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只喜欢好好 你就不能,只是喜欢好好吗……


    “哥哥, 你也吃一点。”


    “我吃过了。”江亦奇晃了晃粥勺,喂到江好嘴边。


    江好不信。


    江亦奇还穿着万圣节的白色衬衫,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凝固停滞。


    江好偏过头, 闷闷道:“你不吃, 我也不吃。”


    端着粥碗的人哪里拗得过他。


    吃过东西, 江亦奇洗完澡, 继续坐在床边。


    “上来。”江好掀开被子。


    见江亦奇不动, 江好握住他的手:“我只是睡了两天, 没有生病, 不用担心我会碎掉的…”轻轻一拽,江亦奇在他身旁躺下。


    江好放开他的手,抓着被子, 躺进江亦奇怀里。


    “你很担心我, ”江好枕在起伏的胸膛, “是吗?”


    “嗯。”江亦奇搂住他的肩, “我很担心你。”


    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 江好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很快就会醒来, 但只要没见到江好睁开眼、喊出自己的名字……江亦奇悬着的心就一刻也无法放下。


    他不想错过江好可能会在下一秒的睁眼。


    于是,他静静坐在那里, 看着床上的人,直到江好睁开眼, 直到江好喊出他的名字, 才把他从真空地狱里拽回。


    不止是担心。


    江好如果出事,下一个死掉的就会是他。


    “我很担心你。”江亦奇说,“好好,你不知道, 你对我有多重要。”


    江好搭在江亦奇腰间的手捏紧,昂头蹭了蹭江亦奇的下巴,小声埋怨:“麻麻的,该刮胡子了。”


    下一秒,身下人起身,江好抬起左腿,跨在江亦奇身上。


    “明天,”江好抱紧了点,“现在不要走。”


    “嗯。”


    仅凭一盏暖橘落地灯点亮的卧室,二人的影子几乎融为一体。


    “哥哥,那个人,你…认识吗?”


    江亦奇不打算瞒他:“前几天,他来找过我。我以为自己处理好了…对不起,好好。”


    江好被抱得更紧,歉意的吻落在他的发顶。


    心神不宁,江好甚至没有发现这个吻。


    “所以,他,是老爸…江先生的孩子吗?是你的弟弟吗?”


    咬着嘴唇,心脏砰砰乱跳,等待江亦奇的答案。


    那个长长的梦并不是梦,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江谊不是江飞英的孩子。


    这件事似乎只有他知道,他可以直接告诉江亦奇,江谊是假的,但是…他好想知道江亦奇是怎么想的。


    会把他当做弟弟吗?会喜欢他吗?会像现在抱着自己那样抱他吗?会…更喜欢他吗?


    “是。”江亦奇说,“做了DNA.”


    江好愣住,浑身血液霎时凝固,身体忍不住打了个颤。


    “冷吗?”江亦奇掖了掖被子,“怎么了,好好?”


    江好坐起身,看着他:“江亦奇,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江亦奇起身握住江好单薄的肩膀,“好好,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问的不是这个!”


    江好推开江亦奇的手,哑着嗓子吼出来,眼泪一同往下掉:


    “他是你的弟弟…!他会叫你哥哥对不对?你是不是也会对他很好…?那、那…”


    那我呢?那我怎么办?


    江好的眼泪被大手拂去,滚烫沾湿的脸被捧在手心,避无可避,只能和江亦奇对视。


    “好好,这件事情我们曾经谈过,没有人比你重要。”


    “因为我是你的弟弟吗?”江好红着眼反问。


    江亦奇怔住。


    “所以,如果他也是你的弟弟,你也会……”


    “他只是我父亲的孩子,并不是我的弟弟,我只有你,只会有你。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江亦奇说完,江好却哭得更厉害了。


    “好好,哥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无论江亦奇怎么问,江好都不肯再开口。


    江亦奇只能将他抱在怀里,陪着他把那些眼泪全数哭出来,渐渐地,江好的哭声弱下去,江亦奇拍打后背的手也停下来。


    三天三夜未合眼的江亦奇睡着了。


    怀里的人却睁开了眼。


    “只是弟弟吗?”


    江好看着熟睡中的江亦奇。


    “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弟吗?”


    他现在根本不在乎江亦奇还有几个弟弟,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回过神,江亦奇已经被他一巴掌拍醒了。


    “……”


    “……”


    江亦奇抬手勾住江好的脖子,带到怀中,柔声道:“嗯,打了就不哭了,睡吧。”


    江好趴在江亦奇身上,睁着眼。


    待人再次睡着,轻轻将手覆在被他打过的脸颊,指尖摩挲着江亦奇眼尾的伤疤。


    万籁寂静。


    凌晨的海浪也安静,除了江好的心。


    “你就不能,只是喜欢好好吗?”


    江好躺回去,睡不着。


    打开手机,他翻着和江亦奇的聊天记录,目光落在顶端的备注上。


    【哥哥】修改【江亦奇】


    ……


    万圣节发生的一切很快被传开。


    江好走进学校餐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同情、怜悯和鄙夷。


    “……真小少爷找上门来了都,他还有脸待在江家……你扯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他听见就听见了。要是有点脸,早该离开了!”


    “你少说两句,江好他们过来了!”


    “他敢做,就不要怕人说?早就不爽他了!真是不要脸!”


    孔阳熙听不下去,朝窗边的位置走去;童捷快他一步,捋高袖子。


    来不及惊讶「童大善人」也有这么一面,江好已经越过两人,一脚踹在对方桌上。


    橙黄龙虾汤洒了其满身。


    “啊——!江好,你干什么?!”男人抓其餐巾,不停擦着衣服,“我刚买的LoroPiana全弄脏了…你!”


    “你也知道什么是脏啊?还以为你不知道你早上出门没刷牙,嘴又脏又臭。”


    “……”


    江好站定,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他:“过季的衣服就别穿出来丢人显眼,免得被当做流浪汉送去救助中心,白白浪费资源。”


    “……”


    江好说完,转身离开。


    “我说错了吗?你不就是假的吗?”男人站起来,“现在真的回来了,你不该……”


    “什么真的?”


    江好回头:“你是说那个所谓的私生子吗?怎么,这么能共情,你不会也是吧?”


    “你…!”男人脸色巨变。


    “还真被我说中了?”江好扬起嘴角,“这么丢人的事,以后做了就别摆在台面上来讲。哦,还有——”


    江好眸色一冷,


    “再让我听见你狗叫,我一定会告到你连人造钻石手表都戴不起。”


    男人慌忙捂住手腕,眼睁睁看着江好走远。


    最后,不死心对周围憋笑的人吼道:“我妈说了,江家肯定会认江谊,哪怕是私生子,也肯定比江好那个冒牌货强!”


    流言蜚语总是传得很快。


    全淮城都知道了两件事情:


    一、江亦奇会在生日宴公开其弟弟;


    二、江家假少爷在学校发疯砸碎大提琴;


    “我没有砸琴!”


    江好坐在沙发上高举双手:“那可是斯特拉迪瓦里的大提琴!我砸它干什么?!”


    江亦奇蹲在他面前,手拿碘伏棉签,盯着江好挥舞不停的右手,找准时机,捉住手腕,放在膝盖上:“嗯,如果下次要砸,拿脚踹,不会受伤。”


    江亦奇低下头,小心翼翼用棕红液体滚过江好手背,那处被断掉的琴弦抽出的红色血痕。


    “我都说了没有…”江好嘟囔道,“调琴的时候,A弦本来就容易断…”


    “没有心情不好?”江亦奇问。


    江好咬紧下唇,快速摇了摇头。


    江亦奇深觑他一眼,“嗯”了声,没再追问。


    “好好,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


    江亦奇生日当天,橡树庄园热闹非凡。


    宾客不允许靠近主宅,但来参加宴会的人实在太多,豪车停满底下两层和地面的停车场,庄园大门外的马路两侧也停得满满当当。


    江好站在露台上,也能听见远处草坪上名流人士的高脚杯碰撞声。


    “少爷,衣服送来了。”


    江好闷闷不乐地换好白色衬衫,坐在镜子前,佣人给他系着袖扣,一旁的化妆师拿着妆前乳无处下手。


    “不是说要化妆吗?”江好问。


    “嗯,来了很多媒体,需要拍照。但是…好像没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做的。”


    十九岁的江好太漂亮了。冷白的脸透着自然的红晕,再往深处看,透过薄嫩的皮肤能窥见细细的黛青色血管,光是坐在那里就足以让所有目光偏爱。微垂的琥珀色双眼和昂起的下巴,像是捉摸不定的傲慢,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忍不住看他。


    “很好看。”


    江好抬起眼,见到出现在镜子里的江亦奇。


    江亦奇抬抬手,其他人退出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左手扶在江好身后的椅背,右手撑在桌边,俯身靠在江好身边。脸贴得近,若有似无的香气和薄荷须后水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我们的确长得不像。”江亦奇说。


    江好偏头看着江亦奇:“因为,你不是我的哥哥。”


    江亦奇垂下眼,黑色双眼定定地看着江好。


    “所以呢?”他问。


    所以…你今天是不是会让江谊回到江家?


    “没有了。”江好收回眼。


    “嗯。”江亦奇站直身,“我在宴会厅等你。”


    隔着门,两个人重重长出口气。


    寂寥的秋日在橡树庄园却是繁盛的丰收。


    数十米挑高的宴会厅花团锦簇,古典交响乐团占据整个三楼长廊,悠长乐曲如水倾泻而下,大门洞开,江好在所有宾客望来的目光中姗姗来迟。


    他没有去看端着香槟杯向他走来的乔燃,又或是在人群中间的江亦奇,而是朝着花厅走去。


    江谊坐在那里。


    江好深吸口气,手指紧紧攥至掌心,就当他加快脚步时,守在偏厅门口的二人伸手拦住了他。


    “请止步。”


    江好看着人高马大的二人,忍不住冷笑:“怎么,害怕我也拿刀抵到他脖子前吗?让开!”


    二人纹丝不动。


    不远处的乔燃看见这一幕,勾了勾嘴角,端起香槟杯一饮而尽。


    事情比他预想中还要顺利。


    还没认祖归宗呢,保镖就能大庭广众之下拦住江好,一点面子都不给。等会儿,江亦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江谊的身份,按照江好这么要强,什么都要独占的性格,肯定不会忍。


    乔燃笑着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江亦奇视线,心中一紧。


    江亦奇收回眼,转身走向二楼。


    江好还在花厅门口,可无论他说什么,两个面生的保镖就是不听他的。


    他还记得江飞英亲口告诉他,没有其他的孩子,可江亦奇又说测过DNA…


    最好的情况,是江飞英在说谎,至少这样,江亦奇不会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骗。要是真把江谊认回江家,到头来又发现是骗子怎么办?!


