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来了 商陆,你怎么哭了?


    (六十一)


    沈康年与陈朔反应许久, 两人很快激动起来。


    陈朔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声问,“商陆, 你、你真的这么想?”


    直到看到李商陆点头,她才确信李商陆真的愿意嫁给沈长异。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语气有些颤抖,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


    本以为再没可能的事,竟然出现了转机。


    李寒烨与江芙却有些迟疑,目光落在李商陆身上。


    “商陆, 你真的喜欢长异?”


    作为父母,他们绝不会让李商陆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哪怕余生永远待在家里也可以,倘若嫁给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都要看那张讨厌的脸,对于商陆这样的性子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她爱憎分明, 受不得委屈。


    见他们问个没完, 李商陆轻吸了口气,认认真真又重复一遍,“爹娘,我心甘情愿嫁给他, 难道你们不喜欢沈长异?”


    李寒烨有些憋闷, 倒也不是不喜欢沈长异, 只是他都做好准备养一辈子李商陆,从没想过商陆真要嫁人的那天。


    当初怎么芙儿就喝醉了酒把婚约给定下了呢……他幽怨地瞥了眼江芙。


    江芙却展露笑意,温声道, “长异是好孩子,爹娘也一直将他视若己出,只要你喜欢, 我们没有意见。”


    她只希望她的商陆能平安,幸福。


    沈家夫妻对视一眼,两人皆有些紧张起来。


    沈康年轻咳了声,“那要不要……把日子定下?”


    李寒烨瞪他一眼,“你急什么?”


    “我就是问问……”沈康年讪讪地笑了下,“反正李兄就住在对面,两步就能到,想见商陆就敲个门的事。”


    他早就想让商陆住进沈家,他和陈朔两个人有些嘴笨不会说话,生下个儿子更是闷葫芦一个。因为幼时那怪病,长异每日心情低落,他们也几乎再没笑过。只有每次商陆来串门时,家里才会格外热闹,他们的话也比平时说得多。


    那时他们便想,如果长异有福气,能把商陆娶回家该有多好。


    “什么叫两步就能到,本来我天天都能见。”李寒烨有些急了,“让长异赘进来吧,我养他,反正你走两步也能看见他。”


    沈康年小声道,“李兄这么说,干脆把我跟阿朔也赘进李家吧。”


    “阿朔可以来,至于你,谁稀罕要你啊,你自己住对面。”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江芙和陈朔却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原来,她本可以如此幸福。


    李商陆怔忪地望着他们,缓慢收回视线。


    吃过晚饭,沈康年和陈朔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李商陆立在门外,看着他们将门关紧。


    “商陆,在想什么?”李寒烨垂眸望向她,有些不舍地抚过她的发顶,“别担心,爹娘永远会在你身边。”


    骗人。


    李商陆没有出声,只看着夕阳斜下,落日余晖将天色染红,很快,天就会黑下来。


    “爹。”她轻轻唤了声。


    “怎么了?”李寒烨俯身下来,“商陆有话跟爹说?”


    李商陆张了张口,半晌,只平静地道,“你回去吧,我想在这等沈长异回来。”


    闻言,李寒烨瞥她一眼,“爹问你一句,你当真喜欢他啊?”


    虽然今天在沈康年他们面前,商陆重复了很多次愿意嫁给长异,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分明之前商陆根本没有在意过长异,怎么一天之内就突然转了性呢?


    “喜欢。”


    李商陆声音很轻,“而且,以后我会跟他生孩子,龙凤胎,哥哥叫李晏和,妹妹叫沈姝宁。”


    李寒烨:“?”


    他额头冒了些汗,斟酌道,“虽说不是养不起,但是你想得也有点太远了吧?”


    生两个未免也太恐怖。


    当年芙儿生商陆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个都如此遭罪,两个想都不用想该有多疼。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李商陆起身把李寒烨推进门内,淡声道,“爹你别管了,一会沈长异回来我还要同他说些话,你在这实在碍事。”


    话音落下,李寒烨如遭雷劈般被她塞进了家门。


    “怎么了,为何商陆没跟你回来?”江芙上下打量他,却被李寒烨委屈地抱住。


    “芙儿,商陆嫌我碍事了。”


    还没嫁人呢,怎么就嫌他碍事了?想哭。


    江芙被他逗笑,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行啦,商陆说着玩呢,你还真信啊。”


    商陆最喜欢爹娘了,虽然她从来不说,但小时候每次李寒烨出门卖药,她嘴上说不送他,却还是趴在墙头偷看,直到李寒烨的马车走远才哭出声。


    江芙生病时,商陆会悄悄帮忙算账,她年岁小不知道账本怎么算,只知道江芙每天都在纸上写字,便学着乱写乱画,江芙翻开账本才看到小丫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希望娘早点好起来。


    商陆自小就不是常人眼中的乖孩子,她心思细腻却不擅表达,因为要面子所以喜欢正话反说,做任何事都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可他们并不想矫正她的性子。


    商陆就是商陆,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伤天害理,小姑娘任性一点又何妨?


    他们愿用一生去守护她的任性,只要爹娘还活在世上一天,绝不会让商陆见识这世界黑暗的那一面。


    而且,他们相信,长异也会如此。


    李寒烨抿了抿唇,低声嘟哝道,“还是要怪芙儿你当初乱喝酒,不订婚约哪有这么多事。”


    闻言,江芙凉飕飕地看向他,在他胳膊狠掐一把,“我那日的确说了两家结契,可我的意思是让商陆和长异结为契兄妹,谁知沈康年以为我说结为婚契,我喝醉了,可你当时怎么也不反驳?”


    李寒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当时我也喝了不少……我想着长异也挺好的,至少那孩子老实,不敢欺负商陆嘛。”


    “那就闭嘴,再提此事掐死你。”


    “……遵旨。”


    *


    夜风吹动发梢,距离千墟来的时刻愈发近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


    簪子插进颈间时,痛到她整个人都麻了一瞬。


    她怎么可能不怕死呢,就算是沈长异和千墟也会怕死,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刻进骨髓与生俱来。


    李商陆静默地坐了很久,她一直在想,沈长异从前坐在这里时都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新练的剑招,或许是在想见到她后如何讨好。


    如此琢磨着,心头的恐惧慢慢减轻不少。


    她会撑到沈长异从仙山回来。


    一切都会改变的。


    她会从幻境离开,让小黄脱离控制,和沈长异一起飞升,带着孩子们到天界过更无忧无虑的日子。


    长街倏然起风,门前的灯笼被吹动摇摆,光晕晃动。


    李商陆心头微动,若有所感地抬眸望去。


    一道玄衣身影立在她面前,脸上覆着一张纯白的面具,阴森而诡异。


    终于来了。


    “找昼玄么?”她缓缓起身,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诉说今晚吃了什么饭。


    千墟身形微顿,只字未言,面具里那双眼漠然地望向她。


    李商陆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强行用指尖掐进掌心,几乎掐出了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去拜访渡蘅上君,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落下,千墟淡笑了声。


    “他早知我会来,让你在这里等?”


    李商陆冷冷道,“他不知道你会来,我知道。”


    千墟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遍,不过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法力,没有天资,甚至瘦弱不堪,杀死她便如碾碎路边一棵野草。


    “你来找他,不就是为了杀他?”李商陆毫不躲闪地直视他的双眼,“昼玄很快就会回来,只需再等半个时辰。”


    千墟眼眸微眯,忽然伸出手攥住了她的颈子。


    尽管看着她一点点失去呼吸濒临窒息,千墟仍觉心中不快,“你不应该跟我解释清楚,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李商陆张了张口,千墟松开手,任她摔在地上。


    “我是来帮你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将我杀了,反正这里所有人你都能轻易杀掉,但是你杀不掉昼玄,而且……”她勾起唇角,充满嘲意地笑了笑,“昼玄迟早会杀了你。”


    听到她的话,千墟身上魔气更盛,眼底一片冷然戾色。这个女人竟然连他命中注定会被昼玄除掉的事也知道。


    她说得对,这里所有人他都可以轻易杀掉,可昼玄始终是不同的异类。


    良久,千墟俯下身来,掐住她的脸,缓声问,“你有什么资格帮我?”


    “我是昼玄的情劫。”


    李商陆死死盯着他,“他这一世有道情劫,昼玄注定会被他的妻子杀死,就像你注定会被昼玄所杀一样。所以,现在我可有资格帮你了?”


    千墟并不能知晓昼玄的命格,因为渡蘅对昼玄下了咒法隐藏,可他能够掐算出李商陆的命格。


    半晌,他仔细掐算,忽然露出笑意。


    果然,这女人的确会杀掉她的夫君,她的夫君命格极贵重,是天人之相,正好也能与昼玄对应。


    “你很聪明,”千墟凝着她,淡淡笑着,“可惜,我很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微睁了睁眼,“什么意思?”


    千墟缓慢张开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特意守在这里等我,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昼玄回来么?”


    李商陆呼吸一滞,听到他继续说,“你一直在发抖呢,心跳得也很快。让我猜猜,方才哪句是谎话?”


    “譬如……你是来帮我的?”


    无法掩饰的心脏声响,伴随着千墟愈发了然的视线,剧烈跳动起来。


    不要跳。


    李商陆面色渐渐煞白,唇瓣失色。


    求你了,不要跳。


    千墟意味深长地抚上她的颈子,声音极轻。


    “哦……”


    “原来,是在骗我。”


    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


    在寂静安详的夜里,很快被风声盖去。


    *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做不到?


    “商陆,你怎么了,脸上怎的起了这么多疹子?”


    李商陆第三次醒来,她绝望地立在原地,双腿瘫软,仰起沾满泪水的脸看向面露担忧的李寒烨。


    爹,商陆做不到。


    这不见天日的幻境,将她永远困在其中。


    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去劝说千墟,千墟仍会杀死她,或者杀死她的家人。


    他多疑、冷血,残忍无情,凡人的性命于他而言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尘埃。


    到底要怎么做,做什么都没用!


    李商陆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不敢再看李寒烨的双眼,只想逃走,逃到哪里都好,不愿再眼睁睁看着任何人死去,尽管她清楚幻境中的一切即将再度轮回。


    让她逃吧,只逃这一次,她真的受不了了。


    李商陆崩溃地冲出去,推开院门,不管不顾地想要逃离这场噩梦,下一刻,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道沾有竹香的怀抱,对方下意识用手将她揽住。


    衣襟带着早雾的清凉,鼻尖嗅到熟悉的气息,身形骤忽僵硬,她抬起沾满泪痕的脸。


    青年一身朴旧清瘦的月白长衫,肩头背着出门用的包袱。天边朝阳初升,微光洒在他的肩头,温暖而明亮。


    李商陆呼吸停了,连泪都忘记流。


    沈长异怔怔地望着她,指尖想帮她擦去眼泪,又强忍着收回。


    “商陆?”


