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裴子辰一走, 身后结界便震动起来。
江照雪快速收了鸢罗弓,转身回头,便见孤钧带着江照月周不罡等人便落了下来。
她和沈玉清沿路设置了拦截法阵, 这些法阵强行破解倒也不难, 但沈玉清设下的是用自己性命牵连的法阵, 强行破阵, 等于取他性命,孤钧不敢冒进, 反而要拦住其他人。
废了许久功夫, 现下终于来到两人面前,裴子辰却已毫无踪迹。
孤钧瞬间大怒, 皱眉看向沈玉清:“人呢?!”
“禀师父,”沈玉清闻言, 立刻上前一步,将江照雪护在身后,行礼跪在孤钧面前, 恭敬道,“弟子方才偶遇裴子辰被围, 不清原委, 救徒心切之下, 与诸位前辈动手, 等追逐裴子辰至此,才发现裴子辰修九幽境功法, 好在江女君当机立断, 连射九箭,最后一箭正中逆徒,将其击落于山崖。弟子铸下大错, 还请师父责罚!”
“责罚?!”孤钧咬牙反问,一时却骂不出什么。
这一番话,前后俱是漏洞。
且不说沈玉清与九幽境交手无数次,不可能在见到裴子辰时还没发现他用的是九幽境功法。
就算当时没认出来,仙盟围剿裴子辰如此大事,又怎会不通知沈玉清?
只是沈玉清咬死不知,又将责任全权揽下,他乃灵剑仙阁阁主,又是仙盟盟主,孤钧就算与他争执,也不能当着众人,否则就会牵连灵剑仙阁。
于是孤钧咬了咬牙,试图将沈玉清从此事中洗脱出来,只道:“混账东西!现下是你心软的时候吗?若裴子辰回到九幽境,无异于放虎归山,众弟子听令。”
孤钧抬手一召,便先用飞剑下山探路,感知着周遭,冷声道:“封锁九幽境边境,四处搜寻,不管裴子辰是不是无辜,他修炼九幽境功法就罪不容诛。而你,”孤钧转眸看向沈玉清,咬牙道,“纵容弟子,忤逆长辈,今日回去,自去天命殿领罚!”
“是。”
沈玉清似是早有预料,恭敬叩首。
“至于江女君——”
孤钧目光落到江照雪身上,江照月立刻上前,还未说话,就听江照雪道:“我随你回灵剑仙阁。”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就连沈玉清都惊愕抬头,便见江照雪平静站在原地,面上带笑看着孤钧,眼中尽是冷意:“不是说,我与沈阁主天定姻缘吗?老祖宗想必也不会放我离开,便不用多费唇舌,一起回去吧?只是还请诸位前辈一道,”江照雪目光扫过周遭,笑了笑道,“我与泽渊重新结契,也算一桩喜事,还是需要诸位前辈见证的。”
众人得言,面面相觑,犹豫许久后,倒是周不罡率先出声,笑道:“孤钧兄,江女娃也有些道理,不如让我们都去灵剑仙阁,蹭杯喜酒?”
徐子臣抬手行礼,跟在周不罡身后,朝着孤钧道:“叨扰。”
孤钧被众人围着,见事无逆转,干脆点头道:“诸位愿来,灵剑仙阁蓬荜生辉,请。”
说着,众人便跟着孤钧一起前往传送阵。
到了灵剑仙阁,孤钧安排着众人各自分散住下,蓬莱一行人都住到了落霞峰。
沈玉清将江照月安置好后,就带着江照雪来了自己房间,江照雪见他房门,提步走了进去,环顾周遭,都还是过去模样,她抬手拂过房间中的长柱,嘲讽笑开:“过去来这个房间千难万险,现下沈阁主倒是主动领我过来,怎么,沈阁主就喜欢没名没分的女人?”
沈玉清动作一顿,捏紧手中拂尘,似是压了情绪,低声道:“这里是灵剑仙阁唯一不被天命书窥伺之地。”
江照雪一怔,狐疑抬眼,就见沈玉清继续叮嘱她:“我先去天命殿,稍后侍女会过来给你换新的被褥,你若有什么要与你兄长商议,让他过来说话。夜里我歇旁侧客房,有事叫我就好。”
“天命姻缘是怎么回事?”江照雪见他提步,骤然出声。
沈玉清脚步一顿,就听江照雪站在他身后冷静道:“你我成婚两百年,过去都不是天命姻缘,天命书为何突然在你我解契之后说你我是天命姻缘?是你们撒谎还是天命书……”
“天命书不会撒谎!”
沈玉清语气郑重起来,他回头看向江照雪,神色郑重:“天命书自灵剑仙阁建阁以来,从未有过虚言。”
“那这天命姻缘说来就来,你当我会信……”
“那是我求来的。”沈玉清没有半点遮掩,盯着江照雪,平静道,“是我给了天命书足够的力量,让他实现了我的心愿。”
江照雪闻言一愣,上下打量沈玉清,不由得道:“你交换了什么?”
“这就是我的事了。”
沈玉清注视着面前人,认真道:“你只需要知道,天命书不会说谎,你我就是天定姻缘。”
“也就是说,此事是你一手安排。”
江照雪明白过来,嘲讽笑开:“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带我去救裴子辰?你就不怕我当真成了九境命师,到时候你这些算盘可就都成空了?”
沈玉清没有立刻说话,他手执拂尘,看着不远处的人。
今日她穿着白衣金纹宫装长裙,头戴金色凤簪,桃花妆显得气色极佳,更显明艳。
像是枝头开得正好的桃花花簇,清风一吹,花翻成海。
“师父是这么说的。”
他突兀开口,江照雪肌肉瞬紧,就看他哑声道:“从进灵剑仙阁,他就告诉我,应该拔光你的爪牙,敲断你的脊骨,这样你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
可是他做不到。
从一开始,他就做不到。
他训斥她不守规矩,却从不曾真正教会她那些规矩。
他带着弟子一夜又一夜为他抄写阁规,为她抵住救下裴子辰的罪名在天命殿受罚,他曾以为,这是因为责任。
然而如今见花开枝头,他才发现,那是因为他骨子里,爱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怕她也学会灵剑仙阁三千阁规,被天命殿打魂鞭打碎脊骨,最后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所以他一面骂着她妖性难驯,又一面连阁规都不曾让她抄写。
“我愿你是江照雪。”
他开口时,从未觉得心境如此明澈:“天命姻缘是我求的没错,可我所求之人,是江照雪,绝非被我折断脊骨之傀儡。我想留你在我身边,这是我。我愿你过的好,这也是我。我拼命留你,但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会给你。”
“可我若成了九境命师,你就留不住我了。”
“那就不留了。”
反正,他留不住那一刻,也走到头了。
在天命书问他愿不愿意用气运交换这场天定姻缘时,他其实还没有那么清晰。
他只是浑浑噩噩,看他从年少开始苦苦经营的一切,在那一刹都成了黑白泡影,只有她鲜活明亮在他的眼睛里。
修仙,闻道,前程,飞升……
他觉得累了。
他只想拼了命,伸手这一生,唯一是自己心中,拼命渴求的东西。
等清醒的时候,天定姻缘已成,他与天命书契约已结,只要他和江照雪再次结下道侣契,他的气运便会尽归天命书所有。
这是灵剑仙阁三千年来历代传承的秘密。
传说中他人的气运,尽归自己所有,任何人无法占用。
但天命书可以。
自愿奉上的气运,天命书可以使用。
而气运是修士根本,没有气运的修士,会轻而易举死于任何一场意外。
这也就意味着,当他和江照雪成婚之后,他大约也时日无多。
后悔吗?
他清醒时,浑浑噩噩,有诧异,有惶恐,有不安,他跪在孤钧面前告知孤钧自己有罪,却独独没有后悔。
她是他的指间沙,他拼命想要留住她。
可她又是他枝头初春,愿她永远盛放如初。
这些言语他藏敛不言,江照雪皱起眉头。
她端详着面前青年,看着对方疲惫垂眸,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只身前往天命殿。
江照雪看着青年远走背影,端详着他周身,他周身气运环绕,但仔细看,便能察觉气运流动不稳之势。
这样的气运……
她在叶文知、宋无涯身上都看到过。
看到这气运时,江照雪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住沈玉清:“沈泽渊。”
“何事?”
沈玉清于长廊回头,江照雪看着他,许久后,她突然笑起来:“我想你知道我脾气。”
沈玉清有些茫然,就见江照雪温和道:“我受不得委屈,就算是第二次结契,但这也算你我婚典,若是办太小,那便是折损我的颜面。”
这话让沈玉清慢慢睁大眼,就看江照雪勾起嘴角,颇为认真道:“还劳烦你,按照上一次的规格,将这仙道百家,尽数请一边,由天命书上殿,为你我主婚,定道侣契约。”
“你……”沈玉清不可置信,“你……”
“怎么,”江照雪歪了歪头,“这点条件都不应?”
怎么会不应?
就这么点要求,哪怕他心知有诈,可是……可是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这是应当的。
无论江照雪提不提,这都是应当的。
他不愿深想,甚至于觉得,江照雪说得也没错,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过去不曾信她。
他信宋清音,信师父,信慕锦月,却唯独未曾全身心信她,那如今信她一次,哪怕被骗也是应当。
这个念头升起那刹,那一点点犹疑也被冲开,只剩下江照雪应下的喜悦,他慢慢笑起来,轻声道:“应当的。此事我会安排,你放心修养。”
说着,沈玉清便转身离开,走向天命殿。
沈玉清一走,阿南便着急起来,扑腾着翅膀道:“主人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想办法还要和他大办特办,小裴气死啦!!”
江照雪听着阿南的话没有说话,侍女进来为她更换了床褥茶具,江照雪静默着给自己翻开茶碗,倒了一杯茶。
她拼命感应裴子辰的状态和位置,可灵剑仙阁似乎是被下了一层禁制,她感应不到裴子辰,唯一只能确信的,就是他应该没有出现致命伤。
若是命侍出现致命伤,她这里必然会有牵连感知。
没有致命伤,虽然不知道他现下情况,但江照雪还是稍微安心几分,开始思考现下的情况。
阿南见她静默不动,忍不住用翅膀拍了她脑袋一下:“主人!”
“行了。”
江照雪抬眼瞪它,低声道:“先别吵,我想想。”
“你想什么啊,你现在赶紧写封信给小裴说明情况,现在这个状况,你们齐心合力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阿南去旁边叼笔过来,放到江照雪面前,急道:“快,你快写!”
“放心吧,信传不出去,肯定都到孤钧手里。”江照雪扫了阿南一眼,环顾周遭,分析道,“整个灵剑仙阁也就这里,‘可能’是安全的。”
“那怎么办,”阿南有些埋怨,“你就不该让他走!”
“不让他走,他就死了。”江照雪思考着道,“今晚孤钧是冲着他来的,不可能没有准备,若是有天命书相助,今夜局面,他必死无疑。”
“可他是男主啊。”阿南立刻道,“你该对他有信心!”
“他不是男主了。”江照雪抬眼看向阿南,阿南一愣,听江照雪平静道,“命运早就改变了。”
慕锦月这个女主角都死了,这哪里还是《吾道孤行》这本书?
如果慕锦月都可以死,裴子辰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裴子辰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她怎么能把裴子辰放在今夜的局面?
哪怕裴子辰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她也不敢让他留在今夜。
她一生与天相赌,赌了无数次,唯独这一场,她不想赌。
“那你说话也太狠了……”阿南嘟囔,“小裴伤心死了。”
“他若不伤心,又怎会走?他一开始就猜出沈玉清劫持我,若我告诉他此事我不愿意,他怎么可能走?而且我说的也是实话,”江照雪垂下眼眸,“我一开始,的确只是可怜他。”
而之后,或许是喜欢,却也是小心翼翼、背负着谎言的喜欢。
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怜悯更多些,愧疚更多些,还是爱更多些。
“若他留在真仙境,我反而难堪。尤其是……”江照雪抿紧唇,艰难道,“如果我父亲走投无路之时。”
如果他们可以一起努力救好她父亲,她快速晋阶九境命师,那倒也还好。
可如果裴子辰留下来,不说他一个九幽境魔修在真仙境的危险,蓬莱未必肯收留他,就算排除万难留下来,一旦她父亲药石无用,她每看裴子辰一眼,都会成为煎熬。
取他性命成为九境命师救她父亲不对,可为人子女,明知有办法救她父亲却不做,亦是痛苦。
“还是先让他走吧,九幽境更适合他修炼,他在书中也是在九幽境才大展宏图。等我把我爹救了,看他不像看一块肥肉,我再去找他。”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阿南对这话赶到绝望。
江照雪垂下眼眸,似是已经有了打算:“过两天。”
听到这话,阿南一顿,随后它立刻意识到不对,狐疑转过头去,好奇道:“你是不是打算干什么?”
江照雪见阿南开窍,斜眸看去。
阿南突然反应过来,激动道:“哦,我知道了!!你回灵剑仙阁,让沈玉清所有人观礼,都是你的计划!”
“回灵剑仙阁不是,我就单纯不想让我哥为难。”
江照雪实话实说。
孤钧废了那么大功夫抓人,不可能放她走。
裴子辰这件事蓬莱能不牵扯就不牵扯,她已经拖累蓬莱太多,不能再给蓬莱找麻烦。
“但刚才沈玉清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天定姻缘是他与天命书交换回来的,他给了天命书足够的力量,”江照雪喝了口茶,神色冷静道,“可我观他灵力未曾变化,反而是气运浮动,你说他是拿什么与天命书交换?”
“气运……”阿南喃喃,随后反应过来,“可气运不是不能被他人所用的吗?”
气运,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力,每个人的气运增减,除却天生之外,便只能靠行为改变,行善积德增加,或是作恶德不配运,气运自然消亡。
按理来说,它不能转移,只能分享,比如帮助大气运者,便容易沾染他的气运,会拥有好运。
在过去江照雪一直如此相信,直到她遇见叶文知,这个七世善人因为帮助庄燕害了一城的人,因此气运被剥夺,结果又因她救了人且叶文知信仰她,叶文知的气运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之后宋无涯也是如此。
这两人的气运都挪到了她身上后,她便意识到,气运是可以转移的。
“阿南,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共性。”
江照雪喃喃,阿南疑惑:“嗯?”
“其实我们从回到溯光镜,遇见叶文知、宋无涯、李修己,包括现在的沈玉清,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想方设法,就是想让他们失去拥有气运的权力。”
庄燕哄骗叶文知作恶;
宋无涯被赵贵妃逼迫献祭两城;
李修己更是一生都在被困难折磨,只是他到最后都没打破底线;
而如今的沈玉清……
与天命书交换,来破坏他人人生,何尝不一种作恶?
作恶,还主动献祭。
这与当初的叶文知、宋无涯,有何不同?
“假设我的推论成立,那也就意味着,气运是可以做局掠夺的。掠夺气运,首先就要让那个人失去拥有这份大气运的权力,其次就是要让对方自愿将气运供奉。如果当初没有我,叶文知和宋无涯的气运,或许就给了那个人。那你说那个人是谁呢?”
“总……”阿南磕磕巴巴,“总不能是天命书吧?”
“为什么不可能?”
江照雪摩挲着茶杯,自己问着自己:“因为他是创世神君留下记载了世界命运的神器,因为它连器灵都没有,不会有任何感情,只负责展示神君写下的命运?”
这话问住阿南,江照雪却是继续推论道:“如果它有了自己的想法呢?沈玉清可以与他交换力量,意味着他们能够沟通,如果它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器灵的神器,他们怎么做到的?”
江照雪说着,思路慢慢清晰起来:“可如果它有了器灵,有了有感情的器灵,它说的话,还一定是真的吗?它说天定姻缘能救真仙境,说我和沈玉清是天定姻缘,还是真的吗?”
“我明白了!”
阿南一下理解了江照雪的思路:“如果我们能证明天命书有器灵,那就证明它有私心,它说的话也未必成真。”
“最重要的是,”江照雪思考着,眼里带了冷意,“如果天命书真的可以掠夺气运,那么多年,他不可能只盯上这么几个人,这也就意味着,它才是气运存储最多的地方。真仙境气运衰竭,与其舍近求远,找什么神器天命姻缘九境命师,不如直接把天命书给宰了。”
“怎么宰?”
阿南好奇。
江照雪想想,抬手幻化出鸢罗弓。
鸢罗弓平躺在她掌心装死,江照雪弹了他一下,提醒道:“你装死也没用,我知道你醒着。”
“哎哟我的姑奶奶!”
鸢罗器灵从鸢罗弓身体一跃而出,急道:“你想干什么啊?”
“问你一件事。”江照雪抬眼看他,“你伤得了天命书吗?”
这话问住鸢罗弓,鸢罗弓迟疑着:“这……伤到是伤得了,但……伤了我怕你出事啊。”
“嗯?”江照雪奇怪,“什么意思?”
“天命书乃神君心页所化,没有器灵,完全靠神器本身能力自动运转在这世间,正常情况下它无法攻击他人,这是神君给它设下的禁制,但如果有人试图攻击它,那就是违逆天命。天命书便能突破神君限制,奋起反击,它的力量堪比神君,哪怕你和裴子辰联手,在它面前也不过蝼蚁,你若伤了它,你必死无疑。”
“可我如果能伤他,存储在它法器中的力量便会外泄对吗?”
江照雪追问,鸢罗点头。
“那是自然。在它启用力量之前,它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神器,你只需划破它作为神器的器核,它的力量便会外泄。”
“包括气运?”
“包括气运。”
听到这里,江照雪心中有数,她静默许久,点头道:“我明白了。”
“不是,”鸢罗有些理解不了,疑惑道,“你明白什么了?”
