住之处,今日一切皆已换新,但久居之后,难免沾染气息,你再住两日,便会习惯。”


    江照雪心上一惊,一时不知对方是在同她说还是自言自语。


    而对方明显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只继续道:“九幽境局势复杂,你身为仙主,乃众矢之的,只有此处完全受我庇佑,你现在此休息,你的人我会尽快安排过来,先好生歇息吧。”


    说完,江照雪便感觉对方放了一块石头在自己身侧,这才意识到,方才这人是在对录音石说话。


    她放下心去,继续装死,而对方说完之后,却也没有离开。


    他看着她。


    他端详着躺在他卧榻之上的江照雪,这里的床单锦被枕头都是他为她更换的,但都是给他备用之物,九幽境紫黑色为尊,因此这些东西都是紫黑色的颜色。


    而江照雪穿的是她从真仙境穿过来的一身白色金线礼服,礼服端庄典雅,层层叠叠,她像一颗被包裹的蜜糖,躺在他的床榻之上,被他的颜色环绕包裹。


    这画面看得他挪不开眼睛,血液沸腾而起,方才抱着她的触感萦绕指尖。


    江照雪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她不由得紧张起来,然而只是过了片刻,对方却又说了一句留在留音石中:“若是醒了,衣衫衣柜之中,记得更换。”


    江照雪:“……”


    好家伙,搞半天是洁癖的挣扎。


    但对方不打算做什么,还是让江照雪松了口气,只见对方说完以后,便从容起身离开,等他彻底关门离去,江照雪瞬间坐起,左右四顾。


    不出她所料,这里果然不是什么普通客房,俨然是这个魔宫主人才有的寝殿风格。


    她迅速下床,绕了一圈,便见这寝殿巨大,后方是一个可以游泳的温泉浴池,还撒着花瓣,旁侧净室、换衣衫的衣帽间一应俱全。


    哪怕是床,都要比寻常大上一倍。


    绕了一圈之后,江照雪脱了繁复的外衣,坐到一旁小榻上,梳理着现下的情况。


    她来到九幽境,先遇到了一个乌鸦男,这个人实力远高于她,攻撃了她的识海,却只给她下了一个不能被人触碰的恶作剧咒法,可见此人生性顽劣,但对她应当是友非敌。


    之后她遇到这个“李修己”,他的身份不能完全确认,他的意图也不甚清晰,但却可以确定一件事,他想困住她。


    这里看似是寝殿,但力量运行几乎与领域没有区别,也就是她在这个区域内一举一动,只看对方想不想知道,但随时可以知道,而且这个范围内,她的力量会被绝对压制。


    虽然那人说是为了她的安全,但若九幽境这么不安全,为什么让她来?


    让她来后,又为什么要困住她?


    说什么会安排她的人过来,她一个字都不信。


    他既然能将她带到这里,必然是经过李修己的许可,她的弟子,怎么可能住到李修己的寝殿?可见在酒宴之上,那人就是谎话连篇,一切都是为了稳住她。


    那他到底是不是李修己?


    他要做什么?


    若他是李修己……


    江照雪摸着袖中早已准备好的药丸盒子——


    她要不要把药喂给他呢?


    她心中琢磨,旁边阿南有些奇怪,歪头道:“为什么不喂?”


    “因为……”


    江照雪抬头看了看周遭,思考着道:“这里的力量运行与我们在舟上遇见那个乌鸦男是一样的。这里是李修己的寝殿,那个人对我没有恶意,也就是李修己心里并不打算害我。我当年就欠他一签,他若不害我……”


    她能害他吗?


    当年她就是为了活下去,想用裴子辰找神器。


    如今她又要为了裴子辰,再害李修己吗?


    江照雪心中发沉,想了片刻后,她又豁达起来:“罢了,还是先审审叶天骄再说。”


    “审叶天骄?”


    阿南一听,立刻紧张起来:“这里是李修己的领域,你传音会立刻被发现的!”


    “不会。”


    江照雪颇有信心,阿南疑惑:“你想怎么办?”


    “且瞧着吧。”


    江照雪说着,自己开了个领域在周身,抬手在周边一扫,便见黑气都奔入她手心之中。


    随后她直奔浴室,脱了衣衫,进入水池。


    这浴池奢华,堪比蓬莱,江照雪进了水里泡好,便伸出手来。


    “你想做什么?” 阿南赶紧跳到池边,有一种做坏事的激动。


    江照雪看它笑了笑,耐心解释:“灵力传音之所以会被察觉,是因为对方会发现灵力,若我们用的是他的力量传音,他自然不会察觉。”


    “他的力量?你怎么用?”


    阿南想不明白:“既然是他的力量,你就算用也必须转化成你的,那不也被察觉了吗?”


    “所以我只是伪造。”将她今日得到的所有属于那个人的气息都凝聚起来,缓声道,“我将他的力量环绕在我的灵力之外,伪装成他的力量,顺着领域传送出去。这样一来,叶天骄也可以辨别这到底是不是李修己。”


    叶天骄跟随李修己多年,对他的魔息应当十分清楚。


    说着,江照雪闭上眼睛,低声道:“天道有召,凝气。”


    音落刹那,阿南便见江照雪手心凝结起一团黑气,和整个领域的气息一模一样!


    而后这些黑气散开,江照雪手中又单出一道金光,这些黑气缠绕在金光之上,江照雪抬手一送,操控着魔气顺着领域力量运转方向流转而去,随着领域里其他魔力一起,流淌向外。


    她双指一并,放在唇边,郑重道:“天道有召,传音,叶天骄。”


    江照雪一开口,灵力瞬间窜了出去,没了片刻,江照雪便听一个茫然中带了醉意的声音传来,含糊着:“姐……姐?!”


    “是我。”


    江照雪长话短说,解释道:“时间有限,你回我两个问题。第一,现下传音给你的灵力上沾染的魔息是不是李修己的?”


    “是。”


    叶天骄回的毫不犹豫,随后反应过来:“怎么了?”


    这魔息里包含了今日那个带面具之人的魔息,乌鸦男、面具男、还有宫殿中的魔息混杂在一起,几乎一致,叶天骄既然肯定,那差不多就是确认了李修己的身份。


    “回我第二个问题,”江照雪没有搭理他,直接问,“你打算怎么复活裴子辰?”


    这话让叶天骄一愣,不由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


    “你有两个选择,”江照雪语气淡淡,没有半分商量,“要么现下告诉我你的筹码,要么我就拿你和李修己新罗衣换他们来帮我复活裴子辰,你自己选。”


    “不是!”叶天骄终于反应过来,“你让我跟你来九幽境就是为了方便威胁我?!”


    “你不把话给我说清楚,就想糊弄我过来给你做事,”江照雪嘲弄一笑,“空口白牙,你当我傻?时间不多了,告诉我你怎么复活裴子辰。”


    叶天骄一听,咬了咬牙,只能道:“裴子辰和九幽境有关系,他的魂魄现在就被困在九幽境,你把药给李修己吃了,我就告诉你他魂魄在哪里。”


    江照雪听着,心道果然,她冷着神色道:“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药?”


    “嗨,你别问了,”叶天骄被她问得头疼,痛苦道,“你只要知道,第一裴子辰是我兄弟我不会害他;第二,除了我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第三这药对李修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把药给李修己吃了,我们才有机会见面。第四,李修己脑子不正常一旦出现任何意外你一定要跑!不然真的会死……”


    话没说完,叶天骄的声音就消失了去。


    阿南颇有些遗憾:“啊呀,魔息用完了。”


    江照雪应了一声,她早有感知,但该问的也问清楚,后面的话也不重要了。


    第一,这个人的确是李修己。


    第二,裴子辰的魂魄在九幽境,叶天骄明确知道方位,而且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第三,叶天骄给李修己的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要不要信叶天骄的话呢?


    江照雪思考着,从水里起身,随意绑了件单衫走出去,回到床上,坐在床上把药取出来,研究了半天之后,还是有些看不出这药到底是什么。


    这药的成粉就是糯米面泥,加了点焦糖,生效的是藏在里面的符文,可这符文她的确分辨不出来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千年,叶天骄看上去再放荡不羁,也是符箓一道的大宗师,他设置的符箓江照雪的确有些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看了半天看不出来,江照雪也不再自找没趣,开始琢磨叶天骄言语的真实性。


    她给裴子辰招魂了很多次,始终没有动静,要么是魂飞魄散,要么就是按照叶天骄所说,魂魄被人困住。


    叶天骄知道裴子辰被困在哪里,还是唯一的知情人,这件事她随便找任何九幽境人核对就能知道,叶天骄没必要撒这种谎。


    而叶天骄的条件是让她给李修己下药,可她当年许诺给李修己一条生路,如果这药是毒药,断没有承诺了别人反手去给人下毒的道理。


    叶天骄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特意告诉她这个要对李修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若叶天骄对李修己没有恶意,他躲什么呢?直接和李修己认亲就是了。


    那叶天骄必定是有什么无法和李修己相认的难处,要在服用这个药之后,他才能解决这个难处……


    江照雪脑子将所有信息捋了一边,也想不出个头绪,干脆将药放回乾坤袋,清理了叶天骄传音留下的灵息后,扯过被子盖上。


    她躺着感应了一下青叶蝶蓝蝶青的情况,确认他们没有受伤出事之后,便放松下来。


    阿南在旁边扯了小被子盖在身上,见她睁着眼睛不言,好奇道:“你信叶天骄的话吗?要不要给李修己喂药啊?”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静静注视着阿南的小被子。


    这一张碎花被是裴子辰前些时日缝给阿南的,他缝这个小被子时,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比对碎花,裁剪布料,挑选了最好的棉花,每一针都缝得极为认真。


    她记得最初裴子辰学缝小被子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在泰州,叶天骄还暗暗嘲笑过他,说他像个小媳妇儿。


    想起三人年少的画面,江照雪心上一酸。


    阿南也有所感知,安抚着道:“就信他一次吧,好歹也是朋友,而且……”


    阿南喃喃,似是有些困了:”还能怎么办呢?”


    她要救裴子辰,人有亲疏,事有远近,她不能不信。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低声道:“明天观察一下李修己,看看怎么下手合适。”


    反正他也在骗她,说不定是个什么东西。


    阿南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含糊道:“还有,你那个法子保不保险啊?咱们计划不会都被人提前知道了吧?”


    “除非他很熟悉我,又或者有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法子才可能发现,”江照雪闭着眼睛,随意道,“但内容不可能知道的。”


    她传信用的手法都是加密之后再加密,也就叶天骄这种符箓天才能破解。


    李修己修鬼道,但本质传承是剑修,不可能有叶天骄这种能耐。


    听到江照雪的解释,阿南终于放心睡去。


    而江照雪在这空荡的大殿,静默着,过了许久,还是有些睡不着,恍恍惚惚间,她依稀想起“李修己”宴席上的言语。


    “若是有想见的人,那最容易不过。”


    想见的人……


    这个念头一出,江照雪突然觉得酒意升腾上来,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醉过去,慢慢便失去了意识。


    没了一会儿,一股凉风卷席大殿,只听“嘎吱”一声声响,紫黑衣衫青年去而又返。


    黑履踏上玄色大理石地板,金丝银线绣着的衣摆如流水淌过地面,黑色气息随着他的进入涌灌而入,一瞬遮天蔽日,将所有月光遮挡,把整个房间都化作一片黑暗。


    江照雪眉头微皱,挣扎着抬眼,却是有些睁不开。


    只迷迷糊糊隐约看到床纱之外,似是有个人走了进来。


    床纱隔绝了对方具体的模样,只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形,他宽袍散发,身形清瘦,随着脚步声越走越近,最后停在床帐前。


    周边雾气慢慢散开,房屋门窗早已关闭,月光透过镂空雕花婆娑而入,青年卷起床帘,目光如有实质,一点点扫视在她周身。


    江照雪浑浑噩噩,似在梦中,她试图挣扎,却觉得全身酸软无力。


    而对方明显也察觉她已经被彻底控制,动弹不得,弯腰抬起她的手指看了看,低头轻嗅片刻后,又放了下去。


    谁?


    江照雪迷糊作想,对方明显不会回答。


    她只觉对方坐到床榻边上,垂眸看她,轻声呢喃:“不是说了会帮你把人安排过来吗,就这么着急?”


    说着,青年衣袖之下,黑气如蝮蛇蜿蜒而出,钻入她袖口衣裙。


    冰凉滑腻的触感缠绕上她的皮肤,仿若有人手掌轻抚摩挲,江照雪紧皱眉头,呼吸不由得乱了起来。


    青年静静看着她,声音似在天边,任由那些魔气幻化的长蛇游弋在她身躯之上,低声询问:“一夜都分不开,在同谁说话呢?”


    江照雪没有应声,长蛇巡视过她周身,开始轻轻舔舐,似乎越发仔细品尝辨别着什么,她呼吸越发急促,青年眸色却是越沉越暗,语气中带了冷意:“半点灵息不留,你倒是把人藏得好得很,来,让我看看。”


    一条长蛇缠绕到她腿根,青年俯下身来,似是端详着她,温声警告:“若是我看不出来是谁……”


    魔气克制不住从青年袖间溢出,化作两条长蛇将她腿拉开,其余游走在她身上,汗水从江照雪额前滴落,青年盯着唇齿微张间隐约透露的小舌,感受着那些魔气带来的触感,他也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宣告于她,只双手撑在她身侧,克制不住贴近她,哑声宣判:“那就要受罚了。”


    说罢,蛇信一卷,女子整个人宛若弓弦,惊颤出声。


    那声音仿若号角,袖中魔气瞬间化作密密麻麻小蛇朝着床榻上的人奔涌而去。


    女子声如昆山玉碎,混杂着喘息之声,在大殿肆无忌惮散开。


    听着那声音,青年眼神颤动,一双眼如同压着岩浆的冰面,一动不动盯着她,端详她,仿佛要将她生吞入腹,却不肯触碰她半分。


    只想看她欲生欲死沉沦无果,同他一起坠入欢喜地狱。


    “江照雪,”她隐约听到人带着喑哑告知,“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罚你,你明白吗?”