    江亦奇,肯定会很难过的。


    “江谊,你到底…”


    “好好少爷,宴会要开始了。”


    江好放下手,又实在不甘心地抓起身旁侍者托盘里的冷餐,一把朝着江谊砸去,擦手,转身走向汇聚的人群。


    仿佛是枚行走的不稳定炸.弹,众人退避三舍,让出条道,江好咬着牙走向最前排。


    他回头看江谊,没人敢跟他对上视线,全都低头躲避。


    “躲什么?我会吃人吗?”


    江好没好气地呛了句,余光瞥见嗤笑的男人,一记眼刀扫过去:


    “这是别人的生日宴,不是你爸二婚,你呲着个大牙笑什么?哦对了,笑的时候记得把你那口又黄又黑的牙藏好,等会儿被人当做河狸成精,抓回沼泽,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


    转过头,色眯眯的富二代盯着他口水都快掉香槟杯里。


    江好微笑:“麻烦你帮我个忙。”


    “什…什么?我,我吗?”


    “嗯,我长这么漂亮就是因为我从来不跟丑人在一块儿,所以,离我远点。不然我报警抓你。”江好翻了个白眼。


    “……”


    不远处,乔临渊挑挑眉。


    “你确定,他是失忆了吗?我怎么瞧着,跟从前一点没变。”


    乔燃低头一笑,昂头望向出现在二楼立麦前的高大男人。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黑色很适合江亦奇,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色衬衫,宽肩窄腰,一米九三的挺拔身姿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也跟着挺直腰背。


    “欢迎各位。”


    简单四个字,宴会厅掌声如潮水延绵不绝。


    “相信各位都有听闻近来江家的喜讯。”


    江亦奇适时停顿,宴会厅里的众人交换心昭不宣的眼神,同时也把鄙夷的目光投向前排身着白色衬衫的人。


    江好面色如常,插在西装长裤兜里的手却攥得极紧,仿佛生生要把指甲折断。


    “借着我的生日,诸位不远万里而来,那就我也借着我的生日,正式向大家介绍,我的弟弟——”


    乔临渊抿下一口威士忌,满意地看了眼乔燃。


    乔燃轻笑点头,望向脸色惨白的江好。


    一眼不眨,想要记住这个再次属于他的时刻。


    他找出江飞英婚外情史,找到江谊;知晓江亦奇的多疑,不会用江飞英封存在医院的血液,提前着人更换样本;更知道江好表面上装得大度,实际上绝不容忍任何人跟他「分享」江亦奇。


    江亦奇不可能会放江好离开,只有等江好自己走。


    就是现在。


    “江好。”


    两个字,华丽无比的大厅顿时雅雀无声。


    乔燃猛地怔住,看向二楼的人。


    江亦奇眸中冷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得让人嫉妒的温柔笑意。他抬起手,对着江好招手:“好好,来。”


    在所有手拿香槟杯,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错愕的目光中,江好一步步走到江亦奇身边。


    “做什么?”江好抓着江亦奇的手指,低声耳语,“不是要介绍江谊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


    江好眨眨眼:“那江谊为什么在这里?”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江亦奇嘴角噙笑,搂过江好的肩,沉声开口:“去年,发生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所以,需要在这里再次提醒大家,作为江氏集团董事长和江家唯一话事人,我、江亦奇只有江好一个弟弟。”


    江亦奇扫视全场,目光在乔家父子二人脸上停留片刻,继续道:


    “这件事情,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改变。”


    宴会厅里众人神色各异。


    “其次,针对前几日发生了事情…”


    江亦奇抬抬手,先前在花厅拦住江好的「保镖」亮出警徽,带着江谊起身。


    “很开心,江城警方的介入让事情得到澄清。自称是我父亲、江飞英私生子的某位先生,对于他涉嫌恶意伤人的案件,警方会依法处理。


    “好好心善,我们也会继续负责他在江城精神病院的所有医疗费用。在这里,让我和好好感谢我国警方的公正无私。”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后,纷纷鼓掌。


    “最后,本人也在希望各位媒体朋友代为传达一点:如有人相仿此种闹剧,再次打扰到我和好好的生活,我们的律师团队不会姑息,将会对涉事的所有人提起法律诉讼。”


    江亦奇接过两杯香槟,一杯递给听得愣神的江好。


    “我和好好感谢大家前来,祝大家秋日愉快。”


    江好在江亦奇挑眉示意下,凑到麦克风前忙补了句:


    “——愉快!”


    江亦奇笑起来,与他碰杯,对视饮下。


    三楼交响乐团再度奏响乐曲再度奏响。


    乔临渊放下酒杯,对着乔燃留下“无能”两个字,愤然离席。


    乔燃抬头,看着将下巴放在江亦奇肩上,笑得弯起双眼的江好,重重放下酒杯。


    水晶灯下,两道人影融为一体。


    江好站在江亦奇身后的台阶上,不费力地靠在他肩头:“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不是说了,让你相信我吗?”江亦奇回头看他,“担心你心软。”


    “我怎么会心软?江谊那么坏!小时候就踩我的饼干和小鱼,现在又拿刀想杀我,原谅他?我又不是科尔科瓦多山顶的耶稣!”


    江好跳下台阶,牵着江亦奇往楼下走,却发现身后的人不动了。


    “江亦奇…?”


    江亦奇霎时血色褪去,定定地看着他。


    “你想起来了?”


    第27章 江亦奇,亲我 我都闭眼睛了


    旋转楼梯上, 江好点头又摇头:“只想起这一件事。”


    “什么时候?”


    江亦奇的脸上没有半分欣喜的神色,这让江好摸不着头脑,想起从前的事情难道不是好事吗?


    “昏迷的时候, 做了很长的梦, 醒来就记起小时候见过江谊, 所以担心你被他骗…”


    江好抿紧嘴唇, 勾了勾江亦奇的手指:“你在怪我没告诉你吗?”


    江亦奇看着他, 沉默片刻。


    “没有。”江亦奇握住他的手, “没有怪你。如果下次想起什么, 告诉我,好吗?”


    江好点头。


    “走吧,带你重新去认识一下大家。”


    “啊——会不会被看出来呀?”


    江亦奇笑了笑:“是他们来认识你。而且, 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抬起下巴不看人就好。”


    “这个我擅长。”


    见了一圈人, 最后江亦奇将他带到草坪上的喷泉池旁。


    媒体已经架起了摄像机, 正在调试中, 只等着他们来就能拍照。


    “江亦奇, 你是准备向所有人宣布我是你的弟弟吗?”


    “嗯。”


    江亦奇看着他:“这样,你就再也不用担心, 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


    “可是…”江好抿了抿嘴,“江谊, 不是你的弟弟吗?”


    “我不在乎。”江亦奇答得果断,“你呢, 你在乎吗?”


    江好愣了一秒, 旋即笑起来:“我也不在乎。”-


    送走宾客,江亦奇二十五岁生日的夜晚都属于他一个人。


    “不要偷看哦!”


    海滩上,江好贴在江亦奇身后,捂住他的眼睛。


    江亦奇身高一米九三, 江好堪堪一米八二。


    贴在他身后,伸长了手,走路就变得不利索,仿佛被捂住眼睛的人是他。


    忽然,身前人的脚步停下,微微弯腰,江好的大腿被握住。


    “哎呀!”


    下一秒,身体悬空,江好被江亦奇稳稳背到背上。


    江亦奇问:“直走对吗?”


    “嗯嗯!你小心点哦,不然我们俩都会摔跤的。”


    “不会让好好摔的。”


    落日时刻,万物一片金灿灿,海浪声也变得温柔。


    江亦奇背着江好,在海滩上踩出深深脚印。


    “到了到了!”江好拍着江亦奇的肩,“落轿!”


    江好从IG上找到了他们二月在南法度假的照片。


    也是这样漂亮的海边傍晚,他们坐在篝火旁,裹着一张毛毯烤棉花糖,火光跃动在脸上,江亦奇却只低头看着坐在他怀里的自己。


    江亦奇现在再也没像从前那样抱自己了。


    江好跟着照片布置了今晚的生日惊喜,希望江亦奇看见后反思一下自己。


    嗯…就是没有棉花糖。


    在怀疑江亦奇会把江谊接回家的一段时间里,一气之下,把为今晚准备的棉花糖全部吃光了!


    “3、2、1!Tada——!”


    江好看着江亦奇睁开眼,迫不及待地扑到他身上:“喜欢吗喜欢吗喜欢吗?”


    “嗯,很喜欢。”江亦奇在怔住片刻后,抱住他,“谢谢你,好好。”


    江好拉着江亦奇在铺好的毛毯坐下,将冰镇的香槟拿出来:“这支酒,也是按照我们二月份在,在…”


    “尼斯。”江亦奇看着他。


    “对!”江好一拍脑袋,“好奇怪,照片上好像我们脸上都有亮片,是去做了什么?”


    江亦奇垂眸看着杯中冒着气泡的香槟,缓声道:“狂欢节,花车上巨大的气球爆开,数不清的亮片和金粉把我们淹没,给你…你洗了很久的澡才弄掉。那是什么?”


    不等江好继续问,江亦奇抬手指向他身后。


    扭头看去,是躺在野餐篮子和冰桶旁的鲁特琴。


    江好放下香槟杯,起身去拿,跪坐到江亦奇身边:“前两天我给妹妹和小松鼠弹这个时候,你在书房窗边看了好久,是不是很想学?”


    江亦奇别开眼一瞬,笑了笑:“嗯,你就当做是吧。”


    “——我教你啊。”江好指尖勾动琴弦,“很简单的!”


    落日被海平面遮掩,静谧的深蓝衬得江好的肌肤更加白皙。


    江亦奇坐在他的左侧,大概是江好身后的大海迷住了他的心,江亦奇伸手按住振动的琴弦。


    江好的抬头,不解地看着江亦奇。


    “这样学不会的,来。”


    江好的腰被握住,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坐进了江亦奇怀里。后背贴着散着结实的胸膛,江好捏紧了琴身:“我,会不会很重?”