    声音担忧而急切。


    “你怎么哭了?”——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会晚。


    今天忙了点事更晚了不好意思。


    第62章 他在 “沈长异,你必须帮我报仇。”……


    (六十二)


    熟稔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紧绷的神经一瞬松懈下来,李商陆恍惚地伸出手, 捧住他的脸。


    薄凉的指在他脸上胡乱地揉捏,像是想要确认眼前人的确真实存在。


    对方愕然地望着她,任由李商陆蹂躏自己的脸,只在被扯痛皮肤时轻轻吸了口气。


    沈长异。


    是沈长异没错。


    这是他没离开芳草城之前的时刻,她没有因为跟爹解释耽搁时间,所以, 赶上了。


    李商陆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卸掉,眼前一黑,她无力地瘫坐在地。


    “商陆!”


    李寒烨仓惶地追出家门,正巧撞见李商陆倒下,连忙将她扶起来。


    “怎么回事,商陆病了?”沈康年也反应过来, 急忙道, “李兄快背着她去看大夫,城东有家医馆大夫会治疹子!”


    沈长异本想去帮把手,可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之间并非可以亲近的关系, 手伸到半空, 又蜷起指。


    被李寒烨背在背上朝医馆跑去, 李商陆渐渐回过神,余光看到沈长异转过身去,似是还要离开这里, 她瞳孔微缩,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


    “沈长异, 过来!”


    清晨的长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这道声音显得无比清晰。


    沈长异身形一滞,回头望向她,那双哭红的眼带着些许怒气,仿佛他再敢往反方向多走半步,李商陆就会打死他。


    他只是想捡刚才被商陆撞掉的钱袋,那里面装了好多钱,本来打算从仙山回来时给商陆买些礼物的……


    顿了顿,他决定不再管地上那只钱袋,快步跟上了他们。


    商陆的病更要紧,其他事情不重要。


    不多时,医馆内。


    大夫给李商陆开了几副药,又细细叮嘱几句让她静养之类的话。


    李商陆掩在衣袖里的指死死掐着掌心,努力维持着清醒,盯着沈长异。


    绝不能让这蠢货离开。


    听到大夫的话,李寒烨松了口气,俨然被她吓得不轻,眼睛都红了一圈,忍不住道,“你这傻丫头,生着病怎么还往外跑?”


    李商陆没吭声,哪怕喝药时,仍像盯着仇人一样凝视沈长异,像是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跑了。


    发觉她的视线,李寒烨和沈康年皆望向了沈长异,两人异口同声问。


    “长异,怎么回事?”


    沈长异眼眸微睁,被他们问得一懵,“嗯?”


    他应该知道么?


    商陆今天一直在看他,但是他有点不敢看商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早上他低头去捡钱袋的时候,商陆当时真的想打他一顿。


    现在又被商陆这样目不转睛盯着看,他莫名有些紧张。


    正当沈长异琢磨自己这段时间干过的,所有可能惹怒李商陆的事时,李商陆忽然开口,“爹,我没事,你别担心,也多谢世叔来送我……沈长异,你今天要去哪?”


    最后一句显然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商陆平常都没这么客套的,太反常了。


    李寒烨和沈康年同时眯起眼望向他,沈长异更加紧张起来。


    “我、我要去仙山拜访恩人。”


    闻言,李商陆缓和下语气,温柔似诱哄,“今日能不能不去,我生病了,你可以帮忙照顾我么?”


    她从没有用这样的态度跟沈长异说过话,沈长异却看起来没有多么高兴,反而眉宇稍沉。


    “你有爹还不够?”李寒烨纳闷地望向李商陆,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商陆,你跟长异怎么了?”


    李商陆摇了摇头,轻声道,“爹,过后我再告诉你,你放心,我没事。”


    说罢,她又转眸望向沈长异,“你可以留下么?”


    沈长异垂眸望向她,点了点头。


    “你跟我保证,今天绝不离开。”她仍不放心地道。


    听到这话,沈长异几乎不经思考便毫不犹豫开了口,“我跟你保证,今日无论如何绝不离开你身边。”


    拜访上君什么时候都可以,商陆生病了需要人陪,想必上君也会理解的。


    有了他的保证,李商陆终于彻底放心下来。


    沈长异的保证很有用,他从不对她食言。


    李商陆任由困倦疲惫袭来,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午后。


    她从床榻上起身,身边是正在看账本的江芙,柔和的天光将她的模样照得更加温婉,活生生的,没有死不瞑目的娘。


    李商陆又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她强忍下来,从软榻上起身。


    听到动静,江芙忙搁下账本,“醒这么早,可是饿了?”


    她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娘,现在几时了?”


    “申时三刻。”江芙帮她披上外衣,轻轻道,“你爹正帮你熬药呢,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李商陆神色微顿,心又悬了起来,“沈长异呢?”


    “长异啊……”


    江芙还没说完,房门倏然被叩响。


    声音很轻,好像只为了告诉她,他在。


    李商陆愣了愣,听到江芙压低声音,有些揶揄地道,“门口守着你呢,谁赶都赶不走。”


    她神色怔忪,穿上鞋袜,推开房门。


    沈长异立刻退到两步外的距离,有些局促地道,“商陆,你怎么样?”


    李商陆已经好很多,头不晕了,身体也不再发热,总感觉是某人用灵气帮她调养了一下身体。


    沉默片刻,李商陆轻声道,“我没事了,陪我待一会吧。”


    她几乎没对沈长异说过这样的话,从前恨不得永远见不到他才好。


    沈长异心头忽跳,耳尖渐渐染上些许绯色,“嗯。”


    午后的阳光很好,微风拂过树梢,光从叶隙漏进,洒下点点星斑。


    李商陆和沈长异坐在树下,安静地下棋。


    远处房檐下,沈康年陈朔和江芙挤在一起偷看。


    “到底聊什么呢,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清?”


    “上回见到他们一起下棋,好像还是十二三岁的时候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是啊,分明觉得他俩还像孩子似的,怎么突然就长大了……不过还是那么可爱。”


    沈长异自然察觉到他们灼灼视线,如芒在背般坐立不安,棋子都下歪了。


    李商陆却很平静地帮他将棋子挪正。


    他用余光悄悄看她,还是觉得商陆今天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商陆似乎开始有点需要他了,搁在以往,商陆绝不会说出让他陪伴这种话。


    沈康年说,商陆可能是生病了才变得脆弱,可沈长异觉得不对,商陆那副模样更像是受委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琢磨许久,手上棋子又放错了,沈长异瞬间僵滞,甚至已经预想到商陆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你玩不玩,不玩滚。”


    然而李商陆抬眸看向他,淡淡道,“重下吧。”


    沈长异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半晌,试探着捏起棋子,搁在了更歪的位置。


    李商陆:“……”


    她本来不疼的脑袋,开始有点疼了。


    “重下。”她耐着性子道。


    沈长异执起棋子,犹豫半晌,搁在了最角落。


    依旧是歪的。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脑海浮现沈长异跪在爹娘尸体前那一幕,她消了些气,低声道,“重下吧,这次放正些。”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仿若听到天方夜谭般睁大双眼,他这次很快拿起了棋子,放在了李商陆的棋筒里。


    半晌,面面相觑。


    李商陆直勾勾盯着他,“你眼瞎?”


    沈长异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李商陆道,“棋不会下了?放对位置很难么?故意的是吧?”


    她将那枚棋子捡出来,攥住沈长异的手腕,把棋子塞进他掌心,“来,我看看你这次下在哪,准备下房梁上?”


    沈长异盯着她看,眨了眨眼。


    李商陆忍无可忍道,“说话!”


    半晌,他捏着那枚棋子,起身,轻轻搁在了李商陆的头顶。


    李商陆沉默了。


    “你给我滚出来。”她将那棋子拿下来扔进棋筒,一把抓住沈长异的手腕,将他往院门外拽去。


    “哎?怎么突然吵架了?”


    “对啊,方才分明还在和睦相处呢。”


    “这才正常嘛,吓死我了,差点真叫他把商陆拐跑。”


    “?”


    偷看的三人同时抬头望向那道不和谐声音的主人,便见李寒烨端着磨了一半的药粉,轻咳了声。


    “我、我继续去熬药。”


    长街上,李商陆一路拽着人到无人角落里,猛地推到墙上。


    “刚刚什么意思?”她冷笑着扯住沈长异的衣襟,“故意气我,好玩么?”


    沈长异垂眸望着她,倏忽轻声道,“抱歉,我不该气你。”


    这蠢货果然是故意的。


    李商陆拳头捏紧,咬牙道,“你活腻了是吧?”


    沈长异微微俯下身,指尖轻触在她的眉头,蜻蜓点水般收回,“方才下棋,你一直在皱眉,好像心里在哭。”


    心弦骤颤。


    李商陆哑然望着他,一时失语。


    “你今日很奇怪。”沈长异忧心地望着她,声音很低,“商陆,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他感觉,商陆身上好像背了很沉很重的石头在走独木桥,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脚下的桥却又不容闪失。


    她在拼命地独自忍耐,忍耐痛苦、委屈、愤怒,或许还有其他随时能令她崩溃的一切。


    沈长异不知如何安慰她,他也不会安慰人。


    兴许商陆生气打他一顿,心情会好一些。


    他试探着低声询问,语气极尽温柔小心,“我想帮你分担,哪怕只有一点。你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么,如果不想说,你打我发泄也可以……”


    话音未落,李商陆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


    “你本就该跟我分担!”


    爹娘在眼前一次次死去,她什么都没能阻止,就连自己也被杀掉。千墟想要逼疯她,想要将她永远困在这座幻境,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快要撑不住了。


    她哽咽着将所有事说出来。


    直到将一切说清楚,李商陆心中堵着的那口气终于消散,石头终于不再只是压在她一人身上。


    她靠在他怀里,抹去眼泪,恨恨地道,


    “沈长异,你必须帮我报仇,给我杀了他,骨头都要踩断!我被他杀了两次,算你欠我的!”