    她明白。


    虽然不知道那声音从何而来,但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陷在一个极度诡异的梦境里。


    梦里她似是被一条巨蟒缠绕,粗壮的蛇身环绕她周身,而后那条巨蛇化作人形,撑在她上方,亲吻着她胸口,一路往下。


    折磨她,亲吻她,直到最后,他温柔轻唤:“瑶瑶。”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轻抚她的头发,声音就在耳边:“想我了吗?”


    “不要……”


    江照雪整个人颤抖起来,一把抓在青年衣袖之上,几乎是要哭出来:“裴子辰……不要……”


    这名字一出,青年愣住,也就是那一刹,江照雪从极致到近乎疯狂的刺激中猛地惊醒,瞬间惊坐而起!


    江照雪大口大口喘息,惊惶看着周遭。


    周边一切如初,整个房间异常安静,只有月光静静洒落。


    她余韵未歇,仿佛还在梦中,肌肉不受控制打着颤。


    冷不丁夜风袭来,床纱轻摇,她突然意识到——


    不对!


    “你醒了?”


    青年声音从旁侧传来,江照雪防御阵法瞬间开启,同时抬眼看清了对方模样。


    带着面具的广袖青年静坐在床边,一双眼清清冷冷,毫无邪念看着她。


    江照雪不可自抑喘息着,震惊看着面前人:“帝君?”


    “你今夜饮酒太甚,心境不稳,招惹邪祟入体。”


    青年语如浮冰,沁人心脾,江照雪慢慢冷静下来,听青年道:“我特意过来看看。”


    “帝君说笑了。”


    江照雪听到这话,却是不信,她紧盯着对方眼睛,冷声反讥:“帝君在此坐镇,天下什么邪祟敢冒犯此处?”


    “你想听实话?”青年一听就知她是在不信自己说辞。


    江照雪被他言语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她的反应有些过激,若是当真交手,她讨不了什么好处。


    青年见她清醒几分,却没罢休,只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若是想听,那实话就是,我方才察觉江仙主联系了外人。我想,江仙主应当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所以特意前查看一下仙主到底是同谁联系。可惜仙主将灵息抹得干净,我无从得知对方身份。唯一能知道的……”


    说着,青年倾身贴近,他气息扑面而来刹那,江照雪身体骤僵。


    方才梦里那激烈的余韵似是瞬间又被燃起,她紧张坐在原地,就觉青年在她耳边嗅了嗅,不带半分狎昵,平静阐述:“女修灵息应当阴盛阳衰,可现下却多是近乎阴阳平衡……”说着,他转眸看她,意有所指,“是个男人?”


    这话太过暧昧,江照雪瞳孔急缩。


    她知道这是警告,对方已经察觉了她和他人联系的警告。


    用这样轻挑的语气来警告她,江照雪心中盛怒,然而面上却是神情不改,冷淡道:“帝君玩笑了。”


    江照雪暗中捏起锦被,转头迎向对方,不卑不亢警告:“我与谁联系,还轮不到帝君来查看。”


    青年听着,神色不动,只凝视着她的眼睛,仿若一条盯着猎物的蛇,冷静、专注、将她整个人吞噬在他的眼睛。


    意识到这一点,她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狂乱的梦境,不由得心中暗暗埋怨现下的距离。


    他们贴得太近了,气息交缠,目光融汇,任何人倾身半寸,似乎就能吻上。


    哪怕对方眼神冷淡得像寒江潭井,江照雪身体还是忍不住热了起来。


    她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也不想在此时落了下乘,只能一退不退立在原地,任由对方端详。


    只是涎液在口中汇聚,越来越多,到最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喉头一动,将那些积累过多的液体吞咽下去。


    看见这个动作,青年仿佛是目的达到,轻笑起来。


    “天色已晚。”


    他突然开口,从容起身,床纱如水在他身上落在他肩头,他轻轻颔首,仿佛完全没听到江照雪刚才警告的言语,礼貌道:“本座不打扰仙主休息,先行告辞。”


    说着,青年卷帘出了床帐,江照雪反应过来,冷下神色:“帝君。”


    青年顿住步子,江照雪挪眸看去,隔着纱帘,看着那一方美人山影,冷声询问:“帝君现在的意思,是打算将我软禁在此吗?”


    “仙主怎会如此作想?”对方没有回头,语气客气,言语却格外霸道,“只是客随主便,我不愿仙主多见外人,想让仙主在此多留几日罢了。”


    “那帝君打算留我几日?”


    江照雪确定了对方的意思,冰冷出声。


    青年却似乎是认真想了想,语气淡了下来:“很快。”


    这就是没有期限了。


    江照雪听得明白,立刻又道:“那我的人呢?”


    “安置在客院,过得很好。”青年耐心回答,又提醒道,“你应当能感知到。”


    叶天骄他们四人都在她这里留了一缕魂魄,她的确能感知到他们应当安全无虞。


    江照雪问完问题,青年客气询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江照雪被他这不温不火的语气问恼,明明是上门挑衅的人,还要装出一副温良恭谦的模样,她不愿理她,对方却是回过头来,隔着纱帘看着床上江照雪的剪影,想了想,轻声道:“若仙主没有问题,那就由本座问一个问题吧。”


    江照雪警惕抬眼,就听对方用极轻的声音询问:“仙主方才做梦,梦到的是裴子辰吗?”


    方才的梦境突然又撞入脑海,江照雪肌肉瞬紧。


    对方见状,便确认了答案,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抬手一点,便让桌面茶杯自己续了一杯温茶,朝着床上人送去。


    “仙主喝些温茶吧,”他语气关切,听在人耳中,却似是意有所指,“嗓音都有些哑了。”


    江照雪闻言,瞬间惊怒,顾不上什么大局忍耐,将茶杯抬手一掀,怒喝出声:“滚!”


    茶杯滚落在地,然而出声之时,江照雪却当真难堪发现自己音色有些喑哑。


    她整个人彻底僵住,站在门口的青年却是轻声一笑,提步走到碎了的茶杯前,弯腰收拾了地面污水残骸,又重新倒了杯茶在桌面,耐心劝道:“置气归置气,水还是要喝的,喝完好好睡吧。”


    说完,他抬手一点,紫黑色的清心经文飘落到江照雪床榻前,化作一道道符纸,环绕在床榻之上。


    青年转身往外,安抚道:“邪祟不会再来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江照雪火气又再次上来,心绪翻涌,又羞又恼。


    她不确定李修己是什么时候来,也不确定自己这个梦与李修己有无关系,更不确定李修己看到了什么。


    但无论发生什么,李修己这样挑衅上门,都令人实在恼怒难堪。


    江照雪心上气愤非常,忍不住朝着床板猛锤了几下,又觉自己嗓子干烧发疼,还是咬牙起身,去把桌上的茶喝了。


    地面发冷,有些凉脚,她顿时有些后悔,还不如刚才把那茶喝了,免得跑这一趟。


    她要宰了他。


    她摸着叶天骄给她的药盒子,开始后悔自己最初那点心善怜悯,只心里恨不得这是什么穿肠毒药。


    她一定要把药给他喂下去。


    她微弱的道德感轰然坍塌,想着刚才那人挑衅的样子,脑子开始疯狂运转。


    她一定要把这个药给他塞到嘴里,在把他按到地上,打爆他的面具,将他踩在脚底。


    在舟上下咒,半夜跑到她房里放肆,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戏弄她,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管他什么半神魔主,她一定要他好看!


    江照雪在房中恼怒时,裴子辰关门漫步而出。


    他也不知怎么,在听到江照雪梦中唤出自己名字那刹,这连日暗压在心里那点邪火终于消散,步履轻盈,竟觉逗弄一下江照雪,似乎也是一件趣事。


    于是天还未亮,心里便忍不住开始念起明日与她再见。


    只是行过长廊,正准备前往他打坐之处,没走几步,便听一个女子声音响起:“主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裴子辰脚步一顿,冷眼看去,便见新罗衣抱着文书站在门口,笑着端详着他。


    裴子辰神色收敛,冷淡落到新罗衣怀中文书上:“什么事?”


    “今日真仙境线人传来的密报。”


    新罗衣说着上前,将一封文书交到裴子辰手中:“沈玉清今日从灵剑仙阁动身,前往九幽境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神色骤冷。


    夜风从长廊入口急掠而入,泛起凉意。


    新罗衣躬身垂头,恭敬道:“您刚刚苏醒,正是虚弱之际,真仙境虎视眈眈,沈江二人夫妻情深,江仙主此行所图难测,还望主上,”新罗衣抬眼,言词恳切,“务必小心。”


    *** ***


    “李修己”离开后,江照雪一夜未眠。


    阿南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醒来时,便见江照雪盘腿坐在床上,神色憔悴,气势汹汹。


    阿南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得道:“你……你在干什么?”


    “想办法。”


    江照雪实话实说,阿南疑惑:“想什么办法?”


    “咱们被困在这儿了。”


    “困在这儿了?”阿南茫然,“什么叫困在这儿了?”


    “李修己把我们软禁了。”


    “软禁?”阿南越听越迷惑,“他软禁咱们做什么?金屋藏娇啊。”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她昨夜也是疑惑,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理由。


    “神器在我手上。”


    她转着手中的玉签,认真分析着道:“当初他们盯着裴子辰,或许就是为了神器。既然如此,裴子辰死了,神器在我身上,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我。叶天骄与李修己应当不是一条线,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得想办法赶紧给他下药,早点抽身。九幽境的水太深,”,江照雪抿了抿唇,“不可久留。”


    “那……那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阿南听她说得心慌,江照雪没有说话。


    她要走,自然是给李修己下药之后走,药只有一颗,她必须保证药能进李修己的嘴里,那唯一的办法,只有先控制住李修己,才能用药。


    可李修己半神之躯,想要控制他谈何容易?


    几次交手来看,李修己修为远高于她,若是要控制他,还需想些特殊的法子。


    好在她来时带了蓬莱不少药物神器,其中一种就是专门针对灵体,若她提前布置大阵,再辅以针对灵体的药物,与天再赌,控制住李修己,也未必是难事。


    江照雪思考着,将自己有的手段都想了一遍,心中便有了章法。


    阿南在她旁边等候许久,等天亮起来,江照雪打定主意,这才起身,卷了床帘下榻,唤了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推开,一群侍女模样的人端着梳洗之物飘然而入。


    江照雪认出这些都是阴纸仙,没有说话,只跟着她们洗漱之后,坐在铜镜旁让阴纸仙帮着梳头。


    或许是阴纸仙的缘故,她们触碰她,竟也没有被咒法反噬。


    江照雪由着她们取出梳头换衣,等站起来后,才突然意识到,这里虽然是李修己的房间,但却有很多女子用的东西,而且喜好大多与她相同,仿佛是提前准备一般。


    这里以前有女子住过?


    江照雪心中好奇起来,带着阿南一起到偏殿去用饭。


    阴纸仙不会说话,沉默着放了满桌的菜,一个早饭,天南海北各处的菜色都给她端了上来。


    这些饭菜灵气四溢,应当都不是九幽境的产物,又或者是被人特殊处理,江照雪有些奇怪,但也无从问起,沉默着吃了半天,觉得有些无趣,抬眼看向旁边阴纸仙,抬手写了一封信,递给阴纸仙道:“把信转给帝君。”


    阿南正埋头苦吃,听见这话,看她一眼,好奇道:“什么信?”


    “我说我无聊,让他找人管管我。”


    江照雪喝了口豆浆,阿南好奇:“他会管你?”


    “不就试试吗?”


    江照雪看它一眼:“试试他对我的态度,知己知彼,才能有下一步。”


    “要是他不管你怎么办?”


    “那我就继续写信,”江照雪一想到这个最坏结果,不耐道,“烦死他。”


    好在李修己并非她想得那么恶劣,早上信送过去,下午他就过来。


    他来的时候,江照雪正在水榭准备给裴子辰招魂。


    她早上把李修己的宫殿逛了一圈,他似乎是把自己所有活动范围都划给了她,从寝殿饭厅书房到花园水榭,都是她的活动区域,要是仔细观赏,一天都走不完。


    这个区域之内,只有阴纸仙活动,她走了一早上,一个活人都没见到。


    下午烈日炎炎,她便到湖边水榭钓鱼。


    虽然魔宫的温度始终适宜,但看着大太阳,还是看看湖水心情舒坦些。


    她把吊杆扔在旁边,就坐在铺好的蒲团上开始画招魂阵,刚画几笔,便觉身后一阵凉风卷入,随后就听一个青年突兀响起:“你在画什么阵法?”