    “不会。”


    江亦奇低头,呼出的热气洒在江好的耳边:“是这样握琴吗?”


    江好耳朵麻麻的。


    “啊,对…它,它有14个音程,7个在这儿…”江好抓住江亦奇的食指,在指板上划过,“就像弹吉他一样。还有7个在这里,这是低音弦,就像竖琴…”


    江亦奇看着密密麻麻的琴弦,不禁失笑:“你说这简单?”


    “对啊,你会吉他和竖琴,就会这个!”


    “嗯,所以是我哪一点,让你觉得我会乐器?”


    江好眨眨眼,的确没能找到「证据」——江亦奇连洗澡都不会唱歌。


    “小时候,你没有学乐器吗?其他的兴趣爱好呢?”


    江亦奇低下头,双手抱着琴身的同时,也用双臂将江好困在自己的怀抱之中,试着拨动了几下不成曲调的琴弦。


    “钢琴、高尔夫、马术和书法……上小学之后就没学过了。”


    江好顺势靠在江亦奇身上,昂头问:“为什么?小学功课应该也不忙。”


    十指慢慢落在琴弦,周遭一片安静,只余海浪声。


    江好又从江亦奇脸上看见了跃动的火光,还有从照片上没法看见的,望着自己的那双沉沉黑眸。


    “因为好好出生了。”江亦奇说。


    江好心猛地一顿。


    江亦奇耗费了所有的时间照顾他,所以在长大后,才会成为一个「无趣」的大人,好像没有什么事物能让他从繁忙的办公桌抽身……


    “江亦奇,那你有没有…”


    “没有。”江亦奇不假思索地打断他的话,“没有后悔过。这些事情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只有好好——”


    “只有好好是最重要的。”


    海浪也在这一刻安静,或许,也只是江好的世界此刻只能看见放下琴,紧紧抱住自己的人。


    这样的回答和这样的眼神,仿佛给了江好一种错觉:


    江亦奇会在下一秒吻他。


    江好的目光开始游离,从江亦奇的眼睛,一直到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江好捏紧了手指,就在快要忍不住去亲一亲江亦奇前,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因为,我是你的弟弟吗?”


    江好看着江亦奇张开的嘴唇,多希望能够听见那个否定的答案。


    江亦奇缓缓抿紧嘴:“嗯。”


    霎时,那些原本消失的一切都回来了。


    原来大海这么吵。


    白浪翻涌,在扑向礁石后轰然崩塌,消失、湮没于后浪,偃旗息鼓,只在沙滩上留下道道印记。


    江好坐起身,去拿冰桶里的酒,离开江亦奇的怀抱。


    “江亦奇…”


    江好背对着他,倒酒的手指有些抖,“你要知道,我们早就不是兄弟了,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


    “好好,我依旧会把你当作我的弟弟,我会永远对你好。”


    江好僵住,冒着寒气的酒瓶一点点浸透他的掌心,顺着血管蔓延到五脏六腑。


    没关系的,至少江亦奇还当自己是弟弟。


    “啊,哦,嗯。”


    江好低着头说。


    江亦奇看着他,慢慢蹙紧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咻——砰!!!”


    海面上烟花炸响。二人同时望去。


    不似花儿一样的一朵朵,倒像是打翻的颜料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黄蓝两色烟花在天际扩散,侵入彼此,又融在一块儿,倒映在如镜面般的广袤大海。


    江好坐在江亦奇身边,隔着一掌宽的距离,却仿佛楚河汉界。


    “好好?”


    江好回过神,扭头看向江亦奇。


    “我很喜欢,谢谢你。”江亦奇笑着说,他抬手想要摸一摸江好披散的头发,却扑了个空。


    “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蛋糕!”


    江好从野餐篮子里,捧出一个纸杯蛋糕,


    “纽约第二大道的纸杯蛋糕,看之前的照片,你吃的就是这个Peanut Butter Fudge, 刚让人带回来的呢!”


    低下头,江好把蜡烛插进蛋糕,双手捧到江亦奇面前,笑着说:“许愿吧!”


    “呼——”


    蜡烛才点亮不过三秒便被吹灭。


    江好愣住:“你都没许愿!”


    “每年都是那个三个愿望。”江亦奇笑着说,“上天知道的。”


    “不行!虔诚一点,重新来!”


    江亦奇配合地闭上眼整整十秒,才得到江好点头后,才把蜡烛吹灭。


    “好吃吗?”江好舔着嘴唇,亮晶晶地双眼看着江亦奇的蛋糕。


    “你不会喜欢。”


    江好皱起眉:“我都没吃,你怎么知道?”


    “因为当时你买了他们家所有的口味,而这个就是你最不喜欢的。”


    “万一,以前不喜欢的,现在就喜欢了呢?”


    江亦奇愣住,将蛋糕喂到他嘴边:“怎么样?”


    甜到腻苦的花生酱在舌尖炸开,江好灌了大半杯香槟才把味道冲散,摇着头:“不喜欢,从前不喜欢的,现在还是不喜欢。”


    江亦奇眼中光亮渐渐消散,垂下眼,看着手中的蛋糕,低低“嗯”了声。


    只是失忆而已,怎么会从前不喜欢的,现在就喜欢了呢?


    江好把毯子铺好,正准备躺下,却发现江亦奇愣住不动。


    “怎么不吃了?”


    “没事。”江亦奇放下蛋糕,“不是说还有礼物吗?”


    江好掏出一个深蓝方盒,递给他:“拆开看看!”


    江亦奇打开盒子,眉心动了动,拿起里边的小东西:“红酒塞?”


    “嗯!我在你的书房看见罗曼尼·康帝的空酒瓶,保存那么好,一定是有原因的。”


    江好笑着靠过去:“于是,就想办法弄到了这个红酒塞,这样就完整啦!”


    “所以,为什么会留下那个酒瓶?”江好很好奇,“是和什么人,在重要日子喝的酒吗?”


    江亦奇看着手中的红酒塞,沉默良久。


    晚春,谷雨。


    雨下一整夜。


    橡树新抽出的嫩绿枝桠都被雨洗过,很安静的雨,喝光的红酒瓶立在地毯上,很快被从床榻随手丢出的衣物盖住,轻轻倒下。你的声音也很轻,抱着我说:


    「江亦奇,我想你做,但是,你还是要轻一点,别弄疼我,好吗?」


    “忘记了。”


    江亦奇放好红酒塞,将深蓝小盒放置一旁,


    仿佛不看见就能不再去想,不再沉迷于那些求而不得的错觉。


    夜晚的海边,他们躺在皱巴巴的红色毛毯上,看着亮起的繁星。毛毯不算长,两双脚都落在沙滩上,风吹来,细细砂砾从脚掌拂过。


    “一点点冷,江亦奇你抱着我。”


    江亦奇拉着毛毯侧身过来抱他:“要不要回去?”


    “不要。”江好摇头,枕在他的大臂上,“除非,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不是你说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可是你都讲了,你总是那三个愿望,说明都没有实现过!还不如让我来想想办法呢…”江好把玩着江亦奇的黑色领带。


    等了会儿,头顶传来江亦奇的声音。


    “第一个愿望,好好身体健康;第二个愿望,好好天天开心。”


    江好抬起眼:“怎么都是我的?”


    江亦奇抬起手臂,横在额前,投下的阴影遮住双眼,缓声道:“做哥哥的,总该为弟弟着想。”


    “那第三个呢?”


    第三个愿望:请让好好喜欢我。


    “第三个愿望:希望好好真的是我的弟弟。”


    江好蹭的一下坐起来,心又胀又麻,鼻尖直冒酸意:“为什么?!”


    江亦奇放下手,撑起身,定定看着他。


    “至少这样,血缘会将我们永远捆绑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以后是否分开,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们身体里流动的相同血缘绝不会断开。”


    江好望着江亦奇的眼睛渐渐泛红,鼻子很快堵住。


    “我不要,我才不要做你的弟弟。这个愿望不许!”


    江好伸手去推江亦奇:“撤回,不要这个愿望!”


    江亦奇轻笑一声:“好好不喜欢,那就不要这个。我把第三个愿望送给你,你来许,好吗?”


    “真的吗?”江好用手背擦了擦眼。


    “嗯。”


    “那,我许的愿望你都会帮我实现的,对吗?”


    “嗯,无论什么愿望,我都会……”


    “我要你亲我。”江好说。


    江亦奇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住,只剩发丝还在风中微微晃动,半晌,他哑声开口:“你说什么?”


    “江亦奇亲一下好好。”江好眨着眼,“这就是我的愿望。”


    薄云漂浮,时而遮住月光,忽明忽暗的夜色摇晃不定。


    江亦奇生怕自己听错第二次,可在他面前的江好已经闭上了双眼。月光怜爱他的脸,清清光泽,像夜晚兀自绽放的纯白昙花。


    这次,他没办法再关上秋夜的灯来躲避视线,不受控制地,就像身前来来回回的海浪注定回到岸边,他的目光也注定落在江好闪着柔光的嘴唇。


    强迫往上,江亦奇俯身吻向他的额头。


    “好了…”


    “这算什么?”


    江好睁开眼,蹙着眉:“我都闭眼睛了,你要亲我的嘴巴!”


    江亦奇心跳得厉害,几乎跳出被黑色领带束缚的脖颈,跳得他耳根阵阵发烫。


    “好好,我是你的哥哥,亲嘴唇不合适。”


    “就是因为哥哥所以要亲,哥哥就应该亲弟弟,连弟弟都不亲的哥哥算什么哥哥?”


    江好看着他,双眼坦诚又无辜。


    放在腿上的手指攥得不能更紧,江好伸出手,握住江亦奇捏紧的拳头,稍稍用力,如蹿起火苗,酥麻刺过江亦奇全身。


    江亦奇偏头吻上他的嘴唇。


    海浪和树影晃动不停,似乎每处声响都在江亦奇的耳边吵闹着让他松开江好。


    他能感觉到江好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可江好的手指却在顺在他的手臂,一点点攀上他的肩,仿佛只要他离开,江好就会蹙眉发脾气,让他再次亲下来。


    江亦奇的身体和思维都不受控制。


    很快,江好的嘴唇抖得没那么厉害,微微张开一点,像是在换气,很快又贴过来,带着一点湿润和更加柔软的双唇。


    江亦奇争论不休的大脑在此刻罢工。


    他总是会在不同的月色下被江好哄骗,上当一次又一次,他对此无可奈何。


    一吻结束。


    江亦奇垂着眼,缓缓向后退去,始终不敢抬眼看江好此刻的双眼。


    领带被拽住,江好不让他离开。


    “再亲一次,好不好?”