    沈长异额头青筋暴起,面色黑沉如墨,他缓慢抱紧她颤抖的身体,眸底渐次染上浓郁的杀意。


    “嗯,我知道了。”


    第63章 好天气(三更) “你养了小狗?”……


    (六十三)


    沈长异在及冠之前从没杀过人, 他最多只杀过鸡鸭,修炼亦是为了摆脱那怪病, 好让自己不再是一个废物。


    可今日,他忽然明白练剑的意义。


    剑不是练来强身健体,也不是为了争个高低。


    他的剑是用来帮商陆报仇的。


    他从不怀疑商陆所说的话,商陆所做的每件事都有她的道理,即便欺骗,亦有苦衷。


    更何况, 商陆的痛苦,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


    他一定要杀掉那个人。


    两人回到家,面无表情地坐回棋盘前下棋。


    “这又是怎么了,方才是一个人不高兴,突然变成两个人不高兴。”


    “不知为何,我感觉他俩现在这副模样还挺融洽, 看起来像是关系变好了些。”


    “哼, 错觉吧。”


    三人啧了一声,齐齐望向李寒烨,“熬你的药去!”


    树荫下,李商陆举棋落定, 心情已经平复许多, 她不再感到彷徨无助, 孤立无援了。


    夫妻本就是如此,互相分担难题,你承担我一点, 我承担你一点。


    她不排斥这种感觉,这种和沈长异共同面对的感觉。


    “商陆,你方才说这里是魔修所创造的幻境。”


    沈长异执着白棋, 落在棋盘,低声道,“幻境是阵法一种,既然是阵法便有生门与死门,你先前走的应该都是死门。”


    李商陆哪懂这些,她上回跟沈长异进的只是个简单至极的初阶幻境,随随便便就出来了。


    “杀掉千墟不就是找到了生门?”


    闻言,沈长异摇了摇头,“倘若真如你所说,那魔头狡诈多疑,绝不会将生门如此轻易地让你猜到。”


    这话说的有道理,但是没什么屁用。


    李商陆瞥他一眼,淡声道,“那你说说看,生门在哪?”


    沈长异沉思片刻,轻声道,“生门一定是绝不会发生的事。”


    绝不会发生的事,那可太多了,又是一句屁话。


    她拄着下巴,身旁有人靠近,抬眸看去,便见江芙端着一盘糕点搁在她手边小凳上。


    “一天没吃东西,垫一垫。”


    李商陆用眼神示意沈长异不要乱说话,而后拿起糕点塞进嘴里。


    娘做的糕点还是那么好吃,可惜只能在幻境吃到。


    沈长异静静望着她,直到江芙离去。


    “在幻境外面的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么?”


    李商陆动作微顿,有些尝不出味道了,“嗯。”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欲言又止看了她许久,缓慢吐出一句,“你辛苦了。”


    独自一人来到幻境里,看着已经再无挽回的过去,一遍遍重现在眼前。


    如此阴险毒辣的幻境,即便是他也会痛苦万分。


    可商陆坚持走到了现在,最终也没有崩溃,真的很厉害。


    李商陆将糕点咽下,随手搁下棋子,故作漫不经心道,“其实也不是只剩我们两个。”


    “嗯?”


    她挪开视线,低声道,“还有小柿子和小橘子。”


    沈长异微微愣着,困惑道,“你养了小狗?”


    “……”


    李商陆恶狠狠瞪他一眼,又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她决定还是不告诉这蠢货了。


    可沈长异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他轻轻问,“什么时候养的?它们一直陪伴你?里面有没有我的?”


    听到最后一句,李商陆险些噎死,差点就又重来了。


    她磨了磨牙,耳尖却红着,“有,都是你的!”


    沈长异高兴起来,他有些期待地道,“那我呢?”


    李商陆困惑道,“你什么你?”


    沈长异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脸上顿然红透,他低垂下眼睫,低声解释,“那我……也一直陪伴你么?”


    话音落下,李商陆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脸,两人都莫名尴尬起来。


    “我说错话了。”沈长异率先打破沉默,轻声道,“商陆,对不起。”


    他总是先道歉的那个,即使他没有错。


    李商陆皱起眉,偏看不惯他这一点。


    烦人,非要人把话说明白不可,脑袋不会自己转转吗?


    “我跟你成亲了。”


    声音低若蚊蝇,听不真切。


    沈长异离得这么近,甚至还有修为在身,也硬是一个字没听清。


    他小心翼翼问,“你说什么?”


    李商陆咬了咬牙,“你这蠢货,忘了你跟我有婚约?你要不在我身边,难道我跟狗成亲了?”


    沈长异刹那愣住。


    他不蠢的,他只是连想也不敢想。


    心跳加速,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踩不到地。脑袋空白一片,眼里只剩下李商陆耳尖的红。


    “长异,商陆过来吃饭。”


    “长异?”


    “长异!”


    “这孩子怎么傻了。”


    李商陆走出老远才发现那蠢货还在那捏着棋子发呆,她折返回来,踢了他一脚。


    沈长异堪堪回神,跟在她身后去吃饭,好似整个魂都被她牵着走了。


    饭桌上,李商陆盯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木头样,开始怀疑这人究竟能不能打赢千墟。


    她就不应该什么都说,知道他没出息,没想到这么没出息。


    吃过饭后,李商陆身上的疹子也不再痒了,那大夫开的药很管用,她借口和沈长异散步消食,把人带出了家门。


    两对夫妻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除了李寒烨外都很高兴。


    坐在长街街头看着夜幕降临,李商陆心中仍有些不适。


    她竟然开始害怕夜晚,也害怕这片从小长大的土地。


    “商陆。”


    身旁传来声音,李商陆转过头去,见到沈长异抱着剑,沉沉盯着她看。


    “我想明白了。”


    李商陆心头微沉,以为他想明白生门是什么,“说。”


    沈长异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笃定地道,“小柿子和小橘子,不是狗。”


    “……”


    李商陆硬生生被气笑了,心头那微妙的不适与忐忑,莫名跟着烟消云散。


    好像这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夜,她又被沈长异这蠢货缠着到街上玩。


    她望着沈长异认真的神色,低声道,“那你说是什么?”


    “是你和我的……”沈长异的声音顿了顿,他面色涨红,还是羞赧地说了出口,“孩子。”


    李商陆嗤笑了声,靠近他些,淡淡道,“我可告诉你,沈长异,一会那魔修来了,但凡你给我出半点差错,我先帮他砍死你。”


    “嗯嗯。”沈长异连忙抱紧怀里的剑,不敢再说了。


    两人挨得很近,夜里寒凉的风都无法从他们中间的空隙吹过。


    温暖的,安定的气息,一直围绕着她,李商陆不再害怕了。


    直到一道阴风袭来,寂静的长街上,凭空出现了一道玄衣身影。


    沈长异神色冷沉,缓缓起身。


    李商陆同样站起来,走到不会被波及的角落去,那里有一道沈长异提前画好的阵法,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却清楚彼此要做什么。


    “你就是……昼玄?”


    千墟不远不近地立在街心,眼眸在沈长异身上打量。


    听到这句,沈长异确认了他的身份,平静地拔出剑来,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杀了过去。


    剑影在魔雾中如流火般腾转,二人动作快到无法分辨究竟是谁的血在飞溅。


    李商陆攥紧指,看不清楚也要看清,她要毫不遗漏地看着千墟死。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天渐渐亮了,乌云散去,她终于可以看清,因为千墟的动作变慢了。


    眼看他手心腾起魔雾,脸上划过一丝阴狠怨毒,李商陆眼眸忽睁,扬声道,“别让他逃!只要他还剩一缕残魂就能逃走!”


    话音落下,千墟终于注意到角落里的李商陆,他嚼穿龈血地恨恨盯着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沈长异的剑招如同无处可避的暴雨般落下,每一寸骨头都被剑气碾碎,就如他曾经杀死李寒烨与江芙那样。


    千墟浑身筋骨具断,瘫倒在地,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沈长异。


    他终于感到了恐惧,用唯一能动的胳膊强拖着身体在地上爬行,下一刻,剑尖钉穿了他的心口,彻底动弹不得。


    他试图掐一道决,手臂便被长剑连骨带肉齐齐削断。


    沈长异没有急着杀掉他,意识到这点,千墟心头升起一股难言的畏惧,他并不清楚,那畏惧名为绝望。


    于沈长异而言,商陆感受到的痛苦,爹娘所承受的一切,千墟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尝到。


    魔修的肉身恢复速度极快,几乎每一次千墟刚恢复好身体,沈长异的剑便落了下来。


    每一招都带着至纯至正的灵气,如同附着火焰般灼烧着他的魂魄。


    千墟从不断地阴毒咒骂,变成绝望地示弱求饶。


    无论他说出怎样的话,沈长异皆一言不发,像是掌管轮回地狱的阎罗,不知疲倦地将他骨肉削去,再平静地等待他血肉长回。


    终于,太阳升起来了,天色大亮。


    沈长异彻底力竭。


    长街上,只剩一摊血水,除此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勉强地用长剑撑住身体,还未站定,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扑倒。


    李商陆捧住他的脸,毫不吝啬地吻上他的唇。


    滚烫的眼泪洇湿脸上干涸的血渍,沈长异呼吸急促,还未平缓,他伸出手,抵在李商陆的肩头,


    “脏。”


    “闭嘴,不许说这种煞风景的话。”


    李商陆眼泪止不住,又抱着他吻在额头,颤抖着低声道,“夫君,你做得很好。”


    熹微的晨光照映在长街上,李商陆搀扶着他坐到那熟悉的街角,取出手帕一点点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沈长异眸光一寸不移地盯着她,舍不得挪开视线。


    还在哭呢,不过这次是很高兴的哭,太好了。


    他闭了闭眼,唇上的触感久久不能消去。


    他好像知道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是什么了。


    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推开,李寒烨伸了个懒腰,迈步走出门槛,险些一脚踩在沈长异身上。


    “长异!商陆?”


    “你们怎么在这,身上这是怎么了,好多血!”


    李寒烨吓得险些晕过去,直到李商陆解释说杀了条疯狗才回过神来。


    “什么疯狗有这么多血?”李寒烨惊魂未定,抓着他们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你俩没被咬吧,长异快站起来我看看屁股上被咬了没有?”


    李商陆望着他那副操心神色,抹去眼角的泪,唇畔露出些许笑意。


    “爹,今天真是好天气。”


    李寒烨愣了愣,抬头看去,阳光确实不错,“每天不都是好天气么?”