    江照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上一抖,阵法上的纹路都被画歪。


    她闭上眼睛,忍住骂人的冲动,拼命安抚自己,魔修是这样的。


    这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就喜欢用这么吓人的方式彰显他们的邪魅狂狷。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重新拨弄琴弦,头也不回道:“帝君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对方语气淡淡,和昨夜相比,似乎又冷淡不少。


    江照雪开始有些习惯这个人的喜怒无常了,随口道:“我是让帝君找人陪我,又不是让帝君亲自前来,怎么,”江照雪回头嘲弄一笑,“九幽境除了帝君没……”


    话没说完,江照雪顿住。


    今日“李修己”换了一身水蓝色的绸缎华衫,头戴银冠,手握小扇,斜卧在水榭小榻上,长发流淌下来,看上去颇为闲适。


    虽然被银白色面具遮了半张脸,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生了副好架子,一躺一卧,皆是风景。


    嘲弄的话被打断,一时便开不了口,对方眼皮一抬,轻声反问:“除了我,然后呢?”


    “哦,”江照雪收起眼神,不想和对方打嘴仗,李修己来也不是坏事,她也怕把人赶跑了,便随意点了,“没什么,您能大驾光临,晚辈心中十分感激。”


    “是么?”对方明显不信,”若你有得选,本座与你那亲亲徒弟、随身侍从、还有灵剑仙阁那位沈阁主,亦或是其他有的没的,你又会如何选?”


    “帝君说笑,”江照雪知道他又是在警告她不安分,磨牙当作不知,吹捧道,“帝君半神之躯,一人创造一境之大英雄,如何能同这些凡夫俗子相比?”


    “我要不是半神呢?”对方听着吹捧,却没半点情绪好转之意,语气更冷,追问着道,“我若没有创造一境,不过是寻常修士,稍有些天赋,今日我来,你还欢喜吗?”


    “帝君何必妄自菲薄,”江照雪听着对方为难,继续吹捧道,“您就算什么都不会,那也长得漂亮!”


    裴子辰听着,心知她是随口一说,轻浮浪荡,但还是失了为难她的念头,只将目光直接落到她画的阵法上,继续追问:“这是什么阵法?”


    “招魂阵。”


    江照雪画下最后一笔,打开桌上香炉,点燃香炉中的盘香后,随口应声。


    裴子辰听着,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招谁……”


    话没说完,他突觉心上一震,随后就见前方女子双指并起,轻声诵念:“天道有召,裴子辰,魂归来兮。”


    音落,裴子辰脸色巨变,一把握紧折扇,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


    尖锐的剧痛在阵法亮起刹那钻入脑海,仿佛要将他魂魄撕开!


    她为他招魂!


    她让他过来,是为了当着他的面位他招魂!


    他一瞬明了,无数念头翻涌上来。


    她想做什么?


    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叫他来这里,是为了验证他的身份,还是警告?


    昨夜新罗衣的话在他脑海翻腾,他知道新罗衣的话中必然包含挑拨之言。


    然而沈玉清来了是真的,她昨晚联系他人是真的,如今她在他面前招魂是什么意思?


    想确认他是不是裴子辰?


    她以为确认了他是裴子辰,她就可以仗着她的身份为所欲为,当真将他玩弄于掌心?!


    做梦!


    她做梦!


    暴戾之气在心中散开,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无论什么缘由,都不能让江照雪看出异常。


    他压住将他整个人几乎撕开的痛楚,暗中在掌心化开止痛的药物,死死盯着江照雪招魂的背影。


    面前人动作优雅温和,仿佛带着神性,只有他知道,这个看似神明一样的女人,如何欺骗过她,折磨过他,将他敲骨吸髓榨干之后,又从容抽身,不过三月就能另收弟子,与其他人欢声笑语。


    都做到这个程度,还装什么深情,真当他是个蠢货,什么都看不明白吗?!


    他疼得肌肉克制不住发颤,背上俱是冷汗,心中杀念翻来覆去,恨不得扑上去撕了面前这个人,然而却始终没有动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顾忌什么,只静默躺在原处,脑海中隐约还有一个念头。


    她在为他招魂。


    他自从苏醒过来,每日都在痛苦,原来是因为,她一直,每日,都在为他招魂。


    这隐隐的念头支撑着他,等了许久,他整个人仿佛是从溺水中打捞出来,蚀骨削肉,化成一滩。


    这时江照雪也招魂完毕,终于安心下去。


    从昨夜知道裴子辰的魂魄在九幽境,她就想试试,不知道距离远近是否会影响招魂效果,现下确认过后,她安心下去,抬手一拂,招魂阵如烟散去,随后拿过香炉,将盘香倒去,清理干净之后,才回头看向小榻上的李修己。


    李修己静静躺在榻上,相比来时,虽然有面具遮挡,却还他裸露出的面色更苍白几分,愈显鬼气森然。


    江照雪感觉他似乎有些虚弱,但又看不出虚实,只能关心道:“帝君可是不适?”


    “我讨厌仙法。”


    对方冷声开口,江照雪一愣。


    招魂阵发耗费灵力不少,李修己身为九幽境的核心,容忍她在他的领域开启这样的法阵,的确也算宽容。


    她有些不好意思,从旁边端了水过去,上前行礼示好道:“是我思虑不周,就以茶代酒,赔个不是吧。”


    对方听着,却是不说话。


    江照雪僵了片刻,尴尬抬眼:“帝君?”


    “为什么给裴子辰招魂?”


    她一开口,青年突兀出声。


    江照雪有些茫然,裴子辰盯着她的眼睛,手指在袖中暗中蜷起,冷声道:“是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帝君在说什么?”


    江照雪被他问的茫然,理所当然反问:“他是我道侣,我为他招魂,不是理所当然吗?”


    裴子辰听着,心跳不自觉快了起来。


    他强压着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念头,继续反问:“是责任?”


    “不。”江照雪毫不犹豫,平静道,“是爱。”


    这话一出,裴子辰心上仿佛被什么锐利划开,他瞳孔缩紧,不可自抑死死捏紧袖中衣衫。


    有人在脑海里疯狂叫嚣起来。


    她在骗你——


    裴子辰,她早就看穿你的身份,故意讨好你。


    就算没有看穿你的身份,她也当你是李修己,假装有情有义来骗你!


    沈玉清来了,她另有图谋,她就是个骗子,一个字都不能信。


    所有声音都在这么告诉他,然而他还是克制不住,被那种盛大的愉悦冲刷而过。


    他平静看着江照雪,反复咀嚼:“爱?”


    “是啊,”江照雪答得坦坦荡荡,“我心悦他,这当是爱吧?”


    “可他是你丈夫弟子。”


    “可他现在是我丈夫了。”


    江照雪回得毫不犹豫,青年不再言语,他审视着她,仿佛是在辨认她言语中的真伪。


    江照雪任由他查看,等了许久,青年从榻上起身,走到江照雪面前。


    她只到他肩头,他一贴近,便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整个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江照雪瞬间绷紧肌肉,面色不动,却已是戒备起来。


    对方乃剑修出身,对人的身体动向极为敏感,明显是察觉了她的变化,垂眸看她。


    他目光凝在她的唇上,江照雪故作不知,盯着他肩头云纹花案,与他僵持。


    过了许久,青年突兀伸手,冰凉的手指抹上她的唇瓣,江照雪惊得下意识想退,却是被他一把按在肩头。


    他动作很轻,她却瞬间动弹不得,只由着他慢条斯理压抹过她的唇瓣,低声道:“今日谁为你涂的口脂,为何不匀?”


    江照雪一怔,感觉他似是轻柔在她唇上来回涂压,随后又抬手为她整理了衣衫上的折皱,整理系歪的腰带。


    他一面整理,一面解释:“阴纸仙不比真人,总会有些做的不好的地方,仙主仪容还需自身多关心些,若明日再有纰漏,”他将腰带一拉紧,江照雪身体随之往前,仿若是要贴在他身上,江照雪抿紧唇线,感觉心跳不可自抑快了起来,就看对方低声轻语,仿若情人呢喃,“本座来为您亲自添妆,嗯?”


    好家伙,原来是强迫症。


    江照雪愤懑抬眼,只想赶紧分开,故作镇定道:”知道了。”


    说着,她见对方不动,还在给她系着腰带上的结,忍不住转过头去,提醒对方:“帝君,男女有别,你靠太近了。”


    青年动作一顿,眼皮轻抬,看她表情一眼,却是没理,低头认真系好腰带,又替她整理好腰饰。


    做完一切,他这才退开,欣赏片刻,才抬眼看她,毫无诚意道歉:“抱歉,有些看不过眼,冒犯了。”


    江照雪不想理他,只盯着不远处假山不动。


    青年又观赏片刻,这才道:“时辰不早,仙主该去用膳。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告辞,仙主好生休息。”


    青年说完,抬手行礼,礼数周全结束这一场会面后,便从容离开。


    等他一走,在江照雪身上的禁制瞬间散去,江照雪抿紧唇,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坐到香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赶紧灌了两口平息。


    阿南见“李修己”走远,也赶紧冲上前去,大骂了几声:“老流氓!一千多岁了还冲着人家耍流氓!没见过女人啊!”


    说着,阿南跳回桌上,安慰江照雪:“主人,你也别太生气,换个角度想想,连九幽玄冥大帝都拜到在你石榴裙下……”


    “行了,”江照雪打断阿南,瞟它一眼,“别把戏弄当真。”


    “哦。”


    阿南听着,赶紧缩了脖子收敛起来。


    江照雪看了一眼旁侧香炉,想起这几次和李修己打交道的感觉,忍不住道:“阿南。”


    “嗯?”


    “你觉不觉得,”江照雪皱起眉头,“他有点像那位前辈?”


    这话让阿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哦,不过……好像也就是身形吧?那个前辈感觉脾气好多了?这个李修己阴晴不定的……”


    江照雪听着,没有反驳。


    阿南说得也没错,可那种熟悉的悸动……


    江照雪一想,又立刻想起裴子辰,顿觉自己这些反应着实不该,转头看了一眼桌上香炉,深吸一口气,收起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淡道:“算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最后喝了一口茶:“往前走吧。”


    而另一边,裴子辰回到自己打坐居所,新罗衣早已等候在原地。


    裴子辰看她一眼,提步走到打坐阵法中心,盘腿坐下,冷声道:“盯着沈玉清,他到哪里,每日汇报。”


    新罗衣闻言,抬眸看了裴子辰一眼,试探道:“那江照雪……”


    “那就我的事了。”


    第113章


    (110~112均有修改, 建议重看)


    水榭招魂那日后,李修己的脾气明显好了不少。


    他每日辰时便会来找她,知道他是洁癖加强迫症, 江照雪也不敢招惹, 每日早上起来, 都在镜前认认真真端详自己。


    妆容是否得体, 衣衫是否平整,腰带配饰是否悬挂中正……


    整理完后出去, 就会见到青年站在寝殿大门前等着她, 目光将她上下一扫后,若有不妥, 他会上前帮她整理,若是妥当, 他便会颔首点头,领她开始今日游园。


    他似乎是真的怕她无聊,每日都会准备些活动。


    今日下棋, 明日弹琴,后日观赏九幽境新奇动物。


    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江照雪觉得自己像是来九幽境求学的学生。


    几天时间就把九幽境风土人情、地域分布、豪强大族摸了个彻彻底底。


    不过这不是她所关心的, 她最关心的还是“李修己”。


    李修己是灵体, 这种灵体之身步入渡劫, 还是“半神之躯”,的确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她仔细观察着他, 总觉得他身上矛盾重重, 格外诡异。


    他似乎看不到颜色,无法辨认蝴蝶、花朵的颜色。


    但是他却可以清楚确认她口脂是否涂匀,用了什么腮红, 带了什么颜色的飘带。


    他似乎闻不到味道,无论她用任何的焚香,他从不会感觉异样。


    但他却可以分辨她今日用的熏香


    他似乎没有触感,不会感受到痛、烫、刺等感觉,不会因这些触碰有任何反应。


    但他却会在和她下棋争抢棋子时不经意的触碰时指尖下意识缩回


    ……


    她观察很久,隐约有种错觉,他好像只针对她有五感。


    这个结论让她觉得有些荒谬不解,但又似乎不得不信。


    除此之外,她还仔细观察了他的身体,慢慢理解,他所谓的灵体,其实是一个能承载力量,又或者说被力量供养的“壳”。


    “这是神与人、仙的区分。”


    李修己在她提出疑问时,耐心解释:“人也好,仙也好,魂魄于肉身之中承载,一旦肉身泯灭,魂魄便无归处。可神体却是三层,神壳承载魂魄,肉身承载与魂魄交融的神壳。神壳的存在,让神体没有任何形态限制,它是魂魄的承载,魂魄想是什么模样,神壳便是什么模样。而神壳也突破了魂魄与肉身的限制,哪怕只是魂魄,在神壳力量被填充之后,也与拥有肉身无异。”


    江照雪听着,看了一眼他周身流动的怨力,好奇道:“那有无肉身,并不重要?”


    “重要。”


    对方下着棋,知无不言一般耐心解答:“拥有神壳,只是成为半神。等真正拥有肉身,可以彻底运转神力,这才是真神。神力与修士的力量运转方式不同,我虽被称作半神,但本质也不过只是接近于神的修士,并非真神。”


    “所以你最后还是寻找一具肉身?”


    江照雪好奇,对方漫不经心:“为什么呢?”


    青年抬眼反问:“我一定要成神吗?”


    这话问住江照雪,不由得道:“你不想成神,你这么努力做什么?”