江照雪没说话,她只转头看向窗外。
下了半夜的雨,外面早已放晴,湿气从窗外传来,她静静看着夜色山影,喝完茶杯中最后一口冷茶,她给江照月传了信,让他好好休息,明日再来商议其他,随后便起身进了净室,低声道:“睡觉吧。”
她简单清洗后回到床上,整个人躺上瞬间,便觉疲惫涌上来。
然而她却有些睡不着,睁着大眼在夜色里,看着黑压压的天,旁侧阿南轻声道:“主人,你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江照雪喃喃,“裴子辰在哪儿。”
他在哪里。
他受得伤重吗。
但一想裴子辰的能力,她心里便清楚,应当无碍。
他只要从仙盟围剿里逃出去,这天下之大,便再也没人能将他如何。
只要她把天命书从神坛上拉下来,天命书的话再也不是金科玉律,他也就安全了。
江照雪脑子里乱成一片,迷迷糊糊睡去。
等第二天醒来,江照月早早来找她。
江照雪招呼着江照月进屋坐下,江照月扫了一眼房中摆设,面色不悦,冷声道:“为何不去大堂?”
“你感觉这里灵力的流动。”
江照雪提醒江照月,江照月闻言皱眉,他感应片刻,这才发现这里在整个灵力流动的空间中,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灵力活跃的“黑洞”。
气运、灵力……任何力量,都规避过这个房间。
江照月有些诧异,江照雪又再设了急道结界,盖上山河钟,笑着将茶盏推给江照月,耐心道:“这里是灵剑仙阁唯一不被天命书窥探的地方。”
江照月听江照雪说天命书,不由得道:“为何说起此物?”
“哥哥,”江照雪仿佛是想起以往,缓声道,“你说,真仙境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天命书言听计从的?”
“因为没听天命书规劝的宗门都没了。”
江照月语气淡淡,说起这三千年所有人都知道的往事:“当年天命书就说,真仙境将有大劫,所以它才现世。这三千年,未曾听从规劝的宗门大多消失,留下的大多都是顺从天命书之言兴盛的宗门,就算是知恩图报,也当听它的。”
“所以昨夜你没急着来找我。”
江照雪一阵见血,江照月静默下来。
昨夜经历这么多事,按理他应该立刻来找江照雪商议如何应对,然而他却没有着急前来,就已经是他的态度了。
“蓬莱……”江照月少有带了颓色,哑声道,“蓬莱……需要父亲。”
江平生是蓬莱的支柱,在江照月彻底成长前,有江平生在,其他人才不敢贸然进犯蓬莱。
江照月再如何努力,他毕竟也不过几百岁的年纪,只是大乘期,于整个修真界虽然也算顶尖,但面对其他五宗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太过稚嫩。
然而以江照雪的姻缘去换蓬莱安稳,对于江照月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羞辱。
江照雪听着,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的。”
“瑶瑶……”江照月语气中带了难堪,艰难道,“等我……”
“所以我觉得,治标不如治本,哥,”江照雪伸出手,温柔握住江照月,认真道,“把蓬莱所有保命的灵丹妙药都送来吧。”
“你想做什么?”
江照月直觉不对,惊愕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笑了笑道,却是没答,只拍了拍他的手,认真道:“你准备就是。顺便帮我打听一下裴子辰的情况,确认他去九幽境了吗?”
“没有。”
江照月摇头,立刻道:“昨夜得的消息,他在蓬莱附近被发现了,被仙盟灵探发现了。”
仙盟灵探是仙盟安排在每一个地方的眼睛,负责给仙盟传递情报。
这么短的时间在蓬莱被发现,也就意味着他用了她给的符箓,他身上再无什么手段傍身了。
这让江照雪心上发紧。
江照月看出她心思挂在裴子辰上,轻声安抚道:“你放心吧,他身手不凡,我都看不出深浅,那日围剿他时,他甚至没有真正出剑,只要不撞到那些老妖怪手里,在外面谁都拿他没办法。”
江照雪知道江照月所言不假,点了点头,压着自己放下心来。
兄妹商议了一会儿,江照月便起身离开,江照雪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老老实实等着结契。
结契这件事,说小不小,但毕竟不是成婚,大家也怕迟则生变,没了几日,灵剑仙阁便准备好。
头一天夜里,沈玉清拿了礼服来给江照雪试,江照雪穿上红色礼服,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沈玉清给她选发冠,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冷声道:“你我又不是第一次成婚,再穿喜服,怕是给人看笑话吧?”
“既邀请了百家观礼,自然要有场面,”沈玉清似乎已经一早准备说辞,为她选择发簪,轻声回应,“若是你我都觉得是再次成婚,不当慎重,万里迢迢邀请人过来,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话也在理,江照雪不想和他多做拉扯,只盯着镜子里的两人,确认流程:“最后是结契时,是要在天命书前结契吗?”
“是。”
沈玉清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异样,沉浸在这一场补偿的仪式中,轻声道:“我请了天命书,到时候,我会先借天命书帮你和裴子辰解开命侍契约,之后我们结契。”
江照雪一听,心上大松。
她最担心的就是命侍契约对裴子辰的影响,本来就要想办法,如今沈玉清主动开了口,她立刻放心下来,想起当年他一心继承灵剑仙阁旧事,下意识为难他,嘲弄开口:“然后你会和我回蓬莱吗?”
沈玉清一顿,江照雪这才想起他才帮了忙,自觉没必要讨口舌之快,立刻道:“哦,我就随口……”
“会的。”
沈玉清却是笃定开口,他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江照雪,轻声道:“到时候,阿雪带我回去。”
他神色太认真,江照雪警惕抬眼,却是没回。
她目光落到他袖口中手臂鞭伤上,那伤痕她倒也见过。
天命殿的打魂鞭,他年少时,她便经常在他身上见到。
救下裴子辰这么大的事,孤钧不可能不闻不问,此刻她看着这打魂鞭和他苍白面色,她竟依稀看出他年轻时几分光景。
她静默不言,沈玉清为她选好金簪,确认了明日行程,便同江照雪道别。
等到第二日,江照雪早早醒来,就听外面鹤鸣凤飞,到处张灯结彩,侍女鱼贯而入,侍奉着她穿上礼服。
这一日本是雨日,清晨沈玉清用剑驱雨后,便是晴空。
江照雪穿好礼服,坐上仙鹤轿撵,一路前往前山。
前山宾客云集,江照雪垂眸看着,感觉好像是两百年前那样,但那时候,她记得自己紧张欣喜激动,心绪翻涌,一个劲儿想着今日的沈玉清是什么模样。
然而此刻她却心如止水,只平静检查着今日带的东西。
鸢罗弓被她化作了匕首放在袖中,护身法器符箓也都带在了身上,保命的丹药全都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天命书并非杀器,你不伤它,它便没有任何攻击性。它储存能量的器核就在书页右侧,你靠近它,将我刺入它右侧书页,到时候能划多少划多少。”
鸢罗难得沉稳,语气中带了无奈:“只是你动手瞬间它便会反击,你我能坚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要不找小裴帮忙?”
阿南听着他们两人在识海中商量,还是不死心,急急和江照雪道:“咱们现在想办法先跑,然后去找小裴,一起杀进天命殿把天命书捅了!”
“别!!”鸢罗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忙道,“破坏器核一个人做就够了,反正干完就死,你把男主人给我留着,我还有复活的机会的啊!”
主人不死,器灵总会保留一线生机在主人那里。
江照雪听出鸢罗打算,淡淡瞟了他一眼,只道:“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跟我干?”
“这是我能选的吗?”
鸢罗奇怪看她,江照雪一想,点头:“的确不能,不过放心吧。”
江照雪拿出乾坤签,努力摇了一签,看见上面的“上吉”,江照雪扬起笑意:“咱们应该没问题,就希望裴子辰。”
江照雪目光看向远处,眉目淡了几分:“安然无恙。”
说话间,仙鹤轿撵落到前山正殿前,周遭百鸟和乐,仙舞翩翩,彩带纷飞,伴随着周边人起哄之声,江照雪看见一只素白带着剑茧的手伸到她前方,压着欣喜与苦涩,低声轻唤:“阿雪,扶着我。”
灵剑仙阁热热闹闹,红色少有铺满全山时,裴子辰满身是血躺在一棵树下,迷迷糊糊做着梦。
梦里他好像走在一条长路上,这条长路一直下着湿润的雨,他一个人一直走,一直走,冷得骨头都有些发疼时,有人握住他的手。
那人的手很温暖,握住他那刹,他便不再觉得疼,只周边充满了声音,起初是讲故事的声音,零零碎碎,有些听不清了。
后面又是起起伏伏的人声,伴随着咕噜噜的水声,夹杂不清的喊着:“我救你!”
这一声我救你划破空间,一瞬天旋地转,他回头一望,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回到二十一岁那年,与她第一次醉酒那一夜。
他们坐在山上,风清月朗,江照雪坐在旁侧,笑意盈盈看着他。
他低声询问:“师娘……我可以一直这样,和您在一起吗?”
“好啊。”
江照雪的声音回荡在梦境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认真道:“我们永远在一起。”
音落刹那,箭矢划破梦境,裴子辰骤然惊醒。
细雨洒在脸上,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戳得心疼,他愣愣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已经五日了。
距离江照雪对他射出那致命一箭,已经过了五日。
五日前,仙盟已经到处发布了他的通缉令,将九幽境犯境一事全部归属到他身上,说就是他打开了九幽境结界,害得民不聊生。
九幽境犯境这些时日,仙盟死了不少弟子,怒火正盛之时,于是各家一起组织围猎,四处追杀他。
裴子辰不想杀人,每次人来就跑,或者就用灵虚扇开阵将他们陷入迷阵之中困住。
但这样做极其消耗法力,他之前伤势未愈,几天几夜不曾休息,奔逃到此刻,早已是筋疲力尽,倒下闭眼就睡过去,倒也不在乎醒来不醒来。
现下醒过来,他便拿出伤药,咬着纱布撕开衣衫,低头给自己上药。
只是刚刚拉开衣衫,便听旁边传来踩断枯枝之声,裴子辰抬手按在颈骨,冷眼抬眸,就见树后转出一个红衣女子,带了几分担心看着他,轻声道:“主上。”
见到来人,裴子辰收敛气息,将目光挪回,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自己给自己伤药。
“主上!”新罗衣见裴子辰对她视而不见,不由得有些恼怒,咬牙道,“今日就是江照雪和沈玉清的结契大典,他们既然已经重归于好,您到底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裴子辰低头不言,将药粉撒上伤口,新罗衣上前几步,急道:“主上,江照雪从来就没想过和沈玉清分开,和您在一起不过是别有所图,您若当真想要她,不如现下随属下回去,等彻底炼化五神器后,您独步天下,倒时属下随您再伐真仙境,您为三境之主,区区一个江照雪,岂不唾手可……”
话音未落,裴子辰剑锋已至,“叮”一声抵在新罗衣颈上,伴随着他带着死气的眼睛,平静道:“我不杀真仙境的人,是因为我知女君爱真仙境。可不代表我不杀人。”
剑锋切开新罗衣皮肤,却没有血留下来。
新罗衣死死盯着裴子辰,暗暗捏紧拳头,仿佛是想到什么,咬牙道:“主上也如此偏爱她,可主上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吗?”
“与你无关。”
裴子辰收剑转身,不欲与她争执。新罗衣却是紧跟上来,急道:“主上,她不爱您的,她喜欢人不是这个样子,两百年前我见她怎么喜欢沈玉清,她对您绝对不是爱。”
裴子辰不说话,他捏剑不言。
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呢。
他为什么患得患失,为什么忐忑不安,因为他自己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觉到,他与江照雪之间,隔着的那一层薄纸。
可那又如何呢?
天地茫茫,除了江照雪他没有去处,他从山崖上召出他的神明那一刻开始,他人生从来只有江照雪要与不要,而不是他选与不选。
他茫然往前,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本能性疾步往前走,新罗衣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前往的方向,不由得焦急起来:“她从一开始对您好,就是看上了天机灵玉您还不清楚吗?她陪在您身边,跟在您身边,就是希望拿到天机灵玉解开同心契……”
话没说完,裴子辰脚步顿住,敏锐回头:“同心契?”
新罗衣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而话出口,便已来不及收回,裴子辰盯着她,继续追问:“什么是同心契。”
“同心契,是蓬莱秘术。”新罗衣咬咬牙,干脆道,“常用于蓬莱妖修道侣之间,给出同心契之人,会无条件分担另一人所有致命伤,若另一人死,给出同心契之人会率先死亡。”
听到这话,裴子辰瞳孔一紧,新罗衣仔细道:“当年在沧溟海,沈玉清濒死,她用同心契将人救回来,从此她的生死就与沈玉清绑定。沈玉清其实不想娶她,但因为这道同心契,蓬莱向灵剑仙阁施压,他不得不娶,因而冷落她两百年,两百年后,她与沈玉清起了龃龉,就想要天机灵玉让她成为九境命师,解开同心契。她对您不是爱!”
新罗衣言辞恳切:“江照雪爱一个人,就是全心全意,倾力以赴,她对您所有的好,只是对于工具的怜悯。她连害您杀您,起点都是沈玉清,她的爱恨都给了这个人了。您没必要坚持在真仙境。抢,才能把人抢回来。”
“可是……”裴子辰听着新罗衣的话,慢慢反应过来,“她想走。”
她要天机灵玉,不是她说的什么成为九境命师,逆转真仙境的气运。
她的理由,就只是想要解开同心契,想要离开沈玉清。
“锁灵阵……”裴子辰喃喃,“开启之后,会如何?”
“一般的法器是吸取被施法者的所有灵力。”灵虚听着,解答这灵器相关的阵法,叹息道,“但若是神器,那就是死。”
“那你觉得,是死更可怕,还是登高问鼎后,功亏一篑成为凡人更可怕?”
“蜉蝣朝生暮死,蝉虫七岁春秋,人能有几十载天地可观,已是大善。若还能登高问鼎,再功亏一篑,如此波澜壮阔一生,与死亡相比,怎还会需要选择?”
当初在水牢中,还不识江照雪身份的对话响起,裴子辰慢慢明了过来。
她要天机灵玉,她以为锁灵阵只是要他的灵力,可她不忍杀他,于是让他自己选。
他选了活下去,哪怕被吸食灵力,当一个凡人活下去。
于是她想尽办法,就只是为了让他活命,可到最后,她应当才意识到,神器要的是他的命。
所以她放弃了天机灵玉。
意识到这件事,裴子辰感觉有什么从心上翻涌而上,又酸又痛。
她努力了这么久,一路布局,一路拼命,但走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两百年前她为沈玉清结下同心契,将自己置于险境。
两百年后她为他放弃了九境命师的机会,再将自己置于险境。
她总是付出那一个,爱也好,怜悯也好,走到最后,她终究是放弃了她想要的东西,保全他的性命。
想到这一点,裴子辰忍不住笑起来,然而一笑,又觉水汽翻涌在他眼里。
她终究还是在意他。
怜悯也好,爱也罢,他终究在她心里有了一份分量。
而他不是沈玉清。
他之性命,微不足惜,他想把这世界上她要的一切给她。
神器是她抢的,路是她走的,她有多想成为九境命师他知道,她有多渴望自由他清楚,他怎么可能让她又为了他,放弃她唾手可得、应当所得的一切。
“新罗衣,”裴子辰抬眼看向旁侧一直满怀希翼等着他的女子,笑着颔首,“多谢。”
新罗衣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裴子辰已御剑离去。
等意识到裴子辰做了什么,新罗衣急急出声:“不要!主上,灵剑仙阁已布下天罗地网,您不能去——”
然而裴子辰早已消失无踪,他去得太快,新罗衣根本阻拦不住。
等裴子辰离开,周边走出几个魔修,急道:“大人,主上现下去灵剑仙阁,出事怎么办?”
“把所有人调过来,”新罗衣咬咬牙,盯着裴子辰的方向,“伺机而动,若实在情况危机。”
新罗衣说着,眨了眨眼,露出几分无辜:“我也只能,犯上噬主了。”
裴子辰急奔向灵剑仙阁时,江照雪已经落轿。
沈玉清扶着她走出轿撵,提步往前。
红毯一路往里铺去,尽头是一个圆台。
孤钧站在圆台中央,还是平日那幅笑眯眯的模样,但眼中却不见笑意。
江照雪扫了周遭一眼,周边仙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江照雪颇为满意,随后轻声询问:“天命书呢?”
“稍后师父会将它请出来。”
沈玉清低声解释,看她一脚差点踩到红毯洒的吉祥石上,立刻提醒:“小心。”
江照雪应了一声,抬眼往前,走到圆台之上,孤钧笑着颔首,同江照雪打着招呼:“女君辛苦。”
江照雪行礼不言,孤钧转头看向众人,扬声道:“今日请诸君在此,是为一件大事。在座诸君应当一直有所感知,近些年来,真仙境灵气日益枯竭,尤其是这半月,九幽境结界破损之后,灵气衰竭之势比前十年,快了不止百倍,以此速度,不足三月,真仙境亡矣!”
这话出来,一些不知情况弟子骇然。各宗高层倒是早已接受,面无表情。
“半月前,本座问询天命书,得三法救境,其一,有一位九境命师,其二,得五神器逆转天命,其三,便是出现一对受天道眷顾的天命姻缘。这些时日,这三法我等逐一尝试,九境命师非一日之功,五神器虽然想办法夺回,但因神器未曾真正认主,也无法逆转天命。好在,三日前,我徒玉清与江女君因误会争执和离之后,天命书便发现,此乃天定姻缘。于是在老夫力劝之下,二位怨侣重修于好,愿再次结契,以挽回真仙境气运,救苍生于水火。此等喜事,老朽不敢私藏,想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特邀各宗前来,以观结契盛典。”
“孤钧老祖客气了。”
客座中有人大声道:“此等喜事,我等当然要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江照雪脸色冷然,淡道:“可以开始了吧。”
孤钧得话,笑着回头:“自然。”
说着,孤钧抬手结印,地上法光亮起,江照雪紧盯着他,听他高呼:“众弟子听令,恭迎天命书!”
