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日不用上值,寻竹得以静下心来将重生以来的桩桩件件重新思虑一番。
    想起陛下的拙劣伪装,她叹了口气,也不知接下来该以怎样的心境去面对。
    “阿秋——”
    正在御书房议事的众人齐看向上首,右相的声音停住。
    “陛下可是染了风寒,可要请太医来?”
    皇帝押了口茶水,冷声道:“无事,右相继续。”
    “是,朕以为这恩科的监考人员.......”
    等到议完,天色也渐暗。
    “明日早朝,右相拟个折子呈给朕。”
    “时辰不早了,诸位爱卿早些归家吧。”
    “是。”
    这批阅折子也是一大痛苦事,皇帝捏了捏眉头,喝着浓茶醒神。
    他刚亲政两年便有些厌倦这样的日子,不由得对先皇有些佩服。
    “父皇虽昏庸了些,但就他在位四十余年都未缺过一次朝来看,也是值得朕敬佩学习的。”
    一旁的禄喜赔笑没说话。
    陛下点评点评就算了,他哪敢插嘴啊。
    “五莱郡郡守......皇上您好吗?”
    萧君湛微皱眉,抬笔写道:“朕很好。”
    “镇南将军......臣能除夕归京给陛下拜年吗?”
    萧君湛额角一跳,即刻下笔:“不准!”
    气的眼皮直跳,他又抽了好几本奏折出来。
    “湖州郡守:皇上身体可好?”
    “朕很好。”
    “庆林县县令:臣寻得一特殊之蕈,食之可见五彩斑斓之世,心欲将此物献予圣上。“
    “......朕不要,你自己吃吧。”
    看了十几本这样的奏折后,萧君湛叹了口气。
    禄喜悄悄凑上去,“陛下可要用些膳食?”
    “不用,你先下去吧,容朕待一会。“
    “奴才遵命。”
    可这越待越静不下心来,几十本折子就没有几本为民请命做实事的。
    “朕是君主,朕要冷静......朕要稳住......”
    稳不住了。
    萧君湛起身,也不知心底是气还是闷,许是都有吧。
    跨出门槛前止住要跟上的禄喜,“不用跟了,朕自己走走。”
    看向寒梧宫的方向,突然想起来人已经被自己调到御前。
    这个时辰应当已经睡了。
    昨日又下了一场雪,月光下御花园里白茫茫一片。
    脚踩在雪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清晰。
    寻竹摘花的动作一顿。
    “谁在那里?”
    萧君湛一个动作示意身后的暗卫,可还不等反应,不远处默默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暗六欲飞出来的动作一顿,又被暗一扯和暗三扯着领子拉了回去。
    “寻竹?”
    姜寻竹正是听见熟悉的声音才走出来,“明珩你怎么在这里?”
    萧君湛动作一顿,“我......正准备下值。”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寻竹悄悄望了望四周,拉着萧君湛的胳膊去到一处角落,“我在采花呀。”
    “采花?”
    “嗯嗯,”寻竹点了点脑袋,将一边的篮子端给他看,“这里梅花开的好,采一些回去做酒酿吃。”
    萧君湛故意吓唬她:“你胆子可真是不小,这里可是圣上的御花园。”
    “嘘——”寻竹凑上前来捂住他的嘴巴,“我每棵树只采了一点点,压根看不出来。你不许告密!否则我就不给你喝了。”
    凑的好近......这是萧君湛唯一的感受,甚至都能看见她眼底映上了自己的面孔。
    寻竹这时候也意识到了自己动作的逾越,急忙松开,“不、不好意思。”
    面上冷静无波,耳尖却悄悄红了。
    萧君湛抿唇,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采完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这是他的御花园,他采几朵花而已。
    “已经够了,”寻竹忽略掉那一瞬间的不自在,“等酿好了,我分你一些吃。”
    萧君湛听出来了这话里别的意思,试探道:“除却我,还要给谁?”
    “窦嬷嬷、莲香姐姐、夏荷和秋兰姐姐、还有禄喜公公也要分一些......”想到这里,寻竹差点忘了“明珩”是不晓得自己的行踪的,忙解释道:“对了,你许是不知道,如今我被调道御前了,你去冷宫便找不到我的......”
    最后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可萧君湛却听的极为清楚。
    “那我便去御前找你好了。”
    寻竹顿住,“我可没有这样讲,也没有让你去找我的意思......”
    萧君湛眉眼含笑,“我知道,是我想去找姑娘。”
    说完这句话,就连萧君湛自己都愣了半拍,心脏跳的有些快。
    天色没有那样亮堂,也遮住了寻竹瞬间涨红的脸。
    可是他并没有错过她因为惊诧而突然张大的双眸。
    萧君湛壮着胆子逗她,“吓着了?”