    青年一顿,过了片刻后,他眼里浮现笑意,低笑出声。


    他的笑声似乎很是清朗,笑起来,一双眼睛仿佛是汪了三月春水,盈盈动人。


    江照雪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住,就见对方笑了片刻,抿唇抬眼,温和道:“仙主说得是,只是我最后要如何得到一具肉身,看的也不是我。”


    “是谁?”


    青年没有立刻回应,只注视看向江照雪,颇为认真轻唤:“女君。”


    江照雪一愣,心上涟漪陡生,熟悉感蔓延开去,她突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正欲开口,就见对方目光落回棋盘,夹着棋子敲了敲空处,提醒道:“该你落子了。”


    这话让江照雪反应过来,方才那声“女君”不过是他玩笑,她心上重重坠下,难言的失落感涌上,顿觉面前棋局也是无趣,只是她还是强撑着自己将棋子落下。


    后面半局下得乱七八糟,裴子辰也看出她心不在焉,等到她再次落子,干脆拦住,轻声道:”不想下就不下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周遭,见灯火亮起,便把棋子抛入棋盒,站起身来,缓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照雪闻言,收起心神,跟着对方起身。


    走出水榭时,她看了一眼水榭的香炉,心中有了底。


    这些时日,她从第一日招魂那日开始,便一直在少量多次的给李修己暗中下药。


    灵体分辨世界的方式与人不同,他们极为敏锐,任何药物都会被他们用能量之间细微不同的方式辨别察觉。


    要想办法困住李修己,那就要先大大降低他灵体的敏锐度。


    直接用药自然会被发现的,但有一种特殊香料,它名为寻魂草,这种香料可以对魂体产生影响,只是这种影响的结果由使用它的法阵决定。


    招魂阵会用寻魂草去引导魂魄,而那日她在水榭,当着李修己的面点燃了寻魂草后,开的招魂阵中,却是暗藏了一个小阵。


    这个小阵,就是用来降低他的灵体敏锐度。


    这个阵法开启之后,他闻到寻魂草的味道,都会不断降低他灵体的敏感度。


    她怕他发现,所以一开始不敢多用。


    但发现他没有五感后,便渐渐开始加量,几日下来,积少成多,今日她特意在水榭里点了一点安神香,如果放在以前,李修己必然察觉,可今日他却没有意识到,她便心知差不多了。


    她跟着李修己回了寝殿,看着青年站在门前,轻声道:“到了,回去吧。”


    说着,他转身离去,江照雪想起他身上的安神香,赶忙叫住他。


    “帝君。”


    裴子辰闻言回头,就见江照雪站在灯火长廊下,叮嘱道:“您稍等。”


    裴子辰疑惑不解,随后就看江照雪进了屋子,很快便取了一件披风,从屋内小跑过来。


    她一身白纱,踩着宫殿灯火,在夜风中像是一轮朝他奔袭而来的清月。


    裴子辰愣愣看着江照雪抱着披风过来,听到他面前,自然而然抬手一展,垫起脚尖,他下意识低头,便由着她将披风绕到他身后。


    她给的披风带着暖意和她身上的香味,裴子辰心跳怦然,于灯火间抬眸,就见女子看着他身前衣结,认真给他系披风带子,轻声道:“今夜有些冷了,你披件外衣再走。”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只凝视着她,目光流转,仿佛是将她这个人刻到眼里,映到心里。


    江照雪假作不知他的窥视,将披风系好,仰头看向他,轻声询问:“帝君明日还会来吗?”


    她这话带了暗示,明显明日有所不同。


    裴子辰垂眸看着眼前人期待的眼神,喉结微动。


    明知她行径有异,却还是反问:“我哪日没来呢?”


    “那正好。”江照雪笑起来,似乎很是高兴,退了一步,恭敬道,“我从真仙境带了些水酒,明日是帝君过来,我设宴水榭相侯,聊表对帝君款待之谢意,如何?”


    裴子辰没说话,只静默看着他。


    过了许久后,他轻笑:“我将你软禁在此,也算款待吗?”


    “虽是软禁,”江照雪似乎看得极开,眨眨眼,“但我过得也不错呀。”


    对方没有回声,江照雪也觉这里有似乎有些勉强。


    倒的确是她这些时日太专注给他下药,过于顺遂,都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她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小声道:“我……就是有些想喝酒嘛。”


    青年闻言,面具下眼神温和了几分,颔首道:“好。”


    说着,他转过身去,披着她给的披风,回应的声音仿若带了夏风一般的温柔:“明日入夜,我便过来。”


    他这话听着,又有几分裴子辰味道,听得江照雪心上发软,不由得叹了口气,轻声感慨:“人长得太好,就是容易被原谅。”


    说完,江照雪便摆手回去,洗漱之后,躺回床上,将自己计划再重新梳理了一道,确认无误后,闭上眼睛,安心睡下。


    而裴子辰坐在魔宫议事大殿,听着新罗衣汇报近来消息,漫不经心询问:“沈玉清到哪里了?”


    “属下无能,”新罗衣躬身回应,“今日潜入苍都之后,便失去行踪。”


    听到这话,裴子辰没有应声,他身上还穿着江照雪赠他那间披风,香气萦绕鼻尖,裴子辰轻敲着扶手,想起明日宴席,他轻笑一声。


    “明日你带人留在我听心水榭外,听我指令。”


    他撑着额头,一瞬间满脑子都是灵剑仙阁天梯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周身戾气翻腾,有些痛苦闭上眼睛。


    新罗衣含笑抬头,听到坐上君主低喃。


    “既然他们不放过我,那就谁也别放过谁。”


    *** ***


    江照雪一夜睡到正午,睡了个好觉。


    天亮后,她先去了浴池,在水中开了领域,开始清点自己今日需要的东西。


    等清点完毕后,她认真打扮,便提前去了水榭,开始布置场地。


    江照雪布置了一下午,等裴子辰夜里来时,便见水榭早已变了模样。


    周边所有灯火熄灭,只有悬浮宫灯引着他一路走向水榭。


    水榭悬挂了金色纱帘,隐约能看到女子的身影和绣球花的形态。


    裴子辰顺着灯光指引方向走去,卷起帘子,便见整个水榭堆满了高低不同的花。


    他看不出颜色,只能从形体上分辨大约是一些绣球之类的花,观赏形态,倒也颇为好看。


    而这一片黑白之间,江照雪穿着白纱金线长裙,坐在长桌边上,灯火在她身上流动着熠熠光辉,让她整个人异常耀眼夺目。


    桌面放了漂亮的酒具和小菜,江照雪撑着下巴,用筷子敲着瓷碗,眺望水榭等人。


    听见身后人卷帘进屋,江照雪笑着回头,漂亮明亮的眼睛迎上对方:“帝君来了?”


    “李修己”今日和平日穿着没什么太大区别,依旧是那身紫黑色的华袍,但明显是换了一件新的,腰悬玉珠,袖带金纹。


    他笑了笑,低头走进水榭,撩了衣摆,跪坐到江照雪对面,上下将江照雪打量一番后,轻声道:“今日什么日子,劳仙主这般兴师动众。”


    说着,他扫了一眼周边鲜花,缓声道:“今日我未曾察觉阴纸仙做过这些,这些花都是仙主自己搬的吗?”


    阴纸仙是他力量所化,一举一动都能被他感知。


    江照雪早就知道,也不意外,大大方方承认:”对啊,都是我布置的。”


    “仙主受累。”


    裴子辰目光落到江照雪磨破的手掌上,目光淡了几分,忍不住道:“这种事,仙主叫阴纸仙做就是。”


    “那怎么显得出我的诚意?”


    江照雪立刻反驳,随后意识到对方或许是看她法修身弱,赶紧解释:“而且你别看我长得弱,但我本体可是只老虎,干这种体力活,我生猛得很!”


    这话把对方说笑,但他目光落在她手上,想了想,还是挪开了小菜碟盘,抬手一拂,抬手道:“把手给我。”


    江照雪茫然伸手,便被他冰凉的手握住固定,放在桌面,随后就看他抬手一拂,桌面上便出现了一个小药箱,青年顺手取出清理伤口的工具,先为她仔细清洗,又开始上药。


    破皮的小伤被他搞得阵势浩大,江照雪有些坐立不安,不由得道:“破个皮……不至于吧……”


    “那就当我占仙主便宜,”青年语气淡淡,言语似是没脸没皮,神色却格外清冷,不沾半分欲色,甚至带了几分仙气,仿佛在诵经问道一般,平淡道,“我想借包扎伤口之机,多触碰仙主贵体,可以吗?”


    话说到这种程度,江照雪也不好多言,只看着他给自己上好药,似才满意,收起药箱,轻声道:“九幽境的灵植自带魔气,这对你而言是天生的咒术,伤口不易愈合,万不可大意。”


    “知道了……”


    对方关心之意太过真切,想到等会儿做的事,江照雪有些心虚。


    青年听她语气,看她一眼。


    江照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只觉得那一眼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讪讪收手,看对面人将所有东西复原,这才坐定,说起正事:“今夜仙主邀我过来,只是喝酒吗?”


    “光喝酒当然是有些乏味,”江照雪有备而来,从袖中拿出一叠牌来,放在桌面,笑着道,“我与帝君也算旧识,多年未见,其实不算了解,不如咱们一面抽牌一面喝,既增感情,又加趣味。”


    青年听着,目光挪到她那一叠牌面,语带反问:”仙主想与本座增进感情?”


    “那是自……”


    “什么情?”


    这话问得江照雪一顿,暗骂了面前人不要脸之后,欣然接下:“自然是生死相交的知己之情!”


    青年嘴角一勾,眼里露出几分嘲弄,却也没有多说,只抬手翻了翻她放在旁边的牌,好奇道:“这是什么牌?”


    “问答牌。”


    江照雪一说起这个,顿时极为自豪:“是我年少自创,用来交友熟悉最合适不过。每张牌有一个问题,抽到牌的人,就将问题问对方,要是对方不想答,那就喝酒。这里面有一种特殊的牌是无字牌,无牌字有最高权限,什么问题都能问。”


    “哦?”


    对面人随意翻看着牌上的问题,轻声道:“什么问题都可以?”


    “当然,”江照雪大方道,“反正可以喝酒嘛。”


    “你这无字牌挺多。”


    青年看了一圈,大概数出了无字牌的数量,江照雪被看穿心思,倒也不否认,大大方方道:“不然怎么有机会喝酒呢?”


    青年看她一眼,没有多说,江照雪给他倒酒,抬眼看他:“帝君以为如何?这游戏想玩吗?”


    “我是第几个?”


    青年没有直接回答,只继续拨弄牌面。


    江照雪有些疑惑:“什么第几个?”


    “与你单独玩这个游戏的男人,”青年抬眼,意有所指,“我是第几个?”


    “呃……”


    “若不是第一个,那便没什么意思。”


    青年放下牌面,正欲挪开,江照雪赶忙一把将他的手按在牌上,实话道:“第一个!”


    青年抬眼,江照雪硬着头皮:“这牌我昨晚临时造的。”


    青年不言,只静静瞧她,似是早已知道。


    江照雪顶着他审视的目光继续撒谎,艰难道:“帝君乃传说中的大能圣贤,我……我太想了解帝君,所以才出此下策,以求快些拉进与帝君之间的关系,窥得神道,多加进步。”


    “这样啊。”


    青年语气淡淡,目光挪到按着自己的手上:“看得出来。”


    他们的关系的确很近了。


    江照雪听他语气不对,顺着对方目光一看,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火灼一般赶紧收手,尴尬道:“晚辈一些拙劣心思,让帝君见笑。”


    “肯对我用心思挺好。”


    对方看不出喜怒,慢慢收手,似乎还在品味一般摩挲着自己手背,语气却阴阳怪气,话里有话:“比无心好。”


    江照雪笑而不语,最近她已经习惯这个人说话奇奇怪怪,她就当没听到,耳旁风。


    对方说完,也没多说,只将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桌面,撑着下巴看她,礼貌一笑,温和道:“仙主是客,请。”


    江照雪得话,松了口气,知道李修己是应下这个游戏。


    她立刻拿起牌来,快速洗了一遍,之后推开菜碟,放在桌上,她搓了搓手道:“那我开始了?”


    对面人颔首,抬手道:“请。”


    江照雪伸出手,满怀期待抽出一张,就见上面写着金字,是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


    对方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她脸上,回答得毫不犹豫。


    江照雪有些奇怪,抬眼看向他的衣着:“那你为什么一天到晚穿黑衣服?”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说着,青年伸手抽了一张卡片,面无表情念了出来:“初吻什么时候?”


    什么烂问题……


    江照雪绝望闭眼,选择了喝一杯。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抽牌。


    前面的牌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动物,喜欢吃什么……


    将牌慢慢少下去,江照雪开始祈祷自己抽中无字牌。


    她心中默念许久,抽到第一张无字牌时,江照雪扬起笑容,朝着对方摇了摇手中的牌:“无字牌哦。”


    青年抬眼,浑然不惧:“请。”


    江照雪想了片刻,看了一眼旁边一叠牌,决心先选一个没那么尖锐、又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帝君……是当年在时光镜中屡次救我的前辈吗?”


    听到这话,对面人一顿。


    两人对视之间,江照雪盯着他的眼睛:“我一直觉得帝君与那位前辈有几分相似,但有不敢确定,不知……”


    她没说完,就看青年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撑起自己,似是带了几分气性,伸手去拿了牌。


    后面无字牌明显多了起来,裴子辰一抽就是,他将无字牌拍到桌面,盯着江照雪道:“你与那位前辈有过男女之事吗?”