听到这话,沈玉清率先恭敬跪下,灵剑仙阁和各宗信奉天命书的弟子继而起身,当即跪了满地。
满堂宾客跪下,就算没有跪的,也会迫于压力低头行礼。
唯有江照雪平静站在原地,待孤钧冷眼看过来,她才装模作样低下头来。
等江照雪低头之后,孤钧抬手一斩,高处灵气瞬间震动,天命书如一只金色凤凰,展翅于高空。
金光泼洒,灵气奔涌外溢,众人抬眼看去,纷纷被这纯正的灵气熏得如痴如醉。
江照雪冷眼看着这高处的天命书,计算着她与天命书的距离。
孤钧不知她的打算,转头看她,解释着流程:“江女君,现下由玉清向天命书请愿,待他向天命书请愿之后,您再上前,将一滴血滴入天命书,便算结定了与我徒之间的契约。”
听到要上前将血滴入天命书,江照雪便知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也就这一刻她能最近距离接触天命书。
江照雪点头,似乎极为顺从道:”是。”
说话间一个透明的球形结界倒扣在圆台之上,隔绝了他们的言语,只有他们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而结界外的其他人却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
孤钧先同天命书行了一礼,念念有词,似是吟诵一段法咒之后,便同沈玉清道:“泽渊上前吧。”
沈玉清顺从走到天命书面前,取过旁侧高台上早已放置的金制匕首,听孤钧道:“请愿吧。”
“弟子有两愿。”
沈玉清一开口,孤钧就皱起眉头,正要开口阻拦,沈玉清已经划破手指,将血滴了上去,平静道:“一愿吾江照雪,与裴子辰命侍契约于此断绝。”
说话间,江照雪便见天命书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而沈玉清周身灵力顿时暴乱起来,争先恐后,疯了一般奔向天命书。
江照雪立刻看向旁侧孤钧,冷声道:“他怎么了?”
“他在用自己的灵力供奉天命书,以便天命书为你斩断命侍契约。”
孤钧脸色极为难看,但供奉天命书这件事,明显开始就不能停下,孤钧也只能看着沈玉清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直到最后,江照雪明显感觉到他修为至少失去两成之后,天命书才终于归于平静。
也就是天命书平静下来那一刻,江照雪觉得有什么在自己心上松开,她感觉沈玉清转眼看了过来。
外面似乎是喧闹起来,江照雪心上空落落一片,感觉自己和裴子辰的命侍契约似乎悄无声息散去。
她一时有些怔愣,沈玉清注视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见她不曾多看自己一眼,便垂下眼眸,转过头去,继续道:“弟子第二愿,便请天命书见证,弟子愿与蓬莱女君江照雪,结为道侣,天地公证,命书为契。”
说着,第二刀血痕划开,血滴落在天命书上。
这一次请愿格外简单,血落上之后,天命书毫无反应,沈玉清转头看向江照雪,走下台阶,将匕首交给江照雪,轻声道:“去吧。”
江照雪颔首接过匕首,深吸一口气,走向前方。
虽然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但真正走到这一刻,面对这与天同寿的神器,江照雪还是觉得,似如仰看高山,沉溺深海。
她一路缓步上行,一手拿着金色匕首,一手暗中握住化作匕首的鸢罗。
天命书在高处闪着金光,仿佛是有一双眼睛从高处俯瞰着她,江照雪手上沁出冷汗,她心跳砰砰,不由得想这些冷汗会不会影响她这一刀。
又想这一刀后,她会如何。
她父母、她兄长,会如何。
裴子辰,又会如何。
只是这些事她都不敢深想,她心知这是唯一的出路,用天命书积攒的气运改变真仙境气运衰竭之格局;
重伤天命书,亦或是逼出天命书中器灵,打破天命书的神话,裴子辰才有生机。
沈玉清是天命书的猎物,而天命书一直追逐的另一个猎物,是裴子辰。
她不能再让这妖物玩弄众生,也绝不会让这妖物再伤害她身边人。
她怕死,可她怕的是无意义的死。
若是能宰了这狗书,她竟就觉得,倒也没这么害怕。
只是手还是克制不住发抖,她呼吸也有些控制不住急促起来,她一步一步往上,外面喧闹声越来越大。
众人察觉异样,转头看向大殿之外,沈玉清皱起眉头,就在江照雪踏上最后台阶,准备朝着天命书伸手刹那,大殿外突然传来“轰”一声天雷巨响,魔气宛若狂风铺天盖地卷席而来,孤钧立刻往天命书前一立,天命书飞高拉远,管修书率先起身,忙道:“我去看看。”
管修书一动,所有人呆愣片刻一眼,便立刻跟了出去。
江照雪和沈玉清对视一眼,沈玉清低声道:“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
江照雪扫了一眼身后高悬的天命书,知道自己现下已经错失机会。
而来人气息是九幽境的气息,如今九幽境留在真仙境还有什么人?
江照雪心中隐有猜测,心跳砰砰,她跟着沈玉清疾步冲出大殿,便见远处山门外登天梯上,天雷一阵阵轰下,而那天雷之中,似是有一个青年,带着满身魔气,却是跪在台阶之上,展袖将手交叠于额顶,对着高处江照雪沈玉清方向叩首而下。
青年白衣染血,长发散披在侧,额间带着血色神印忽明忽暗,魔气环绕周身。
然而他叩首的动作却是标准的仙家动作,举止风雅,挑不出半天错处。仿佛用矩尺丈量,完美雕刻出的一个人。
“裴子辰?!”管修书率先反应过来,你竟然还敢来?!”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确认了来人身份,低低议论。
“裴子辰?他来做什么?”
“仙盟不是下了通缉令吗,他都跑了这么多日了,怎么今天回来了?”
“是不是为了蓬莱女君?”有人猜测,“听说他与那江女君关系匪浅,今日又是蓬莱女君与沈阁主结契大典……”
“那他在这里跪什么?”有人奇怪,辩解道,“他这是为了膈应他师父吧?”
周边议论纷纷,雷霆消散之后,裴子辰喘息着抬头,看向高处。
江照雪分不清他在看谁,他似是在看沈玉清,又似是在看她,她想传音问他来意,然而远高于她的大乘期修士就有五位,她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收起鸢罗,用江照月的符箓隐匿了自己灵力波动,开始绘制阵法。
江照月的符箓,他自然有所感知,江照月立刻朝她看来,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来。
江照雪心上杂乱,也知自己此刻若是为裴子辰动手,怕是牵连蓬莱。
她一时不敢多言,只听孤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着声道:“裴子辰,你今日为何而来?”
“弟子裴子辰,承蒙灵剑仙阁抚育七年,受恩师庇护七载,然,灵剑仙阁不问是非,污蔑弟子串通九幽境打开结界,杀弟子好友于审命台,对真凶不闻不问,迫使弟子流落时空之中,幸得蓬莱女君相救,虽因生死际遇被迫修九幽境功法,然弟子受女君感化,一心向道,如今却被再污勾结魔修,将弟子逼入穷巷,以天命胁迫女君。所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如此不公不仁之师门,不道不义之师长,恕裴子辰不能相从。故而今日裴某今日前来,有两事相请。”
裴子辰抬手平举在身前,仰头看着高处众人,坚定又平静道:“一请,剑碑除名,与尊师沈玉清断绝师徒因果,再无瓜葛。”
“二请,”裴子辰抬头看向天空,冷着声道,“逆天命,斩姻缘。”
“放肆!”
一听这话,管修书大喝出声:“天命乃天命书掌管,它二人乃天定姻缘,命线相许,岂是你能小小化神能改?!”
“能不能,”裴子辰笑起来,“试一试就知道了。天道在上——”
裴子辰冷静扬声,双手交叠放在额前,他身体中一道白衣魂体拔剑而出,天上乌云翻涌,裴子辰恭敬叩首在地,坚定开口:“灵剑仙阁不肖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叩谢师恩!”
音落刹那,雷霆轰响而下,再一次砸落到裴子辰身上!
而从他身体中分出那一具分身却是一剑往前,剖天劈地!
他身前仿佛成了一面透明的冰墙,随他分身一剑扎入,寸寸碎裂。
碎裂刹那,可浩瀚星海,宇宙洪荒,而星海之中,无数命线纠缠,一点点显于人前。
“因果界!”有人惊呼出声,“他劈开了因果界!”
因果界乃命师独能窥伺之地,它是整个背后的基础,可谓天道法则存在之地。
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命线,都单独存在在这里。
而裴子辰这一剑,居然劈开了这从来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地方,露出里面无数命线悬丝。
而这些命线都归于核心一个光点,那光点只中,包裹着的是一本无字之书。
看到那本书,孤钧浑身一震,抬手一剑飞去,急道:“命线链接天命书,拦住他!”
孤钧一开口,所有人便知深浅,水沉渊急喝:“天命书若毁,天道不存,吾世危矣!”
“拦住他!!”
众人高喝之间,无数法光剑意倾覆而下,跟随着裴子辰朝着因果界中疾冲而去。
江照雪急得瞬间开阵,却觉一股力量突袭而来,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惊恐睁眼,听见一个熟悉声音响起,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在她身后轻轻拥抱着她,请求道:“不要去。”
“不……”
江照雪整个人颤抖起来,动弹不得,她看着远处青年,一步一叩上前。
登天梯是灵剑仙阁开阁招收弟子时最后一道测试,三千台阶,磨炼心性,能爬过三千台阶者,才最后能走到灵剑仙阁,于灵剑仙阁剑碑之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灵剑仙阁所有弟子的来处,故而若要离去时,也是要爬过这三千天阶,受五雷轰顶,才能彻底抹去剑碑上的名字,断去与灵剑仙阁的因果。
她就看着他。
看着天雷轰隆而下,看着他的分身在因果界中一人鏖战仙道百家。
所有人都在因果界中围追堵截他,然而他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似乎也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战,拼尽全力,没有半点藏私。
阴纸仙四处呼啸,灵虚扇到处开阵,斩神剑肆无忌惮,迎着星云门、天地道门大阵,百音阁音杀术,天剑宗灵剑仙阁全力围剿,以一人之力,于众仙杀机中冲向她与沈玉清的姻缘线。
他且杀且行,因果界悬在高处,血水从因果界流出,一路蔓延下来,流淌过登仙阶青石长砖,逶迤成河。
血水中的青年白衣被血色一点点浸透,慢慢变红,好似也穿上了喜服。
一杀一跪,一魔一仙。
她在这一地血色中,仿佛看到了书中那个九幽境魔主,可她一叩之间,她看到的却似乎还是那个孩子。
裴子辰。
她的裴时苍。
十岁那年,他拼尽全力爬上灵剑仙阁。
当时她浑不在意,她只是想为沈玉清收一个弟子,目光落到他身上,也不过只是因为,他是爬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那个孩子,一身衣衫褴褛,瘦骨如柴。
而如今这个青年,面容清俊,身姿风雅,举手投足,俱是仙家最完美的典范,但他抬眼之时,却好似还与当年没有不同。
“天道在上,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
“天道在上,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
他一跪一叩,一身血水沿着他衣衫往上,一点点将他白衣浸透,如同大婚礼服。
直到最后,江照雪听到高处孤钧之声响起,暴喝开口:“ “裴子辰!他二人乃天定姻缘,此乃天命,非你人力所能阻。你劈不开姻缘绳!”
随后就听裴子辰温和清冷声音回荡天地,平静中带着决绝:“吾之剑,为公义而生,为女君而存。今日公义不在,女君受辱,我剑不出,为何而存?”
“我既有剑,天命可斩!”
音落刹那,就看因果界中青年暴起扬剑,一剑携天地之力挥砍而下,猛地轰开挡在他身前沈玉清,重重砍入姻缘线中!
他砍入姻缘线刹那,所有空间都扭曲起来,天命书突然中灵气骤然爆开,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冲向裴子辰!
那力量将一切化作纯白光芒,江照雪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尖锐出声:“裴子辰!!”
天地一刹似是同归于虚无,所有法则在那一刻都消失不见,只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到江照雪脸上,疼得她恍惚不清。
等她眼睛慢慢有了光亮时,周边灵剑仙阁山崩地裂,修士四处逃窜,裴子辰已经倒在一地血水之中,然而他仍旧在爬。
就像年少时一样,拼命爬,爬到最后一道台阶。
看见裴子辰刹那,她什么都管不了,什么都顾不得,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身体禁制不知何时解开,她提裙奔在雨里,踩在水里,一面画阵,一路狼狈而下。
她甚至连他名字都来不及喊,便已冲到他身前,青年将将挣扎着直起身来,便被她跪下身来,一把抱住!
乾坤签疯狂转动,灵力疯狂灌入裴子辰身体,江照雪含泪大喝:“天道无常,赌命于天,上上大吉,起死回生!”
乾坤签转动不停,灵气涌入不断。
然而这一点灵气,却只是溪水入海,进了他的身体,就了无踪迹。
他的筋脉已碎了干净,内里什么都碎了,五脏六腑,金丹识海,一切碎成一片。
这样的伤势,大罗金仙也无力,谁也答不了她。
江照雪心里清楚,只是不肯放弃,不断将灵力灌入他的身体,催动阵法逼着乾坤签出签,嘶吼出声:“哥!药!把药给我!”
“江照雪。”
他沙哑着开口,第一叫出她的全名。
不是师娘。
不是女君。
他跪了三千台阶,终于站她面前,叫出她的名字。
“江照雪。”
“我在,你撑住,裴子辰你撑住,你不能丢下我……你撑住……”
江照雪眼前一片模糊,只知道将灵力灌入他身体,死死抱紧他。
裴子辰感觉有眼泪滴到他脖颈,又怕是幻觉,但他还是想,无论是怜悯还是爱意,她应当都是心疼他的。
从第一次见面,在水牢里她决定留他性命为他上锁灵阵,陪他坠入山崖,在雪山背他前行,哄着他活下来,用五感和流落时空代价换性命,在秘境满足他心愿,骗着他说爱他……
她一直是心疼他的。
“江照雪……”想着这些,裴子辰心满意足笑起来,低声道,“那个答案……我不要了……”
“什么答案?”江照雪害怕哽咽,“你先别说话,有话我们以后说,想办法,你是男主角,你不会死,你想办法,灵虚!鸢罗!阿南!哥!想办法!!想想办法!”
“女君,”裴子辰颤颤抬手,放到她背上,他闭着眼睛,轻轻扬起嘴角,“你是九境命师了。”
江照雪一愣,也就那一刹,裴子辰不知哪里的来的力气,猛地将她绞进怀里!
锁灵阵在那一刹骤然打开,天机灵玉狠狠撞入江照雪心脏,灵力在江照雪身体爆炸开来瞬间,江照雪骤然明白什么,疯狂挣扎起来:“不要——!!!”
然而锁灵阵开启便无回转,她只觉疼痛伴随着灵力弥散在她筋脉之上,而这个青年就死死抱着她,任凭她挣扎辱骂,他都只是抱着她。
血和泪混杂在一起,血衣礼服交织,仿佛是婚服一般,于血水雨水之中交缠在一起。
灵力炸开的疼痛久久不息,江照雪分不清疼痛来自于何处,只在那人怀里,预见的未来里嚎啕大哭。
直到一切慢慢平息,她听见他最后一句:“我的心命剑留给你,瑶瑶……我没杀人,带我回蓬莱吧。”
音落刹那,乾坤签坠落而下,玉签洒落一地。
抱在她身后的手臂同时垂下,他整个人终于失去了力气,往旁侧倒去,彻底倒在江照雪怀里。
周边人慢慢聚集上来,看着失魂落魄的江照雪,众人一时不敢言语。
方才裴子辰一人血战仙道场景历历在目,所有人心神难安,似乎就怕裴子辰又突然醒过来。
挣扎许久后,一个弟子颤颤开口:“蓬莱女君,他乃勾结九幽境、试图扰乱天道的魔头,你若还为蓬莱声誉着想,便当速速与他分开,休作如此儿女姿态,免污蓬莱清誉!”
“闭嘴!”
话音刚落,李游隔空一掌扇去,孤钧抬手滑开,冷声道:“江少主,这弟子说得也没错。这毕竟是魔头尸身,若不毁去,恐生变故,江女君。”
孤钧冷眼盯着江照雪,似是在观察什么,命令道:“你现在把人交出来,我可看在蓬莱面子上,给你一条生路。”
“生路?”
江照雪闻言笑起来,哑声道:“天道?魔头?”
说着,江照雪抬起眼来,盯着孤钧:“你说的天道,是天命书的天道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微变,江照雪抱着裴子辰,奇怪询问:“说天命书的天命不可违,可现下违了——如何呢?”
众人不敢说话,但都已经有所感知。
江照雪笑起来,带了几分癫狂:“灵气逆转了!违背天命书后,灵气逆转了!这就是你说的天命?!哈哈哈……还有魔头……这个魔头……杀谁了?”
说着,江照雪转头看向裴子辰手中的剑。
看到剑时,她眼泪又忍不住涌上来,颤抖着道:“他的剑……没开刃啊。”
众人闻言惊住。
裴子辰所有剑招都基于斩神剑,如果斩神剑没有开刃,也就意味着,他所有剑,都是未曾开刃,不能杀人之剑。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环顾周遭,这才发现,自己同门似乎都在。
虽然满地是血,到处是伤患,可是却没有真正的死者。
这一场大战里,唯一的死者,只有这个“魔头”。
“他没有开刃……”
江照雪说着,又哭又笑:“他还想回蓬莱,他还想当个好人,他怕自己真的杀人,就回不了蓬莱……他没有开刃!!哈哈哈哈……他没有开刃!!”
江照雪说着,周边风起云涌,灵力汇集而来,她抱着裴子辰,神似癫狂,哭笑着骂:“他个蠢货,他居然真信什么阁规教导,他居然真信什么君子之道。他为你们出生入死,杀九幽境妖魔最多的是他,你们居然还敢说他是魔头?!”
“你们就是欺他良善,欺他君子,欺他惦念同门之谊——好好好,你们既如此欺他,那我来!”
说着,江照雪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孤钧,慢慢起身,杀意铺天盖地而来,那一刹,孤钧竟觉天机气运仿佛都被封死,他心上顿凛,第一次感觉死亡如此逼近,惊恐之下,速召飞剑,看着江照雪抬起手指,指向他。
“天道有召,”江照雪出声刹那,世界法则仿佛都化作锁链朝着孤钧扑去,江照雪抬手一压,灵力瞬间炸开,冲天而起,九境威压狂卷而散,孤钧倾尽全力,朝着江照雪一剑飞去,伴随着江照雪大喝:
“孤钧,死!!”