    不再犹豫。


    无论是晚春的樱花树下,还是月光海边。


    江亦奇抬手捧住江好的脸,吻下去。


    ……上当一次又一次。


    第28章 越界 “作为恋人,并不越界。”……


    翌日清晨, 江亦奇被肩膀传来的轻微啃咬弄醒,偏头一看,不知道江好梦见在吃什么, 边咬边哼唧。


    五点零五分, 比他平时起床时间晚了五分钟。


    昨晚答应了江好, 跑步不要只在室内健身房。于是, 江亦奇叫醒还在呼呼大睡的妹妹, 一块儿沿着海岸线跑了五公里。


    喝咖啡、回邮件、吃早餐、洗澡后换好西装, 江亦奇整理好领带, 坐在床边看着半张脸都陷在枕头里的人。


    俯下身,像平日出门前一样抱住江好,埋在他的发顶, 嗅到还未消散的洗发水和护发精油的香味。


    忍住了, 没亲。


    怀里的人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江亦奇松开手臂, 正准备抽离, 手指却被轻轻勾住:“江亦奇…”


    “嗯,再睡会儿。”江亦奇伸手拂上江好正欲睁开的双眼, “起不来就不去学校。”


    “那你呢?你能在家陪我吗?”


    江亦奇呼吸停了片刻,掌心下的睫毛不再乱转, 才慢慢放下手:“我早点回来,好吗?”


    江好点点头, 翻身露出后脖颈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江亦奇眉心一皱, 伸手探进领口,满手的湿润。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抱起江好,江亦奇熟练地单手解开扣子,快速擦干后背和脖间的汗, 换上新睡衣,枕头也拿了个新的,确认床单没湿后才把他重新塞进被子里。


    “再睡会儿,乖。”


    江亦奇俯下身,吻即将落在江好的唇上——


    “昨晚梦见和你亲了一晚上,好难受”江好闭着眼嘟囔道。


    江亦奇抬起眼,慢慢后撤,在逐渐亮起的日光里静坐一会儿,起身离开。


    劳斯莱斯没有按照原定路线驶向江氏集团总部,而是停在了远离市中心的郊区豪宅里。


    江亦奇下车,同站在门口等他的女人握手。


    “杨医生,临时预约很抱歉。”


    “江先生,该说抱歉的是我。”杨于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半年前没能帮得上你,希望今天能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治疗室安静、舒适,落地窗外的庭院种着常绿乔木,粉白木芙蓉还带着露珠不知道睡着还有没有出汗?吹了风可能会着凉。


    “江先生?”


    “抱歉。”江亦奇收回眼,在单人沙发上坐直几分。


    “江先生看花的时候在想什么?”


    江亦奇垂下眼,缓缓开口:“降温了,昨晚在海边吹了很久的风,睡觉出了很多汗,好好今年还没有打流感疫苗。”


    “这就是我们在半年前就聊过的,18年的养育关系已经让你形成强迫性照顾者角色认同。忽略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


    “好好需要我。”江亦奇说。


    “是他需要你,还是你需要他?”


    杨于竹看着对面的江亦奇:“车祸发生后的这段时间,对方对你的依赖状态,恰好满足了你作为照顾者的核心需求,所以你才会离不开他。”


    “江先生,这种依恋关系对于非血缘兄弟关系并不健康。”


    “这件事我们半年前就讨论过。”江亦奇放下腿,“作为恋人,并不越界。”


    “那为什么你会感到痛苦?”


    江亦奇怔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沉声否认:“我并不痛苦。”


    “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没办法辨别谎言,但能看出我的咨询对象此时的状态。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你在一小时前联系我。”


    江亦奇深深吸气


    杨于竹在记录板上画上一个句号。


    “江先生,在半年前江好突然向你告白又拒绝求婚,感情的反复让你陷入间歇性强化机制,你永远都在期待盒子里的下一个「奖励」会是什么?


    “疏远、拥抱、冷漠,又或是昨晚发生的亲吻。”


    杨于竹合上手:“这会让你一直困在痛苦里却无法抽离。”


    雨水飘下,玻璃渐渐模糊。


    “我没有痛苦。”江亦奇说。


    “认知失调。”杨于竹说。


    “你内心深处很清楚和江好在一起意味着什么。社会道德和伦理,让你从半年前就开始自我鞭挞,忽视自身情感需求,所造成认知失调。


    “你不能接受,既要承担道德伦理的指控,又要接受江好不能回应你感情的挫败。


    “于是,否认你的痛苦,这会让你好受一点,对吗?”


    江亦奇额头青筋凸凸胀痛,蜷起大拇指关节一下下重重揉捏,任没有消减半分。


    “所以呢,我应该怎么做?”


    杨于竹起身,将圆形玻璃茶几上冷掉的玻璃杯,重新沏上热水。


    “重建你和江好的关系边界,这是我在半年前提出的疗法,如今依旧适用。”


    江亦奇嘴唇紧抿:“你让我和好好分开?”


    “是的,你们需要立刻终止同居状态。戒酒者不能住在酒窖里;戒烟者不能在看《康斯坦丁》时,手握烟盒和打火机。”


    “还有呢?”


    “你们之间的谈话,不能涉及私人情感,你需要通过行为塑造,重新把自己放回兄长的角色。”


    “还有呢?”


    “以兄长的身份鼓励江好进行社交,可以组织聚会,介绍更多的朋友给到他。”


    江亦奇定定地看着杨于竹,堵在胸口里的气,化作一声冷笑。


    “一派胡言。”


    江亦奇沉下脸,起身离开。


    “江先生。”


    杨于竹端起水杯,


    “你要记住一点,江好在半年前明确拒绝了你的求婚,当前对你的亲近和依恋只是本能;如果继续越界,你们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江亦奇手握门把手,待到原本的冰凉逐渐升温,也没能拧开。


    慢慢地,江亦奇松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江好没去学校,带上妹妹去找江亦奇吃午餐。


    “好好来啦!”


    江好回头见到了江亦奇的第三助理,扎着马尾辫的鹅蛋脸,名叫田萄。


    田萄说,当初就是他觉得名字可爱,读起来像「甜桃」,让江亦奇把她未经过三面就被破格录用。


    “嗯,我来找江亦奇吃午餐,他开完会了吗?”


    田萄愣了愣:“老板今天还没来呢,说是有私人…”


    “老板刚去分公司了。”关嘉韵出现,看了田萄一眼,“马上就回来。”


    江好不疑有他,带着妹妹进办公室等。


    肚子饿,但想到中午江亦奇会带自己去吃好吃的,愣是对抽屉里的零食无动无衷。


    咕噜噜,一个扁掉的小球滚到脚边。


    “嘤嘤!”


    “啊呀,太久没来了,球球都坏了是不是呀?”江好抱起妹妹,“你又重了宝贝,去找气球,我给你吹个大的!”


    吹到第三个,江好脑子晕乎乎的。


    妹妹左蹦右跳,不停拿爪子把更多的气球推到江好身边,摇着尾巴等他继续吹。


    “吹不动了…你看我连管乐器都不常吹…等你哥哥来好不好?”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开门声。


    “江亦奇!”


    停在门边的人愣了愣,关门的手顿住,反之将门打开。


    “你怎么来了?”


    江好也怔住一瞬,看着径直走向衣架,将西装外套脱下挂上去的江亦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来找你吃午饭。”江好撑着从地毯上站起,“新开了家南意餐厅,我们去尝尝好吗?”


    江好从身后抱着江亦奇,下巴靠在宽阔的肩膀上,昂头看着他。


    “中午有个工作午餐。”


    “好啊,我吃这个也行!”


    江好松手,跳过去给妹妹扣上牵引绳,却发现江亦奇站在办公桌旁没动:“怎么了?”


    “午餐会谈论工作相关的事情。”


    “嗯嗯,我知道啊。”江好眨眨眼,“就像上次那样,虽然我听不懂,但陪在你身边就不会觉得无聊的。”


    他看着江亦奇用沉默回答他。


    “——啊”


    江好后知后觉,攥紧了手里的牵引绳,一股莫名的热气忽然涌上来,磕磕绊绊道:“那,那我先回去了。”


    江亦奇还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江好垂下眼,慢慢低头转身,走出没两步,牵引绳绷紧,拦下他的脚步。


    妹妹趴在地上,爪子放在脑袋旁,耳朵向后贴着,尾巴一动不动地垂在地毯上,皱着鼻子,抬眼看着江亦奇,时不时哼唧。


    “妹妹,走啦。”江好扯了两下,“江亦奇很忙的。”


    一岁的萨摩耶闹起脾气,不是江好三两下就能拽动。


    江亦奇张了张嘴,正欲开口,江好先想到了法子,对妹妹说:“我们去找夏医生?夏思宇?好不好?”


    闻言,妹妹耳朵动了动,抬头看向江亦奇。


    “汪汪!”


    见江亦奇不讲话,妹妹舔了舔鼻子,站起身转身跟着江好朝门口走。


    三步一回头。


    终于在走到门边听见了江亦奇的声音。


    “好好。”


    “汪!”


    “嗯?”


    江亦奇眸色微暗,勾起的嘴角算不上自然,半晌,才吐出四个字:“玩得开心。”


    江好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哦”了声,牵着同样安静下来的妹妹走出门。


    萨摩耶蓬松大尾巴耷拉下,消失在走廊。


    江亦奇绷紧的神经骤然断裂,撑在桌沿,单手扯开领带,尝试着恢复呼吸


    江好心不在焉地走出餐厅,夏思宇喊了他两声才回头。


    “叫我来人均三千的餐厅,不结账就走了?”


    “啊!”江好赶紧往餐厅冲,“不好意思!”


    “我已经结过了。”夏思宇笑道。


    江好点点头,掏出手机给夏思宇转账,提醒他记得收,夏思宇应了声,牵过妹妹往宠物公园走。


    妹妹精神极好,夏思宇陪着它又蹦又跳,江好走到树下给江亦奇打电话。


    “江亦奇,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和妹妹去接你,好吗?”