    这问题太过尖锐,江照雪不能回答,无论面前人是不是那个前辈,这话她都不敢应。


    若是那位前辈,这问题与调情无异,她若把当年“亲过一次”说出来,那便更是添了彩头。


    若不是,于其他人面前承认这种事也是尴尬。


    江照雪自论没有这份脸皮,只能转头喝酒。


    但若没有过此事,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喝酒无异于不打自招。


    对面人嘴角勾起,眼神却是愈冷。


    江照雪喝过酒,躲了过去,赶紧又抽了一张牌,一张无字牌翻出来,江照雪心中大喜。


    对方问得不客气,江照雪也决定不客气,直接抬眼盯着对面人道:“裴子辰和九幽境到底是什么关系?”


    “利用关系,九幽境用他拿五神器。”


    这与江照雪猜测无误,随后就看青年两指一夹,抽出一张无字牌放在桌面,抬眼看他,继续追问:“你们做到哪一步?”


    一听这话,江照雪差不多确认面前人不是那位“前辈”。


    隐约有的愧疚感烟消云散,脸皮顿时也厚了起来,立刻道:“亲过。”


    对面人死死盯着她,江照雪察觉他明显的不悦,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玩出了兴致,好奇道:“怎么,你还不高兴了?这位前辈到底什么身份,我亲不得?”


    “可以。”


    对面人捻着指腹,字音仿佛是挤出来。


    江照雪扳回一局,颇为高兴,抽了张无字牌放在桌面,继续追问:“那如今五神器在我手里,裴子辰身故,九幽境没点反应吗?你们打算做什么?”


    “不打算做什么。”


    对方回得轻松,江照雪皱起眉头:“五神器你们不要了?”


    这问题在游戏之外,对方轻挑一笑:“仙主在此,还要什么神器?”


    江照雪气势冷了几分,看着青年抽牌,玩笑道:“看来此番我来九幽境,是羊入虎口?”


    “怎么不算呢?”对方轻笑,看着牌面,漫不经心道,“我对仙主觊觎已久,仙主能来,九幽境蓬荜生辉。”


    说着,青年将牌面放在桌面,江照雪看着空白牌面,听对方认真询问:“你到底为什么来九幽境。”


    江照雪平静喝酒。


    之后两人仿佛是获得了某种默契,除了无关紧要的问题,剩下每一张无字牌都问得格外尖锐,只能以喝酒终结。


    等问到最后,两人都喝了不少,头有些犯晕。


    江照雪酒量好,只是稍稍有些头痛,对面人却早已是撑头歪在一旁。


    桌面上牌不剩几张,青年笑眯眯抽出一张,放在桌面,问了个还算简单的问题。


    “你爱裴子辰吗?”


    江照雪闻言抬眸,想了想后,轻声道:“爱。”


    “这个游戏可以撒谎吗?”


    青年闭眼轻笑,似觉荒唐:“你爱他,还在他身上设下锁灵阵,与沈玉清夫妻二人同心同德,你不知道这样才会真的逼死他吗?”


    江照雪听着,有些头痛,她缓不过神来,左耳进右耳出,随意道:“这是我与他的事。”


    “可你在骗我。”对方纠缠着道,“这个游戏不可以骗人。”


    “我没有。”


    江照雪甩了甩头,逼着自己清醒一点,问他一个问题:“你能帮我复活裴子辰吗?”


    只要确定他不能,她就可以再没有半点顾忌动手。


    她盯着对方,对方听着她的话,似是愣神想了许久。


    江照雪见他没有立刻答话,心提了起来,知道是有希望,小心翼翼:“帝君。”


    听着江照雪的呼唤,青年慢慢抬眼,整个人像是一条华丽奢靡的金色,歪头端详着她。


    他在观察她,盯着她茫然的面容,许久后,他突然笑起来:“可以啊。”


    江照雪见状大喜,正欲开口,就见对方探过身子,贴到她面前,疑惑道:“可你能给我什么呢?”


    江照雪一愣,立刻恭敬又郑重道:“只要帝君能复活裴子辰,帝君所请,莫敢不应。”


    “是吗?”


    青年歪了歪头,垂眸落到她的唇上:“那我要你呢?”


    江照雪气息骤凛,慢慢抬眼。


    就见面前人居高临下,神色迷离中带了几分挑衅看着她,低声呢喃:“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看着我,陪着我,触碰我,你不能同任何人交谈,不能给任何人笑容,不能多看他们一眼,不能多谈他们一句……”


    面前说着,明显沉浸在某种狂乱的幻想中,呼吸急促起来。


    “你的一切都归属于我,除了我你不能爱任何人,不能想任何人,你就留在这里,睡在我的榻上,住在我的屋里,我给你的一切你都受着,你有的一切你都给我。只要你能做到,”青年低下头来,小心翼翼,“我就把裴子辰还你,如何?”


    江照雪听着,没有说话,只端起旁边茶杯,喝了口冷茶。


    裴子辰见她不应,神色慢慢淡下来。


    他冷冷盯着她,她一直是同样的模样,高坐莲台,不染凡尘。


    可凭什么?


    凭什么他沉沦地狱苦苦煎熬,她却能在这里泰然自若,如仙如佛。


    嫉妒和怨愤升腾而起,恨不得化作千万条蝮蛇缠绕上去,舔舐她,绞紧她,深入她,与她共存一体,将他的一切奉上,交予她献给她祭祀于她,然后将她从神坛拽下,与他共沦淤泥。


    一想到这画面,裴子辰克制不住激动起来,他忍不住出声催促:“想好了吗,江仙主?你不是爱他吗,既然是爱,这点牺牲都不愿意?”


    “愿意的前提,是我求于帝君。”


    江照雪喝着茶,语气淡淡。


    她听着李修己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就知道叶天骄说得没错,他脑子有问题。


    她放下心来,也不再指望这个人,只算着时辰差不多。


    寻魂草早已起效,酒中迷药配合周边花的香味也该有了反应。


    她抬眼看着面前气息有些混乱的人,轻声道:“可若帝君有求于我,那我为何要应呢?”


    “我要求你什么?”


    裴子辰一开口,就感觉麻痹感从身体传来。


    他脸色微变,江照雪瞬间抬手将他往旁侧一推,冷淡出声:“束!”


    旁边花坛藤蔓如游龙而出,周边黑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江照雪却已先行一步,并指压在唇侧,低声诵念:“天道有召,领域,开。”


    地面金光乍起,藏在水榭中金色符文骤亮,顷刻之间,金光与黑气冲撞在一起,藤蔓瞬间缠上“李修己”四肢,领域形成刹那,李修己被拉开双手,悬吊两侧,一根藤蔓猛地抽在他双膝,将他逼跪在法阵之中。


    不过瞬息之间,水榭便被江照雪的力量彻底包裹,与此同时,还是有一道黑气钻入领域,化作一道江照雪放下手指,转头看去,便见“李修己”跪在法光之中,喘息着抬眼看她:“你做了什么?”


    “喂了你一些迷药。”


    江照雪拿出李修己给她的药丸,站起身来,朝李修己走去,随意道:“我用招魂阵做遮掩,设了降低你灵体敏锐程度的法阵,利用寻魂草降低了你灵体的敏锐度,药在酒里。”


    说着,她停在李修己面前,一把掐起他的下颌,垂眸看他:“还有什么要问?”


    “所以,”青年慢慢笑起来,眼里淬了毒,满是失望道,“你果然一直在骗我?”


    “不错。”


    江照雪一巴掌将药拍到李修己嘴里,逼着他吞咽下去之后,微微一笑:“不过游戏结束了,帝君,你自求多福。”


    说着,江照雪目光落在李修己脸上面具上。


    她看着面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帝君,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我留您三分体面,望您日后,也留我三分。”


    说完这些,她没摘面具,转身回到旁侧,取了挂在架子上的衣衫,准备开传送阵离开。


    只是刚刚动作,就听身后人开口:“招魂阵是你为了遮掩使用寻魂草的法阵?”


    江照雪一顿,转眸看他。


    青年跪在地上,头发遮掩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情绪,然而也不知怎的,那刹那,她竟是从这个神尊身上,看到几分像极了裴子辰的伤怀。


    他好像是难过,又似是痛楚。


    江照雪心上一软,一时不忍,说了实话:“是。”


    “那你……”裴子辰说得有些艰难,在这时候问这些,异常难堪,却不得不问,“你送我的披风……”


    “我知道你没有五感,”江照雪知道他要问什么,平静道,“那日我用安神香试你,你灵体敏感度降低,感知不出,但你旁边人会闻出来。”


    “那今日的布置……”


    “只是收网。”江照雪答得冷静,“我对帝君,从无真心。帝君若是误解什么,我在此道歉。”


    青年听着,仿佛在意料之中,轻轻摇头,似哭似笑:“江照雪……你当真……你当真是……”


    说话间,江照雪直觉不对,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青年抬眼,一双宛若蛇眸一般的黑瞳死死盯着她,冰冷出声:“死、性、不、改。”


    音落刹那,旁侧空间猛地碎开,一道黑气从空间中破壁直出,朝着江照雪急袭而至!


    这道黑气来得太猛太快,江照雪甚至来不及回头,全凭本能急喝:“开阵!”


    音出刹那,整个领域突然巨震,一道熟悉剑光猛劈而下,“轰”一声斩开了领域,和防御阵一起,轰然撞上破空而来的黑气!


    三道法力同时相撞,一瞬地动山摇,江照雪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猛地一抓手腕,足尖一点跃出长亭!


    传送阵在湖心打开,江照雪侧眸看得来人,惊骇出声:“沈玉清?!”


    对方没有回头,只朝着前方把传送阵一甩而出。


    两人跃入传送阵刹那,江照雪骤觉身后空间碎开,她惊愕回头,便见如镜碎裂的空间之中,青年探身而出,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于月光碎花之间,伸出苍白之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沈玉清闻声回头,一剑斩下,裴子辰顺势将江照雪往身后一拽,另一只手挽水成冰,迎着沈玉清一剑刺去!


    那一剑引江河之力,天地共鸣,江照雪见状毫不犹豫一把按在"李修己"命门,往后狠狠一拉,朝着沈玉清厉喝出声:“走!”


    音落刹那,江照雪拖着“李修己”重重砸落在地,对方下意识护住她的脑袋翻身一滚,江照雪趁机一脚将人踹开,足尖一点拉开距离:“天道有召,剑来!”


    数十把飞剑朝着青年疾驰而去,青年抬手一掀,剑光如急雨迎着江照雪剑光而去,同时人随剑出,朝着江照雪疾驰而来!


    剑如雷霆,青年身如鬼魅,江照雪见他携剑雨急至,所过之处,剑光寸寸碎开,不过片刻便已行至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神色顿冷,瞬间换阵:“九宫锁灵——开!”


    地面骤然浮现九宫格光阵,九道金色锁链自乾、坎、艮等方位破土而出,如蛟龙缠向青年。


    青年身形一转,一剑斩向锁链,江照雪趁机结印再变:"五行轮转,离火焚天!"


    烈焰自巽位咆哮升起,裴子辰横剑一扫,火焰瞬间凝结,江照雪同时拉开距离再变,一连甩出三个大阵:


    “北斗诛魔。"


    “青木成障。”


    “白虎为攻!”


    “天元,”江照雪落到阵法中心,看着朝着自己疾驰而来的人,一划手掌,带血朝着地面一掌急下,扬声:“雷霆万钧,诛!”


    轰隆一声巨响,紫色天雷轰然落下!


    李修己为灵体,怨气凝结而成,雷霆是他天克。


    紫色雷霆瞬间轰满法阵,江照雪喘息转身。


    然而也就是那一刹,江照雪突觉不对,回头刹那,便见一个身影竟一剑斩破法阵,迎着雷霆破阵而出!


    他来得太快,江照雪大骇抬手,只能被动防御:“开阵!”


    可终究太晚,阵法将开,青年却是在阵法亮起前一刻,猛地一把拽过她施法的左手,绕到她身后,抬手一把捂住她的唇,她整个人重重推压撞到桌上!


    这动作太过羞辱,江照雪血气顿起,在他捂上她唇片刻暴喝出声:“敏!”


    说着,她手中利刃突现,快若闪电刺向青年脖颈。


    有天道加持,这一刀对方避无可避,青年瞳孔急缩,魔气瞬间炸开。


    魔气宛若利刃扑面而来,袭来那刹,裴子辰留在江照雪身体中心命剑一跃而出,化作小剑,直刺青年眉心!


    随即就听一声脆响,小剑重重撞在青年面具之上。


    面具碎裂成片,露出青年苍白俊美面容。


    看见青年面容刹那,江照雪手上一顿,小刀被魔气狠狠撞开,砸落地面,发出“叮”一声脆响。


    两人动作俱都停住,江照雪愣愣看着面前人的面容,看着对方慢慢抬眼。


    周边一切安静下去,江照雪满眼都是那个人的面容。


    他看上去二十六七,极为英俊,五官线条干净利落,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睫毛很长,显得格外浓密,眼尾泛着薄红,和肤色对比相映,让他整个人带了一种浓墨重彩的美丽。


    江照雪呆呆看着他。


    她记忆中这个人,虽然生的凌厉漂亮,气质却格外温和,然而面前这个青年,却仿佛是终于同他的长相相称,带了一种冰冷的戾气,冷眼看着她。


    可他的手抓着她的手,挡在她的腰下,将桌子的棱角与她隔绝,似乎是怕她撞伤。


    一层防御结界笼在她身上,还有魔气萦绕,方才他为了防御不受控爆发出魔气刹那,就算裴子辰的心命剑不出,他也同时为她开了防御法阵,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是谁呢?