第107章
九境命师, 言出法随。
在场之人都只听过九境命师的传说,却从未有过真正九境命师出现。
只看江照雪声落刹那,雷霆之剑破空而出, 朝着孤钧疾驰而去。
而孤钧早已在江照雪出声前就祭出本命剑, 朝着江照雪闪电而来!
二人都是顶尖修士, 难分伯仲之间, 双剑皆是全力一剑,俱是玉石俱焚, 势不可挡之态。
两人动作太快, 谁都来不及阻,谁都没能力阻, 只看飞剑朝着江照雪疾驰而去,而她却没有任何防御性动作, 只倾尽全力,似乎就要和孤钧拼死一搏。
“瑶瑶!!”
江照月见状惊呼向前,符咒急出, 只是他动作刚起,便见一个红色身影率先一步已经扑了上去, 猛地挡到江照雪和孤钧中间!
孤钧磅礴剑意狠狠撞上那个青年, 瞬间贯穿他的身躯, 将他狠狠撞翻在地。
而江照雪雷霆之剑一瞬化作五剑, 猛地定在孤钧四肢额顶,将他定死在身后石碑刹那, 化出千万刀片, 将他剔骨削肉,千刀万剐!
惨叫之声瞬间响起,管修书大怒向前, 纵身一剑而下,朝着江照雪就砍了下去:“受死!”
“滚!”
江照雪抬手一掀,磅礴灵力如浪潮而去,猛地将管修书掀翻在地。
旁侧柳冥秀见状,赶紧上前,将被孤钧飞剑捅穿的沈玉清扶起来,快速给他喂药,护住心脉。
江照雪看了一眼被柳冥秀扶起的沈玉清,又立刻转眼看向众人。
连着两次施法,应对的还都是高阶修士,江照雪胸口气血翻涌,静默不言。
管修书挣扎着起身,看着嘴角溢血的江照雪,急急大喝:“九境命师施法也要靠灵力,她诛杀我师兄必定重伤,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今日若不杀她,来日必定后患无穷,动手啊!”
“诸位不要冲动!”
凤鸣寰一听,立刻出声,安抚众人道:“江女君乃蓬莱女君,并非魔修,不过一时激愤,天命书之事尚有蹊跷,诸位不妨坐下好生相谈,再做定夺。”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按照所有人这么多年所学,天命由天命书所写,天命书所衍生定下的命线乃世界根基,不可动摇。
一旦动摇,天道失衡,必会山崩石裂,天地归于虚无。
然而如今裴子辰硬斩姻缘命线,重伤天命书,可世界不仅没有毁灭,甚至于……气运和灵气都有了改变,那这么多年,灵剑仙阁以维护天命之名,诛杀无辜之人无数,还是正义之举吗?
灵剑仙阁连天命书一事都或有作假,那裴子辰一事,背后隐情又是如何?
毕竟,裴子辰至死,都未曾真正杀害真仙境一人。
反而还替真仙境驱逐九幽境魔修,力挽狂澜。
更何况,如今江照雪乃九境命师,在和裴子辰已经轮战一波情况下再动手,那就是玉石俱焚,搏命之战,有这个必要吗?
众人心中各有算盘,江照雪却也看出来,她冷眼盯着众人,只觉心上被什么烧的灼痛,冷笑道:“谈?若是要谈就拿出点诚意,今日对裴子辰动过手的人都站出来自废一臂那还有得谈,不然有什么好谈?!”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这里几乎没有那个宗门弟子没有参与围剿,只是交手与不交手的区别。
江照雪见状也知他们心思,勾起嘴角。
裴子辰是教得太好了,好得完全没想过这些都是人面兽心的禽兽,好得完全不知黑白。
这些人只有杀才杀得出记性,她身体血液沸腾,杀性渐起。
所有人都感知到杀意,众人下意识捏紧手中法器,水沉渊和管修书对视一眼,暗中给了宗门各自手下眼神,江照雪察觉周边蓄势待发,轻笑出声:“连这点诚意都做不到,还配合我谈?!”
说罢,她手上一抬,然而那一刹,星云门阴阳幡突然密密麻麻在江照雪手边亮起,两条锁链破土而出,猛地将她锁上。
地面纵横交错显现出棋盘一般的网络,灵剑仙阁弟子结阵将飞剑祭出,江照月符箓如游龙而出,水沉渊朝着他一跃而去,星云门灵剑仙阁蓬莱顿时混战成了一团。
管修书领灵剑仙阁弟子结阵,操纵飞剑,众人看见灵剑仙阁阵法,周不罡皱起眉头:“噬魂绝命阵配合灵剑仙阁十杀阵,江照雪既被锁住,那就完了。”
说罢,管修书手上一转,就见四面八方上百只剑朝着江照雪方向没入黑气,管修书厉喝:“妖女受死!”
“瑶瑶!”
江照月见状回头,水沉渊趁机一掌将江照月震飞,李游慌忙上前,扶住江照月,随后便被星云门灵剑仙阁弟子齐齐围住。
剑没入黑气,仿佛就被吞噬,没了动静。
江照月惊恐看着那黑气弥散的阵法,愤愤捏起拳头。
“江小儿,”水沉渊喘息着回头,他方才受了江照月符箓重击,元婴隐隐作痛,他死死盯着江照月,咬牙开口,“今日你回去好生问问你父亲,你兄妹二人闯下的祸,蓬莱打算怎么交代!”
“拿你的命交代!”
一声清亮女声响起,黑气轰然炸开,星云门阴阳幡突然铺天盖地砸来,猛地撞在水沉渊身上,将他直接冲扎在地上!
众人惊讶抬眼,就见江照雪微微喘息着抬眼。
她身上锁链尽断,脸上带着血痕,一双眼死死盯着震惊看着他的水沉渊,咬牙冷笑:“既然你们齐心协力包庇凶手,还想找我蓬莱麻烦,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与你们算个干净!”
音落刹那,众人便见江照雪脚下金色阵法亮起。
她绘制了阵法!
方才她在黑气之中,竟然是为了绘制阵法!
九境命师无需大阵,若是开阵,必是生死之局!
“天道无常,赌命于天,上上大吉,我拟乾坤!”
江照雪手上一翻,法印翻飞,乾坤签飞快旋转,狂风猎猎而起,她面上伤口血水落下,江照雪死死盯着众人,所有修士反应过来,疯了一样扑去,却被她早就设好的阵法拦住,眼睁睁看着她在中间施法:“灵虚结阵,鸢罗引弓,斩神为剑,伤裴子辰者——”
江照雪双手一和,大喝出声:“尽诛!”
音落刹那,玉签翻飞而出,上上二字尽落众人眼中,所有人毫不犹豫,试图往外窜而去!
然而金线成网,冲天而起,整个灵剑仙阁瞬间化作一座巨大牢笼,鸢罗弓临天而立,斩神剑化箭雨而下,第一箭直指水沉渊,朝着它飞驰而去,猛地贯穿了他!
水沉渊骤惊睁眼,就看江照雪立于阵法之中,仰头看箭雨如星陨而下,笑得癫狂,大声道:“杀!都给我杀!”
周边惊叫四起,众人都想扑向江照雪,然而越是靠近江照雪的地方,箭雨越密。
这一场极致的暴乱屠杀之间,江照雪听着众人哀嚎,觉得心上又痛又恨,似乎得到了缓解,又似乎未曾。
可她顾不得,她只想,都杀了。
天地生于荒芜,归于荒芜,何来正邪,何来善恶,都死——
她眼中慢慢魔气升腾而起,想着裴子辰一步一步叩首而上,想着裴子辰抱紧她的说那句:“女君,您是九境命师了。”
九境命师,若是连害他的人都杀不了,若是连个公道都求不了,九境命师何用?!
“给我——”
江照雪将灵力送到紧致,朝着所有人头顶追踪而去,只是“死”字尚未开口,有人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喝:“瑶瑶!”
江照雪动作一僵,抬眼看见满身是血走到眼前的人。
看见来人刹那,江照雪瞳孔一缩。
江照月死死抓着她,身上都是她的金箭划伤的伤痕。
江照月是符修,不擅近战,而她此刻身边金箭不分敌我,走到这里,他用尽了所有符箓,难免受伤。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腕,第一次露出软弱和恳求,哑声道:“够了。”
江照雪听到这声“够了”,眼泪滑落下来,她一瞬有些清醒,可裴子辰倒在她肩头的画面反复浮现,她手中法光如何都收不回去。
她挣扎着盯着江照月,艰涩道:“裴子辰死了。”
“我知道。可这些弟子是无辜的。”
“无辜?”江照雪泪眼朦胧笑起来,“把恶人放在身后之人,与恶人同罪,他们连把凶手交出来都做不到,怎么算无辜?!”
“若我们交出来呢?”
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江照雪和江照月同时看去,就见柳冥秀手扶长剑,提步而来。
她是这里唯一还一身整洁,坦荡从容之人。
一步一步踩在血水之中,来到江照雪面前。
管修书见柳冥秀走来,赶紧道:“师妹,快动手……”
话音未落,柳冥秀长剑骤出,猛地削去管修书头颅!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惊住,就见柳冥秀回过头来,平静看着江照雪,认真道:“还想杀谁?我帮你杀。”
江照雪没有说话,她死死盯着这个传说中灵剑仙阁最不可测的长辈,柳冥秀见她不言,扬声:“灵剑仙阁弟子出列!”
众人不动,柳冥秀威压立现:“出列!”
听到这话,余下灵剑仙阁弟子咬牙,纷纷上前,柳冥秀平静开口:“跪下。”
众人闻言,抿唇跪下。
柳冥秀抬眼看向江照雪,平静道:“这是今日尚在弟子,今日仙道所有弟子,都参与过围剿,可他们都是年轻弟子,与当年裴子辰无异。宗门下令,弟子执令,他们固然有错,但相比之下,错在我等长辈。”
说着,柳冥秀走过人群,来到江照雪身前,单膝跪下之后,抬手拔剑,放在肩头,冷静道:“今日我愿以一臂换弟子前程,还望江女君网开一面,容灵剑仙阁一条生路。”
音落刹那,柳冥秀手起剑下,江照雪急喝:“慢着。”
柳冥秀动作停下,江照雪抬眼看向周遭。
这些弟子穿着裴子辰曾经穿过的灵剑仙阁服饰,俱是如当年裴子辰一般年少容貌。
她看着他们,恍惚想起裴子辰曾经闲聊时,说起的少年时光。
他和这些弟子曾经一起出过任务,曾经一起吃饭,一起闲聊,这里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有他的痕迹,这里的每块土地,都是他曾经过。
江照雪一想,眼眶微酸,她转过头去,开不了口,又觉不甘。
江照月在旁侧看着,忍不住道:“瑶瑶,裴子辰肉身还在,修真界招魂之法万千,你若杀孽太重,或许就没机会救他了。”
江照雪听着,抿紧唇,挣扎许久后,她终于道:”你每人削下一块血肉祭他,我便罢休。”
听到这话,众人一愣,随后当初与裴子辰换班的弟子齐山抿了抿唇,撩起袖子,猛地削了下去。
血肉落地,齐山脸色微白。
一个弟子开始,周边静默无声,只听一声声削肉之声。
从灵剑仙阁始,一个个宗门逐渐跪下,等血流满灵剑仙阁前门,江照雪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脸,终于道:“这就是被人伤害的感觉。”
所有人有些茫然,江照雪看着他们,哑声道:“你们记好了,一直维护你们的君子师兄裴子辰,一直守在沧溟海边界,未曾让九幽境犯境一步的裴子辰,就是在你们的软弱沉默之中,在你们的帮凶之下,被你们这样一块一块肢解的。把今日感觉记好,我愿日后真仙境,再无裴子辰。”
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不言。
有与裴子辰亲近过的同门红了眼眶,最年少的弟子终于忍不住爆发,痛哭出声:“对不起……”
他艰难开口:“我不想的……我只是害怕……我……我不想的……”
听见那哭声,江照雪终于觉得自己似乎完成了什么,她看着天地一片血色,终于觉得疲惫,她神色慢慢黯淡下去,静默站了片刻,终于转身。
她先走到孤钧面前,孤钧全身削肉被刮干净,只剩一口气在。
他恶狠狠盯着江照雪,毫无仙人姿态,似乎与当年那个人间捡到天命书后,便许下无数心愿的贪婪猎户毫无区别。
江照雪盯他片刻,低头从他脚下捡起早已黯淡的天命书。
这本书上被划了个口子,已经失去所有灵气,看上去与一本普通的书没有任何区别。
江照雪皱起眉头,还是将它装入袖中,随后转过身去,走向裴子辰。
一路血水浸透长裙,她从沈玉清身边平静经过。
擦肩而过刹那,沈玉清声音骤然响起:“你把我杀了吧。”
江照雪脚步一顿,她静默无言。
受孤钧一剑,沈玉清筋脉都已碎裂,他虚弱靠在写着戒律的石碑旁,轻声道:“我作恶多端,你把我杀了吧。”
“从一开始,孤钧就是看上了你的气运。”
江照雪平静开口,沈玉清一愣,就听江照雪道:“天命书在过去的时光里,曾用同样的手法,试图夺取叶文知、宋无涯、李修己等人的气运,你也一样。”
“你胡说八道!”
沈玉清闻言厉喝,眼中是克制不住的惶恐:“天命书不是邪物……”
“它是。”
江照雪转眼看他:“他以灵剑仙阁为刃,为一己之私,夺人气运,它早就已经是邪物了。你们过去杀的那些‘天弃者’,不是被天所弃,而是被你们屠杀。”
“不可能!”
沈玉清瞳孔急缩,江照雪眼中带了几分怜悯:“你以为你在维护正道,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一生都在他们算计之中,孤钧养育你,就是为了利用你,等你长大之后,寻求机会,剥夺你的气运,奉给天命书。你本该是仙途坦荡,注定飞升之命格——”
江照雪目光落在他周身命线,眼眸逐渐变成蓝色,金线在中间飞转,一双眼仿佛窥探他前世今生,缓声道:“你本该与我乃天定姻缘,圆满一生,你本可以的。”
“我不信……”
沈玉清疯狂摇头:“我不信……师父是为我好,都是为我好……灵剑仙阁也是为维护天下苍生而生,我没做错……”
“当年宋清音死前我没见过宋清音。”
江照雪没有理会他,只继续道:“我也未曾害过慕锦月。如果你不信我说的——”
江照雪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孤钧,想了想后,平静道:“去问你师父吧。”
听到“孤钧”,沈玉清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捂住伤口,慌慌张张冲上前去,激动道:“师父……”
说着,他冲到那具血骨身前,激动道:“师父,天命书没错对不对?灵剑仙阁没错对不对?”
“泽渊……”
孤钧哑声开口,唯一留下的眼睛盯着他:“你害死我,是不是该把命给我啊?”
沈玉清一愣,也就是那一刹,孤钧额顶元神爆发而出,猛地袭向沈玉清!
柳冥秀惊愕回头,拔剑欲斩,然而那一刹,沈玉清本命剑“清正”比所有人都快,从沈玉清剑鞘一跃而出,猛地朝着孤钧元神斩下!
孤钧元神尖叫着冲天而起,随后炸裂散开。
沈玉清愣愣看着这个场景,不可置信看向自己手边清正剑。
他的剑是孤钧赠他,斩天下邪佞,而最后……
清正杀了他师父。
斩天下邪佞的剑,最后杀了他想要夺舍的师父。
“泽渊。”
孤钧少年时教导他的声音响起,一笔一划教着他:“水泽万物,渊藏万宗。天下苍生兴旺,系于灵剑仙阁,你未来,亦需守灵剑仙阁,护百姓苍生。”
守灵剑仙阁,护百姓苍生。
可师父啊……
如果灵剑仙阁都是错,什么是对呢?
为什么骗他,谁在骗他?
他本该仙途坦荡,本和江照雪天定姻缘,本该圆满一生……
沈玉清笑声在江照雪身后响起,随后似听喧闹之声。
好似柳冥秀在拉他,劝他。
然而江照雪却是什么都听不到,她一步一步走回裴子辰身边,看着静静躺在地面的青年。
他还是那么好看,穿着红色的衣衫,更显俊美。
江照雪眼眶微酸,她转过头,看向灵剑仙阁千年山门,盯了许久,她还是觉得不甘,哑声开口:“我以性命向天诅咒——”
她一开口,风云卷涌,所有人惊恐看来,就见她看着灵剑仙阁山门,扬声道:“我咒灵剑仙阁,三百年灵气不聚,草不木生,风雪不止,泉枯河竭!除非裴子辰起死回生,否则,江照雪一日不死,此咒一日不消!”
这话出来,在场人面面相觑。
这个咒法对于普通弟子而言没有什么大碍,一地灵气不生,再换一处便是,但对于一个宗门而言,这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它的根基。
然而经历方才一场血战,已无人敢上前,只见江照雪咒完之后,似是终于松懈下来,她蹲下身来,温柔将裴子辰抱到怀中。
“裴子辰。”她轻声开口,低喃道,“我带你回蓬莱。”
说着,她召出仙鹤,抱着那个万年难得一遇,十七岁试剑大会魁首,二十五岁一剑战百宗、硬斩天命书的天才青年剑修,一起乘鹤而去。
她去时,风轻拂而过,江照雪飞出灵剑仙阁地域,看夕阳落下,洒在裴子辰脸上。
她看着远方,低声喃喃:“招魂之法……”
江照雪飞远时,风卷着几粒光粒,朝着沧溟海方向而去。
新罗衣带人潜伏在灵剑仙阁山脚之下,冷眼看着江照雪乘鹤离去,正犹豫要不要截下裴子辰尸身之时,便听守在沧溟海封印前的弟子传音过来:“大人,主上封印松动,您快过来!”
新罗衣闻言一愣,瞬间意识到什么,大喜过望。
成了!
五神器认主,裴子辰归位了!