    李商陆微怔片刻,轻笑了声,


    “是啊,以后每天都是好天气了。”


    至少有一个世界里,她和沈长异,成功改变了一切。


    她不会再活在过去,要往前看了。


    爹,娘,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第64章 坏商陆 一起往前走吧。


    (六十四)


    与此同时, 幻境外,太阴山。


    谢渡背着奄奄一息的裘寒玉往山下奔去, 额头汗水打湿鬓发,他一刻不敢停歇。


    “不要管我了……快去帮剑仙大人。”裘寒玉哽咽着攥紧指,“求你了,去救救剑仙大人和商陆。”


    听到她的话,谢渡脑海顿然浮现方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李商陆竟然和魔修联手对付沈长异。


    那时李商陆的模样像是被控制了般, 双眸空洞,提着剑便朝沈长异杀去,她如今已有化神期修为,再加上那魔修和魔修的傀儡,三人对付沈长异一个,这次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他本也想去帮忙, 可师尊命他先将裘寒玉送去治伤。


    那毕竟是李商陆赌上性命救下来的人, 谢渡只得硬着头皮照做。


    更何况就算他在也无计可施,他一不能对师母下手,二打不过那具由沈长异神魂炼制的傀儡,就连那魔修的修为也远在他之上。


    谢渡越想越是恼火, 倘若他再强一点, 便不会什么忙都帮不到。


    沈长异会死么?


    这句话他从前想都没想过, 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如果李商陆真要杀掉沈长异,那她一定会成功。


    哪怕只是被魔修操控, 沈长异根本不可能对她动手。


    该死的魔修,究竟用什么咒法操控了她?


    “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裘寒玉泪水一颗颗坠落,是她毁掉了剑仙大人和商陆的幸福, “那魔修夺走了太阴山的秘宝,一定是用秘宝将商陆困在幻境里了。”


    “幻境?”


    谢渡眼眸微睁,“你是说师母现在这副模样是因为被困在幻境里,意识才会被夺走?”


    “嗯。”裘寒玉愈发自责,“秘宝由历代太阴山圣女守护,可以将人永远困在循环不止的幻境里,无论有多么高的修为,也绝无可能逃脱。”


    “一定有办法。”谢渡喃喃自语般道,“师母会找到办法的。”


    事已至此,除了相信李商陆以外,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


    幻境内。


    渡过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终于来到了沈长异的及冠之日,李商陆坐在桌前跟爹娘吃了最后一顿饭,便匆匆忙忙离开家门。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沈长异的房间内,地上铺满了古籍陈卷,两人席地而坐,到处翻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些古籍都是渡蘅上君所赠,记载着众多上古咒法,就连沈长异也有很多没看过。


    “幻境内的时间比外面的世界要快很多,你在幻境内经历的三天三夜,在外面或许只是一息之间。”


    沈长异拿起其中一本古籍,递到李商陆面前,“商陆你看,这本书记载着所有创造幻境的办法。”


    李商陆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扔还给他,“不是这本,再找。”


    “嗯。”沈长异继续埋头翻开,他看书很快,李商陆看一本的功夫,他已经看完三本。


    他们时间很多,可以慢慢地找。


    离开这里之前,她要给千墟准备一份大礼。


    李商陆向来很记仇,何况是这么大的仇。


    满房书香,天光照在身上格外温暖,李商陆的心情彻底恢复,满心都是报复,比痴迷炼丹时还要有动力。


    沈长异握着一本古籍,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复杂。


    犹豫良久,他还是轻声道,


    “商陆,我找到了。”


    李商陆神色微滞,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到她要的东西。


    “是么,给我看看。”


    果然正是她需要的东西。


    既然找到了,她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沈长异抿了抿唇,抬眸望向她,“你是不是该走了?”


    李商陆没有说话,只静默地看着手心那本古籍。


    自从幻境里的千墟死去,这里的确从噩梦变成了美梦。


    爹娘不再循环往复地被杀掉,而是活下来,继续他们的人生。


    譬如今天晚上,沈家还要给沈长异大摆宴席,庆祝他的及冠之日,这一切原本从未发生过。


    在幻境外的世界,沈长异及冠那天无人在意,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中筹备李寒烨和江芙的丧事。


    她也想过,如果今天没能找到她要的东西,或许可以再留一晚,看着沈长异行完及冠之礼,看着两家人把酒言欢。


    “用不着你操心。”


    李商陆平静道,“我知道这里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她就清楚,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喜欢虚无缥缈的东西,只喜欢能攥在手心里的事物。


    倘若她沉浸在这场千墟为她编织的幻梦里,那现实中早已死去的爹娘怎么办?


    不会再有人为他们报仇,不会再有人去给他们扫墓,过年时也不会收到贡品和纸钱。


    小柿子和小橘子长大后甚至连李寒烨和江芙的名字都不会知道。


    更何况,她留在这里岂不是正合了千墟的意?


    她绝不让那畜生得意。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抿紧唇,低垂下眼。


    “好,回去后,务必小心。”


    李商陆身形微顿,没有回答,她将那本古籍上的内容牢牢记在心底便推门离开了,临走之前也没有多看沈长异一眼。


    沈长异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多待片刻便会心软。没有道别也是好的,至少证明商陆的确没有留恋过去。


    他缓慢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把长剑。


    这把剑是渡蘅上君所赠,上君说,是他前世成仙之前便一直在用的剑。


    沈长异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将这把剑搁在颈间的这一天。


    生门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是幻境里的沈长异死去。


    千墟清楚地知道他杀不掉沈长异,也知道李商陆绝狠不下心来杀掉沈长异。


    那个魔修将自己当成了俯视蝼蚁的神明,看着李商陆在幻境里如同无头苍蝇般寻找生路,即便她守护住了家人,自己也活了下来,即便沈长异真的杀掉了千墟,一切恢复往日的宁静,幻境依旧不会结束。


    这是一个死局。


    可他没有想过,沈长异绝不会将李商陆困在这里。


    他毫不犹豫地以长剑刎颈。


    倒在血泊中,月白色长衫被鲜血染红,沈长异缓缓闭上双眼。


    商陆。


    往前看,永远不要再回头。


    幻境里的一切渐渐崩塌,李商陆立在长街上,看着天空渐渐化作粉尘般剥落,像是下了一场雨。


    她伸出手,接住一缕尘灰,又任由其在指缝间漏下。


    ——你也一样,沈长异,一起往前走吧。


    *


    幻境外。


    千墟难以置信地捂住肩头的剑伤,他以为操控着李商陆,又有用沈长异神魂做成的傀儡小黄,一定能够把沈长异杀掉。


    可他竟然以一敌三撑到了现在,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怪物?


    沈长异身上也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浑然不觉般挥出剑招,目光越过他们,落在神志不清的李商陆身上,怒意更盛。


    “小黄,还不赶快杀了他!”千墟厉声命令,眼底满是怨毒。


    听到他的话,小黄微皱了下眉,显然并不是很想听从他的命令。


    然而下一刻,李商陆缓缓开口,“杀了沈长异。”


    小黄不再犹豫,提剑而上,又在沈长异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剑伤。


    他身上的伤口,几乎全部都是被小黄所伤。


    李商陆与小黄配合得极好,每当李商陆吸引住沈长异,小黄便会趁虚而入。


    沈长异没办法对商陆下手,一旦避让便会被小黄伤到。想来千墟便是想要这样慢慢将他磨到死。


    商陆的状态还是很差,不知道中了什么样的咒法。


    那些他渡给商陆的灵气,如今全被商陆用来打他了。


    沈长异如何心焦也没有用,只能努力不让李商陆的身体受伤。


    又是一剑,这次是李商陆的剑,速度慢了些,剑身擦着他的脸侧飞过,留下一道醒目血痕。


    沈长异趁势将她用力箍进怀中,夺去了她手心的剑。


    “商陆,醒醒……”


    啪地一声,脸上挨了干脆利落地一巴掌。


    身上挨了好几剑都不觉痛,但是李商陆打的这一巴掌却瞬间令沈长异眼眶泛红。


    “你打我。”他委屈地道。


    商陆都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他,也很久没有用这样阴冷厌恨的眼神看过他。


    现在这个被魔修操控的不是他的商陆,是坏商陆,他只能如此重复告诉自己。


    沈长异心中对千墟生出更浓重的怒气,他垂眸望向李商陆,低声道,“商陆,对不起。”


    他一手用长剑抵开小黄的剑招,一手自储物戒中取出根绳子。


    指尖掐诀,那道绳子瞬间如同有了生命般,将李商陆结结实实缠起来。


    恰逢此时,从幻境中九死一生惊险逃出来的李商陆,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看清四周的场景,她终于确信自己回到了太阴山,视线一转,正巧看到沈长异伤痕累累地望着她,眼眸通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她微怔了怔,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绳子捆住,方想同他解释,然而刚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沈长异下了一道噤声咒。


    她努力想发出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长异抿唇望着她,低声道,“不许再命令小黄,你在这里等我。”


    李商陆:“……?”


    她气得想咬他一口,又被沈长异轻松避开,“不要再想伤害我。”


    他回身一剑击退小黄,把李商陆抱到角落,嘟哝着道,


    “坏商陆。”


    把他的商陆还回来。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盯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恨不得在他身上烫个洞。


    这蠢货……!


    她想过自己从幻境出来会面对阴险狡诈的千墟,为虎作伥的小黄。


    唯独没想到,把她绑起来的人竟然是沈长异——


    作者有话说:长异:当面说点商陆坏话。


    第65章 是你 他为商陆悲伤。


    (六十五)


    将裘寒玉安顿到医馆, 谢渡马不停蹄折返回来。


    渡劫期的剑气令天地变色,阴云黑蒙蒙地覆满天际, 仿佛狂风暴雨的前兆,压抑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一定要赶上……至少让他帮点忙吧。


    谢渡无比后悔自己为何平日没有更加刻苦的修炼,这种时刻竟然只能靠师尊和师母除掉魔修。


    肯定还有他能做的事,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待他回到太阴山大殿前,却发现与沈长异缠斗的只剩下了千墟与小黄,谢渡微愣片刻, 连忙四下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大殿廊柱下,李商陆手脚皆被捆住动弹不得。


    原来是绑起来了,如此也好,这样师尊对付魔修时不会伤到她,可以更加无所顾忌。


    “师尊, 圣女已经送去疗伤, 我来助你!”


    沈长异眉宇微蹙,低声道,“去拦住师母。”


    商陆现在神智被操控,又有化神期修为在身, 那条缚魔绳最多只能困住她半刻钟。


    万一半刻钟后, 她挣脱控制, 他又要陷入苦战之中。


    “师尊……”谢渡望着沈长异身上愈添愈多的伤痕,咬紧牙关,还是选择听他的话去寻李商陆。


    他从没见过师尊受那样严重的伤, 平日除魔时沈长异对魔修完全是碾压的实力,一套剑招下来连衣角都不曾染上血污。


    那个用沈长异神魂做成的傀儡实在太强,几乎就是个堕魔之后的沈长异, 而且杀意极重,听到命令之后便如刽子手般毫不犹豫地挥剑,不会痛,也不会恐惧,恢复能力也比他们要强上百倍,砍掉的胳膊一瞬间便能长回来。


    到底怎样才能赢?