    酸楚翻涌而上,这些时日他所言所行突然一一映照。


    是谁会以九幽境主之身,为她卷起轿帘,亲自去接她?


    是谁看到她与别人打闹,气愤至极,也只是下一个玩笑般不让他人碰她的法咒?


    是谁会因听她梦中叫出裴子辰而欣喜,是谁会哪怕她只是破皮,也要为她认真包扎?


    是谁会一遍一遍拿着裴子辰与其他人比较,是谁会质问她说“你爱他,还在他身上设下锁灵阵,与沈玉清夫妻二人同心同德,你不知道这样才会真的逼死他吗?”


    水汽在她眼中泛起,她被捂着的双唇轻颤。


    裴子辰看着女子压着欢喜、压着委屈、压着惶恐不安的眼神,看她用那只方才握刀的手点在他心口。


    酥酥麻麻的痒从心口传来,他感受着她写下的一笔一划。


    她写得那么认真,每一笔,都仿佛是写了无数遍,熟练里带着轻微的颤抖。


    裴子辰睫毛轻颤,心脏也克制不住收缩蜷起。


    一竖一横,一撇一捺,她在他心口,缓慢又认真,写下他的名字。


    裴子辰。


    第114章


    她看着他的眼睛, 一笔一划写完,写完后,她满是期待注视着对方。


    裴子辰看着她, 裴子辰心上颤动, 然而又清楚知道, 这不过是她的伪装。


    他不由得笑起来, 嘲弄道:“写这个名字做什么?”


    江照雪一愣,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 不由得立刻再写:“是不是你?”


    她虽问, 却是确定的。


    只是她不明白面前人的反应,而面前人在感知她写完之后, 却是笑起来,贴近她道:“怎么, 你不知道吗?”


    江照雪皱起眉头,眼里带了几分震惊,裴子辰见她神色, 忍不住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所以刻意引诱步步为营, 来为你的心肝夫君来取我的命吗?”


    江照雪闻言惊住, 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开始“呜呜”挣扎, 想要解释。


    裴子辰却是死死压着她,根本不肯放开。


    江照雪心上焦急, 用眼神拼命示意他有误会, 在他身下扭动乱蹭,裴子辰被她扭得神色顿变,抿唇警告:“别动!”


    江照雪闻言停住, 就看对方压在她身上,呼吸微乱,冷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你听好,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不要以为可以一直骗我,我会被你骗一次,两次……”


    裴子辰说着,停顿下来。


    他盯着身下女子,对方眼神中毫无愧疚,尽是焦急。


    他给她机会了。


    他想信她,他明知沈玉清来,明知她图谋不轨,明知她故意靠近,可他还是想信她。


    就像年少时那样,她给他一颗糖,他就能欢喜一辈子。


    她骗他一次又一次,他还是愿意被骗。


    甚至于放着狠话这一刹,他心中都浮现出一种隐约的害怕。


    怕她连骗都不肯再骗。


    可凭什么,她当他是什么人?


    当他裴子辰是一条狗也不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他。


    抓着她的手忍不住收紧,他冷笑起来,低声道:“怎么可能有第三次?”


    “没有!”


    江照雪一听,赶紧摇头,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清白。


    这动作却把裴子辰看笑,他贴着她的面容,语气很轻,仿若一条毒蛇停靠耳畔,轻声呢喃:“否认什么呢?你什么样我清楚的很。我早就知道的,沈玉清一来我就知道,你是为他做事我也知道,你不是最在乎他吗?来!”


    裴子辰用锁仙绳将她双手困在身后,一把将她拽起。


    江照雪被他踉踉跄跄扯到梳妆台前,裴子辰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猛地按到镜子面前,厉声道:“看!”


    说着,镜面便浮现出一个庭院,沈玉清在庭院之中,被无数魔修围绕。


    他明显不复当年,一群不过元婴的魔修便将他困住,他满身是血,眼神凌厉,饶是在绝境之下,手中剑也不徐不疾。


    然而更让江照雪震惊的,是镜中屋檐高处指挥全局的红衣女子。


    红衣红伞,从衣着来看,这人是新罗衣无疑。


    然而——


    她却和慕锦月生得一模一样!


    她愣愣看着镜子,裴子辰就在旁侧注视她。


    见她眼一眨不眨看着水镜里的沈玉清,他心上又觉被什么啃噬,密密麻麻的疼泛起来,却不愿失态,只抓着她的头发,贴靠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看到了吗?这世上不是事事都在你们算计之中,师父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不会赢一辈子,我也不会输一辈子。”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江照雪听着,骤然反应过来,瞟了一眼水镜上的新罗衣,虽然搞不清楚新罗衣和慕锦月的关系,但是也知现下当务之急是裴子辰,她立刻试图回头解释:“我不是为他而来的,我是为你——”


    “那就看着他死啊!”


    这话仿佛骤然激怒了裴子辰,他猛地把她按到镜子上,死死盯着她,满眼血气,厉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可如果是为了我,那你证明给我看啊!我现下就把他抓来,把你那些侍从徒弟都抓来,你亲自杀给我看啊!”


    这话让江照雪惊住,她愣愣看着眼前宛若野兽一般的青年,忍不住低喃:“子辰……你怎么了?”


    这一声问话出来,裴子辰顿觉心上酸涩翻涌。


    他怎么了?


    他只是疼啊。


    他只是不明白,他已经那么努力,他倾尽所有。


    他都原谅她用锁灵阵骗她。


    原谅她用爱骗他。


    原谅她害死他,毕竟是他心甘情愿,是她一心求死。


    可他毕竟是连命都给了她,她怎么还能再骗她?


    想起这些时日她一次次在他面前表白,他都快以为是真的了,快当她是真的爱他,真的在他死后醒悟过来,哪怕新罗衣一次次提醒他,哪怕理智一次次告知他她有问题,他还是选择信她。


    可最后,她还是因为沈玉清而来。


    因为他是九幽玄冥大帝,所以她像当年取五神器时骗他一样,又来骗他第二次。


    借着他们的情谊给他下毒,给他喂不知道什么来历的药,要不是李修己的躯体有造物之能,他提前准备了分身,今日怕是就得死在她手里。


    她竟还能这么无辜问他怎么了?


    裴子辰忍不住笑起来,他倾身贴在她身后,双手撑在她两侧,看着镜子被新罗衣围攻的沈玉清,轻声询问:“我怎么了?”


    他说着,他抬眼看见镜子里的他们交叠缠绕的影子,突然升出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他忍不住低头用鼻尖轻嗅她身上的香气,轻声反问:“我不够善良,不够君子,不是个好人了?”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在她耳廓一嗅,江照雪便觉身上有些发软。


    不知道他是裴子辰时,尚还会有几分警惕界限,确认他是裴子辰后,那点边界完全坍塌,他轻轻一碰,她的身体便克制不住回应。


    但她知道现下不是时候,坚持让自己脑子清醒一些,开始尝试着安抚道:“子辰,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我觉得你现在情况不对,你先把我放开,我们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裴子辰闻言轻笑打断她,抬眼看向镜面。


    镜子上沈玉清已经被新罗衣彻底击垮,瘫到在地,他盯着那满地鲜血,面上带笑:“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让我放了师父和你的人,想劝我一心向善,可是师娘,现在来劝我向善晚了,你若要劝我,”裴子辰的手从她腰间摩挲而过,轻声暗示,“那只有一个法子。”


    江照雪听着,不敢说话。她的脑子完全被裴子辰的手吸引,她逼着自己冷静,只觉现在的情形过于诡异。


    裴子辰不对劲,可为什么会不对劲?


    他为什么对她是这个态度?


    就算她骗他,那也是因为他不告知自己身份,她当他是李修己,依照裴子辰的性情,不会连这点也想不明白。


    她拼命思考着现状,而裴子辰环过她的腰间,看着前方水镜。


    镜子上打斗的画面慢慢消失,化作一面普通镜子,映照出他们二人模样。


    他是刻意想要羞辱她的。


    他见不得她这幅事不关己,没心没肺的样子。


    见不得她这幅想轻描淡写把事情圆过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他故意让她站在镜子前,让她看看自己,看自己一个长辈怎么被他羞辱。


    他看着镜子里面交叠的他们,看着自己的手到她的腰间,拉开她的腰带,衣衫散落下来,露出绣着金纹白虎的小衣。


    看着那件小衣,他的声音不自觉有了哑意,语气格外恭敬谦逊,仿佛是一个再有礼不过的晚辈,贴在江照雪耳畔,轻声道:“当年您为弟子加冠,弟子感激不尽,若今日再帮弟子一个忙,那师娘所请,弟子必是义不容辞。”


    “什……什么忙?”


    江照雪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脑子完全懵住。


    “还请师娘——”裴子辰抬手攀上她的下颌,将她的视线轻轻挪回。


    他垂眸看向她微张的唇齿,看着唇齿之中若隐若现的小舌,那一刹,他脑中“嗡”地一下。


    明明是想羞辱她,然而他看着她紧张又有些茫然的神情,只觉口干舌燥,想到那泉水汇聚之处,汲取甘霖。


    他这么想着,眸色越深,目光所在她唇舌之间,扣着她下颌的手不自觉用了力,不给她逃脱机会,稳稳固定住她的,声音喑哑,语气却是一贯谦卑,轻声道:“教导弟子,长大成人。”


    音落刹那,他猛地将她往前一拽,朝着他日夜渴求了许久之处卷席而去!


    江照雪双眼惊得骤然睁大,随即就觉自己小衣之下被冰凉覆盖。


    他太凉,凉得她忍不住打了个颤,下意识一挣。


    这却仿佛激怒了他,将她往桌上一抵,一手扣住下颌,一手环在身前,死死将她锁在怀里。


    吻如狂风骤雨,他仿佛天生就善于此道,疯狂搜刮汲取着她的一切。


    他探索在她每一处,魔气从他身上溢出,将她整个人包裹。


    江照雪被他吻得喘不过起来,胸口激烈起伏。


    好甜。


    裴子辰整个人沉浸在这个亲吻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骤然炸开,他终于触碰到她,亲吻到她。


    他被一种极致的愉悦灌满,整个人凭着本能疯狂搅动着这个人的一切。


    她是他的。


    他要她,他要她所有。


    他抬眼看着镜子纠缠的两人,在一种极度冷静‘、又极度狂乱的状态下观赏他们。


    江照雪欲退难退,她觉得现下不对,现下不是时机,然而对方胡搅蛮缠,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难,整个人所有欲望被他挑逗而起,她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想管了。


    面前这个人都不用脑子,她用什么脑子!


    她顺着本心,在对方再次探入腔内时舌尖一卷。


    强烈的快感猛地传到裴子辰周身,从脊骨一路冲到头顶,裴子辰瞬间反应过来,惊得将她一把推开,急喝出声:“你干什么?!”


    江照雪一愣,茫然抬眼。


    就见裴子辰激烈喘息着,愤怒中带着惶恐看着他。


    她亲他。


    她主动亲他!


    愤怒后知后觉翻涌而上,裴子辰死死盯着面前人。


    让她救裴子辰时,她不肯碰他。


    如今为了救沈玉清,她便主动献身了?


    她不在意的。


    裴子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种事,只有她在意,他羞辱的只有她自己,怎么可能羞辱到他?


    身体控制不住轻颤,他想靠近她,想再体验一次方才那种极致的愉悦,想把什么都忘了,彻底沉沦下去,哪怕死了也无所谓。


    然而他心上又备觉羞辱。


    她怎么可以为了沈玉清做这种事……


    他闭上眼睛,颤抖着转过头去。


    江照雪呆呆看着裴子辰,心上也是忽起忽落。


    怎么了?


    又怎么了?


    她……她吻技烂成这样了吗?


    两人静默不言,过了许久,裴子辰慢慢冷静下来。


    他闭上眼睛,忽觉荒唐,他在做什么?


    他竟是想强迫她,羞辱她,他竟活成这般模样了吗?


    他闭眼缓了片刻,江照雪也不敢惊扰,只等他自己站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


    他抬眼看她,想了想,走上前去。


    他先半蹲下身来为她披了衣衫,又垂眸为她解了锁仙绳。


    江照雪惊疑不定看着他,很想问问他还要不要再来。


    然而对方却是为她解开绳索后,静默许久,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先休息吧。”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直接消失在灯火中。


    江照雪披着他的衣衫,愣愣坐在原地,过了好久,她茫然开口道:“阿南……”


    一直躲在暗处的阿南小心翼翼道:“唉,我还活着呢主人。”


    “你说……”江照雪慢慢品出来,“他脑子是不是坏了?他刚才说什么?”


    “还请师娘,教导弟子,长大成人”?


    他不会以为自己还是个雏儿吧?!!


    真当自己天赋异禀,上来就这么猛了?


    江照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觉大事不妙,一瞬想起叶天骄之前评价说李修己脑子坏了。


    这哪儿是李修己脑子坏了,这是裴子辰脑子坏了啊!


    “叶天骄……”


    江照雪立刻反应过来关键,赶紧爬了起来,去找传音玉牌。


    她想清楚了。


    今天她就算被裴子辰搞死,她也得找叶天骄问清楚,她家裴子辰到底怎么了!!