新罗衣瞬间欲行,却突然想起什么,转眼看向旁侧跟着她瘦高青年:“周盘,我去接主上,回去通知周石动手,务必要在主上醒来之前,”新罗衣冷下神色,“诛杀叶天骄。”
说完,九幽境众人各自分头离去。
而灵剑仙阁天命殿内,一个青年,仰头看着高处无形金书,叹了口气:“哎呀,失败了。”
一切仿若尘埃落定,只有裴子辰一人,走在一片白光里,懵懵懂懂,不知走了多久。
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不知自己当何而去。
只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带了几分笑道:“神君创世时曾言,世上之事,横为宙宇,竖为生死,中为人心,超脱此五者之外,则为天命。掌生天机灵玉,掌死斩神之剑,我二者除天命书外,为灵器之最,掌生管死,得我二者,则掌五神器,故而需以至纯至善之君子可得。我等还以为,这世上当无此人。”
裴子辰闻声转头,看着一黑一白两人朝他走来,慢慢行礼:
“天机灵玉。”
“斩神剑。”
“见过主上。”
第108章
裴子辰听着声音传来, 茫然看着他们。
他们的话好似在另一个空间,进入了耳里,有些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也不在意他们说什么。
二人仿佛早已预料, 周边慢慢黑下去, 白衣青年手中执了一盏橘色宫灯, 走向前方,温和道:“主上, 您本体已损, 暂不能回归,沧溟海有您另一具灵体尚存, 但此体乃怨气所凝,不可承载美善之物, 我等送您进入此躯体之后,便会归于神器之中。待他日您渡化怨气,我等再见。”
说着, 青年转过头来,抬起宫灯一指, 裴子辰只觉巨力吸来。
浓厚的黑水宛若巨蟒卷席而上, 将他裹挟卷入深渊。
一刹尖叫嚎哭之声充斥耳畔, 眼前光怪陆离闪过无数画面——
他曾养过一只小狗, 被人一刀一刀剖开;
他曾有过一个师弟,死在他背上;
他被师门所诬, 万剑所指;
他爱恋他的师娘, 她却用他教她的箭指着他:“我对你,只是怜悯。”
……
痛苦、怨恨、绝望,翻天覆地, 倾覆而下,他于窒息之间,猛地睁开眼睛,惊坐起身。
阴冷的气息从周边拂来,吹动床上周边悬挂的符条,他仔细盯着上方魔气浓郁的符文,听着周边众人法咒吟唱之声。
这声音让他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和什么融合在一起,他抓紧锦被,转眸看去。
就见宫廷大殿之内,围绕着他的床边站了一群身穿斗篷的法修,他们正在吟唱施法,看见裴子辰转过头来,他们便静默下去,双手负在身前,侧身退后行礼。
他们外侧的大殿,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这些人与中洲之人衣着完全不同,个体差异巨大,有些甚至是不愿意摆脱妖性的妖修,顶着他作为妖的标志,半人半兽的模样站在正殿。
这乌泱泱的一群人前方,距离裴子辰最近处,正是一身红衣宫装的新罗衣。
看见裴子辰醒来,新罗衣面上扬起笑容,当即抬起手来,领着众人跪地行礼,领头高呼:“恭贺主上归位,三境一统,唯我九幽!”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随后就见整个大殿众人跪下,声音如浪潮而来:“三境一统,唯我九幽;日月同岁,独我玄冥。”
“恭迎九幽玄冥大帝归来!”
裴子辰瞳孔急缩。
随后就听所有人的声音反复回荡在魔宫之中:
“恭迎九幽玄冥大帝归来!”
“恭迎,九幽玄冥大帝——归来!”
*** ***
“父亲的因果线上果报已经偿尽,后续父亲只需要找药君调养,便可慢慢恢复。”
蓬莱江平生的寝殿中,江照雪抬起手,抹在自己额间,闭上了第三只眼睛。
这只眼睛合上之后,很快便消失不见,只留下金色神印在眉心,让江照雪更显疏冷。
九境命师会开第三只眼,第三只眼开,便可完整看见因果命线。
若是因为因果未曾了结所导致的病症,她便能以拨动因果命线,寻清缘由,化劫消灾。
三月前,她带着裴子辰回到蓬莱。
她是一个人乘鹤而来,到蓬莱时,众人先是看见她的仙鹤,随后就见她满身是血落下,惊得大家赶紧叫出她母亲出来。
董怀玉见到江照雪时,就看见江照雪抱着裴子辰坐在地上,她一身衣衫染血,衣衫凌乱,怀中青年更是,一身血衣在凝固后出现裂纹,整个人软软靠在江照雪肩头。
这是董怀玉第一次见裴子辰,但一眼也能看出,这是放眼整个修真界都难遇的美男子。
同时也一眼能看出,这个青年,早已没了生息。
董怀玉惊得说不出话,就看江照雪对着她笑了笑。
“娘,这是裴子辰,”她介绍着说,“我带他回蓬莱了。”
这话一出,董怀玉不知所措,江照雪则似是终于走到终点,疲惫闭上眼睛,抱着青年就倒了下去。
她灵力损耗过大,这一觉睡醒,就是十日,她醒来时,江照月也回来了。
他坐在江照雪身边和她说现下的情况。
“这是那日你从灵剑仙阁带回来的天命书。”
江照月将一本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但明显曾经有过仙气流动的书本递给她,解释道:“当日裴子辰用斩神剑斩断了你和沈玉清姻缘线,天命书便受损,气运和灵气外泄,现下真仙境灵气衰竭的情况已经逆转,但这本书也彻底无用了。”
江照雪听着,拿过书本,轻轻抚摸过上面的纹路。
这本书和普通书看不出任何区别,谁也想不出,它曾经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能足以把一人独战百宗的裴子辰杀死的力量。
江照雪一想,就恨不得撕了它。
却也知它现下也不过就是一本普通的书,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她想了想,将书收了进去,询问道:“灵剑仙阁呢?什么情况?”
江照月仔细给她说了一下。
灵剑仙阁有能力的人,知道未来灵剑仙阁灵脉被封,出走的出走,离开的离开,只有柳冥秀和沈玉清还留在灵剑仙阁,柳冥秀成为了新任阁主,还特意给她修书道歉,说灵剑仙阁会倾尽全力寻找复活裴子辰的办法。
而沈玉清筋脉破损修养,虽然因为没有与她成婚,保住了气运,但再也不可能回到剑术巅峰。
“我回来时去看了他,”江照月轻声道,“他看上去和以前很不一样,和我聊了很久,都是些琐事。他让我转告你,说今生他欠你,如果你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尽快开口。”
“不用了。”
江照雪听着这个人,感觉前尘往事尽去。
江照月见她神色,想了想,最后道:“星云门也和灵剑仙阁差不多,其余宗门也都送来了道歉信,还有就是仙盟那边……”
江照月将金印和文书取出来,递给江照雪:“沈玉清不再是仙盟盟主,如今九幽境未灭,仙盟总是要有个人管着的。大家都想让你继任仙盟盟主……”
江照雪听着,抬起眼眸,看着江照月。
江照月一时说不出口,犹豫着道:“你要不愿意……”
“如果我是盟主,我可以用仙盟所有资源是吗?”
江照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立刻道:“是。”
“好。”
江照雪答得毫不犹豫,平静道:“让他们把所有招魂的办法送过来,让仙盟所有探子去搜去找,我要把这世上所有招魂的法子都要到。只要他们能做到给我提供复活裴子辰的资源,我就当这个盟主。”
听到这话,江照月一时静默下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提这个人,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父母那一日不曾在场,但他在,他亲眼目的裴子辰之死,明白这过程有多惨烈,莫说江照雪本人,就算是他,提起来也觉心颤。
本以为江照雪会将这人回避过去,又或者是说起来时痛哭一场,没想到她竟用这么平静的语调,开始谋划未来。
他不知这是江照雪想明白了,还是强忍着悲痛,若是后者,那比哭出来,要让人担忧更多。
他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只道:“我明白。此事你不必担忧,我会同他们说清楚,这是……”他迟疑片刻,才道,“这是我们欠你的。”
江照雪听着,抬起眼眸,木然看着江照月。
江照月心上一沉,哑声道:“瑶瑶,我……我那时候没有帮你和他……”
“哥。”
江照雪打断他,看着江照月愧疚的神色,她想了想,伸出手去,握住江照月道:“你别难过,我很高兴。你是蓬莱少主,你不当任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瑶瑶……”
“我会好的。”江照雪安慰他,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父亲呢?”
江照月听她语气疲惫,知道她是不想再谈,低声道:“在寝殿。”
江照雪点点头,便起身梳洗,随后同江照月一起去寝殿,终于看见了她父亲。
江平生老了很多,躺在床上,瘦骨如柴。
打从她成婚后,她就没怎么见过江平生,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她一百五十岁,江平生寿宴上。
她带着沈玉清来看了一次,那天江平生与她吵了一架,随后骂她,让她以后永远别回来。
父女这一争执,就是五十年,她后来也道歉,想回蓬莱,江平生却从来不许,也不见她。
她一直以为这是江平生怨她,现下看着,才笑起来道:“父亲当年赶我走,就是怕我看见您现在的样子,对不对?”
江平生躺在床上,虚弱看着她,最后却只是一句:“瑶瑶成九境命师了啊……”
这话一出,江照雪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
但她很快又压了下去,冷静道:“我给您看看吧。”
她学着动用了第三只眼,看清了江平生的因果线,其中有一段上有一个巨大的脓包,这个脓包阻断了因果线,江照雪皱了皱眉头,抬手触碰在脓包之上,触碰那一刹,她便见定坤针轰然倒下,江照雪惊住,转头看向江平生:“父亲?”
江平生疑惑抬眼:“怎么了?”
“一千两百年前,”江照雪迟疑着道,“我用定坤针链接蓬莱,向蓬莱求助时,你为何毁它?”
听到这话,江平生一愣,随后回忆着道:“我……你用了定坤针吗?”
“我用了,”江照雪肯定开口,“我还与你传信,告知你,我是你未来女儿,让你帮我。”
江平生听着,仔细回忆着道:“定坤针可以使用蓬莱的灵力,当年的确有这么一桩事。但是……当时是孤钧突然造访蓬莱,说人间境有一邪物出世,伪造出一根定坤针,窃取蓬莱之力,所以……”
“所以你当时毁了它?”江照雪明白过来。
江平生也反应出江照雪的意思:“我的病症,与此有关?”
江照雪听着,闭上眼睛。
当时若非定坤针损毁,她早就将人救下,数百万凡人间接死于江平生之手,此等孽债,哪怕是他父亲这样的修士,也难以抵挡。
唯一好在的是,江平生一生行善无数,又非蓄意害人,江照雪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是,只能以气运求生了。”
她说着,将江平生气运凝结做法光,落在那脓包之上。
这种化气运为灵力的手法,也只有九境命师拥有。
只是此等方法极耗灵力,江照雪不能一次除尽,只能每日消弭那脓包一点。
她给江平生施法片刻,江平生便觉身上疼痛消失不少,竟是闭上眼睡了过去。
董怀玉见状顿时哭了起来,低声啜泣:“他好久没睡觉了……他一夜一夜疼醒……瑶瑶……谢谢……”
“娘,”江照雪听着苦笑,“你怎么能和我说谢谢呢?”
然而董怀玉一哭,便停不下来,仿佛是堆积了许久的心事突然崩泄而出。
江照雪陪了许久,等终于将董怀玉哄好,已是入夜。
董怀玉缓过神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女儿面前哭成这样,终究不妥。
她握住江照雪的手,这才想起江照雪刚回来时的场景,犹豫片刻后,轻声道:“瑶瑶,那个孩子……我放在转生池了。我让了整个蓬莱的药君来看,但是……”
董怀玉没说话,只过了许久后,她轻声道:“瑶瑶,人生一路,总是一段一段走的。泽渊那孩子你能放下……”
江照雪抬起眼眸,董怀玉说不出口来。
江照雪突然生出几分疲惫,她连回应都不想,只抬手拍了拍董怀玉的手背。
然后她就一个人走了出去,出去时,她什么都没想,等反应过来,已经是在转生池了。
蓬莱的转生池,是一个又一个小水潭,有着不同颜色,在月光下散着各色光芒,光怪陆离。
妖修死去后,将妖丹放入转生池后,修复妖魂,就会自然转世。
转生池天生具有凝聚魂魄之效,是天然的招魂之所。
她穿过一个又一个水潭,终于看见他。
他在那个池子中的妖丹早被清空,就留他一个人在里面。
蓬莱给他换上了蓬莱的衣衫。
与她一样的白衣金纹,头发散开,按照蓬莱的习俗,给他上了悬玉、耳钉、环胸玉坠、足铃。
相比灵剑仙阁,他好像少了几分清润正气,更漂亮几分。
江照雪站在水潭前,看见这么打扮的裴子辰,忍不住笑起来。
“我以前怎么没想着给你打扮打扮呢……”
她低声喃喃,突然想靠近他。
她涉水而下,转生池的水冰凉彻骨,她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他的手。
然而握住他手指刹那,软绵绵触感惊得她猛地收手!
那一日裴子辰最后抱她时,她所窥测的伤势一瞬冲入脑海,漫天血色里,他死死抱着她,天机灵玉灵力充斥她身体时的痛楚弥散周身,她仿佛又回到那一天,疼得她整个人头脑一片空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低低喘息,一时无措。
她知道人总是要往前看,哪里有为一个男人就伤心欲绝要生要死的道理,可是这是裴子辰……
一想这是裴子辰,江照雪便觉似乎也是应当的。
这世上谁遇见裴子辰不觉得可惜。
谁遇见裴子辰不觉得值得?
可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人……她遇见过,又失去,她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站在冰冷的池水里,大口大口喘息着,她不想哭出来,眼泪却又止不住在掉。
第一次这么茫然无措。
直到最后,她终于是放弃挣扎,忍不住流出泪来。
她觉狼狈,想自己怎么又栽在男人身上,可是又克制不住。
只靠坐在水池旁边,直到不知何处笛声响起。
那笛声和裴子辰吹过得很像,像是他年少时坐在窗外为她吹奏的音色。
可是相比她年少,这笛声又明显更加沉稳厚重,仿佛是带了对爱人的诉语。
她愣愣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她心知这或许是她生出的幻象,若是动了,或许人就没了。
她就愣愣看着水里的青年,听着笛声,过了许久后,笛声渐远,她恍惚跟着过去,被那笛声一路引领。
后续有些忘了,等再次醒过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
阳光落在她脸上,她想着昨夜的幻象,她突然觉得,或许是裴子辰来了。
他魂魄必定还在,她不当早早丧气。
他若还在,她有什么好伤怀?
当年裴子辰不知前路等着她回来,她亦可以。
于是那日早上醒来,她便好生梳妆打扮,又好似恢复了平日模样。
她每日固定去给她爹看诊,之后就去转生池,先用到处搜罗的天材地宝为裴子辰修补肉身,在用她搜罗来的招魂法子给裴子辰招魂。
笛声没再出现过,但她总是隐约感觉有人陪着她,所以每天会搜罗好玩的东西,好看书,好喝的酒。
有天晚上和青叶喝多了,把酒倒进池子给裴子辰喝,醒过来时候发现满池子都是酒味,吓得她赶紧把池水换了一遍,摸了摸裴子辰,同青叶感慨:“不愧是我喜欢的男人,被酒泡了一晚上还毫发无伤!”
这样一过三个月,江平生身体差不多好转。
江照雪给江平生看诊完后,江平生看她满脸笑意,苦笑了一下道:“又去看时苍啊?”
“是。”江照雪站起身来,抬手拍了颗补充体力的丹药,转身道,“父亲您好好休息,我去找您女婿了。”
说话间,江照月走进屋来,看江照雪高高兴兴走出去,冷淡道:“又去找那个死鬼?”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江照雪嫌弃回头,“我家死鬼也比你好看。”
江照月冷笑一声,将一堆文书扔给她:“仙盟的消息。”
江照雪听见是仙盟,立刻来了兴趣。
仙盟搜索了不少招魂之术给她,她抱着文书,高兴道:“我走了。”
说着,她抱着文书来到转生池边,老远就见一蓝一青两个青年站在不远处。
这两个青年生得相似,都极为漂亮,广袖华衣,衣衫上用晶莹剔透的碎石绣了繁杂纹路,在阳光下萤萤生辉。
看见江照雪,两人朝他恭敬行礼,温和笑道:“女君来了。”
“蝶蓝,蝶青。”
江照雪同他们招呼,这两人都是在她年少时侍奉她的侍从,极善近战,本体都是蝴蝶,因而格外美丽。
当年因为沈玉清不喜,也顾忌灵剑仙阁的规矩,便没将两个异性侍从带去。
如今回到蓬莱,一切都按照她年少时的配置来,蝶蓝蝶青尚未婚配,也就回来继续侍奉。
“青叶呢?”
江照雪点头问候过他们,二人侧过身来,露出正在给她准备茶水点心的青叶。
“青叶在给您准备吃的。”
蝶蓝喜爱说话,主动应道:“等您许久了。”
江照雪点点头,顺手将文书递交到蝶青怀中,走上前去,在水池旁边落座。
青叶看见她,面露喜色,赶忙给她倒茶:“女君?岛主好了吧?”
“好了。”
江照雪拿过茶杯,喝了口茶,轻声道:“父亲身体好起来,蓬莱便又可高枕无忧千年了。”
“有您在,蓬莱就高枕无忧!”青叶立刻吹捧,江照雪却是不说话,将茶水抿下,便转头看向裴子辰。
阳光洒落在水中,江照雪看着水波荡漾下的青年,他似乎神色柔软几分。
江照雪不由得笑笑,随后取了小刀,将一滴血滴入水池,开始熟练开始绘阵。
青叶一见她画阵,面露犹豫之色:“女君,今天还要招魂啊?”
“哪日不招?”
江照雪平静询问,青叶试探着劝阻:“过度使用灵力对身体不好,您总得歇歇。”
“今日的生骨丹喂了吗?”