    “可能会有些晚。”


    江好抬起眼,抠树皮的动作顿住:“这是拒绝的意思吗?”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江亦奇,如果你工作忙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不是一定非要你陪。”


    会议室里,江亦奇拿着关嘉韵的手机,屏幕上是保镖发来的照片,两人一狗玩球的背影。


    “嗯,工作有些忙。”


    “噢,那你忙吧。”


    下一秒,电话挂断。


    江亦奇放下手机,抬手示意会议继续。


    几秒后,他看向关嘉韵,后者俯身而来。


    “让人把车上浅蓝色外套送过去。”


    “是。”


    江好换上厚外套,继续划拉手机,看着搜索页面的回答。


    【要让对方喜欢接吻,需注重情感表达、技巧运用及氛围营造三者的有机结合。】


    嗯,为什么今天江亦奇忽然好像变了个人?


    一定是昨晚亲得江亦奇不喜欢。


    还得学习一下。


    江好正认真思索着如何选择私密空间、柔和光线和轻音乐,一个红红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柿饼。”夏思宇拂开长椅上的落叶,“去年我们也来吃过。”


    “去年这个时候吗?”江好坐下来,“那时候我应该被赶出江家了……”


    “嗯,你情绪很差。借我的手机给江总打电话,却一个字都不说挂断了。”


    夏思宇在江好惊讶的目光下继续问道:“所以,这次也是因为江总,所以不开心吗?”


    “很明显吗?”


    “嗯,你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基本上…或者说,全部都是因为江总。”


    所以,他是从那个时候,就喜欢江亦奇了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让江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抖着手把拉链拉高,却从心底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江亦奇这么好,喜欢他是很正常的事情。


    果然,从前喜欢的哪怕失忆了也会喜欢。


    江好想着,喜滋滋地咬下一口柿饼。


    白皙脸旁的棕发垂顺且柔顺,睫毛忽闪,衣袖里伸出修长手指,轻轻一勾,发丝乖乖弯曲在耳后,咬下口柿饼,脸颊微微鼓起,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锤。


    夏思宇回过神,看着忽然捂住脸颊的江好,急忙问道:“好好,怎么了?”


    “牙疼。”江好皱起眉,“早知道,就不吃甜品了…”


    “我带你去看牙医。”


    “不用,我先回家吃药。”


    江好站起身,摇摇头,


    “江亦奇今天很忙,午餐都在工作,要是知道我牙疼,会很担心的。”-


    江好偷偷吃了止疼药,睡熟过去,醒来时天已经大黑。


    指尖传来柔软触感和温热体温,江好先笑起来,再睁开眼,见到坐在床边牵着他的人。


    “江亦奇!”


    江好扑在江亦奇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没开灯,窗帘拉上大半,江亦奇的表情晦暗不明。


    “看你睡得很好。”江亦奇轻轻放下他的手,“走吧,下楼吃饭。”


    江好吃得不多。


    江亦奇几乎未动,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江好。


    就像过去几个月来的那样,晚餐后他们带上妹妹去了海边。


    “明明下午才在公园和玩伴玩了那么久,妹妹现在还是这么兴奋,一定也是很想你。”


    江好说着去牵江亦奇的手,


    “我都跟它讲了,是你工作忙,可它出来还是生了好一会儿闷气。下次去逛街,你得陪我们一起去。”


    妹妹听见「逛街」俩字,一个掉头跑回来,在他们腿边绕了又绕。


    不一会儿,又自己朝着别墅跑远。


    江好牵着江亦奇的手指,停在湖边。


    夜风拂过湖面,推开一层又一层盛满上弦月的银色涟漪。树叶飒飒作响,像悬挂在天地之间的风铃。


    “江亦奇?”


    “嗯。”


    月色温柔,就像昨晚接吻时一样。


    海浪声被风声取代,落在江好耳里却分不出区别。他看着江亦奇的双眼,等一下接吻的时候可以看着江亦奇吗?昨天都没有看到,这双眼睛应该会更温柔一点。


    目光往下,落在江亦奇的嘴唇上。嘴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很薄,偶尔笑的时候才会有弧度——


    昨天亲完第二次的时候,江亦奇就笑了。


    嘴角勾着,还在他的鼻尖蹭了蹭,抱他的时候也很用力。


    心跳如鼓,酥酥麻麻的热意爬上后背。江好在月色催促下没能忍住,脚尖用力,昂起下巴一点点朝着江亦奇靠去。


    江亦奇伫立原地,任由他靠近。两道又急又短的呼吸很快交织在一起,炽热而滚烫,只要他稍稍低头就能吻住。


    “江亦奇,”江好喊他。


    江亦奇垂着眼,心跳和声音一同被剥夺。


    “低低头。”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江好循声望去,很快松开手朝着在草坪上急得上蹿下跳的妹妹跑去。


    “妹妹!”


    萨摩耶确认在身后,又朝着别墅方向狂奔,似乎急着带他去什么地方。


    江好跟着跑到别墅正门,等他看清慢慢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灯火通明,车道停着江亦奇常用的劳斯莱斯,保镖正在往车里放行李箱。


    江好心跳得很快,跟刚刚在湖边的心跳加速不一样,眼睛发热,一直烫到鼻尖又酸又麻。


    “我要出差一段时间。”


    江亦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等江好回头,妹妹跑过去,前腿在黑色西装长裤上踩出脚印,嘤嘤叫了好几声,也不见江亦奇像从前那样拍拍它的脑袋。


    萨摩耶舔舔鼻子,跑回江好身边,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要去很久吗?”江好走到江亦奇身边,“如果太久,我会很想你的。”


    “不会很久。”


    江好抬手比了个数字:“一天,明天你能回家吗?”


    见江亦奇不说话,江好只好又添了根手指:“两天?”


    江亦奇别开眼,喉结滚动。


    “三天吗?”江好慢慢放下手,“太久了…你都不会想我吗?”


    “江亦奇,你会想我吗?”


    第29章 舔一下 “里面疼,里面…”


    凌晨三点, 江好终于睡着,床尾的萨摩耶却睁开了眼。


    妹妹坐起身,黝黑的圆眼睛紧紧盯着卧房门。很快, 嗅动的鼻子闻到熟悉的味道, 尾巴不安地扫动几, 轻跃下床。在卧房门被推开的瞬间, 扑了上去。


    “嘘——”


    骨节分明的大手在蹭来蹭去的蓬松白色脑袋上揉了揉, 安抚躁动不止的萨摩耶。


    天色蒙蒙亮, 妹妹被重新抱回床尾。


    亲吻陷在枕头里人的声音很轻, 比关门的声音更轻。


    一楼,琴姨从东区厨房走出,拿着今日食谱, 正在跟厨师沟通换掉几个菜。


    她瞧见江亦奇从旋转楼梯走下来也并不意外, 反倒是没好气地瞥了眼。


    “琴姨, 好好昨晚有点磨牙, 可能是咬合紊乱, 睡觉提醒他戴牙齿保持器。下午放学后,他要去打流感疫苗, 注意他的体温,这两天海鲜不要太多, 他每年打完疫苗都容易过敏。”


    江亦奇走出两步,停下,


    “牙齿保持器二月份换过, 已经九个月了,如果好好戴着不舒服要去重做。昨晚磨牙主要在右边,看一下他今早吃早餐,如果不舒服跟我讲, 要带他去看牙医。”


    “老板。”琴姨出声道。


    “琴姨,你知道的,你不用这么叫我。”


    “那你也应该知道,你不用走。”


    江亦奇双手抄兜站在原地,一米九三的身高和硬朗冷峻的五官,让在角落的佣人默默退后,身高不过一米六的琴姨,却双手抱胸,昂头与他对视。


    江亦奇败下阵来,拿出手,乖乖坐到沙发上,与琴姨平视。


    “我昨天去见了杨医生,她建议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对好好会有帮助。”


    “那对你呢?”


    “不需要考虑我。”江亦奇说。


    琴姨长长叹出口气,从五月江亦奇把好好关在家里,她就知道江亦奇有时候会犯轴。但现在…俗话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这敌人在哪儿呢?!


    “昨晚你走了,好好在台阶上坐了很久。是,你没亲眼看见,你不心疼!我心疼?!如果你真要听那什么医生的,那你就干脆一点!半夜别回来,也不要佣人、保镖和司机24小时给你发照片,这才叫分居!”


    江亦奇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江好打完流感疫苗,坐在休息室观察给江亦奇打去视频。


    “有点疼,都肿了…江亦奇,你看我一眼!”


    江好的浅绿色外套披在肩上,无袖上衣露出清瘦手臂,皮肤太白,针孔红点和发青肿起就越发显眼。好似拍在新房白墙上的蚊子血。


    江亦奇眉心微蹙:“怎么没给你冰敷?”


    “有。”江好将镜头冲着身旁裹着毛巾的冰袋,“举着很累。”


    “护士呢?”


    “我不要别人!我要你!”


    江好憋了一整天,怪江亦奇昨晚没有提前告诉他出差,怪江亦奇走得那么突然,怪江亦奇现在不在他身边……


    “为什么不能等你回家,再带我来?”江好红着眼睛问他,“我不喜欢你不我身边。”


    江亦奇搭上门把手,很快又收回手。他别开眼,平静道:“我还要过几天还能回来,秋冬流感高发……”


    “你有没有想我?”江好看着江亦奇,“我很想你。”


    等待的几秒里,江好心砰砰砰地跳。


    为什么这次要犹豫这么久?


    “说话!”江好攥紧手机。


    屏幕上的江亦奇一动不动,甚至让江好误以为是网络卡顿,当他放下手机准备挂断重播时,江亦奇终于开口:


    “想哥哥很正常,哥哥也想你。”


    江好重新举起手机,一脸严肃:“我想的不是哥哥,是江亦奇。”


    “你呢?你想的是弟弟,还是好好?”


    江亦奇再度沉默,江好却没再给他犹豫的机会,挂断了视频。


    讨厌江亦奇的第一天。


    江好穿上外套,起身推门离开,江亦奇从拐角走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入夜,江好偷偷吃完止疼药,跳到床上。


    他一边戴上牙齿保持器,一边把耳朵凑过去让琴姨量耳温。


    琴姨坐在床边,看了眼温度计,“一点低烧,不碍事。来,喝点水。”


    “万桑喝碎废碎棕。”


    刚戴上牙齿保持器说话不利索,江好还是乖乖喝了温水,缩进被窝里,望着天花板转手指。


    “想哥哥了?”琴姨给他掖好被子。


    江好看着琴姨,点头又摇头:“我想的是江亦奇,不是哥哥。”


    “想他回来看你?”