    如果连沈长异都杀不掉的魔修,他们要如何赢下来?


    谢渡有些绝望,他攥紧长剑走到李商陆身边望着她。


    还是那副冷淡的眼神……


    不,不对,感觉好像比之前更生气了些。


    难道是被绑起来后没办法伤害师尊才生气?


    “师母,虽不知你究竟进入什么幻境里,但是快些醒过来吧,”谢渡垂下眼,懊恼不已地道,“都是我来晚一步,否则你也不会被魔修控制。”


    他想明白了,先前师母便没有要毒杀师尊,一定是被这魔修用同样的招数控制了心智。


    一直以来,都是他错怪李商陆。


    可如今她恐怕再也没办法听到他的声音,更不会原谅他了。


    裘寒玉说那个用太阴山秘宝创造出来的幻境根本无法逃脱,会陷入循环不止的轮回里,他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轮回,也不敢去想李商陆在里面会经历什么。


    一定很痛苦吧。


    李商陆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谢渡低垂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也不看她,徒弟简直跟师尊一样蠢!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挣开些那条绳子。


    谢渡终于察觉到她的动作,抬手将绳子又紧了紧,低声道,“别挣扎了,我不会让你伤害师尊,倘若你清醒着,也一定会希望我能拦住你吧。”


    李商陆:“……”


    她用眼神死死瞪着他。


    谢渡抿紧唇,无奈地轻声道,“师母,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柿子和橘子,当成我的亲弟亲妹般保护他们。”


    李商陆忍无可忍,再让他说下去,怕是要开始帮她交代后事了。


    抬眸看去,沈长异仍在和小黄苦斗,小黄的视线一直朝她看来,似乎想来解救她,但每次都被沈长异的剑招拦下。


    “沈长异,你罪不可恕。”


    小黄怒气更盛,他原先只觉得沈长异没用,保护不好商陆,没想到沈长异竟然会对商陆出手,将商陆绑了起来。


    沈长异同样对这缕叛逃的神魂极度不满,成为魔修的帮凶,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爹娘若是知道该如何作想?


    必须除掉小黄,收回神魂,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给商陆做木人了。


    他就知道当初不让小黄学会说话是对的。


    战况愈发激烈,李商陆还在琢磨怎么挣开这条破绳子,每当她要挣开一些,谢渡便会给她捆紧一些。


    看来只能从谢渡身上入手,李商陆眯了眯眼,望着靠近过来帮她捆绳子的谢渡,忽然俯下身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谢渡吃痛皱眉,刚要收回手,却见李商陆呸呸两下,瞪着他,做了个口型。


    “放开我。”


    谢渡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好厉害的咒法,生气时竟然也和师母平日一样吓人。”


    “……”李商陆闭了闭眼,她压下火气,做出心平气和的模样,又做口型,“渡儿,放开我。”


    “这下不像了。”谢渡叹了口气,“师母死也不会那么叫我的,只有宗主才会那么叫我……”


    他倏然一愣,偏头望向李商陆,她怎么会知道宗主平日如何唤他。


    谢渡半信半疑地问,“师尊的字是什么?”


    “殊和。”


    脑海空白了瞬,他呼吸微促,低声道,“怎么可能,裘寒玉分明说过那幻境绝无可能脱离。”


    即便如此,谢渡还是激动地颤抖着手帮她解开噤声咒。


    “还不快点放开我!”李商陆咬牙切齿道,“等我回去再收拾你们。”


    这下谢渡彻底相信她恢复了意识,一边帮她解开绳子,一边神色恍惚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靠对师尊和孩子的深沉爱意,才让她坚持着从那轮回幻境中逃出来?


    “当然是靠我的脑子!”


    李商陆毫不犹豫踹开他,甩开那些破绳子,朝沈长异和小黄奔去。


    谢渡忙追上她,急切道,“不要靠近,此乃渡劫期的斗法,那傀儡极其凶狠,当心受伤。”


    李商陆瞥他一眼,懒得同他解释,只抬眸望向他们,扬声道,“小黄,停手!”


    她声音不高,却极其清晰地传达到小黄与沈长异的耳朵里。


    小黄瞬间停下来,却猝不及防挨了沈长异一剑,心口被贯穿,鲜血喷涌。


    沈长异抽出剑来,错愕地望向她。


    商陆醒过来了,什么时候?


    “这不可能。”


    千墟终于注意到她,瞳孔疾缩。


    李商陆竟然离开了幻境。


    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若没有沈长异渡给她的修为也就是个蝼蚁一般的凡人,怎么可能逃脱上古秘宝所创造出来的轮回幻境?


    在他的眼里,凡人都是没有价值的,他们的生死根本不重要。


    李商陆的价值也仅仅是用来牵制沈长异,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从他精心筹谋的幻境中逃脱出来了。


    她在幻境里……杀了沈长异么?


    千墟反应过来,冷笑道,“看来你和沈长异也没有我想的那般情深,杀掉夫君的滋味如何?”


    这种时候竟然还想挑拨离间,李商陆面色极沉,声音淡漠,“又不是第一次,习惯了。”


    千墟:“……什么?”


    还未等他想清楚李商陆的话,便听她缓缓笑道,“小黄,我命令你,把这魔修的脑袋剁下来。”


    刹那间,小黄收到指令,立刻调转剑尖对准千墟,眸底冷沉,杀意浓重。


    千墟呼吸微滞,试图用咒法控制住小黄,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这具被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傀儡,因为那一缕来自沈长异的神魂,毫无反抗心甘情愿地成为李商陆手里的一把刀。


    该死。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寻找其他机会……


    察觉到他神色不对,李商陆几乎瞬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在幻境里那痛彻心扉的三天三夜里,她一直在揣测千墟的想法,早已对他每个神情了如指掌。


    “他要逃,沈长异,别让他跑了!


    ——那夜杀掉爹娘的人,不是贺兰烬,是他!”


    他抵开小黄的剑,飞身欲逃,却被另一把剑死死钉住了身体。


    沈长异缓慢走到他面前,抹去脸侧的血迹,漠然地睨着他,将长剑一寸寸拔出来。


    “原来,是你。”


    渡劫期的威压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千墟浑身的血渐渐凉透,他嘴角抽搐着冷笑,“沈长异,你不如先问问你那位好夫人是如何逃出幻境的,她在幻境里亲手杀了你!”


    沈长异平静地举起那把长剑,狠狠捅进了他的口中,剑柄无情地拧转,连同舌头一起搅碎。


    商陆不会杀他,倘若幻境里的他真的死了,一定是自刎。


    就算商陆真的杀他,他也心甘情愿。


    在这世上,他唯一亏欠的人就是商陆。


    没能为她报仇,没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没能让她像从前那般幸福。


    成婚那一日,他坐在桌边,望着头戴金兰喜帕的商陆,却没有任何成为夫妻的喜悦。


    他为商陆悲伤。


    本来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她可以不与如此无趣没用的他成亲,而是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两相厮守,也可以在家中永远做爹娘的女儿,她会很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如果不是因为他引来魔修,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日直到夜里才归家,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勤奋修行……


    离家除魔的三年里,他没有一日不恨自己。


    即便所有人都说不是他的错,可沈长异很清楚,他有错。


    商陆怎样对他,他都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哪怕是想要他的性命,他也甘愿拱手奉上。


    本就是他欠她的。


    “别让他死透,留一道残魂。”


    李商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长异微微怔忪。


    她走到千墟面前,俯身欣赏着他濒死挣扎的模样,笑容明媚而灿烂,却透着一股阴冷寒气,


    “好好期待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第66章 小人(二更) 他怎么能跟商陆告状呢?……


    (六十六)


    “你醒了?”


    千墟猛然睁开双眼, 望向面前盈盈而笑的女子。


    李商陆,一个心性凉薄自私如魔修的女人。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在魔尊口中。


    魔尊说他找到了那沈长异的妻子,还说沈长异那妻子是个目光短浅性格恶劣的凡人,没有任何天资,传言是他们奉幼时婚约成亲,二人同床异梦,琴瑟不调, 甚至那妻子对沈长异万般嫌弃,厌恨至极。


    一个山里的乡野女子,没见过世面,他们仅仅用了些钱财引诱,她便轻易动了心,收下药包答应给沈长异下毒。


    千墟向来谨慎, 总觉得沈长异不会那般轻易被杀掉, 便悄然在魔尊送去的那药包上下了一道咒法。


    这样一来,就算那李商陆临时心软反悔也没用。哪怕沈长异没死成,要杀要恨也只会恨李商陆和魔尊。


    千墟则可以隐藏在黑暗幕后,坐看他们鹬蚌相争, 坐收渔翁之利。


    想来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出了差错。


    李商陆摆脱了他的咒法控制, 她忽然像变了个人般, 不再厌恨她的夫君。


    魔尊那蠢货也没能起到任何作用,竟然对李商陆产生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为了帮李商陆解开咒法, 死在了沈长异手里。


    他的计划本来是很完美,不出任何差错的,偏偏在李商陆身上出现了太多问题, 就好像上天一直在帮她。


    对,是上天一直在帮她,并非是他败给了这样一个乡野女子。


    千墟凝视着李商陆的脸,想要用魔气拧断她的颈子,却发现李商陆的身形透明而模糊,他的魔气根本无法触碰到她。


    这是……


    他终于回过神来,望向四周的虚无。


    这里是幻境!


    千墟此刻总算回想起来,那女人给傀儡下令,和沈长异一起将他的肉身陨灭了,在他想用残魂脱身而出时,忽然被一道阵法吸走。


    这阵法是上古阵法,究竟是谁?


    “是我。”


    李商陆忽然出声,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能够洞悉他的念头。


    “这法术是沈长异从渡蘅上君那里得来,渡蘅上君又是从昼玄那里继承。”


    她饶有兴致地同他介绍,游刃有余地在虚无中行走,任凭千墟怎样用剑去挥砍都触碰不到她的身形。


    “猜猜我是怎么学到的?”


    李商陆倏然停下脚步,立在他面前,


    “多亏了你的幻境。”


    她在幻境和沈长异翻遍了所有渡蘅送来的古籍,找到了这道昼玄亲创出来的上古阵法。


    千百年前,昼玄与千墟从未碰过面,让千墟侥幸逃过一劫,然而千百年后,这道上古阵法还是用在了千墟身上。


    李商陆笑意不达眼底,淡声道,“我还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这道阵法的生门。”


    千墟面色微变,冷冷看着她。


    “生门就是……”李商陆低声开口,“你能在沈长异手中活下来。”


    话音落下,周遭虚无刹那间散开。


    眼前的场景渐渐变成了芳草城。


    千墟面色极沉,警惕地望着四周,忽然间,李家的门开了,李寒烨从里面走出来,手心捏着一把刀。


    原来是想让自己的父亲在幻境里报仇,凡人就是凡人,见识短浅。


    他心底嗤笑了声,刚想用魔气将李寒烨的骨头扭断,却骤然发现他竟然失去了所有魔气。


    千墟错愕地望着自己的手,他竟变回了千百年前仍是肉体凡胎时的模样!