江照雪没理会她,询问每日对于裴子辰身体的“养护”。
招魂要招,以免魂魄在外出什么意外。
但是无论魂魄什么时候回来,她都要给裴子辰一具完好的身体。
所以每日的生骨丹、续筋丸都在慢慢喂。
唯一只有灵根,此物乃天生之物,难以重造。
只能慢慢再找,或许哪里又有如天衍藤这样的奇珍异宝。
青叶见她心意已决,叹了口气:“喂了,每天给他喂饭,比我自己都吃得勤快。”
“蝶青。”江照雪见青叶不愉,唤了旁边蝶青,给青叶找点事做,“把文书给青叶,今日她读。”
如今她是仙盟盟主,每日需读各地送来的讯报。
青叶知道她是找事情给她做,懒洋洋拿过文书,翻了翻看,有些犹豫:“从哪一封开始啊?”
“沧溟海的。”
江照雪果断道:“三月前孤钧死后,沧溟海结界封印松动,我让人下去看李修己的情况,刚才我看见沧溟海方向的颜色了。”
不同方向来的文书颜色不同,青叶得话点头,打开了沧溟海方向的蓝色文书,念叨道:“经查沧溟海深海结界已破,冰棺损毁,玄冥大帝不知所踪,查探弟子被抓,与九幽境交涉中……”
听到这话,江照雪神色冷淡下来,但并不诧异。
其实从灵剑仙阁离开那日她就察觉沧溟海异动,当年李修己是孤钧带整个真仙境精锐封印,十位大乘期以上修士殒命将他封印住。
既然是孤钧带头,如今孤钧死亡,结界松动也是应该。
只是当时她谁都不想管,该死死该活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如今冷静下来,若是中洲覆灭,蓬莱唇亡齿寒,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让他们和九幽境的人好好谈,能不打别打,尽量把查探下去的弟子保全回来,回来后提一级,奖一百上品丹药。同让沧溟海那边加固两境结界,盯着九幽境的情况,仙盟抽调人手,驻守沧溟海边界。”
江照雪冷静吩咐,旁侧蝶青一一记下。
解决完沧溟海的事,青叶就开始读其他讯报。
江照雪边听边回,过了许久,池水中阵法亮起。
水化作漩涡,似乎在召唤什么。
青叶知道到了关键时刻,沉默下来,所有人都静默看着水池,许久后,阵法震动起来,似是再也承受不住,碎裂开去。
失败了。
江照雪额头沁出冷汗,但也平静接纳了这个结果。
反正也习惯了。
可一次次失败,青叶还是有些疑惑,她忍不住看了江照雪一眼,试探道:“女君啊……”
“嗯?”
“您有没有想过……”青叶比划着,“您这个招魂术,是不是有问题呢?”
这话让江照雪顿了顿,随后斟酌道:“这个招魂术肯定没问题,我确认有人召回来过。”
“可我觉得不像啊,总觉得像江湖骗子骗你的……”
“不可能。”江照雪斩钉截铁,随后道,“不信我们换个人试试。”
“好啊。”
青叶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递了过去道:“你试试。”
“这是什么?”
江照雪奇怪接过,青叶撑着下巴,解释道:“这是少主给我的,说是把我送进转生池那个人留下的,我还没见过他呢,你招过来我看看?”
“招魂只能招魂魄,”江照雪皱起眉头,“活人若是魂魄离体,不太合适。”
“哦,那算了。”青叶有些失望,正要拿走。
江照雪突然想起什么,琢磨道:“不过我的确有事问他,试试吧。”
说着,江照雪一手握着香囊,一手画阵。
池中水再次旋转成一个漩涡,江照雪闭眼轻唤:“叶天骄,魂归来兮。叶天骄,魂归来兮。”
这时候,叶天骄正在密林里一路狂奔。
三月前,沧溟海刚刚异动,他便察觉裴子辰即将归来,正准备出关,结果一推门就发现院落亮起大阵。
他心知不妙,赶紧护住自己门下弟子逃脱,随后新罗衣便亲自赶来,带着九魔对他一路追杀。
他被追杀了三个月,灵力用尽,符箓用光,现下算是穷途末路。
耳听着一只羽箭飞射而来,吓得他一跃跳高。
羽箭从他胯下堪堪飞过,惊得他回头一张符纸甩出,怒骂出声:“哪儿有这么射箭的?缺德!”
“叶右使。”
身后人闻言大笑,随后就见箭雨从后方飞射而来,只问:“那我这么射,可不可以呢?”
看见箭雨,叶天骄惊得掉头就跑,开始疯狂掏袋。
一面疯狂掏兜,一面全力大喊:“别!别射!救救我!!”
然而箭雨细密如春夜细雨,逼得他疯狂闪躲,射得他衣衫凌乱,他左躲右闪,终于摸到一张符纸。
“有救了!”
叶天骄将符纸一把掏出,凝神一看,竟是最没用的召唤符——
还是召唤符的子符,等母符召唤那种!
可现在谁好端端召唤他?
但他无路可退,只能双手捧着那张符纸,疯狂奔跑者大喊:“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也就是那一刹,一个声音响起:“叶天骄,魂归来兮。”
“不是,”叶天骄有些发懵,下意识反驳,”让你召唤没让你招魂啊!!”
然而对方明显不听,只继续:“叶天骄,魂归来兮。”
说着,他的符箓亮了起来,叶天骄睁大眼睛。
完了,这是真完了。
生人魂魄离体,这是哪路神仙在唤他?!
只是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就是一黑。
而江照雪和青叶守在水池旁边,看着水池一直转。
青叶撑着下巴,有些奇怪:“这个人怎么转得比裴子辰长啊?”
说着,青叶怀疑看向江照雪:“你是不是为了证明你没错,偷偷下猛料了?”
“女君我是这种人吗?”
江照雪回头看她,认真道:“这是它感应到人了。”
“我不信,有本事你把人叫过来看看。”
江照雪听着,只道:“怎么可能,这是招魂阵,能把魂魄叫过来就不错了。”
江照雪手捻法诀,打了个哈欠,也觉没什么可能今日真把人招来,只道:“再叫两声,不来就算了。”
说着,江照雪指尖法光亮起,她又摇头晃脑:“叶天骄,魂归来兮。”
“叶天骄,魂归来兮。”
“叶天骄……”
话没说完,只听“噗嗤”一声巨响,水池里突然钻出一个人影。
这人张牙舞爪,出现刹那,就拍起一池高浪,惊得青叶下意识上前,将江照雪护在身后。蝶蓝蝶青叶立刻起身,挡在江照雪身前。
“这谁啊?”
叶天骄站在水池中,擦了一遍脸上的水,试图看清周遭,埋怨道:“谁召唤人往水里招呼啊?”
话音刚落,叶天骄就觉得有些不对。
周边鸟语花香,灵气浓郁,和九幽境完全不同。
他赶紧闭嘴,小心翼翼抬眼,就见女子青衣握刀,一张和钱思思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他震惊看着面前青叶,目光不可置信下移到她身后跪坐着的江照雪身上。
江照雪左右两侧各自站了一个美男,人端坐在中间,衣着华贵,姿态优雅,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被他泼了一脸的水。
她神色冰冷盯着他,叶天骄看见这表情,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转身往反方向爬逃上去,朝着远处一路狂奔。
江照雪坐在原地不动,看见那个毫不犹豫掉头跑远的背影,平静道:“天道有召,叶天骄,站住。”
这话一出,叶天骄瞬间感觉有股不可控制的力量定住了他全身。
什么玩意儿?!言出法随?!!
叶天骄震惊睁大了眼,随后就听身后传来人端起茶杯的声音,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命令:“滚回来。”
音落刹那,叶天骄整个人不受控制就倒了下去,双手向上伸直,仿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圆筒,一路顺滑滚到了江照雪面前,嘴里吃了不少草。
江照雪低头喝了口茶,继续道:“跪下。”
叶天骄身体一跃而起,“哐”一下就跪了下去。
一个归属于法修类别的符修身体非常脆弱,他顿时疼得眼中闪烁出泪花,意识到面前是什么怪物后,当即不做任何抵抗,试图拉紧一些关系,嚎啕出声:“姐!我的亲姐!我可想死你了!!”
第109章
(PS:为了走主线, 上章删除了新罗衣决定刺杀江照雪、宋无澜出场这一个情节,增加了两个男侍从蝶蓝、蝶青出场,增加内容今日作话中贴了, 可不用回看)
叶天骄说着就往上扑, 青叶率先反应过来, 一脚就踹了上去, 把叶天骄当场踹个人滚符翻,怒道:“上来就对女君动手动脚, 你算个什么东西!”
“行了。”
江照雪看叶天骄在地上眼巴巴看着自己, 着实可怜,吩咐青叶道:“这人我认识, 你先带着去换身衣服,看看有没有伤, 没问题带回来找我。”
叶天骄听着,眼露感激,青叶却有些嫌弃, 看他一眼道:“起来,跟我走。”
叶天骄乖乖起身, 走之前看见池水中的裴子辰, 他愣了片刻, 正欲开口, 就听江照雪道:“回来再说吧。”
叶天骄怀揣着心思,沉色点头, 随后便转头跟上青叶。
他跟在青叶身后抬眼看她, 就见青叶给自己拴着香囊,低声抱怨:“怎么是这种人呐……”
叶天骄听着她埋怨,目光落在当年他留下的香囊上, 眼神不由得温和几分。
江照雪看着他们走远,阿南跳上她肩头,看着叶天骄的背影,颇有些感慨:“啊,天骄也沉稳不少。”
“一千年不见,”江照雪轻声道,“该沉稳了。”
江照雪等了一会儿,叶天骄便换好衣服回来。
他有些拘谨坐到江照雪对面,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江照雪身后的蝶蓝与蝶青,他想问些什么,又不敢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先打招呼:“姐……哦不,”他似是反应过什么来,忙道,“女君。”
“说说吧。”江照雪抬眼打量他,“见我跑什么?”
“我……”叶天骄尴尬笑起来,“我现在不是九幽境的人吗。”
叶天骄笑得快哭出来了,强撑着道:“我好歹也是九幽境高层,那……那咱们见面……你万一……”
万一立场不同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江照雪听明白他的话,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蠢货啊。”
“哈哈……”
叶天骄干笑,江照雪也不和他废话,直接道:“我在召你的魂魄,你本人怎么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
叶天骄一听,想起自己的召唤符,拿出召唤符道:“我在被人追杀,突然听见你召唤我,我这手里召唤符一亮,我就过来了。”
江照雪听着有些奇怪,叶天骄想了想,同她道:“你要不把你那个召唤阵给我看看?”
江照雪闻言,倒也没有藏私,她知道符阵一道叶天骄比她强,于是抬手在叶天骄面前绘出了招魂法阵,叶天骄一看,反应过来:“哦,这个写法和我的召唤符差不多,就是在招魂和召唤肉身上有些区别,但是我的这个召唤符比一般的召唤符感应能力更强,只要连接上灵力就可以直接受召传送,你这个灵力到达我这里,虽然是召唤魂魄,但我还是来了。”
说着,叶天骄想起方才的阵法纹路,犹豫着看了一眼池水里的裴子辰,迟疑着道:“你……你在招魂啊?”
江照雪抬眼看他,却没立刻应答,只将一杯茶推到叶天骄面前,抬手让青叶下去,平静道:“我有两件事要问你。”
“啊……”叶天骄一听就知来者不善,硬着头皮道,“你问吧。”
“第一件事,当年你我分别之后发生了什么?”江照雪抬眼看向叶天骄,“李修己为何会创立九幽境?当年为何出征真仙境?既然回来了,为何从未想过找我与裴子辰?”
叶天骄听着,神色一点点淡下来,眼里带了几分苦:“你这一问,就是一千两百年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江照雪盯着他。
叶天骄想了想,轻声道:“怎么说呢,那就从当年分开说起。”
叶天骄说着,抬眼看向江照雪:“当年我与你之后,跟随李修己,带着濒死的钱思思,还有慕锦月以及一干邪魔到了被封印的空间。那个空间一片虚无,没有任何力量,而我们那一群人,都需要力量救命。”
“我和钱思思身上有伤,需要灵力治疗伤口。而那些邪魔,譬如新罗衣,他们趁乱吃了李修己的血肉,从此他们就成为了李修己身体的一部分,李修己强,他们就跟随李修己变强,李修己弱,他们变弱,李修己若是死,除非他们反吞噬李修己,夺取李修己的半神之体,否则他们也必须死。但一旦夺取成功——”
叶天骄眼中露出冷色:“他们就会成为新的半神。”
“到底是什么半神之体。”
“半神之体,其实就是一个承载魂魄的‘壳’,”叶天骄比划着,“能将天下间所有的力量转化进入魂魄之中,让魂魄产生实体,可一旦力量汲取被断绝,他也就会慢慢消失。”
“可他没有消失。”
“是,”叶天骄点头,“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在等死,但等待的过程太难熬了,在深海里漂泊是会把人逼疯的。那时候李修己神神叨叨,好像是能和人说话。有一天,他突然给我画了个符箓,那符箓点拨了我,我一下意识到,一个空间,不可能独立存在,它一定只是和其他空间被某种方式阻绝,可没有任何屏障,能阻绝天下所有能量。李修己是半神,而那张符箓的意思是与天地对话,于是我绘制符箓,李修己使用后沟通天地,最后,我们让其他空间的力量能透过来。”
“然后你们得救了?”
江照雪顺口询问,叶天骄摇头。
“不。”他神色沉重,“透过来的力量太微弱了,根本不足以让我们活下来。我们心生绝望,李修己却似乎是得到什么人的指点,竟然利用神力,将我们所在的空间,改为了任何力量进入这个空间,都会转化为与怨力相近的一种力量,也就是后来你们所说的九幽境之力。”
叶天骄说着,眼中露出惊叹:“李修己仿佛天生的神,他完全理解天道规则,知道如何造物。他汲取所有力量填充自己,然后再用这些力量凝结了第一颗种子,第一只老虎。”
“老虎?”
江照雪下意识反问,叶天骄点头:“啊,就一只小虎崽。白色金纹,蓝色眼睛,经常围着李修己转悠。我有次想偷偷抱来玩玩,哇,差点没给他打死。”
江照雪听着,心中总有些微妙。
李修己造这只老虎,也……
但她也不好多说,只能猜这大约是个巧合,听着叶天骄继续道:“他不爱说话,基本就一个人坐着造东西。真仙境的灵气,生于草木生灵,九幽境也是如此,他花了一千年,造出了所有真仙境有的东西,九幽境早就开始实现力量的自我循环。但问题是,隐约有一种力量,一直在制约我们。”
叶天骄抿了抿唇,眼中露出压制不住的恨意:“从九幽境创建开始,我们就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它会让九幽境的草木不生,瘟疫肆意,只要李修己停止庇护九幽境,九幽境就会立刻陷入动荡。为了对抗这种力量,我们必须不断地汲取能量,尤其是李修己。为了汲取力量,我们只能扩张,可扩张之后,李修己能力需要覆盖的范围就变得更广。在两百年前,吞并他的身体就到了极限,所以我们只能破釜沉舟,出兵真仙境,毁掉天命书。”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不由得道:“你们当年是想毁掉天命书?”
“不错。”叶天骄点头,沉声道,“按李修己的说法,那股一直压制九幽境的力量,来源天命书。天命书作为神君创世之书,神君赋予了他最强的力量,但也给了他最强的限制。他平时连个凡人都无法直接杀掉,但是对所有超出于既定命数之外、对世界产生威胁的‘异样’它可以无限制使用神君赋予它的能力。所以它叫天命。而我们当初这批创造九幽境的人——”
叶天骄拿起花生,捏碎外壳,似是漫不经心:“都是天命认定该死的人,除非我们认命,不然真仙境保护天命书一日,我们和真仙境就势不两立。”
“若天命书毁了呢?”江照雪抬眼看他,继续询问,“李修己还需要真仙境吗?”
叶天骄闻言一顿,抿唇没有答话。
江照雪却知道答案。
也许叶天骄出兵真仙境,目的是为了天命书,可李修己不是。
李修己的身体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九幽境一境之力根本无法支撑李修己,他要活下去,只有不断吞并其他领域一条路,直到他成神拥有真正的身体。
江照雪知道这是她和叶天骄绝对的立场不同。
除了裴子辰这种异类,修习了真仙境功法的人,无法再修炼九幽境功法,除非废道重修。
可对于修士而言,废道重修,不如杀了他们。
哪怕是江照雪自己,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她低头喝茶,知道叶天骄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那后来呢?当年他被封印在沧溟海之后,没有他的庇护,天命书又针对你们,九幽境又是如何度过这两百年?”
“其实当年他出兵真仙境之前,就已经留下了保佑真仙境两百年的力量,”叶天骄抓了抓头,如实道,“而且也做了一系列如果失败的部署。”
“什么部署?”
江照雪抬眼询问,叶天骄顿住,想了片刻后,他缓声道:“实话说,江女君,”叶天骄认真起来,抬眼看她,“此乃九幽境密辛,除非主上愿意告诉您,不然决不能由我开口。”
他换了尊称,江照雪听出其中郑重。
她想了想,点头道:“明白,那就说说能说的。”
江照雪说着,旁侧蝶蓝便上前给两人刚空的杯子倒茶,叶天骄瞟了一眼这个蓝衣温和的青年,敲着桌子看了一眼对面神色泰然的江照雪,听着江照雪询问:“他被封印之后,你能说的,九幽境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被追杀?”
江照雪抬眼看他:“九幽境从三月前沧溟海异动之后,就开始频频犯境发生冲突,又是为什么?”
“这个……”
叶天骄斟酌着,缓慢道:“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沧溟海的封印,李修己的身体,最初是怨力凝结,可怨力凝结的身体,无法承载美好之物。也就是说,他无法感知和记忆爱意善意这些美好的情绪,他只能感知和记下自己负面的东西。是后来,他在一千年中,逐渐汲取了天地万物之力,去滋养自己的身体后,他这具神体才有了承载美好的能力。可沧溟海的封印,你们做的截断他的力量来源……”
“但怨力无法截断。”
江照雪一瞬明白过来,叶天骄颔首点头:“不错,怨力来自于人心,你们困住他,他产生痛苦、挣扎、恨意,这些都会成为他的力量。当他身体中来自于天地万物的力量被消耗,他自食自己的怨力后,他身体中怨力只会越来越纯粹,成为真正的邪物。当年他便猜测了这个结果,所以特意给了我一枚丹药,让我在他醒来时服下,此药可辅助他快速凝结天地之力,恢复神智。同时,他让我去找一个东西,我去了九幽境就全权交给新罗衣打理,结果等我回来时,整个九幽境已经完全在她掌控之下,我早被架空了。而她并不愿意完全执行李修己的目的,一心一意将李修己改造成真正的邪物。”
“为什么?”