    江好点头。


    “那你这几天就不要主动联系他,他找你,你也别立即回。”


    “啊?那要是我想他了怎么办?”


    “偷偷的想。”琴姨起身关灯,“男人都是坏家伙,你不理他,他才会来找你。”


    江好皱眉:“江亦奇不是坏家伙,我跟他说想他,他会很开心,也会说想我的。”


    “今天没有,不是吗?”


    江好垂下眼,默默点头。


    “那就试试看。”琴姨笑着关上门。


    止疼药起效,江好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


    坏家伙?不理他?就会来找我?


    真的吗?


    ……


    翌日清晨,车辆行驶在跨海大桥上。


    天边有一朵长得像南瓜的云,江好按下车窗,举起手机。


    【江江好:江亦奇,你看这朵云是不是很可爱?】


    唔。


    江好抿了抿嘴,大拇指在发送键上犹豫片刻,下移,狂按删除键。


    中午餐厅,孔阳熙和童捷看着刚举起手机,又放回挎包的江好,面露疑惑。


    “好好,你不拍吗?”


    “对啊,你不是吃啥都会给江哥发照片吗?”


    江好摇头:“不发了,从今天起,再也不发了!”


    童捷和孔阳熙对视一眼,双双耸肩。


    餐厅斜对角角落的保镖,低头回复信息。


    【关助理:12点43了,少爷还没吃饭吗?】


    【汉密尔顿:吃了,刚结完账。】


    关嘉韵默默放下手机。


    “怎么回事?”江亦奇翻着文件,“他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课在11点35就结束了,又去参加什么活动,或者碰见好看的云朵耽误吃饭了吗?”


    “没耽误,已经吃过了。”


    对面的赵修和林雅抬头,齐齐望向手握文件,愣在原地的江亦奇。


    半晌,江亦奇吐出一个字:“哦。”


    “噗!”赵修没忍住笑了出来。


    江亦奇扫去一眼,赵修止住笑,打开笔电屏幕,隔绝视线。


    周六,风和日丽。


    【江亦奇:醒了吗?】


    【江江好:醒了】


    江好刚拿起网球准备放下手机,消息又弹了出来。


    【江亦奇:那条信息是我四小时前发给你的。】


    【江亦奇:你不在家。】


    【江江好:昂,打网球】


    江好放下手机,走到发球线,抛高,发球。


    周日,晴空万里。


    【江亦奇:你昨晚八点才回家。】


    【江亦奇:现在早上八点你又要去哪儿?】


    【江江好:钓鱼】


    江好坐上夏思宇的副驾,妹妹跳进车后排,坐在童捷和孔阳熙中间,被俩人揉得咧开嘴笑。


    江亦奇没有笑。


    在晚上七点看见江好朋友圈更新时,也没有笑。


    【终于吃到了烤棉花糖~】


    满满当当的九宫格,全是在不同男人身边傻笑的萨摩耶。


    半夜,被拎出卧室的萨摩耶笑不出来了。


    它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默默走向一同被丢出来的狗窝,打了个哈欠,趴下睡觉。


    江亦奇收走爬满狗毛的被子和枕头,换了新的。


    他跪在地上,拿着粘毛器把床单和地毯都滚了一遍,忙完洗澡,天已经快亮。


    回到床上,江亦奇从后背抱住江好。


    月光从留有缝隙的窗帘渗入,江亦奇低头埋向白皙圆润的肩头,余光中,江好微微皱眉,在枕头上蹭着下巴。


    “戴着不舒服吗,嗯?”


    江亦奇轻轻掰开他的下巴,把牙齿保持器取出来。


    可很快,江好就从被子里伸出手,紧紧捂住右边下颌,呜呜咽咽地躺了回去。


    “好好,是不是牙疼?”


    话音刚落,江好的呜咽声更重,眼泪很快从紧闭的双眼里淌出来:“好疼,江亦奇…”


    拉开柔和的床头灯。


    “张嘴。”江亦奇皱着眉,捏着他的下巴,“我看看?”


    肿得厉害。


    江亦奇掀开被子,起身去拿医疗箱。


    止疼药的盒子没塞紧,江亦奇的手顿了顿,抽出,两排药已经空了一半。


    阴影里,江亦奇闭眼深深吸气。


    “嗯,联系好医生,然后备车。”


    挂掉电话,江亦奇拿着冰袋进卧室。


    单膝跪在床边,他俯身将裹着毛巾的冰袋放在江好的脸颊旁,柔声安抚:“我知道很疼,我们马上就去看牙医,好吗?我给你换衣服。”


    江亦奇刚起身,撑在床榻上的手就被抓住。力气很小,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你别走…江亦奇…”


    “我不走,好好。”


    江亦奇收回腿坐下,把江好面对面抱到大腿上,一只手握着冰袋,另一只手掀来被子裹在江好后背,紧紧抱着他。


    “不走,不走了。”


    江亦奇低头看着江好陷在他胸膛和被子中间的脸,低头吻上去,轻声重复:“不走。”


    “牙齿疼…”


    “嗯,我知道。”


    江好依旧闭着眼,从身后抓起江亦奇手指放到嘴边,蹭了蹭他:“揉一下,揉一下就不疼了…”


    “好。”


    江亦奇的右手覆在江好的左脸脸颊,大拇指在右下磨牙轻轻揉捏。


    手大,脸小,几乎盖住了整张脸。


    江好的右脸被冰袋冰得凉凉的,左脸湿漉漉,沾满泪水,看得江亦奇心脏阵阵发麻,收紧左臂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他的额头。


    怀抱的姿势很熟悉,身体微微摇晃,就像江好从前生病那样,抱在怀里哄着他。


    杨于竹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此时,江亦奇想的依旧是那四个字:一派胡言。


    或许好好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或许好好恢复记忆后依旧会讨厌他,江亦奇都不在乎。他只知道,现在好好很疼。


    “马上我们就去看牙医。”


    或许是听到了最末两字,江好挣扎了下,埋在怀里的脑袋摇了摇。


    “江亦奇,你再揉一下…”


    “嗯,在揉,那我用力一点,好吗?”


    江好点点头,很快又不满地摇头:“里面疼,里面…”


    “好好,我知道。”


    “我要你揉里面…不是外面…”


    江亦奇知道江好指的什么,就像小时候那样。


    披上睡袍,把江好放到未开灯的浴室水台上,洗手,食指探入湿润、温暖的口腔,一下下、轻柔又用力地揉着那颗牙齿。


    肩膀上的脑袋沉了沉,江好眉心没再皱得那么厉害,眯着眼,微微张嘴,靠在他的怀里。


    江亦奇心跳得有几分失控。


    好在够暗,看不清镜子里狼狈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食指被轻轻咬住。江亦奇拿出来,打开热水给江好擦了擦脸。


    正当他打算再度抱起江好时,肩膀被轻轻捏了捏。


    “怎么了?”


    江好睁开眼,用琥珀色双眼清醒又迷离地看着他,湿润的嘴唇微张,凑过来。


    “舔一下。”


    挨得近,留给江亦奇做出反应的时间只有不到一秒。


    不用一秒。


    江亦奇偏头吻下。


    很乖,在江亦奇探入那刻就收了回去,偶尔会来捣乱,像是不开心江亦奇只喜欢那颗牙齿,会勾着它轻轻吸吮。


    江亦奇抱着他下楼,坐进车里。


    “好好。”


    江好躺在江亦奇怀里,懒懒地“嗯”了声。


    “我刚刚发现,止疼药已经吃了很多。”


    “嗯,因为很疼。”


    江亦奇蹙眉,低头问:“为什么不告诉我?疼了几天?怎么不去医院?”


    “你走的那天就很疼…我只想你陪我,可是你都好忙…中午和你吃饭都不可以,晚上你也不在…这么多天才回来…我都很想你,你一点都不想我。”


    “对不起。”


    江亦奇紧紧抱住他,


    “对不起好好,不会再有下次了。”


    江亦奇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吻,歉意与愧疚几乎就要将他淹没。


    “好好,哪里疼、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忍知不知道?”


    江好靠在他的胸膛不说话。


    “好好?”


    “你先亲一下我,我再答应你。”


    双眸澄澈、天真又带着点势在必得的笑意。


    江亦奇受不住来吻他。


    “答应我。”


    “嗯,我答应你。”


    做完检查和X光片,江好坐上治疗椅,江亦奇的手被再度拉住。


    “我不会走。”江亦奇握住江好紧张的手指,“就在旁边。”


    “我知道。”江好笑了笑,“我是让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江好看了眼周围的医护,神神秘秘地对江亦奇勾了勾手指。


    江亦奇笑着靠过去。


    “江亦奇,你试着喜欢一下好好,好吗?”


    江亦奇微怔,呼吸屏住片刻,耳尖霎时滚烫起来,黑色眼眸被热气熏得在眼眶微微转动。


    “我,很喜欢好好。”


    “不是这个。”江好摇着头,乖乖在治疗椅上躺好,“不是像哥哥喜欢弟弟那样的喜欢——”


    “只是喜欢好好。”


    江亦奇愣在原地,直到被客气请到观察区,还没有回过神。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好好是什么意思?-


    “好好,你之前在医院说的是什么意思?”


    “呜呜呜呜呜……!”


    江好哭得正起劲儿,肿着半张脸,委屈巴巴地看过去,大舌头呆呆地“啊”了声。


    江亦奇偏过头,再转回来时,嘴角笑意已经隐去,摇摇头说没事。


    医生开了不同的止疼药。


    江好看着桌上的药片,想到早上江亦奇没给他吃药就是因为这几天他吃了太多,担心对胃不好和过量,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


    入夜,麻醉彻底失效,江好躺在江亦奇怀里低声抽噎。


    没忍住,他起来上厕所还是吃了颗缓释片。


    江亦奇看着江好抽抽搭搭的背影,将止疼颗粒冲进温水里,在江好回到床上后喂进了他口中。


    “薄荷味的?”


    “嗯,止疼药。”江亦奇拿起另一杯清水,“漱漱口。”


    江好疼得晕晕乎乎,重新躺好才想起什么。


    “我刚刚吃过缓释片了。”


    江亦奇愣住,连忙拿起两种药盒,走到卫生间开灯查看服用剂量。


    【……欣快感、烦躁不安、情绪波动、认知障碍;嗜睡、昏睡、呼吸抑制……】


    “老板,这两种药各吃一粒和一袋,不会造成依赖和严重损伤,请放心。明天我会根据好好少爷的疼痛程度,再给他调配剂量。”


    “嗯,那我在说明书上看到的这些副作用会出现吗?”