    第115章


    江照雪从地上爬起来, 一面穿衣服一面找个案桌坐下,取出传音玉牌后,开始给叶天骄发消息。


    知道是裴子辰, 她也没了什么顾忌, 传音传得大大方方。


    没了片刻, 叶天骄接到她的消息, 立刻道:“姐!得手了吗?!”


    “没。”


    江照雪说盘腿坐在地上,实话实说:“他好像是搞了个假的分身。”


    江照雪回忆着今日情景, 确认道:“他用那个分身把我的药骗走了。”


    叶天骄一愣, 片刻后,他喃喃道:“行……行吧。没事儿这药我还有, 咱们再接再厉!”


    “你就不担心我吗?”江照雪一听,冷笑出来, “我给李修己下药,现在被抓,你怎么一点不担心李修己把我杀了啊?”


    “嗨, 你放心,”叶天骄立刻道, “他自杀都不会杀你。”


    “叶天骄, ”江照雪听他口吻, 便确认他什么都知道, 磨着牙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啊?”


    “没……没有啊。”叶天骄心虚道, “该说的我都说啊。”


    “行, 那我问你件事,”江照雪冷着声,“李修己是谁?”


    叶天骄没有回应。


    江照雪见他装死, 厉喝出声:“你给我说清楚,李修己是不是裴子辰?!”


    “哎呀,”叶天骄见装不过去,干脆道,“你都这么问我了,你怎么不去问他啊?”


    “我要能问他我来问你?!”江照雪立刻道,“你给我说清楚,是,还是不是?”


    江照雪问得认真,对面沉默下去,江照雪抿紧唇,再问了一遍:“他是不是裴子辰?”


    “是。”叶天骄见她执着,知道不应她,她说个没完,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说过他在九幽境了……”


    江照雪眸光一颤,眼眶发酸。然而捏紧了传音玉牌,声线没有半分波澜,平静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的这具灵体是谁的?为什么……他言行怪异,好像不是完全记得我?”


    “你说的怪异,具体是什么样啊?”


    叶天骄一听她说“言情怪异”,便立刻开口。


    江照雪见他不应,提醒道:“你先回答我前两个问题。”


    叶天骄听着,叹了口气,无奈开口:“姐,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但这件事事关九幽境,我怎么也算九幽境的人,我要说,那就是叛徒。你要真想知道,你该解决裴子辰的问题,亲自问他。”


    叶天骄说得诚恳,江照雪沉默下来,知道他说的也没错。


    缓了片刻后,她轻声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问他?”


    她想着裴子辰的状态,皱起眉头:”他现在根本不和我说话,刚才与我打了一架,现下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想起刚才挫败的情景,江照雪不由得生出几分委屈,抿唇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也别怪他。”


    叶天骄叹了口气,提醒道:“姐,他身上这具神壳,是李修己的。我同你说过,李修己是怨力凝结,本身无法承载美好之物,所以当年他给了我一颗丹药,助他在苏醒之时,快速凝结天地之力,让他拥有存放美好情绪记忆的空间,恢复神智。”


    “可你没来得及。”


    江照雪想起了当初叶天骄哄着他来九幽境话,思考着道:“所以,你们所谓的李修己苏醒,根本不是苏醒,而是裴子辰的魂魄进入他的神壳。又因为你没来得及让他服下丹药,所以裴子辰进入的,是一具无法承载美好记忆和情绪的躯体?”


    “不错。”


    叶天骄应声,耐心道:“本来在他魂魄和神壳融合,又没有服用丹药的情况下,他会立刻成为邪物,可巧就巧在,你在为他招魂。”


    “这怎么了?”江照雪听不明白。


    “你反复招魂,导致他的魂魄与神壳始终没有完成彻底融合,他还剩一部分美好留在了没有融合的魂魄里,所以他并没有被完全吞噬成为一个邪物。”叶天骄解释着,感慨道,"可是他毕竟在神壳之中,日夜遭受神壳怨力侵蚀,若不早些想办法,那他早晚会与这具神壳彻底融合,成为新罗衣所期待的邪物。”


    江照雪听着,心上一沉,明白过来:“所以你让我来九幽境,就是让他服下李修己当年给你的丹药,让他正常进入神壳,而不是沦为邪物?”


    “呃……”叶天骄一听,语气明显有了变化,心虚道,”算……算是吧。”


    “什么叫‘算’?”江照雪反应过来,敏锐道,“那颗丹药出了什么岔子?”


    “那个,”叶天骄被江照雪质问,心虚开口,“也不是大事,就是李修己给我那颗丹药吧,有点脆弱,在我被新罗衣追杀逃跑的时候。”


    “它化了?”


    江照雪瞬间明白过来,当时叶天骄打开的第一个盒子里,那一滩烂泥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了。


    叶天骄尴尬一笑。


    江照雪闭上眼睛。


    她将翻涌的怒气压在胸腔,逼着自己在这时候不要生气,然而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叶天骄,这一千年你到底在干嘛?!这么好的天赋被新罗衣追着杀你不丢脸吗?!”


    “姐你别生气啊,”叶天骄有些不服气,低声反驳,“凡事都有代价,她那一心一意睁开眼就是修炼的日子谁能过啊?”


    不辩解还好,一辩解,江照雪便捂上胸口,感觉胸口疼。


    但她也知道,叶天骄还有心情和她拌嘴,一定还有其他方案,只能先放下骂他,咬牙道:“所以呢,李修己的药没了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是帮他淬炼力量,塑造神核的辅助品。”


    叶天骄叹了口气,耐心道:“李修己的丹药,其实是他的神核。世上的神,有邪神,有真神,他们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入道之心不同。足够执着的道心,才能成为最后的神祗,而神核,就是执念强烈到一个程度时,承载这样强大的念力所产生的东西。当年李修己担心自己的神核被怨力侵染,所以单独留存下来,封入了那颗丹药。按理他回归之后,神核同时归体,那怨力会受他神核压制,随后他再自然吸纳天地之力,净化神壳中的怨力,假以时日,他便可以拥有一具正常的神壳。拥有神核的神壳与□□融合,他便可以成为真神。”


    叶天骄说着,咬牙切齿:“结果被新罗衣毁了!”


    “所以,现在裴子辰如果要与神壳彻底融合,就必须要重新生出神核,才可能在真正融合之后,不入邪道,否则他要么成为丧失理智的邪物,要么成为毁灭世界的邪神?”


    江照雪盘腿敲着膝头,听明白叶天骄的意思。


    叶天骄点头:“不错,我那个药就是帮他塑造神核的。”


    “他吃下去就有神核了?!”江照雪总觉得没那么容易。


    叶天骄否认,轻声道:“神核这个东西,最终还是得归结到他有足够形成神核的力量,我的药也就是辅助作用。”


    “那他一时之间哪儿来这么强的力量?”江照雪一听,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如今他那具神壳中这么强的怨力都不能形成神核,什么力量能让他拥有神核?”


    “这世上所有的力量,最快最强的,不都是来源于人心吗?”叶天骄悠悠提醒,“怨是人心,爱不是吗?”


    这话让江照雪愣住,她一瞬反应过来叶天骄让来的真实意图。


    ““姐,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裴子辰还能保留一部分魂魄不被怨力侵蚀,不被神壳融合吗?”叶天骄见她木讷,有些无奈道:“你以为你的招魂术,能将神壳之中的魂魄召回吗?”


    江照雪听着,手指轻蜷,就听叶天骄道:“保住裴子辰良善之心的,不是你的招魂术,而是他对你的爱。”


    “那你……”江照雪心跳有些发快,一时不敢出声,又不得不出声道,“但人一辈子也不是只有爱情,你让我来,就确定能为他重塑神核吗?”


    叶天骄没说话,他想了想,只问:“你觉得,他碰你有感觉吗?”


    江照雪闻言想了想,确认道:“有。”


    “他能分辨你身上的气味吗?”


    “可以。”


    “他能看出你穿了什么颜色衣服吗?”


    “自然能。”江照雪有些不明白,“这怎么了?”


    “你没发现,他没五感吗?”


    叶天骄反问,江照雪呆住。


    她在那一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听着叶天骄确认:“怨力所成的灵体不会感知美好的事,而五感正是人一切美好感知的来源。他听到的声音是用力量变化进入的,他看到的东西是没有颜色的。他的世界里,他只能看见你的颜色,只能真切听到你的声音,只能感觉到你的触碰,只能闻到你的气味……姐。”


    叶天骄少有认真:“其他人的人生可能有很多,但裴子辰的世界只有你。”


    江照雪听着,心上心潮翻涌,静默不言。


    其实裴子辰的情谊她知道,可却也是第一次从旁人嘴里听见,这么明确又细致的感知。


    而叶天骄也知道她的性情,明白裴子辰必然从来不同她说这些,叹息道:“姐,我当年和他当兄弟时候就清楚的很,当年他根本不想活,是为你活下来,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偷偷藏了你一块帕子,你不在那些年,他每天都好好收在胸口,有天早上我看见他在洗帕子,我过去想看看,差点没给他一剑劈死。他喜欢你,从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很多年,他一直放在心上。后来在灵剑仙阁把五神器也给了你,他对你的情谊……”


    叶天骄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如果这都没办法让他凝出神核,那他只有成为邪神的路了。”


    江照雪听着,心里泛苦,眼眶发酸。


    想起年少裴子辰,她突然有几分后悔,如果当年她能将许多事放下得早一点,看得开一点,或许……


    但人生也没什么或许。


    若没喜欢上他,没失去过他,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放弃天机灵玉,也不能相信他。


    “那,”江照雪声音干涩,“我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叶天骄试探着,“你觉得他现在对你记得多少?”


    “我也不清楚。”


    江照雪皱起眉头:“他现在好像很抗拒我,今天……”江照雪有些艰难道,“他一会儿按着我发疯,说要把你们都杀了,说什么让我教他男女之事,就饶你们一命……”


    “这么劲爆?”叶天骄语调满是震惊,说出口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轻咳一声,小声道,“你继续。”


    被叶天骄这么没心没肺一打岔,江照雪那点难堪也没了,麻木道:“然后我就主动亲了他一口,结果他把我推开跑了。”


    “哦……”


    叶天骄听着,心里分享欲瞬间升到最高点,恨不得现在就找到青叶蝶舞蝶蓝甚至新罗衣沈玉清,和他们分享这个劲爆的消息。


    他们亲了。


    他们亲了!


    叶天骄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那看来,他那部分魂魄保留的是爱你的能力,至于记忆,不一定完全……”


    “肯定不完全啊!”江照雪一想又有些愤怒,忍不住道,“他还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要我教他,他都……唉。”


    “这个,”叶天骄听着,抓了住脸,有些艰难分析着,“其实也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江照雪不理解,“我看他也不是什么都忘了,他到底是按照什么标准在忘记事情?”


    “是这样的,”叶天骄轻咳一声,尽量学术一些解释道,“他不会记得美好的情绪,所以一件事,只有负面情绪存在的时候,他才会记得,然后只记得当时的负面情绪。如果什么事他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那可能就一点都记不下来了。”


    这话出来,全场沉默下去。


    过了片刻后,阿南震惊总结:“所以,裴子辰不记得你们睡过,是因为这过程……”


    阿南说着,转过头去,豆大的眼和江照雪对上。


    太爽了。


    这句话没说出口,但江照雪已经知道。


    她狠狠瞪了阿南一眼,低骂:“闭嘴!”


    “我还没开口呢。”阿南委屈。


    江照雪没理会他,继续询问:“所以呢,他现在记忆不全会有什么影响?”


    “那就会怨念更深啊。”叶天骄立刻道,“人的脑子是由他记忆构建的,他记忆里大家都是坏人,那他只会往不好的地方想,怨念是不是越来越深?他自我的怨念肯定是最强的力量,吞噬魂魄不就是迟早之事了?”


    “那如果他能想起来……”


    “如果他能想起过去的事,能感受到爱,那他自己所产生的爱意,自然也是很强的力量。”


    叶天骄思考着道:“其实,按理来说他既然有魂魄承载对你的爱意,他应该不会忘得这么容易。之所以忘得这么容易,大概率还是他自己放弃的,”说着,叶天骄好奇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会自己放弃这段感情啊?”


    江照雪听到心上一沉,她抿了抿唇,缓声道:“我在他身上下了锁灵阵,想要拿五神器,虽然最后我发现,拿神器他就会死,我想办法逼他离开,但他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所以你才会和沈玉清成婚,他才会去灵剑仙阁,把五神器给你斩姻缘线?”


    叶天骄听明白,倒吸一口凉气:”我就说他怎么不要命了,还好神器最后认主……”


    “你说什么?”


    江照雪敏锐反问,叶天骄一下闭嘴,含糊道:“唔,所以,其实本身也就是他不确定你喜欢他,所以他自己主动放弃了感情。那你当务之急,是要向他证明你对他的感情……”


    叶天骄说着,一巴掌拍到腿上,激动道:“你听我的,现在马上去找他,你就过去抱着他亲,一天说个一百遍我爱你,他得先相信你爱他,自己内心愿意去为你抗争,咱们才能谈未来。”


    “那他现在的脑子,”江照雪有些不确定,“能信吗?”


    “信不信,反正他现在心里是有你的,”叶天骄立刻道,“你先别管其他,先让他脑子想点美好的事儿,越美好越好,就那种他彻底忘记了的最好!”