“她是怨煞啊。”叶天骄提醒,“她只是看上去像个正常人,她有脑子而已,但她就是疯子。她就希望李修己彻底疯了,到处杀人,这样就会有更多的怨力供他们汲取。”
“他们是谁?”
“哦,就是当年去九幽境的人,”叶天骄随口道,“当年活下来邪魔,除了新罗衣,还有四个人,李修己给他们取名周盘、周石、周悯、周怜。他们四个就是九幽境四魔,九幽境分成四域一百六十五城,除却主城苍都由李修己直辖,其他就是四魔管,本来四魔是我管周盘周悯,新罗衣管周石周怜,但因为我……我一心向道,热爱修炼,不知不觉他们就都混在了一起,后来再去找东西一去两百年,回来那更是孤家寡人。”
叶天骄说着,叹了口气:“三个月前,李修己醒过来,我正准备去送药呢,突然就被新罗衣早已准备好的大阵偷袭,然后被周石一路追杀出来。如今李修己大约是被他们带回去了,没有丹药,他如今怕是情况不妙。所以我觉得吧……姐,”叶天骄说着,搓着手,有些紧张道,“虽然我是九幽境的魔修了,但……我们还是有些情谊和合作基础的。”
江照雪听着,有些疑惑:“合作?”
“你看,现在我需要见到李修己,将这颗丹药喂给他,”叶天骄说着,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面,随后看了一眼旁边裴子辰,意味深长道,“你呢,要复活裴子辰,不如这样,你帮我把这颗丹药喂给李修己。”
说着,叶天骄打开了盒子,神色郑重:“我帮你复活裴子辰,如何?”
江照雪听着,仔细盯着那盒子,凑上前去。
旁边青叶、蝶蓝、蝶青,也都凑上前去。
叶天骄有些疑惑:“你们看什么?”
“那个,”青叶仔细端详,确认指了指他的盒子,“你的药,化了呀?”
一听这话,叶天骄震惊将盒子一转,瞬间睁大了眼。
只见锦盒之中,丹药早已化成褐色物资,浸透在软垫之中。
看上去就像一滩污泥。
叶天骄心里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不是普通丹药,这样化开,等于是没了。
他心上又慌又恨又急,江照雪端详着他,见叶天骄面色几变后,似乎是想起,故作镇定道:“哦,拿错了。”
说着,他将药盒关上,收入袖中,扒拉了一会儿,又拿出一个盒子,放在了桌面,一脸仙风道骨打开道:“是这个,只要将这颗药喂给他,我就替你复活裴子辰。”
“只是这样?”江照雪有些不敢相信。
叶天骄沉声道:“不过这药喂法有些特殊,你需要做一些牺牲。”
“什么牺牲?”
“这药,”叶天骄硬着头皮,逼着自己将一番荒唐话说得义正言辞,“必须由你嘴对嘴喂进去。”
“我去你大爷!”
“放肆!”
“荒唐!”
话音刚落,青叶蝶蓝蝶青同时出口,青叶直接把他脑袋按到桌案上,“哐哐哐”没个停的砸。
叶天骄才砸了两下便受不住,赶紧道:“不亲嘴也行!见到就行!见到喂给他!!”
“哼。”
青叶听着,这才解气撒手,转头同江照雪道:“女君,这人满嘴谎话,但非常窝囊,不如我亲自上刑,必然都是真话。”
“姐!!”
叶天骄一听,惊恐看向江照雪,江照雪见他神色,顿时有一种法修共有的窝囊感,她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没必要了。行吧。”
江照雪抬眼看向叶天骄,认真道:“我知道你有话没说,但我信你并无恶意,就把这颗药喂给李修己是吧?”
江照雪说着,目光落到桌子上,叶天骄赶紧点头,江照雪思考道:“我知道了。那我们先想个办法见到他……”
她说着,大家都沉默下来。
中洲和九幽境这么多年除了打架基本没关系,她要怎么样见到李修己,还能顺理成章给他下药呢?
所有人左思右想,叶天骄坐立不安,左看右看,小心翼翼道:“我有一个建议。”
江照雪转头看过去,就见叶天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比划着道:“我和他认识一千多年了,我了解他,你现在马上写封信过去,说你要嫁给他,他肯定会和你见面的。”
江照雪闻言一顿,突然品出些其他意思,皱起眉头,不可置信道:“李修己喜欢我?”
“没错!”叶天骄赶紧点头,一想现在那壳子里的是谁,十分确定道,“他对你情根深种,哪怕神智全无,如果是你,一定可以!”
“那就更不行了。”
江照雪转过头去,却是不信,只平静道:“我骗过裴子辰,若非迫不得已,没必要再骗人。”
“都骗过一次了……”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江照雪完全忽视了他的劝阻,分析道,“我毕竟也是仙盟盟主,他如今解除封印归来,我议和拜访也是应当。不如我就修书一封给他,说我亲自前往九幽境魔宫议和。”
“万一他不见呢?”青叶好奇。
“要是不见,”江照雪想了想,只道,“那咱们就得费心一点,去一趟九幽境,另择机会了。”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叶天骄低声嘀咕,“你就说你要联姻……”
“行了,天色也晚了。”江照雪收起药,懒得理叶天骄胡说八道,挥手道,“蝶蓝你先带叶公子去安置,蝶青回头让人拟一封拜帖,以仙盟的名义给李修己送过去,青叶你就去休息吧。”
“那个,”叶天骄听她让所有人离开,有些奇怪,“你不是还要问我一件事吗?”
“没有了。”
江照雪垂下眼眸,说得平静:“我要问的第二件事,就是怎么复活裴子辰。”
叶天骄闻言一愣,似是想说什么,但左思右想,还是轻声道:“你……你也不用难过,他肯定会好好的。”
“嗯。”
江照雪不欲多说,只道:“去休息吧,回去洗干净些,等会儿我去拿无相笔给你画脸,他一个九幽境高层在蓬莱晃悠不妥。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新收的弟子叶辰。”
说着,江照雪抬眼看他,叮嘱道:“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去九幽境。”
“好。”
叶天骄应下,一行人便各自下去休息。
等众人走后,江照雪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给李修己再传音一次。
她是九境命师,强行试图给某个人传音倒也不无不可,只是对于被传音的人算是一种失礼,这算是修士之间的一些忌讳。
但按照方才叶天骄的说法,如果九幽境是被新罗衣掌控,她若不传音,李修己或许根本不会知道这封拜帖存在。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抬手一划,开口道:“天道有召,传音九幽玄冥大帝李修己。”
她一开口,九幽境妖魔林中,裴子辰一剑斩下前方怨虫,瞬间停下步子,喘息不动。
他身上都是血,剑上血珠顺着剑尖滴落下来。
周边怨虫以他为中心,密密麻麻往外翻涌逃窜,根本不敢靠近半分。
是谁?
裴子辰一瞬恍惚,几乎以为自己是幻觉,然而片刻后,他就听见江照雪的声音在此响起:“听闻帝君解除封印归来,晚辈江照雪为真仙境新晋仙盟盟主,欲往九幽境恭贺帝君,共商两境议和之事,还望帝君应允。”
帝君……
江照雪……
这些字眼钻入裴子辰脑海,他脑子慢慢清醒几分。
三月前,他在灵剑仙阁同天命书玉石俱焚之后,便在这具身体中醒来。
这是李修己的半神之体,醒来后,他从新罗衣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一千两百年前,李修己成为半神,被回到过去的他和江照雪封印进入一个空间,之后李修己便带领新罗衣等人将这个空间开辟成为九幽界。
然而他以鬼身入道,并无实体,必须修成神身,才算真正“活下来”。
于是两百年前,他前往真仙境,试图毁去天命书,吸取天命书的力量成神,结果反被真仙境封印。
但是在被封印之时,他却发现,这世上还有一条成神路,就是寻找到神君留下的另外五个神器,天机灵玉,时光镜,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将五神器彻底唤醒之后,便能成神逆转命运。
而五神器认主的必备要求,就是“至纯至善,君子之仁”,李修己自知自己得到神器认可无望,便将魂魄转世成为了他,裴子辰。
之后九幽境便倾尽全力,辅佐他得到五神器,直到他得到神器认可,协助他回归到李修己这具“半神之体”。
可“回来”之后,他并没有成为神。
具体原因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这具身体太痛苦了,它没有触感,看不到颜色,闻不到气味,但是它会疼,会痛,每日他都会在固定时间感觉魂魄像是要被撕开,头痛欲裂,待在里面,整个人被逼得快要发疯。
每日每夜都在想江照雪,可一想又觉更痛。
江照雪不要他。
她从来都是在骗他,一开始对他好就是为了五神器,后来放过他也只是怜悯。
可他不要这种怜悯。
他哪怕一个人死在九幽境的密室里,他都不能活在她的怜悯里。
他逼着自己不要去见她,可时间越久,他对江照雪的渴求越深。
想见她。
这种渴求像是刻在骨子里,是沙漠里渴极了的人对水源的渴盼,他的身体仿佛都因缺失了这个人干竭到缩紧的疼,却又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生出一种极致的愤怒。
越是愤怒,他又越觉害怕,就怕自己若是当真见了她——
会做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脑子有些混沌,唯一能够消解的法子,只能在九幽境斩杀这些无穷无尽的妖魔。
唯有杀戮之时,能让他镇静片刻。
他想他应当与江照雪是永远不再见了。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听到了江照雪的声音。
起初第一声,他以为是幻觉,然而片刻后,他却清晰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只是一道声音,便扰得他整个人心绪大乱,捏紧了剑尖喘息,不敢多出一声。
而江照雪见对方没有回应,疑惑开口:“帝君?您可曾听到我说话?”
对方还是不应。
江照雪略一迟疑,就听阿南叹息:“别叫了,你都感觉到他的力量波动了,他明显是听到的,不想搭理你。你可别真被叶天骄糊弄了,一千年你和裴子辰联手封印他,他不想弄死你都算宽宏大量。”
这话让江照雪“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和李修己还算有点仇怨,她心里一时心虚,轻咳了一声道:“抱歉,晚辈只是担心消息不能如实传到帝君耳中,才冒昧打扰,还望帝君给个机会,晚辈先行退下了。”
说着,江照雪便断了传音。
裴子辰感觉她的气息消散,捏着剑的手紧到逼出血来。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闭上眼睛。
一次,就见一次。
他心中一想,便化作一只乌鸦,飞离出去。
而江照雪切断音讯,便知李修己大约是不会见他了,叹了口气,开始琢磨第二套方案,转身去蓬莱仓库取了能给人改变容貌气息的无相笔,就去叶天骄房间找人。
叶天骄刚洗完澡,在房间里给自己泡了壶茶,江照雪推门进来,便见叶天骄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已经把这里完全布置成了他的房间,除却衣服换成了蓬莱的服饰,满屋子都是他的符箓、喜欢的玩具、日常用品……
“你打算赖在这儿了吗?”
江照雪皱起眉头。
“人嘛,”叶天骄给江照雪倒了杯茶,闲适道,“走哪儿都是生活,要好好照顾自己。”
“行了。”
江照雪取出无相笔,走到叶天骄面前,端详了片刻后,抬手施法,平静道:“我刚才给李修己传音,李修己没回我,咱们得靠自己了。抬头。”
说着,江照雪一面给叶天骄画脸,一面继续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徒弟,明日我们便出发,偷偷溜去九幽境,到时候你告诉我谁是李修己,我们伺机而动。”
“好。”
叶天骄感觉笔画在眼睛上,忍不住往后一躲,江照雪立刻掐在他下颌,固定住他道:“别动。”
“痒。”叶天骄强行固定着自己,带了几分委屈,“我觉得你都画到我眼睛了姐。”
“叫师父。”
江照雪叮嘱他:“要习惯,到时候过去是新罗衣的地盘,先开始习惯,别露馅了。”
“行行行,等等,别碰我耳朵!好痒!”
“别动!”
“哈哈哈……别别!我耳朵真的好痒!”
“别乱动。”
两人拉扯挣扎时,一只乌鸦悄无声息落到窗外,它盯着江照雪和叶天骄,静默得仿佛融入了夜色。
叶天骄的脸早已画得差不多,等最后的耳朵画完,江照雪便收起无相笔,转身道:“明日九幽境回复确认拒绝,我们就立刻动身,一起去九幽境。”
“行。”
叶天骄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叮嘱道:“你那两个男侍从……叫什么蝶蓝蝶青的,不能带!”
“有毛病。”
江照雪瞪他一眼,转身往外。
她一路回到自己房间,就见蝶青蝶蓝正在为她铺床。
青叶只爱打架,根本不喜欢做这些琐事,一回蓬莱,除了贴身换衣以外,日常打理她都交给了蝶青蝶蓝。
见江照雪回来,蝶青蝶蓝同她行礼,低声道:“女君,热水已经备好。”
江照雪应了一声,抬手道:“出去吧。”
两人从善如流出门,替江照雪合上大门,便守在了门外。
一日灵力消耗巨大,江照雪也十分疲惫,泡过热水之后,困意袭来,她便回到床上,倒头睡去。
等她彻底睡下,没有多久,结界在她的院落悄无声息铺展开去,随后冰雪一瞬从远处而来,蝶青蝶蓝才察觉异常,剑都未曾拔出,便被冰封在地。
而后便见一个青年,紫黑色广袖华服,上面流淌着日月山川,踩在冰雪之中,嘎吱一声走上江照雪小屋台阶,推门而入。
整个房间除了江照雪的床榻,都被冰面封住,江照雪却毫无感知,睡得香甜。
裴子辰一步一步靠近她,他眼里一切都是黑白之色,哪怕是她,都仿佛是睡在书页之中。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靠近,一面走,一面感知着他人的气息。
整个房间都充斥了别人的灵息。
最多的好像就是两只蝴蝶,他感受着那两只妖修的灵息,坐到床边,目光落到她的手指上。
方才她就是用这只手触碰那个少年。
她用这只手握住对方的下颌,用另一只手给那个少年绘制妆容。
那应当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就像他当年初遇她的年纪,她对这些年轻人惯来放纵,他也好,叶天骄也好,李修己也好,十七永远是最好的年纪……
方才那孩子同她打闹的声音回荡耳边,和对方残留在她指尖的气息一起翻涌,压抑了许久的杀意瞬间升腾上来。
他呼吸急促起来,死死盯着床上人,克制不住伸出手,朝着她的脖颈探去。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是想杀她还是想碰他,只急促喘息着,不可抑制将手伸到她脖颈,直到触碰到她那一刻——
温热柔软滑嫩的触感仿佛是洪流一样从指尖灌涌全身,他惊得猛地起身后退,惊恐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随着这一碰,那人身上竟是慢慢有了颜色。
从脚底开始,一路往上蔓延。
雪白色的足,露出半截的小腿,纯白色的纱制长裙,粉金色的毯子盖住半身,裸出的脖颈光滑如玉,丰盈唇色鲜艳欲滴……
裴子辰愣愣看着床上人仿佛是妖精于夜色中显出真正的形体,呼吸渐重,方才激烈的触感还回荡在指尖,让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不知何时堆积在喉间的涎液。
他忍不住渴求下意识上前。
想再碰一下……
这种五感归来的感觉令人沉迷,可他清楚知道,不可以。
但凡他再碰一下,今夜他便走不了了。
他得走。
他必须走。
他不能留在这里,像过去一样,任她玩弄于手掌之间。
裴子辰仓皇转身,化作一道飞鸟离去。
冰雪碎裂随他远走,等他回到九幽境魔宫之中,他心跳犹快,盘腿坐在他绘制来压制自己戾气的法阵中央,在这无人之处,缓了许久,终于才有勇气,垂眸看向自己碰过她的手指。
他试探着动了动,指腹触碰在掌心。
没有感觉,除了她。
他本就是灵体,本质与元婴无异,灵体五感比肉身敏感千万倍,没有触感,本质也算一种保护。
可独独能触碰到她……
这也就意味着,碰到她的感觉,会敏锐千万倍。
他静默看着自己指尖,挣扎许久,才缓缓抬起,犹豫着放在他鼻尖。
好香。
是她的气味,花香中混杂着草木清新。
然而隐隐预约,裴子辰又觉一股熟悉的灵息混杂在中间。
这灵息藏得太过隐秘,隐秘到如果他不是灵体,根本无法察觉。
它已经习惯性隐于天地,但裴子辰这具灵体与它对抗千年,熟悉无比,只在一刹那便辨认出来——
天命书。
裴子辰神色骤冷,瞬间意识到。
天命书,在窥伺江照雪。
第110章
江照雪一觉醒来, 便开始收拾去九幽境的东西。
李修己昨夜不回应,等着拿邀请函去九幽境应该是没希望了,江照雪决定自给自足, 自己出发去九幽境, 想办法混进魔宫。
九幽境过去几乎没人去过, 但是叶天骄在手, 他来引路,应当不困难。
江照雪等着蝶蓝蝶青把东西收拾好, 便带着青叶去找叶天骄。
叶天骄清晨起来, 便坐在草丛边上,他穿着自己吊儿郎当的黄色绘符法衣, 周边围绕了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正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 看着对方的掌纹道:“你脑子不太好,读书没前途了,回去让你娘给你改行, 当个厨子……”
“叶辰。”
江照雪老远唤他,叶天骄听到声音, 抬眼一看, 赶紧站起来, 带了几分心虚道:“姐……师父!”
想起江照雪的叮嘱, 为了尽快适应身份,叶天骄很是代入。
江照雪看着他跑过来, 嫌弃道:“赶紧收拾, 准备出发了。”
“出发?”
叶天骄茫然:“出发去哪儿啊?”