    “这些是在临床试验中的数据,因人而异。”


    江亦奇道谢后挂断电话。


    回到床上,见江好已经睡着才放下心。


    ……


    半夜。


    江亦奇动了动手指,摸到的不是江好的肩膀,而是盘在床榻上的膝盖。


    “好好?”


    江好坐在那里,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怎么醒了?”江亦奇将他抱在怀里,“牙疼?还是胃不舒服?”


    江好身形清瘦,个子高,但骨架小,又没什么肉,薄薄一片。睡衣凉凉的,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


    “好好,你别不说话,我很担心。”


    “江亦奇。”


    “嗯?”


    “江氏对你很重要吗?如果,我让你放弃一切,跟我去国外,你会同意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江亦奇扯过被褥,把江好裹在怀里,


    “为了好好,我可以放弃所有。但我舍不得你吃苦,再给我一年的时间,等我把集团事务安排好,你去哪儿我都陪你。”


    靠在肩上的脑袋慢慢摇了摇。


    “不是这样的,”江好昂头看他,“什么都不要,跟我走。”


    江亦奇失笑:“什么都不要?大房子和钻石也不要了?”


    “不要了,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江好坐直身,认真地看着江亦奇:“跟我走吧,我很有钱的。”


    江亦奇拢紧江好身上的被子,“你想去哪儿,回法国吗?”


    “不能回法国,老爸说了,他们会找到我的。”


    握在被子上的手顿住,江亦奇的脸瞬间煞白:“好好,你说什么?”


    江好打了个哈欠,像是药片的又一个副作用起效,懒懒地躺进江亦奇僵硬的怀抱,说:


    “江亦奇,我有很多钱,老爸留了我很多钱。但他不让我告诉你,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说我太笨了,留在淮城他们一定也会杀了我,要我自己走。可是我好舍不得你…江亦奇,我们私奔吧。”


    第30章 背德 什么是背德?我就是喜欢江亦奇。……


    清晨, 江好被隐隐作痛的牙齿唤醒,呜呜咽咽地醒来。


    身旁枕头空着,被窝已没有了温度。


    江亦奇总是起很早去上班的。


    不在很正常。


    江好捂着脸, 慢吞吞爬起来, 撞进江亦奇双眼里, 愣了几秒才回过神, 肿着嘴巴讲话。


    “怎么坐那么远?”


    江好打了个哈欠, 冲着坐在卧室角落椅子上的江亦奇伸出手,


    “抱我再睡会儿嘛。”


    江亦奇沉沉黑眸盯着他, 一动不动。


    “手酸了”江好嘟囔道。


    瞌睡虫来袭,江好重新跌回床上,动作太大扯到牙齿, 又呜呜叫了两声。


    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江亦奇轻轻捧起他的脸, 大拇指在脸颊摩挲。


    有点痒。牙齿好像也不疼了。


    “好好?”


    江好懒懒“嗯”了声, 眼睛都没睁。


    “还记得昨晚你说了什么吗?”江亦奇指尖摩挲的动作停下。


    江好被问得一蒙:“说了什么?”


    江亦奇盯着他。


    良久, 吐出口气,揉了把江好睡得凌乱的长发:“没事。想再睡会儿, 还是下楼吃东西?”


    “今天你都在家陪我么?”江好眨眼问。


    江亦奇点头。


    “嘿嘿,那就先陪我睡会儿。”江好掀开被子, 拍拍床铺,“快来!”


    江亦奇笑着脱掉黑色西装外套。


    江好抓着江亦奇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掰着手指玩了半天。


    好像不困。


    他抬起眼, 江亦奇同样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江亦奇?”江好问,“你在想什么?”


    江亦奇偏头蹭了蹭他的脑袋:“好好, 下午我们去医院做个复查。”


    “复查?昨天才做的根管诶。”


    “脑部CT,车祸后每个月都要去,记得吗?”


    江好点点头,侧过身,蜷缩在江亦奇怀里。脸埋进透着体温味的胸膛,伸出手指,挠了挠江亦奇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又软又轻:“江亦奇,你别担心,我只有牙齿疼,脑袋没有痛哦。”


    头顶传来声轻笑:“嗯,睡吧。”


    迷迷糊糊间,额头贴上一道柔软触感。


    江氏集团私立医院。


    江亦奇拿着江好的检查报告,细细翻阅。


    “江总,脑部CT和其他检查都没有问题。至于记忆有没有恢复,这一点我们不敢保证。”


    江亦奇手指顿住,轻撩眼皮,冷冷扫去一眼。


    院长立刻站出来:“根据江总您的描述,可能这更多涉及到心理方面的问题,可以让好好少爷和心理医生沟通。”


    “我为什么要来看心理医生?”


    “前几天睡觉磨牙。”江亦奇牵着他下车,“你只有紧张焦虑的时候才会磨牙。”


    江好嗔怒地瞪来一眼:“还不是你不在家陪我!”


    江亦奇垂眼道歉,把江好交给杨于竹。


    “等等!”


    江好抓住门框,眨着那双漂亮眼睛,昂头看着江亦奇,抿着的嘴唇动了动,垫垫脚尖,期待着什么。


    江亦奇笑了笑,握住他的后脑勺,轻轻吻向他的额头。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目睹一切的杨于竹默默摘下眼镜:“”


    江亦奇站在庭院角落,见到江好抱着抱枕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放下心,去到后门见吴锋。


    “查到了?”


    江亦奇接过厚厚一沓文件,指尖翻阅。


    吴锋:“江先生所有的现金都买了一样东西。”


    江亦奇顿住手,黄金交易记录密密麻麻。


    “黄金?”江亦奇蹙眉,“买了多少?”


    吴锋未答。


    江亦奇翻到最后一页,睫毛倏忽一颤,眼底涌起讶色,抬头看向吴锋。


    “你确定?”


    “是。这个数字足够让乔家不惜一切手段得到。”吴锋神情一顿,“但没查出来在哪儿。”


    江亦奇的胸膛重重起伏,抬手轻靠在唇边,垂眸思索片刻:“只要查出来是什么就行,至少我们不再那么被动。”


    吴锋点头:“我会继续往下查。”


    “嗯,还有一件事。”


    “明白,关于江先生的死因。”


    昨晚,江好记忆短暂恢复时说的话里——


    「他们一定也会杀了我」


    乔临渊曾对好好出手,那么另一次,只能是江飞英的死因。


    “尽快查清。”


    “是,这段时间我会再让安保部门提高警惕,不会再让他们有下手的机会。”


    江亦奇抬手拍在吴锋的肩头:“谢谢。”


    “我这条命都是您和好好少爷救的,这些微不足道。”


    五年前,江亦奇陪着江好在缅甸赌石玩儿。


    江好听见草丛有动静,还以为是小动物,拨开一看,浑身是血的吴锋吓得江好边哭,边脱外套按住他腹部的枪伤。


    三年前,江好险些被失控的货车撞到,吴锋冲出救下他。江好脸盲,那时候又小,江亦奇一眼认出了他。


    就此,吴锋成了江亦奇的「私人顾问」


    咨询结束,江亦奇把江好送上车,折返去找杨于竹。


    “我有一个坏消息和”杨于竹给江亦奇倒了杯水。


    “坏消息。”江亦奇说。


    杨于竹坐下,双腿交叠在一起,平静道:“关于恢复记忆这件事情没有头绪,今天是我和江好第一次会面,也不适合做深度咨询。”


    “没事,他现在很开心,不记得也没关系。”


    江亦奇已经知道幕后黑手和他们的目的,他能保护江好,这就够了。


    “好消息呢?”江亦奇问。


    杨于竹耸了耸肩:“并没有好消息。”


    江亦奇蹙起眉。


    “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江亦奇深吸口气:“说。”


    “江好需要进一步的心理咨询。”


    “为什么?”


    “江好有所有可能出现在被过度保护的优渥家庭出生孩子的心理特征,需要介入和干预。”


    江亦奇双眼微眯:“什么意思?”


    “他的心理社会发展停滞,在青少年时期本该是建立自我同一性,去探索「我是谁?」「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因为过度保护和缺乏挑战,他心理社会性延迟,对于成人角色不适应。彼特潘综合征。”


    江亦奇:“他只有十九岁,成人角色对他言之尚早,况且,他也不用肩负什么责任,他的一生我都会负责。”


    杨于竹笑了笑,继续道:


    “如上所述,他拒绝承担责任的同时也无法建立成熟的亲密关系。这一点也是你可以接受的吗?可能到最后,你穷极一生都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看待你?是把你当作儿时依恋对象,还是一个真正的恋人。”


    江亦奇沉默不语。


    “所以,江先生我希望你能够为江好安排出时间,让我们的心理咨询可以继续下去。”-


    湖畔金柳,迟来的夜风吹拂而过,簌簌声响如细雨。


    “再给我一点!”


    江好朝后伸手,江亦奇把玉米粒放在他的掌心,好让他可以一颗颗投喂进天鹅嘴里。


    “好了好了,吃很多了你们,不吃了。”


    江好坐回长椅上,看向江亦奇手里一口未动的三明治。


    “江亦奇,你不饿吗?”江好低下头,小声埋怨,“我还想吃呢。”


    这段时间,他只能吃流食,嘴稍微张开就疼。


    “嗯。”江亦奇将三明治放回野餐盒,“等到圣诞假,牙齿不疼了,带你出去多玩一段时间。想去圣莫里茨滑雪,还是去特罗姆瑟看极光?”


    江好折着小票玩,点头又摇头:“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说完,一只手臂从身后揽住他,江亦奇埋头吻向他被风吹得微凉的发丝。


    “好好。”


    “嗯?”


    “今天和杨医生聊得开心吗?”


    “还不错哦,怎么了吗?”


    江好靠在江亦奇的肩上,在听见他说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后,坐直身,不解地歪头看着江亦奇:“为什么?”


    “关于车祸。”江亦奇眼神微动,“前几天晚上你做噩梦了。”


    江好不疑有他,点点头:“嗯,如果江亦奇认为我需要,那我就去。”


    “你自己的想法呢?”