    他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他早就忘记了,曾经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李寒烨双眸猩红,攥着那把刀捅进了他的身体。


    剧痛传来,千墟惨叫了声,额头暴汗,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紧接着,更多的人从大街小巷中走来,那些人全部都是曾经被他杀过的凡人与修士。


    无数的刀尖穿透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有一双双充满恨意的双眼。


    千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横飞,他惊恐万状地伸出手想要逃走,又被拖回凌迟,直到咽气。


    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然又重生了。


    千墟浑身蜷缩,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失去魔气。


    变回凡人之后,他再度拥有了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也比堕魔时更加畏惧死亡。


    好半晌,周遭没有半点声音。


    他试探着抬起头,这次场景又变了,不是芳草城,那群恶鬼般的凡人跟着消失不见。


    千墟刚松了口气,却猛地发现这里是太阴山。


    而他身前不远处,沈长异提着剑,缓慢朝他走来。


    剑尖拖在地上发出令人胆寒的金鸣之音,雪白道服染着鲜血,面容像是被一层浓雾笼罩,看不清喜怒。


    千墟几乎本能般地惊惧后退,他知道李商陆要做什么了,这个睚眦必报的恶毒女人,要让他永远困在这道幻境中不断地被杀死!就像他那时将李商陆困在幻境那般。


    “你不是很想找到昼玄么?”李商陆坐在山石上,漠然望着他,“那便在幻境里……永远感受他是怎么将你每一寸骨头都碾碎吧。”


    千墟从地上抓起石头飞沙朝眼前人扔去,拼命地想要拦下沈长异,可是根本没有用。


    无论他怎样咒骂,求饶,沈长异全部置若罔闻。


    李商陆最后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起身。


    在这个幻境,千墟会有无数种办法从沈长异手中逃走,但无一例外,最后都会被沈长异杀掉,复活,死去,如此反复。


    幻境内的时间比外面的时间要慢很多,他会有更加漫长的岁月,来仔细品味当年他带给李商陆的痛苦,直到最后,比起从沈长异手中活下来,千墟会更渴求永远的死去,不要再睁开眼。


    从幻境脱离出来,李商陆凝望着自己画下的阵法,阵眼处困着的那道残魂气息愈来愈微弱。


    她要在这里看着千墟慢慢地魂飞魄散。


    沈长异静坐在她身边,眼睫低垂,缄默不言。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阵法中央那道残魂终于彻底消散了。


    活了几千年的魔修,变回凡人之后也不过如此。


    李商陆不比任何人差,只是老天爷一开始没有给她强大的天赋,倘若大家都是凡人,兴许便不会有人再敢瞧不起她。


    残魂消散,前仇得报,世间彻底再无千墟。


    星河横贯九天,银汉灿烂,夜空如饱浸墨色的幕布,宁静地容纳万物。


    李商陆疲惫地靠在沈长异肩头,轻轻道,“终于结束了。”


    沈长异眸色晦暗地望着她,低声道,“商陆,你进入的那道幻境里,是不是看到了……”


    他想,商陆会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可能她在幻境里清楚地经历了那一切。


    “能不能让我歇会?”李商陆闭上眼,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闻言,沈长异抿紧唇,掩在袖内的指一点点蜷起。


    其实……


    他也有私心。


    他一直害怕着,商陆得知那件事之后会更加恨他。


    可李商陆已经在他肩头沉沉睡去,沈长异无法猜透她心中的想法。


    他伸出手,虚虚地抱住她。


    再多抱一会吧,没准等商陆醒了,再也抱不到了。


    眼眶渐渐泛红,沈长异静默地坐在她身边,心却悬得极高,像是等待处刑的死囚。


    一道身影朝他们走来,他立刻抬头,攥住身旁的剑。


    小黄皱眉看着他们,脱下外衣,俯身披在了李商陆身上。


    沈长异眸光冷下几分,将那外衣从李商陆肩头扯下来,丢得老远。


    “她会冷。”


    小黄带着几分怨气,沉沉盯着他,“你根本照顾不好她。”


    沈长异心口仿佛又被戳了一箭,他没说话,只是同样冷冷地收回视线,把李商陆抱得更紧些。


    这样就不会冷了,用不着那件破衣服。


    “今天如果不是商陆突然不许我动手,本应死的人是你。”小黄自高而下地俯视沈长异,“商陆不会喜欢你的。”


    他很知道哪句话能让沈长异难受,因为他本就是沈长异的一缕神魂,清楚地知道沈长异心底的自卑与恐惧,就像心魔一般。


    “如果当年你能早些回家,世叔和叔母会活下来,爹娘也是。”


    “都怪你,沈长异,你太无能了。”


    “从今往后,我会取代你保护商陆,寸步不离她身边,照顾好她和孩子。”


    沈长异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他,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当真是可恶极了。


    怪不得商陆会讨厌他,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


    若非商陆还在靠着他休息,他定要把这神魂收回体内。


    “不说话?”


    “是啊,商陆最讨厌的就是你不说话的样子,死板、无趣、闷得要命。”


    他还说!


    沈长异眼眶更红,低头望向商陆,期盼她能睁开眼帮自己辩解两句。


    罢了,不能什么事都依靠商陆。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话已经很多,偶尔也能逗商陆笑了,小柿子和小橘子也很喜欢我,商陆也是。”


    “是么,商陆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是你臆想吧?”


    “就算商陆不喜欢我,你也取代不了我,因为你在商陆心里只是木头。”


    此话一出,小黄脸色也变了变,恼火地想要再攻击他几句,却见沈长异心烦意乱地抬起手。


    他还以为沈长异要动手,连忙拔剑,却见对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


    小黄眉头紧蹙,干脆上前扯开他的手,怒斥道,“逃避也没用,你对待别人的批评就是这种态度?简直将爹娘的教导全部抛之脑后,你还有什么脸去见爹娘?”


    沈长异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怀里的人倏然睁开了眼。


    “又吵什么呢?”


    声音很沉,带着些许被扰醒的火气。


    “商陆,你醒了……”


    小黄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沈长异委屈地轻声道,


    “商陆,小黄一直在骂我。”


    闻言,李商陆皱了皱眉,抬眸望向了神色错愕的小黄,“你骂他了?”


    小黄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哑口无言。


    刚刚、刚刚沈长异分明不是这样的……而且他怎么能跟商陆告状呢?——


    作者有话说:小黄:沈长异你就是个阴险小人!


    第67章 红线 还凑合吧


    (六十七)


    沈长异实在太过阴险, 小黄攥紧指,却没办法对李商陆撒谎, “嗯,我骂他了。”


    “不许再骂他。”李商陆目光挪向小黄,对他似乎格外宽容,“现在魔修已经死了,一起回去吧。”


    小憩片刻,她感觉心情轻松许多。


    听到她的话, 沈长异眉宇紧蹙,轻声道,“商陆,他也是魔修。”


    虽然只是傀儡,但也是修魔的傀儡。


    他们不能再把小黄带回去,没人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千墟来控制小黄, 这个隐患必须除掉。


    更何况, 小黄还妄图取代本体,实在可恶。


    “他不是魔修。”李商陆朝小黄伸出手,对方立刻懂事地将红绳递进她的掌心,“看, 他就是小黄而已。”


    又是这样。


    商陆似乎偏爱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沈长异, 唯独对他没有这样的偏爱。


    昼玄是, 小黄也是。


    沈长异沉沉盯着她,半晌,控制自己挪开视线, “小黄虽然听你的话,却不能永远保证他不会伤害别人。商陆,他是有自我意识的魔, 而且魔气会越来越强,直到他控制不了,你总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届时该怎么办?”


    于公于私,这具魔修傀儡都不该留。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犹疑地看向小黄,对方抿着唇,丝毫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就好像他还是从前那个木人般。


    “那你以后再用神魂给我做木人的话,还能有小黄的记忆么?”


    “没有。”


    闻言,李商陆神色微顿,果断道,“那我不要。”


    李商陆忽然抓住小黄那只红绳,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低声说:“我要留下他。”


    沈长异向来会听她的话,可这次他却摇了摇头,沉声道,“商陆,我说过,他已经成为正邪失衡滋养出来的魔头,假以时日你我飞升,他依旧会回到我的体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没办法留下小黄,除非沈长异不选择飞升。


    李商陆看向身后神色平静的小黄,心尖像是被一支细细的针扎进来。


    她只是突然想到,每次被魔修追杀小黄都护在她的身前,即便身体被打得破破烂烂也从不后退。


    李商陆捧着他破碎的头颅,努力地想要把他修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黄渐渐不再动弹。


    无论怎样,那些记忆她永远不会忘掉。


    她给小黄立过坟堆了,跟爹娘的坟堆一样。


    “商陆,你不要轻信他的话,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因为你对我好他才看不惯我。”小黄轻轻地道,指尖牵动那条连接彼此的红绳,“况且,沈长异照顾不好你,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他,千墟又怎会被引去芳草城……”


    “闭嘴。”李商陆面色忽沉,打断他的话。


    小黄微微一愣。


    沈长异亦呼吸停滞。


    李商陆默然看着他,半晌,抬手为他整理好衣襟。


    “你和沈长异本就一样。”她低低道,“倘若那件事他有责任,你也一样有,你没资格指责他。”


    “小黄,回去吧。”


    “我已经不需要你再保护了。”


    沈长异欲言又止地望向她,攥紧的指又缓缓松开。


    *


    李商陆同谢渡一起下山去看望重伤的裘寒玉,太阴山只剩下沈长异和小黄两人。


    小黄坐在夜色中许久,沉默望着斗转星移。


    商陆说不再需要他的保护,那他的存在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在明昼宗那段日子里,商陆会在沈长异不在时,偷偷为他梳头发,会给他穿上沈长异从前的衣服,会用红绳牵着他的手到处逛街。


    他喜欢商陆那样对他,却从没想过商陆为何那样对他。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商陆不是把他当成木头,而是把他当做了沈长异,在她眼里,他一直都和沈长异是一样的。


    她是在偷偷地用他练习为自己的夫君梳理墨发,那是她一直想做但不好意思对沈长异做的事。


    给他穿上沈长异从前的衣服,就好像他们仍是从前没有互相讨厌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模样。