    可是并未得到回应,寻竹匆匆挎着篮子起身,好像落荒而逃。
    月亮前得那片云散开,萧君湛看见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想要追上去的动作一顿。
    再等等罢,过些日子再告诉她。
    直到回到了房间,紧闭房门,寻竹吓的蹲坐在地上。
    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
    她好像......演得有些过火了,陛下莫不是真动了心思。
    她一遍遍说服自己,只是利用而已,都是假的......
    可是脸上的热意却怎么也散不掉。
    *
    这几日寻竹并没有被安排上值,倒是做了不少绣活,极其松快。
    “寻竹?”秋兰走了进来,“陛下想要个荷包作佩饰,尚服局送来的样式都不甚满意。”
    “禄喜公公说让你做几个拿去试一试。”
    寻竹放下手里的针线,“可有什么特定的纹路与场合要求?”
    “不知道,”这并不是谎话,秋兰也颇为无奈,“总之你先约莫做着,到时候放到尚服局的那些里,若是陛下不满也怨不得你头上。”
    “晓得了,秋兰姐姐。”
    这几日寻竹依旧没有见过皇帝的面,“明珩”自那晚上以后也没有来找过她。
    倒让寻竹怀疑那一晚是不是自己做的梦。
    可角落的梅花酿已经发酵起来了,总不能是自己去梦里采的梅花。
    寻竹无奈笑了笑,她属实是摸不清现在陛下的心思。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少说也要继续个把月的功夫,却不料当天晚上就迎来了转机。
    “膳食?”
    “我吗?”
    寻竹一脸诧异看向禄喜公公,“公公可是找错人了?”
    禄喜也有些难为情,这可怎么说,“我听窦嬷嬷说你的手艺是不错的,陛下已经一天未曾进食了,御膳房的菜也撤下去了三次......”
    “奴才我也是病急乱投医......"
    毕竟他好不容易才从暗六那里套话晓得陛下那些”微服私访“的日子,其实都是去了冷宫用膳。
    “一天未曾用膳?”寻竹皱眉,这样下去人不得垮掉么。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关心与担忧。
    “公公莫急,我试一试吧,不过公公也别太抱指望。”
    她可不敢在禄喜面前自夸自大与人家御膳房比手艺。
    上辈子陛下是爱甜食的,不知如今......
    “夏荷姐姐,”寻竹端着餐盘走到御书房前时,正巧夏荷上值,“禄喜公公吩咐奴婢做了些吃食,劳烦姐姐送进去......”
    她如今是二等宫女,哪怕夏荷等人无陛下金口是不能随意进出御书房的,更不要提她。
    夏荷犹豫几分,今日陛下的脾气可不好,茶盏都摔碎了三个。
    一个时辰前议事的大臣一个个被骂的垂头丧气离去,她进去收拾碎片时整个御书房还弥漫着陛下的威压。
    这时禄喜走了出来,“寻竹,你送进去吧。”
    这话时是他自作主张的,可也要看这丫头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寻竹停顿片刻道:“是。”
    见寻竹脸色凝重了几分,夏荷以为她紧张害怕,连忙出声安慰,“放下就出来,没事的,平日里陛下并不苛责宫女。“
    只是不知今日陛下会不会对她们发火。
    悄悄进门后,皇帝正在案桌前批阅奏折。
    寻竹看呆了一瞬,而后立刻低头,装作全程未抬头的模样走道另一边的案桌旁。
    碗筷放下时总免不了有微小的声响。
    萧君湛眉头微皱道:“禄喜,朕说了不吃。”
    寻竹立刻行礼回复,“回陛下,禄喜公公让奴婢送些吃食来,若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先行退下。”
    闻见这道声音萧君湛握毛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去时猛地一滞,手下的笔画倏的滑了出去。
    “你且等等。”
    这一道声音格外熟悉,寻竹没有忍住抬头瞥了一眼,只一眼,整个人僵住。
    “明、明......”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寻竹当即跪下,“奴婢失礼,请陛下恕罪!”
    萧君湛匆匆站起身来,眼前的一幕仿佛似曾相识般,心底忽的一疼。
    “起来......”他走到了寻竹跟前,扶着胳膊把人拉了起来。
    可再看到寻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恐惧时,萧君湛闭上眼睛,他没想到身份揭穿回是这样的场景。
    至少是他忙完这段时间去找她,再同她悉心解释一番。
    而不是......
    禄喜那家伙,又自作主张。
    而候在外头的禄喜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心底还美滋滋想着自己为陛下办了这么件大事,明日陛下心情好了又能得些赏赐。
    “公公可是染了风寒?”
    夏荷关切一句,“也不知寻竹怎么样了,还没有出来。”
    早知就自己进去了,好歹在御前干了几年,如今快要到出宫的年纪,陛下总不至于......
    “没事没事,别担心,寻竹好着呢。”禄喜笑呵呵道:“你先回去歇息,今夜我守着吧。”
    “过几日除夕,你们俩还有的忙。”
    夏荷想了想,也就应下了,“那就辛苦公公了。我那还有些陛下赏的茶叶,明日送去给公公尝尝。”
    禄喜笑道:“那感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