    “没有啊,无所谓,去就去呗。”


    江好终于折好了一只小青蛙,把它放在江亦奇的肩上,指尖一按,松开,青蛙跳到江亦奇脸上。


    江亦奇微微挑眉,江好笑着扑进他怀里。


    落日熔金,两人依偎的背影周身被镀上一层金光。


    风动,


    心也在动。


    江亦奇手机的震动打断此刻的宁静。


    “怎么了?”江好昂头问着挂完电话,坐回来的江亦奇。


    “乔燃生日,上个月就给我们发了请帖,我没回复。”江亦奇收起手机,“问我们要不要去。”


    “去呗。”


    江好耸肩道:“就他见不得我们好,现在我们很好,就要气他!”


    江亦奇笑了笑:“嗯,那我们就去。”


    正好,他也有事想要问问他的好舅舅。


    乔家别墅,宾客如云。


    一年前来参加过宴会的人都在,都想看看如今江好重回江家,又有什么乐子可以看。


    可惜,没什么惊喜的。


    江好从豪车步下后,就一直被江亦奇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好好,我去和舅舅谈点事,嘉韵会跟着你。”


    江好看了眼身后的关嘉韵和两名保镖,笑道:“你确定只有嘉韵姐吗?”


    “你不在我身边,总是会担心。等我回来。”江亦奇亲了下他的额头。


    别墅三楼书房,江亦奇推开门时,乔临渊正坐站在窗旁,看着手中的相框。


    “亦奇,坐。”乔临渊将相框放下,“还以为乔燃那孩子惹了好好不开心,你们今天不会来。”


    江亦奇解开西装纽扣,坐下,未答,视线落在乔临渊刚放下的相框。


    “你很想她,是吗?”江亦奇问。


    乔临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乔若婵的照片。鹅蛋脸,柳叶眉,青色旗袍,鬓边插着白玉兰发簪,素雅得像朵落入凡尘的云。


    他轻笑道:“当然,你母亲是位伟大的女性,之于我是没人可以取代的姐姐。”


    江亦奇垂了垂眼,开口道:“所以,舅舅你讨厌我父亲吗?”


    乔临渊端起威士忌酒杯的手顿住,食指在杯身轻轻敲击几下,耸肩道:“亦奇,舅舅小时候教过你,不要带着答案去提问。”


    “我以为你们是朋友。”江亦奇说,“父亲房间里,有很多你们的照片。”


    书房安静几秒。


    乔临渊饮下大口酒,轻叹道:“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大方慷慨,有他的聚会和派对从来不会无聊,所有人遇到急事,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也是他。”


    江亦奇身体向后靠去,左臂搭在扶手上,抬了抬指尖。


    洗耳恭听乔临渊接下来的转折。


    “但是,他不是一个很好的丈夫、父亲和姐夫。你知道,他和你母亲是怎么认识的吗?孤儿院。”


    乔临渊轻笑一声,


    “你母亲经常去孤儿院,就像我,也是她从孤儿院带回来的。而飞英呢,他那次去孤儿院,只是因为在国外醉驾撞毁公共设施被抓,又被媒体大肆报道,没办法为了,挽回江氏的名声才去。他对你母亲一见钟情。那时乔家濒临破产,我才刚刚大学毕业。你母亲没有选择,只能嫁给他。”


    乔临渊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


    “我把江飞英当作大哥,他却害死了我的姐姐。”


    江亦奇继续保持沉默,面色如常,直到乔临渊问他:


    “如果是好好——”


    江亦奇眉心微动,手指慢慢蜷起。


    乔临渊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撩开窗帘,俯瞰庭院,


    “现在就有一个你最瞧不起的二世祖、纨绔子弟,对他一见钟情,不折手段只为得到他。你会怎么做?”


    乔临渊回头。


    两双沉沉黑眸撞在一起。


    仿佛这并不是一个假设,而是真实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


    下一秒,江亦奇猛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拉出刺耳声响。


    他大步转身离开,拉开书房门,冲向庭院。


    威胁?竟然敢用好好威胁他?!


    江亦奇顾不得多思考一分,只能亲眼见到江好,他的心才能放回胸膛。


    “好好呢?”


    “喵~”


    江好找到只小三花,正坐在长椅上逗它。一个保镖站在他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另一个蹲在身侧端着水煮鸡胸肉。


    江好把鸡胸肉掰成条,吹了吹,喂到小猫嘴里:“叫哥哥。”


    小猫直起身子:“喵~”


    江好笑得弯起眼睛,余光瞥见停在拐角的人,坐起身:“江亦奇!”


    江亦奇朝他走来,江好挪了挪,勾着他的手指让他坐下,说:“这个妹妹也好漂亮,如果没有主人,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江好继续给小猫喂肉,愣了愣,看向久久不答的人。


    “江亦奇?”


    江亦奇像是才回过神,伸出手抱住他,低低道:“嗯,只要好好想,都可以。”


    江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亦奇抱他手臂微微颤抖。


    他的半张脸都被江亦奇宽阔的肩膀挡住,露在外面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很快点头:“好,我知道了。江亦奇,我没有乱跑的——”


    “不用担心我哦。”


    江亦奇终于笑了出来。


    “小猫有主人的,脖子上还有铭牌。走吧,回家。”


    “嗯。”


    江亦奇搂着江好,从自动让出道路的人群中走过。抬起头,乔临渊站在窗边,笑着对他举起威士忌酒杯。


    江亦奇满脸阴翳,搂紧怀里的人。


    深夜,江好吃完止疼药睡下,江亦奇坐在床边看着他,无力地抹了把脸。


    今天没事,不代表以后不会出事。


    他起身走出卧室,轻掩房门,回到书房继续工作。


    经此一事,江亦奇仿佛又回到了他刚回国接手家业的日子——


    除了陪江好,所有的时间都在工作、开会,一副天亮就要把乔临渊赶出江氏的气势。


    工作强度饶是关嘉韵也有些吃不消。


    总裁办公室,赵修拿着文件推门进入。


    江亦奇正从衣帽架上取下西装,抬手看了眼时间:“我给你五分钟。”


    “Come on, 我知道你要去接好好,所以我只占用你一分钟。”


    赵修放下文件,


    “那笔合法所得的黄金,且并未侵害债权人和继承人权利,是在意识清醒下的合法赠予。除了你,没人可以通过合法手段让好好交出来。”


    江亦奇点头,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等等!”


    “一分钟已经到了。”


    赵修从身后掏出一瓶酒,微笑道:“刚刚是工作上的一分钟,现在是你四年前欠我的那顿酒。”


    江亦奇蹙眉:“改天,好好心理咨询要结束了。”


    “你最近太紧绷了,整个公司的人都被你折磨得死去活来,就像是在高温露天工厂超负荷运转的机器,你要是崩掉了,好好才真的需要心理咨询。”


    江亦奇深吸口气。


    赵修继续加码:“我已经让吴锋亲自去接他,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酒过三巡,赵修抬腿将脚搭在茶几上,江亦奇也并未多说什么。


    “或许那个杨于竹某些方面说得没错,好好或许的确喜欢被照顾,但我不认为他在逃避成年人的责任。”


    赵修摇着红酒杯,


    “他一直很负责,当时在医院,后来回家,都在想办法弥补你。他有责任心,也有应对挫折的能力。你不能因为那个医生说两句话,就怪罪自己。”


    江亦奇昂头喝酒。


    “对,我知道,你怪的是你自己,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所以,我才要告诉你,你做得很好,别对自己太苛刻。”


    赵修笑了笑,


    “好好除了太过浪漫主义,和从前嘴毒了点,还有缺点吗?知足吧!”


    江亦奇跟着笑起来,不一会儿,嘴角慢慢压下,开口道:“我现在不担心好好是如何看待我,因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接受。”


    哪怕,上当一次又一次。


    只要他在我身边。


    “我担心的是乔临渊。”江亦奇低下头,“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了我和好好的关系。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让好好暴露在更加危险的环境里。”


    赵修坐起身,严肃道:“你不会是又想把好好送走吧?!”


    江亦奇摇头:“我不会再离开他。”


    赵修坐回去,“啧”了声:


    “不过,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之前一直劝你把真相告诉好好,但现在看来,如果你们俩真的在一起了,这简直就是亲手往乔临渊手上递刀子。


    “乔临渊不仅对好好手里下落不明的黄金感兴趣,更对江氏虎视眈眈,如果他将这件事曝光,我都不敢想这件事情该怎么收场。”


    “Touche.”江亦奇提杯。


    电话响起,江亦奇看了眼,没有避着赵修,接了起来。


    “杨医生。”


    “没有。”


    “嗯,我知道。”


    “我想这件事不会成为我们的困扰。”


    “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好好的照顾,之后我们不会再需要预约,再见。”


    挂掉电话。


    不等赵修问,江亦奇主动开口:“她说好好社会规范和道德观念内化不足。”


    “这是什么意思?”


    江亦奇笑而不答。


    另一边,杨于竹挂断电话,站在窗边震惊不已。


    今天和江好的咨询,终于聊到更深层次的「爱」,不是之前江好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给她分享手机相册里小猫小狗小兔子的「爱」,而是真正的爱——


    江好:“我就是喜欢江亦奇。”


    江好:“不是像对哥哥的喜欢,我想牵他的手,想要抱他,还想亲他。”


    江好:“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江亦奇那么好,我也那么好,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江好:“外界的看法?我不在乎啊,我跟江亦奇在一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背德?什么是背德?这都不重要,只有江亦奇也喜欢我才是最重要的。”


    ——杨于竹宁愿继续看小猫小狗小兔子照片。


    如果说,江好是被宠坏的孩子,那电话那头的江亦奇就是明知故犯。


    “江先生,我和江好的咨询结束了,我需要向你确认一下,这段时间有没有按照我们之前拟定的分居?”


    “江先生,你知道这样会给江好释放多少错误的信号吗?”


    “好,今天我和江好聊过了,我很惊讶他的社会规范和道德观念内化不足,他对于和你在一起需要背负的社会道德谴责毫不在乎。你作为兄长应该继续引导他,就像这半个月来他他送来做心理咨询和引导。”


    杨于竹却只得到江亦奇满不在乎的回答,摇摇头,转身,脸色煞白的江好站在门边。


    “手机忘拿了。”江好说。


    江好木楞又僵硬地拿起手机,走出门。


    几秒后,他再度折返,手指紧攥到指尖泛白,微微颤抖,问:“所以,江亦奇知道我喜欢他,却认为这是一件需要被纠正的事,才让我来看心理医生,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