    用红绳牵着他到处闲逛,买衣裳,挑簪子,在长街并肩漫步从朝阳升起到夕阳落下,是因为商陆一直想要她的夫君能陪着她做那些事。


    她的夫君总是很忙,忙着除魔,忙着救人,能够分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商陆却从没指责过他除魔救人不对,尽管她有资格那样说。


    原来是这样啊。


    他安静地想,商陆对他的温柔,全部来自于她喜欢沈长异,所以她才会对一个木人好。


    而他绝不会违背商陆的命令,也是因为沈长异刻进神魂里对妻子的忠诚。


    他们是互相喜欢的,只是总差那么些小小的时机让彼此知道。


    “商陆给我下过命令,我永远不能伤害自己。”小黄偏头望向沈长异,轻声道,“你来动手吧。”


    他想回到本体了。


    这样,沈长异所感受到的爱,他也能感受到吧。


    沈长异静静垂下眼,抬起手,指尖轻覆在小黄的额间。


    “要多陪她逛街。”


    “多跟她说话。”


    小黄没有任何反抗,温声道。


    “别总是惹她生气。”


    “下雨时要帮她遮雨。”


    “要记得她一直在等你回家。”


    声音忽顿了顿,似是哽住。


    “……商陆很喜欢你。”


    “不要总是否认这一点,更不要再把她推远。”


    傀儡的身躯在寂静的夜色中一点点消散,声音渐渐微弱,直至消失不见。


    沈长异收回手,神魂完整地回到了身体,那些与商陆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一并涌入脑海。


    本就是他的一缕神魂,没想到竟会产生自我的意识。


    他抬头看向小黄看过的夜空,缓慢闭上双眼。


    小黄对商陆的爱,他也感受到了。


    虽然,远没有他多。


    *


    “商陆,你没事吧?”


    李商陆看着从软榻上挣扎着要爬起身的裘寒玉,嘴角微抽,将人按了回去,“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管我?”


    所以就说老实人好欺负,傻乎乎的。


    裘寒玉确认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终于松了口气,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今日如果不是你来救我,恐怕我已经死在了那魔修手中,可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你。”


    李商陆下意识从怀中取出一只帕子递给她,轻声道,“弥补什么弥补,我又没说你欠我。”


    谢渡坐在不远处,灌了自己一口茶,缓解了喉间干渴,目光在她们身上掠过。


    感情真好。


    能让师母拿性命去救,还不用弥补任何事,圣女比师尊的待遇好多了。


    李商陆把自己炼制的丹药全部留给了裘寒玉,期望裘寒玉能快点好起来,她这一生朋友本来就少,她可不想再死一个。


    从太阴山回到明昼宗,李商陆一进疏桐阁便直奔自己的软榻,刚躺下来,便听两道小短腿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爹爹,娘亲!”


    分明只是一日未见,李商陆却觉得两个小崽的声音是如此久违的动听。


    小柿子和小橘子相继扑进她怀里,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窝进来。


    “娘亲今天去哪里了,中午没回来,有没有好好吃饭?”小柿子抱着她轻声问,“我吃了两个腾长老给我的肉包子,橘子吃了六个。”


    李商陆错愕地看向另一边的小崽,软乎乎的身体蜷缩在她颈间,她忙把小崽揪起来,在那坨小肚子上捏了捏,“傻丫头,没撑坏吧?”


    橘子眨了眨眼,舔着嘴,“没吃饱。”


    “……”


    李商陆纳闷地研究着橘子的肚皮究竟怎么装下六个大肉包子时,忽听房门吱嘎一声轻响。


    她动作微顿,抬头看去。


    沈长异立在门外,迟迟没有迈进门槛。


    只他一个人回来,也就是说……小黄已经回到本体。


    李商陆眸色稍沉,扭过身去背对他。


    混蛋。


    什么有自我意识的魔,什么正邪失衡滋生的魔头,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依她看,小黄说的没错,沈长异肯定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嫉妒小黄才非要除掉他。


    小黄会陪她逛街拎东西,还救过她两次性命,再不济还帮沈长异带过孩子,勉强也能算两个孩子的奶娘。


    他根本没有伤害过除沈长异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而且沈长异又不是没有打回去,小黄哪里是魔头?


    沈长异竟然没有一点犹豫便收回了他的神魂,最起码应该让小黄多陪她几天吧?


    她就不信小黄就多陪她两天,凡间就会被毁灭。


    那时,沈长异盯着她时的严肃神情,就好像如果李商陆坚持要留下小黄,他就会大义灭亲似的。


    话本子里写的果然没错,正道仙君多冷血之辈,万一哪天她要是不小心做了什么不利于苍生的错事,她怀疑沈长异也会这样干掉她。


    “商陆。”


    她故意没理他,装做没听到般逗弄着两个小崽。


    小橘子从她腰间探出脑袋,小声道,“爹爹,你回来了?”


    李商陆摸了摸那张小脸,把小橘子抱回来,不许她同沈长异说话。


    沈长异得不到她的回应,身形僵硬,不知所措地俯身下来,又唤了一声,“商陆,你讨厌我了么?”


    没人理他,小柿子和小橘子有些担忧地偷看沈长异,却不敢说话。


    “抱歉。”


    他声音很轻,莫名听起来有些悲楚。


    李商陆转过身来,幽幽看向他,“知道你错哪了么?”


    沈长异眼睫微颤,他低声道,“那日我不该去拜访上君,不该那么晚回来,不该直到最后都没能杀掉那魔头,还有,不该让他在我手里逃走……”


    “你胡说什么?”


    话音落下,沈长异怔怔地望向她。


    李商陆拧紧眉头,冷声道,“爹娘教给你的那些话你全都忘到脑后了?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更不要怨恨自己——你一个字也没记住吗?”


    “我记住了。”沈长异将李商陆拉进怀中抱紧,颤声道,“可我没办法替你原谅自己。”


    李商陆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他的怀抱。


    抱得那样紧,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就跑了似的。


    “我没怪你。那件事不是你的错,这句话我只说一次,错的是那些魔头,你什么都没做。就像那所谓的情劫一般,杀掉你的不是我,而是控制我的魔修。”


    她轻吸一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方才不理你只是觉得你把我的小黄除掉了,根本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还是不肯放开,固执极了。


    “你究竟想……”


    李商陆刚要发火,声音倏然一顿,鬼使神差般明白了他的需求。


    “殊和。”


    她语气轻轻的,附在他耳边,


    “我发誓,永远不会讨厌你,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沈长异怔忪地垂眸看向她,睫羽还沾着泪,“真的?”


    呵,果然是想听这一句。


    李商陆冷笑了声,“假的。”


    沈长异直勾勾盯着她,“你方才已经发过誓了,不能改的。”


    “我又没说发什么誓。”李商陆偏不叫他如愿,轻嗤了声,“告诉你,沈长异,你最好一辈子都对我好,否则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你、不要你、讨厌你。”


    她就是这样专横跋扈的女人,那又怎样,沈长异自找的。


    沈长异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声道,“所以,只要我一辈子都对你好,你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喜欢我。”


    李商陆:“?”


    她刚刚应该是放了句狠话吧,他怎么理解成这样的?


    两个小崽从床上爬下来抱住他们。


    “我也一辈子对爹爹和娘亲好,这样我们永远都可以在一起啦!”


    “我也是,我要比爹爹对娘亲更好,这样娘亲就更喜欢我了!”


    李商陆被他们团团围住抱着,半晌,紧抿的唇还是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她故弄玄虚道,“那要看你们表现,还要看娘亲的心情。”


    沈长异将两个小崽从地上抱起来,小声道,“跟小孩子讨价还价,商陆太坏了。”


    他不说这茬,李商陆还没想起来呢,竟敢在她神志不清时偷偷说她坏话。


    她一脚踩在沈长异的足靴上,看着他吃痛的神色,心中畅快不少,“这一脚是因为你说我坏话。”


    李商陆又踩一脚,


    “这一脚是替小黄报仇。”


    沈长异委屈道,“小黄本就是我啊。”


    “你又不能陪我。”李商陆低声道,“我可不敢麻烦你,省得没人去管天下苍生的安危,届时还要怪我。”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将两个小崽搁在地上,捉住了李商陆的手。


    “你干什么?”


    李商陆蹙眉看他,却见他从袖内缓缓取出一条红线,绑在自己的小指指节上。


    沈长异将红线的另一头递进她的掌心,笑着道,


    “从今日起,我只负责你和孩子的安危。”


    大仇得报,沈长异再也不用除魔复仇,不用再离开妻儿。


    他们的人生,终于真正开始往前走了。


    “商陆,怎么样?”他期待地问。


    李商陆望着那根红线,眼圈泛红,她伸出手,将红线绑在自己的小指上,吸了吸鼻子,


    “还凑合吧。”


    第68章 我太热了 带妹妹到外面玩。


    (六十八)


    “长老爷爷!”


    两个小崽扑进腾长老怀中, 亲昵地蹭了蹭他。


    腾长老俯身把他们抱起来,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炸开了花, “柿子和橘子又来找爷爷玩啦,爷爷给你们拿糕点吃。”


    李商陆坐在桌边喝茶,望着他从偏殿抱出来一摞比人还高的糕点盒子,险些把茶水喷出来,“哪吃得了这么多,你喂猪呢?”


    腾长老瞪她一眼, 把糕点盒子给两个小崽打开,“哪里多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两个小崽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丹峰,因为每次来腾长老都会给他们准备很多好吃的,尤其是那些沈长异不许他们吃太多的甜甜的糕点,只能在腾长老这里吃到撑。


    小橘子迫不及待地拿起糕点, 刚要往嘴里塞, 忽然顿了顿,望向李商陆,“娘亲吃。”


    她把那块糕点举到李商陆唇边,咽了咽口水。


    李商陆垂眸望向她, 揉了揉小崽的脑袋, 笑眯眯道, “谁教你的?”


    “哥哥说,要对娘亲好,娘亲就会永远喜欢我。”橘子眼睛亮晶晶的, 声音软糯,“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李商陆抱起小崽,在她脸上亲了亲, “喜欢,娘亲最喜欢橘子和柿子了。”


    听到她们的话,柿子也连忙凑上来,把糕点递到她唇边,“娘亲我也要。”


    李商陆只得又把他抱到腿上,两个小崽沉甸甸的,还真有点抱不动,一人亲了一口,“你们吃吧,娘亲不饿。”


    柿子和橘子乖乖坐在她腿上捧着糕点吃,脸上红红的。


    沈长异从来没有这样轻轻亲过他们,好奇怪的感觉,但是好开心。


    有娘亲真好。


    “还有半个月飞升?未免也太快了些。”腾长老有些不满地嘟哝,“着什么急,再待两三年又能如何。”


    李商陆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和两个小崽,噗嗤笑了声,压低声音道,“你放心,等我飞升之后就是仙人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闻言,腾长老睁了睁眼,“你要干什么?”