“九幽境啊。”
江照雪立刻道:“我不是说了吗,李修己不搭理我,咱们没戏, 走吧。”
“你再等等,”叶天骄立刻道,“咱们真没必要折腾,要是九幽境真把你拒绝了,你就说自己去联姻,我保证他一定有回应。”
“哎呀你别胡说了,”旁边青叶听不下去,打断道,“玄冥大帝都活了上千年的一境之主,就算我们女君长得好看,那玄冥大帝也没见过,说这种话简直是自取其辱。”
“嗨,”叶天骄知道青叶不知道他们过往,摆手道,“我和你说不清楚,但姐……师父是清楚的。肯定可以。”
“不可能。”青叶抬手,认真道,“而且万一真成了,小裴道君怎么办?到时候再和玄冥大帝说是骗他的,人家肯饶了我们吗?”
“不是……”
“女君。”
说话间,蝶青声音响起,快步走来,将一张礼帖递到江照雪手中,面色沉重道:“昨夜给九幽境递了消息,今日九幽境就把礼帖送到,宴请女君三日后前往沧溟海丰谷岛,届时,玄冥大帝亲迎女君入九幽境商谈议和之事。”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都沉了下来,唯有叶天骄高兴起来,拍手道:“你们看我说的吧!我就知道李修己一定会答应她!”
叶天骄分外欣喜,但众人却都皱起眉头。
蝶蓝想了想,轻声道:“女君,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好借的,”叶天骄凑上来,高兴道,“师父,咱们立刻出发吧,带我一个人就够了!”
“女君?”
蝶蓝抬眼,江照雪知道他有话要说,同叶天骄道:“你先收拾东西。”
“好嘞。”
叶天骄立刻回头,去房间里收拾。
等他走远,江照雪抬手开了结界,蝶青立刻上前,认真道:“女君,此事不妥。”
“不错,”蝶蓝沉声道,“女君,属下有一言不得不说,这位叶道君看似简单,但一心一意都是在想办法让女君单独前往九幽境,怕是别有用心。您想,他乃半步渡劫修士,又是九幽境右使,却能被人一路追杀得半个亲信都没有,这一千年他在九幽境做什么呢?总不能真是天天耍玩吧?”
这话将江照雪问住,如果是别人,她觉得不可能,但一想也天骄,不无可能。
但她也知道不能用一千多年前的眼光看待现在的叶天骄,需要警惕一些,只能反问:“可他图我什么呢?”
众人一顿,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李修己乃一境之主,虽然江照雪是九境命师,仙盟盟主,可相比李修己而言,毕竟是个晚辈。她有什么,是需要九幽境派出右使装疯卖傻,把她绕着圈哄骗过去的?
以李修己当年在天命书协助之下,生祭十位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才将将封印的能力,说不定半夜偷偷潜入蓬莱,直接把人扛走都可以。
“可是……”青叶低声嘟囔,“真的很不寻常啊。”
“但我也没办法。”江照雪神色平静,“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大家听着,便明白江照雪的意思。
三个月以来,叶天骄是唯一向她保证能复活裴子辰的人。
“外加我与李修己因果未断,早该有一问。而且当初九幽境与裴子辰也牵连不断,子辰刚刚离去,李修己就苏醒,虽然更可能是因为孤钧之死,封印松动,但未免也太过巧合。就算是为了搞清楚裴子辰和九幽境的关系,我也是得去一趟的。”
江照雪沉声分析着,抬眼看向他们:“此去我一人即可,你们不必跟着,万一出事了,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不行!”
青叶一听,立刻道:“我得跟着您。”
“女君,”蝶蓝蝶青也同时开口,认真看着江照雪道,“当年灵剑仙阁我们未曾跟随女君,让女君受了诸多委屈,后悔至今,如今女君若要涉险,务必带上我兄弟二人。”
江照雪听着,一一看过他们,最后终于点头道:“多谢。”
大家商量好,便做下决定,叶天骄收拾东西极快,早已待在门口,认真道:“走了?”
“不用这么急,”江照雪认真道,“此番我代表的是仙盟,得通知仙盟之后,准备仪仗,不能失了真仙境的颜面。”
一听这话,叶天骄露出嫌弃之色,忍不住道:“嗨,你们仙盟有什么颜面……”
众人脸色微变,叶天骄突然想起自己在谁的地盘,赶紧道:“应该的,见那些魔修,必须给他们点威严看看,应该的!”
蝶舞蝶青去通知仙盟准备仪仗,江照雪便去找江照月要符箓。
江照月听她前往九幽境,知道她是做下决定,也没劝阻,只轻声道:“走之前来找我拿符。”
江照雪点头,当天晚上,董怀玉和江平生来看她,给她乾坤袋塞满了法宝药物,江平生看着她,认真道:“我同你兄长送你到丰谷岛,到时我们就在那里等你,一旦出事,你立刻传送,或者发送信息,到时父亲一定去救你。”
“知道啦。”
江照雪笑笑,安抚道:“我与李修己有旧,不会出事的。”
众人准备两日,江平生便带着蓬莱众人一起给江照雪送行。
仙盟安排了各派精锐跟着江照雪过去,将仪仗提前等在沧溟海岸。
江照雪过去时,老远先看见白色鹤纹环绕的虎旗在风中招摇,几百修士并列两排,环绕着一座巨大的白玉轿撵,轿撵由青莲台托负,前方四只麒麟拖拽,四角悬挂摄魂铃,四面由绣制着星宿图的鲛纱遮掩。轿撵旁有二十女仙,手持青绿如意环绕,看上去威风凛凛,仙气飘飘。
“仙盟还是有钱啊。”
青叶忍不住感慨,江照雪瞟她一眼,只道:“蓬莱也有钱,只是懒得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说话间,江照雪上前去,同安排这些的凤鸣寰一番道谢后,便往丰谷岛出发。
她一人独坐在轿撵之内,蝶青蝶蓝叶天骄青叶环绕四周,青叶先去打探了消息,回来给江照雪道:“九幽境的人已经提前到了,但是据说魔君还没过来,先去核对流程的礼官说,九幽境不愿让我们这边看到前往九幽境的路线,要求前往九幽境的人覆目,问您是否同意。”
“可。”
她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纠缠。
行了半日,便到丰谷岛,老远见到岛上九幽境的仪仗。
九幽境当年吞并了大荒,大荒子民要么死,要么尽数废去修为,重修九幽功法,按理九幽境的礼仪,应当是以大荒的规范为主,但是江照雪一眼扫去,却发现九幽境的仪仗风格和灵剑仙阁竟然是差不多的。
“九幽境的规矩是李修己一手创建,”叶天骄见江照雪盯着下方,低声解释道,“他这个人毛病多得很,苍都的规矩比你们蓬莱都多,恨不得写三千条戒律刻在石碑上放在苍都门口。”
江照雪一听,瞬间想起灵剑仙阁。
但九幽境和真仙境还是不同。
真仙境以素雅为美,九幽境以黑、紫为尊,虽然规格相似,但九幽境的衣着风格明显黑压压一片,气势骇人。
江照雪轿撵落下,随后便见一个黑袍女子上前,她看不清面容,声音嘶哑,站在正前方朝着江照雪行礼道:“在下九幽境周悯,奉魔主之命,在此恭候仙主,仙主圣安。”
江照雪听见“周悯”,便知这是叶天骄说过的四魔之一。
她应了一声,随后道:“你们魔主呢?”
“魔主稍后便至,但进入九幽境,需打开两境通道之后,再横渡沧溟海。打开通道之时,还请前往九幽境的仙友覆目,由我等为仙友引路。”
这话早已说过,江照雪应声:“好。”
“那还请仙主见谅,由在下上前,为仙主覆目。”
周悯说完,得到江照雪应允后,便上前为她系上白绫。
这白绫明显被特殊处理过,覆上眼睛,便当真什么都看不到。
系完之后,周悯恭敬道:“仙主稍等,魔主打开通道之后,即刻就来。”
周悯说着,便退了出去,江照雪端坐在轿撵之中,听着周边海浪声、鸟鸣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空寂。
她知道整个丰谷岛都是人,可是却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她便听人跪下之声逐一响起,那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缓缓走近。
从那声音响起开始,便有一股威压在整个丰谷岛弥散开来,这近乎于神的骇人威压伴随着这诡异的死寂,让江照雪心头克制不住砰砰作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此行风险,她忍不住蜷起手指,下意识有绘阵冲动。
直到对方停在她面前。
所有声音止住,连海浪声似乎都被驱赶,隐约有微风透帘而过,带着对方的熏香飘来。
她分辨不出是什么香味。
高阶修士若是想要隐藏自己,五感在他面前都会混乱,好像能看见,又记不清到底是看见什么;好像能听到,又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好像问到隐约的香味,似乎是熟悉,又无法辨认……
她就在这混乱的五感交杂中,感觉面前鲛纱被人掀起,恍若冰雪的寒意扑面而来,对方似乎朝她伸手,清冷好听的声音里辨别不出语气,只道:“仙主,将手给我。”
她听着,压着心跳伸出手去,凭着感觉将手搭放在对方的掌心。
据说他是灵体,可触碰到时,却与普通人无异。
但似乎也是因为灵体异常敏感,在她触碰时,对方明显颤了颤,但很快又稳住,缓慢收起手指,轻握着她的手,引着她从轿撵出来。
走出轿撵,按理应该有海风袭来,然而她未曾察觉任何变化,只由他牵引着,走在红毯之上,一路往前。
明明是千百人同时存在的岛屿,她却只觉天地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种隔绝感让她异常警惕,同时隐约有几分熟悉,想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似乎与当年她时空缝隙中,由那位“前辈”引领的感觉极为相似。
她心上一跳,不由得低声开口:“魔主。”
“嗯。”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千年往事,”青年声音淡淡,“何足挂齿?”
说着,青年低声提醒:“抬脚上船。”
“哦。”
江照雪听着,按着对方的要求抬起脚来,顺力踏上船板,赶紧继续攀着关系道:“对于魔主是千年,但对于在下来说,却也不过是昨日之事,魔主别忘了,”江照雪硬着头皮,“我与魔主因果未了,尚有一签之缘。”
这话让对方一顿,江照雪明显感觉对方气息冷了下来。
江照雪当他是想起自己被她封印一事,僵笑起来,尴尬道:“那个……我送您那根签,还在吗?”
“一签之缘……”
江照雪听着对方低声重复,她正欲说点好话,便觉对方气息骤近,他仿佛是凑到她面前,但她也不敢确认,只觉心跳砰砰,就听对方轻声询问:“那仙主打算,如何与本座,再续前缘呢?”
江照雪不敢答话,想退又不敢退,让对方退开更是不敢。
她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什么野兽窥伺,对方随时可能扑上前来,将她拆骨入腹。
两人僵持许久,远处传来隐约呼唤之声,李修己才终于直起身来。
他一退去,江照雪便重重松了口气,将手从对方手中故作漫不经心收回,低声询问:“魔主,是我的弟子和侍从到了吗?”
听到“弟子和侍从”,江照雪明显感觉周边又冷几分,好在李修己回得很快,淡道:“他们已到,此船会带你们横渡沧溟海,我在九幽境,”说着,船上一晃,李修己气息尽数散去,同时带走她覆目白绫,只留余声,“恭候仙主。”
话音刚落,叶天骄和青叶声音此起彼伏响起:“师父!”
“女君!”
他们两人高喊着,带着蝶蓝蝶青一起划着船过来。
江照雪这才发现她站在一艘木舟之上,舟头挂着一盏绿色琉璃小灯,灯头带着弧度的立式木杆上站着一只乌鸦,正歪头看她。
周边是无边无际的汪洋,一轮血月悬挂高空,黑色海水翻涌,看上去格外可怖。
“呀,乌鸦!”
阿南一看乌鸦,就兴奋起来:“快,招呼过来给我玩玩。”
江照雪听着,回头看了那乌鸦一眼,也没理会。
九幽境之物她不敢招惹,只站在船头,等叶天骄等人的船靠近她后,立刻开口:“什么情况?九幽境人呢?”
“嗨,”青叶一听,立刻道,“他们把我们蒙着眼带上一艘船,然后就跑了!”
“先别多说,上船。”
叶天骄先招呼他们,四人上了江照雪的小船,刚一上去,小船便自动往着一个方向开去。
青叶睁大眼,正要说话,江照雪便转头看向大大方方坐下的叶辰,提醒道:“辰儿。”
一听这话,旁侧乌鸦便转过头来,叶天骄完全没缓过来,江照雪轻咳一声,提高了声音:“辰儿。”
叶天骄一瞬反应过来,现在他的身份是江照雪徒弟叶辰。
九幽境一草一木都和李修己有关系,他现下也不敢乱说话,赶紧坐直身子,乖巧来到江照雪旁侧坐下,认真道:“师父!”
“你惯来见多识广,读了不少九幽境相关的书,”江照雪先给他铺垫了一下,才终于进入正题,“你来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哦,”叶天骄明白江照雪的意思,立刻道,“据徒儿所知,九幽境的沧溟海其实就是两境的通道,唯有灵体可直接度过,所以今日来接人的魔修,应该都是灵体,而我们都是肉身,要度过沧溟海,只能靠引渡船。”
叶天骄抬手指了前方绿灯:“这是引渡灯,会带我们前往九幽境,从沧溟海出去,我就会直接到达苍都。不过……”
叶天骄歪了歪头,有些疑惑:“这里怎么会有活物?”
说着,叶天骄忍不住站起身往前,似乎是想研究一下这只乌鸦哪儿来的,刚凑上去,那乌鸦暴起一脚,猛地抓踹到叶天骄脸上!
叶天骄惊得往后一退,差点掉进海里,随即勃然大怒,伸手就欲掏符和这乌鸦斗个你死我活。
阿南见状大惊,忙飞起来去给那只乌鸦帮忙,啄着叶天骄道:“别打我朋友!”
“好了。”
江照雪见整个船打得晃来晃去,抬手一挥,将那只乌鸦抓入手中。
乌鸦被她一碰,瞬间颤抖起来,江照雪垂眸看它,暗中端详片刻,确认看不出好坏。
叶天骄疑惑之物,必有异样,但阿南感应天道,对此物心生喜爱,此鸟应当对她有益。
她与这乌鸦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不能放任,便故作温和一笑,将这乌鸦往怀中一揽,轻抚着鸟身,训斥叶天骄道:“多大的人了,还和一只鸟计较。”
“师父。”
叶天骄愤愤盯着她怀里的乌鸦,不满道:“你不心疼我!”
“怎么会不心疼你?”江照雪知道叶天骄心情,玩笑道,“你是我的小心肝,我最疼你。”
听到这话,叶天骄才稍稍满意,旁侧蝶青蝶蓝刚一上船,已经开始布置,他们带的东西多,没一会儿就把这艘小船布置得格外舒适,蝶青在旁侧给江照雪剥了荔枝,见她抱着乌鸦,便用银签给江照雪插着喂了进去。
江照雪吃着荔枝,抚摸着怀中乌鸦,端详周遭。
这乌鸦似乎极为胆小,从被她抱着开始,便一直在抖,江照雪有些奇怪,无意识抚摸在它尾骨上,好奇端详着它道:“方才还敢同我弟子打架,怎么现下怕成这样?”
乌鸦听着,只抬头盯着她,有那么一瞬,她竟有种从这只鸟的眼睛里看出了怨愤之意。
江照雪眨了眨眼:“你讨厌我?”
乌鸦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将头埋进了她怀里。
这动作格外讨巧,江照雪不由得笑了起来,也不同一只鸟计较,转头看向远方。
行路许久,众人都开始心神散漫起来。
江照雪觉得有些无聊,便让蝶蓝抚琴,蝶青吹箫,青叶给她揉肩,叶天骄负责剥荔枝喂她。
她怀中乌鸦冷眼看着这一切,似乎是习惯了她的抚触,倒也慢慢不抖了。
船行许久,大家也慢慢有了困意。
江照雪让众人休息,自己打坐看船,不知又过了多久,周边开始有了茫茫雾气,江照雪直觉雾气不对,抬手结印:“天道有召,自成乾坤。”
说着,小船便出现了一道结界,结界之内,便是她的领域,任何异样都在她掌控之下,不能侵扰半分。
窝在她怀中的乌鸦冷眼抬眸。
夜色里她下颌弧度异常清晰,看上去极为漂亮,下颌之下,纤长白净的脖颈毫无保留展露在他眼前。
他记得前几日去蓬莱时,触碰这脖颈的感觉,那里的皮肤比她抚摸在他身上的手指更加薄嫩,仿佛再用力一些就会淤血,散开红梅一般的痕迹。
他死死盯着那在月色下格外纤白的脖颈,江照雪感应他的眼神,温和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何不现身一叙呢?”
乌鸦没有出声,江照雪垂眸看它,似是漫不经心,用手指压在它的鸟颈命脉。
鸟身一僵,江照雪威胁性摩挲在它脖颈,弯腰覆在它的耳畔,轻声道:“若不是听话,你可就跑不了咯。”
乌鸦听着,背对着她,尾羽微颤,哑声道:“放开。”
“阁下并非凡物,在下怎敢随意松手?”
江照雪闻言将他抱紧了些,整只鸟埋在怀里,认真道:“九幽境将至,阁下若不现身说明来意,在下如何放心得下?”
“你赢不了我,”乌鸦语气里带了警告,“放开。”
“哦?”江照雪却是不信,“那就试试?”
乌鸦闻言,冷眼回头,江照雪笑起来,提醒道:“现下此舟是我的领域,哪怕是九幽玄冥大帝在此,也需任我宰割。”
“舟里是,有个地方不是。”
乌鸦开口,江照雪有些疑惑,正要询问刹那,黑气突袭而至,猛地钻入她眉心。
识海!
那一刹,江照雪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
识海瞬间被人掌控,意识一瞬变得恍惚,只隐约看见有人广袖宽袍如展翅而落,月光洒在他周身,他仿佛带了盈盈光辉。
孤月高悬,海水声由远而近,她仰头拼命想要看他的面容,却只见一片鸦羽盘旋而落,将将覆上她的双眼。
神明临世,窥光成辉。
她整个人不受控倒下,识海被封前最后最一刹,她看着对方衣角上流动着的山川河流图,满脑子只被一件事占领——
骚。
这个男人,他好强,好靓,好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