    这话出来,江照雪便知道叶天骄在说什么了。


    她沉默下去。


    叶天骄小声道:“我就是个建议……”


    江照雪听着,想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行,我知道了,不就是哄男人嘛。”


    江照雪心态慢慢好起来,抿了抿唇:“我试试。”


    “你肯定可以的!”叶天骄见她情绪好转,立刻开始吹捧,“姐,你长得又美,说话又好听,你随便哄哄,那不是手到擒来?你听我的,你别看他看上去是个正经人,其实男人都一样!等会儿你先去找他,抱着他哭,哭完了他不应,你就含着眼泪和他说不打扰他,你先走了。然后你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回头看他的时候故意摔下去……”


    “好了。”


    江照雪听他说得头痛,赶紧打住:“我自己想办法,你别掺和。”


    “行。”叶天骄见她情绪不佳,也不东拉西扯,只道,“反正你有事找我,咱们姐弟情深,一定能救裴子辰!”


    江照雪静默不言。


    她低头看着床上锦缎纹路,想了好久,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睡吧。”


    说着,她便掐断了和叶天骄的传信。


    等房间安静下来,她一个人坐在原位,缓了片刻后,她躺到床上,看着床顶。


    旁边阿南跳过来,好奇道:“主人,你现在不去找小裴吗?”


    江照雪看她一眼,没有立刻说话,阿南歪头道:“发个消息也好啊。”


    江照雪也没出声,她犹豫许久,翻了个身,斟酌道:“阿南。”


    “嗯?”


    “我在想……”江照雪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这话惊住阿南,眨了眨眼:“主人,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在想方才叶天骄的话,”江照雪思考着,“裴子辰可以回到李修己的身体,他们都默认这是‘苏醒’,李修己甚至还准备了苏醒时凝结神核的药,也就是这一切都是李修己早已谋算好的。而裴子辰这一路,从为了慕锦月拿凌霄花去乌月林得到天机灵玉、在灵剑仙阁在魔修帮助下得到溯光镜、还有我步入七境命师知道这是一本书后去帮助他……这一切的目的,最后都指向了他拿五神器。”


    江照雪抿紧唇,不由得道:“如果一切都是李修己布置,那我步入七境命师,当真是我的能力吗?”


    江照雪说着,转头看向阿南:“你我所窥测的天道,我们以为这是一本书,又当真是我们看到的真相,而不是别人给我们看到的吗?”


    阿南被她问住,震惊看着江照雪,有些茫然道:“所以……所以这又怎么样呢?”


    阿南不明白:“他算再多,他也死了啊?”


    “那现在,”江照雪垂下眼眸,心上微紧,低声道,“活着的,是裴子辰,还是李修己呢?”


    李修己的魂魄转世成为裴子辰,之后魂魄回归到李修己的身体,那这个人,到底是裴子辰,还是李修己呢?


    李修己一手计划了一切,或许连她去帮助裴子辰夺得五神器,都是他计划之中。


    这样一个人,算裴子辰吗?


    她静默不言,旁边阿南看着,犹豫许久后,轻声道:“可是主人,按你说的,李修己要的不是神器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阿南提醒道:“可裴子辰,把神器都给你啊。”


    李修己要的是神器,可裴子辰却在最终,选择了把神器给他。


    他们是做出完全不同选择的灵魂。


    “而现在这个人,神器就在你身上,可他没动过心思吧?”


    阿南这么一说,江照雪心上砰跳起来。


    阿南叹了口气,不由得道:“主人,您就是凡事想得太过认真,但有时候,人世间很多事,你得相信直觉。你看,他带着面具的时候,你就觉得他像裴子辰。他面具碎的时候,你完全没怀疑过他的身份。你不还亲他了吗?要你真的觉得他不是裴子辰,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您要相信您的心。”


    阿南跳上江照雪膝盖,抬手放在江照雪胸口,笑着道:“感情这种事,是不可以用脑子的,您现在别思考,您就闭上眼睛,您仔细想,如果裴子辰没有脸站在您面前,您是什么感觉?”


    江照雪听着,垂眸看着阿南黑秋秋的眼,阿南鼓励着她:“你去想啊。”


    江照雪看着她,挣扎片刻,慢慢闭上眼睛。


    她努力去想裴子辰,想和他相处时的感受,想与他接触时的悸动,想与他拥抱时的欣喜,想自己身体对他的每一分触感。


    面前这个人,从少年一路演变,到魔君姿态时,她突然意识到……


    如果不是身体里骨子里那种熟悉感,她不会在孤舟之上,仰头看那个青年时那么轻浮;


    她不会在装醉时允许对方抱着他回去;


    她不会在意识到他深夜探访时还会身体克制不住反应悸动……


    她给那个“帝君”所有的三分保留,都是她身体对裴子辰的熟稔。


    意识到这一点刹那,江照雪感觉眼眶发酸,她看着面前独立孤舟之上的背影,终于确认。


    她找到了裴子辰。


    “我要救他。”


    意识到这一点,江照雪慢慢睁开眼睛,坚定道:“我要他成神。”


    “好!”


    阿南感受到她情绪,立刻跳到她肩头:“主人加油,让他感受到爱!来,趁你激情澎湃。”


    阿南飞到书桌前,叼了纸笔回来,往江照雪眼前一铺:“写封情书,让他感受到你的真诚!”


    江照雪闻言,和阿南面面相觑,不由得道:“这……这写啥啊?”


    “就写你此时此刻的真实感受。”


    阿南严肃道:“真诚,才会动人。”


    江照雪一想,深吸一口气,握起笔来,将满腔情谊洋洋洒洒化作一封简明扼要、激情澎湃、爱意满满的情书,然后握到指尖,低声道:“天道有召——”


    她抿唇笑笑:“传信,裴子辰。”


    说着,信纸消失了去。


    而她写信之时,裴子辰正在牢狱中审问沈玉清。


    江照雪和那个叫“叶辰”的弟子从他出门时便开始传音,毫无避讳,仿佛当他死了一样。


    他感受着他们的传音,坐在暗处盯着周山审沈玉清。


    周山对沈玉清并不了解,审了一堆有的没的,裴子辰听得头疼,他本就烦躁,许久后,终于按捺不住,抬手让周山出去,低声:“我来吧。”


    这话一出,沈玉清敏锐抬眼。


    他知道那里有个人,却始终没有看清面容,听到对方开口,周山犹豫片刻,恭敬退下。


    牢狱中仅剩裴子辰与沈玉清,唯一的荧光都落在沈玉清身上,沈玉清看着那个故意隐藏在暗处的人,冷声道:“都已经到这份上,阁下何必装神弄鬼,不如大方现身一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着这话,裴子辰不由得笑起来,轻声道:“沈仙君当真铁骨铮铮,着实令人佩服。但本座实在好奇,”裴子辰打量着光线里一身血衣的青年,有些想不明白,“沈仙君的修为,如何沦落至此?”


    沈玉清闻言,心中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冷声道:“帝君是想借此事羞辱我吗?”


    “问话而已。”


    裴子辰语气淡淡,一想沈玉清的心思,似是漫不经心道:“不如这样,本座不想为难沈仙君,我可以解答沈仙君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沈仙君也回答我想知道的事情,如何?”


    沈玉清沉默下来,他思量许久,他主动开口:“你想对江照雪做什么?”


    听到这话,裴子辰冷眼抬眸。


    他一时觉得好笑,嘲讽勾唇,却是反问:“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这世上女子无数,”沈玉清一听,想起这人追来时,拉住江照雪那刹的眼神,这种眼神他清楚很,面前这男人对江照雪的心思一览无余,他逼着自己压下情绪,尽量恭敬道,“仰慕帝君之人甚众,帝君大人何必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裴子辰冷笑,“怎么,沈仙君觉得我留下江仙主,是想将江仙主占为己有,当作鼎炉禁脔吗?”


    沈玉清脸色微白,即刻道:“帝君……”


    “别说本座没有这个念头,”裴子辰打断他求情,厌烦极了他二人这样互相担心的姿态,不耐道,“就算有,你算什么身份?轮得到你管?”


    “帝君此言差矣,”沈玉清抿唇道,“纵使不是夫妻,可小仙承诺过阿……江仙主,无论如何会护她一生。”


    “那也轮不到你!”


    裴子辰听他说话,抬手扶额,他气息焦躁起来,感觉杀意沸腾,只想快速结束这段对话,克制着情绪道:“我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将她困在九幽境也是保她性命,你若当真想护她,那你就如实回本座一个问题。”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不由得道:“什么问题?”


    “天命书是不是还在灵剑仙阁?”


    裴子辰直接开口,沈玉清面色微变。


    裴子辰看他神色,便清楚了答案,继续追问:“它还在,具体在哪里?”


    “我不知道帝君在问什么。”沈玉清冷声开口。


    裴子辰懒得于他多说,压着杀意起身,揉着脑袋道:“不知道就慢慢想,但我告诉你,天命书在窥伺江照雪。”


    这话让沈玉清神色凛冽起来。


    裴子辰在暗处转眸看他,提醒道:“命师唯一脱离天命书管控的存在,也是这世上唯一能真正终结天命书的人,你猜天命书会对一个九境命师做什么?沈玉清,”裴子辰压低声,“如果你真的想保护她,你自己想,你该做什么。”


    说着,裴子辰转身往外,没走几步,沈玉清突然开口:“帝君,我的话,还没说完。”


    “新罗衣是慕锦月。”


    裴子辰直接开口,明显已经知道沈玉清想问什么,冷淡道:“她从一开始就是九幽境的卧底,还有什么要问?”


    身后人没有出声,裴子辰不耐欲走,只是刚提步,就听沈玉清轻声道:“我不是说这个。”


    这让裴子辰有些意外,转头看去,就见沈玉清跪在地面,有些疲惫道:“我是想告诉帝君,江女仙,是个很好的人,她喜欢一个人,就全心全意的喜欢,如今她心有所属,逼是逼不出结果的,您若当真喜欢她,不能逼,只能等。”


    “等什么?”裴子辰当他示威,嘲弄道,“等你这个心上人死吗?”


    沈玉清闻言一愣,似是有些恍惚。


    过了片刻后,他苦笑道:“我不是她心上人了。”


    这话让裴子辰有些疑惑,皱起眉头,随后就看沈玉清抬起头来,看着虚空,艰涩道:“她喜欢的人,是我的弟子,他叫裴子辰。”


    裴子辰怔在原地,听着沈玉清低喃:“裴子辰死了,她杀了我师父,我与她,没什么可能。帝君只要稍作等待,”沈玉清抬眼,郑重道,“终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裴子辰没说话,他死死盯着阵法中被困的人。


    他反应过来,沈玉清说这些,其实都是在委婉劝阻他,怕他当真是个“魔头”,用强伤害江照雪。


    为此搬出“裴子辰”,说江照雪性情,劝他“等待”,都是为了让他对江照雪好些。


    可他说这些他都不知道,也没听过。


    他不知道是江照雪杀了孤钧,也不知道江照雪和沈玉清分开。


    他盯着沈玉清,想逼着自己别问,告诉自己这都是陷阱。


    这或许是沈玉清和江照雪一起给他布下的陷阱。


    然而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她为什么杀你师父?”


    “她想为裴子辰报仇。”沈玉清想起那天,苦笑道,“她要杀了所有围剿裴子辰的凶手,要所有参与过围剿裴子辰的弟子自断一臂,那一天她和整个仙道为敌,差点毁了整个仙道。”


    “那她也完了。”


    “是。”沈玉清苦笑,“可那时候,她大概命都不想要了。”


    “裴子辰这么重要?”


    这个问题沈玉清没有回答,裴子辰端详着他的表情,沈玉清似乎是忍耐片刻后,劝道:“帝君,江照雪是流沙,若您强求,什么都抓不住。但如果您能等,她愿意,她能给的,就是她的全部。”


    裴子辰听着,没有说话。


    沈玉清等了许久,见对方不应,抬头看去,便见房中漆黑一片。


    而裴子辰从牢房中走出来,整个人恍恍惚惚。


    他觉得不该信沈玉清的话,沈玉清哪一句话像是真话?


    他只是想骗他,和江照雪一起骗他。


    他一个人行在长廊上,感觉灯火落在他肩头,夜风冷冷吹来,他突然感觉周边灵力震动,随后就听见一个声音撕破空间。


    “天道有召,传信,裴子辰。”


    音落刹那,一封信突兀从空间中跃出,瞬间化作金字,出现在裴子辰面前。


    这些字蹦蹦跳跳,在出现刹那,便开始朗读起来:“裴子辰,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听,所以我决定读给你听。你现在这具灵体有问题,它是怨气凝结没办法承载美好的记忆,但我们过去比你记忆中好太多了!我比你想的爱你比你想的喜欢你,我一想到你活着我就特别想对你这些话——”


    说着,金字消失,换做下一页,裴子辰就听女子声音响起,在夜色里反复重复: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


    裴子辰,我好喜欢你啊!!!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金字。


    过了许久后,他伸出手,那些金字争先恐后钻入他的指尖。


    随后他便转过身,直接走出魔宫。


    他来到苍都专门委托办事的百事阁,随意找了一个青年。


    “帮我做件事。”


    他伸出手,便是最顶级的魔晶。


    这是九幽境流通的货币,对方见到魔晶一愣,赶紧道:“大人请吩咐。”


    “我送你们一个人去一趟真仙境,去帮我搞清楚,蓬莱女君,现任仙盟盟主江照雪,在灵剑仙阁弟子裴子辰死后,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