    “我去跟管寿命的神仙打好交道,”李商陆低低道,“让他们给你再加个三五百年阳寿,怎么样?”


    “你这疯丫头!”腾长老吓坏了,“阳寿岂能是随便能加的,你成为仙人也得遵循天道规则,老夫用不着你冒这么大险,我能活个一百多岁就已经知足了。”


    李商陆才不听他的话,悠哉地捧起茶盏轻抿一口,“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仙人成仙之前也是凡人,我想办法贿赂贿赂就好了,你不用管。”


    腾长老震撼地看着她,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像李商陆这样胆大包天又半点不守规矩的疯丫头,偏偏这疯丫头还是他的好徒弟。


    “不行,你千万不要胡作非为,天界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腾长老生怕她自毁前程,慌慌张张道,“那天界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但能飞往天界的神仙可都是活了数百上千年的人中龙凤,相当于遍地都是剑仙大人,但未必有剑仙大人那般平易近人,你无需为了我做到如此,过好你的日子我就放心了。”


    李商陆拄着下巴,只敷衍着答应了几句,一看就没认真听。


    昼玄说过,天界都是一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修炼的老实人,跟沈长异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她都成仙了,难道还不能给自己的师尊开个后门吗?


    要是连这都做不到,成仙也没什么用。


    不过,转念一想,七百年前昼玄飞升了也没有让他的师尊多活几年,想来一定是昼玄嘴太笨了,不知怎么收买人心。


    她告别腾长老,带着两个小崽回疏桐阁,路上碰到除魔归来复命的谢渡。


    “师母,听说你和师尊准备飞升了。”谢渡风尘仆仆,看着沧桑不少,第一时间将腰间的剑解了下来,“届时……我想去帮你们护法,还请师母提前告诉我一声。”


    “哦,不用,渡蘅上君会来。”李商陆淡淡应了声,刚准备走,手边两个小崽忽然松开她。


    “哥哥!”柿子和橘子看到他,熟练地从怀里掏出糕点递去,“你去哪里玩啦,吃不吃点心?”


    听到他们的声音,谢渡俯身下来,温柔地摸了摸柿子和橘子的脑袋,“哥哥刚从外面回来,你们又去腾长老那里偷吃点心了,吃太多牙齿会坏,当心被爹爹知道生气。”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除魔。


    只要想到沈长异和李商陆就要离开此界成为仙人,他便心里堵得慌,分明是好事,却感觉自己高兴不起来。


    原本还打算等柿子和橘子长大之后,他可以以师兄的身份教他们剑法,带着他们到处去玩,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可能了。


    “爹爹不会生气的,我们会分给爹爹吃,”橘子慢悠悠地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想让爹娘喜欢你,只要对他们好就行。”


    李商陆立刻捂住了橘子的小嘴。


    这傻丫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谢渡望着她,神色微怔,忽然绽开笑意,“是吗,多谢橘子告诉我。”


    柿子和橘子很幸福,有这样疼爱他们的爹娘。


    李商陆上下打量谢渡片刻,轻咳了声,“没别的事,我们走了。”


    谢渡低垂下眼,“嗯,再见师母,再见柿子和橘子。”


    如能再见就太好了。


    小崽们跟他挥手道别,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很快就再也见不到谢渡,也见不到腾长老,仍高高兴兴地吃着糕点。


    走出几步,李商陆回过头来,还是忍不住看向谢渡,“你不用来。”


    谢渡愣了愣,转眸望向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好,我不会去,你放心。”


    他知道李商陆讨厌他,毕竟当初是他自找的,也没有想过让她必须原谅自己。


    若是当初能听宗主的话就好了,兴许不会闹得这样难堪。


    李商陆定定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不用来送我和沈长异,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回去好好想想我这句话的意思,少在那装可怜。”


    闻言,谢渡还没反应过来,李商陆便已经带着两个小崽扬长而去。


    他伫立在原地,良久,错愕抬头。


    所以……她是说,日后他也会飞升么?


    可是,师母怎么知道?


    *


    疏桐阁。


    李商陆刚回来便见沈长异从厨房出来,端着一只银盅子搁在桌上,解开腰间的围布。


    “冰糖燕窝羹。”他掀开盅子,舀出一碗来递给她,有些期待地道,“尝尝。”


    自从不能修炼之后,沈长异给自己找到了新的爱好,他彻底沉迷在厨房,每日变着花样地做菜。


    这人十分恐怖,一旦喜欢上什么事,便会无可救药地一直做那件事,而且永远不会厌倦。


    如果不是李商陆每天到处闲逛乱跑,真要给他喂胖了。


    她瞥他一眼,接过那只小碗,用勺子轻轻舀起一点搁进嘴里,在两个小崽狂咽口水的灼灼目光中,中肯地评价道,“还不错。”


    沈长异却一下子蔫了不少,眼巴巴地望着她,“只是还不错?”


    “……”李商陆不得不违心地夸赞一句,“非常好。”


    见她表情,沈长异眉宇微蹙,“真的?”


    他俯身下来,听了听她的心跳,猜到她又在撒谎哄骗自己,更加失落,“我要重做。”


    李商陆眼皮骤跳,咬牙切齿道,“做那么多喝不完,不许重做了!”


    “不要。”


    他很有主见地拒绝她,系上围布,又钻进了厨房。


    哎。


    李商陆在心底叹了口气,给两个小崽一人盛去一碗,“快喝吧,这七天估计每天都要喝这东西了。”


    幸好橘子能吃,不然上哪去消化这些沈长异做出来的失败品。


    他对自己要求很高,把做饭当成修炼一样极度认真地看待,只不过,他在修炼上的天赋强到他根本不会受挫,但做饭就不一定了。


    这估计是沈长异第一次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受到挑战,激发了他骨子里那股牛一样倔劲。


    李商陆现在都管不了他了,每天清早这蠢货夫君就把她从被窝里刨出来。


    “今天想吃什么?”


    “我们到来去城买菜吧,昨天的菜用光了。”


    “商陆,帮我杀一下鱼,我不想碰……”


    人还没醒过神,脚已经踩在了来去城的长街上。


    他像模像样地拜了天香居大厨为师,把李商陆爱吃的菜全学了一遍。


    又不知开了什么奇怪的窍,沈长异闲来无事便带着她逛街买东西,大有一种明天要死今天赶紧把钱花光的架势,一买就买半个铺子。


    李商陆问过,他哪来那么多钱。


    沈长异平静地说,他把剑卖了。


    李商陆险些吓得去找人给他看病,这蠢货不是病的很重,就是鬼上身了。


    剑仙怎么能把自己的剑卖了呢?


    没有剑叫什么剑仙?


    沈长异却说,没事的,昼玄飞升的时候也没带走剑,而是留在凡间送给了渡蘅上君,渡蘅上君又把剑还给了他。


    其实这把剑没什么厉害之处,甚至就只是普通的铁剑而已,如果不是上君用仙山灵泉保养,七百年过去这把剑早就生锈破烂不能再用了。


    他还很高兴地告诉李商陆,不知道为什么那把普通的剑卖了很多钱,大家都很喜欢纷纷抢着要,肯定是因为上君保养得好,于是他把得到的钱分给了上君一半,剩下的钱他们一家两辈子也花不完。


    听完这话,李商陆沉默了许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总算相信沈长异离家三年里一直都在除魔,这脑子完全没被任何世俗污染过,恐怕三年里除了宗主上君和谢渡以外,他压根没跟别人说过几句话。


    还是不要告诉他真相了,不然沈长异肯定会愧疚地认为自己骗人钱,然后把钱还回去。


    好不容易有钱花,她要使劲享受。


    再说了,那毕竟是剑仙用过的剑,等沈长异飞升之后就是无价之宝呢,算便宜他们。


    思绪收回,李商陆喝完最后一碗冰糖燕窝,抬眼看去,沈长异又端着一盅子出来。


    她真的喝饱了,但望着沈长异那副小心翼翼的神色,李商陆闭了闭眼,还是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比上次做的还烂,冰糖燕窝,他忘放糖了!


    不行,绝不能再让他做下去,至少给他找点事干。


    “商陆,怎么样?”沈长异伸手在围布上擦了擦,紧张期盼地看着她。


    李商陆轻咳一声,“夫君,来双修吧。”


    沈长异愣了愣,耳尖瞬间红透,连忙捂住两个小崽的耳朵,“柿子和橘子还在听呢……”


    “不想么?那算了。”


    沈长异不假思索地飞快道,“想。”


    话刚脱口,面颊如红灯映雪泛起绯色,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他轻拍柿子的屁股,羞赧低声道,“柿子,带妹妹到外面玩。”


    橘子好奇地盯着他,似是觉得好玩,“爹爹你的脸好红呀,为什么呢?”


    在李商陆玩味促狭地目光中,沈长异更加无地自容,


    “我、我太热了。”


    身为父亲,对孩子撒谎了……他有罪——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回家了真爽,文思泉涌。


    第69章 绳痕(二更) 李商陆开始憧憬未来的人……


    (六十九)


    李商陆不紧不慢地取出条红绳, 认真地绑在身前人的手腕上,将他的手背到身后。


    “商陆, 为什么要这样,好奇怪……”


    她忽视对方弱弱的反抗声,将绳子绕过他的颈子,低声道,“你当时就这么绑我的。”


    当然,她稍稍对绑法做了些改动罢了。


    软绳将雪白道服勒出漂亮的褶皱, 巧妙地将劲瘦的腰际圈紧,她抬起眼,似是觉得不满意,又毫不客气地将对方的衣襟扯开些。


    “好了,跪这儿。”


    沈长异脸上涨红,小声道, “双修秘法里没有这段。”


    李商陆瞪他一眼, “我自创的。”


    难道这个世界只许沈长异自创法术吗?


    “哦……”


    在李商陆眼神威逼下,沈长异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只是他跪的笔直,脊背如渊渟岳峙般不卑不亢, 好像不是在双修, 而是跪在牌位前祭拜天地和爹娘。


    李商陆默了默, 从背后轻踢他一脚,“头低一点。”


    沈长异应声低下头,这下终于有点味道, 道服衣襟露出来一截白皙的后颈,毫无防备地袒露出自己的弱点。


    她定定看了一会,莫名有些手痒, 轻轻抚上他的脊背。


    沈长异下意识躲了一下,轻笑道,“商陆,好痒。”


    这蠢货一点也没进入状态。


    李商陆轻嗤了声,从背后缓慢抱住他,指尖探入他一丝不苟的衣襟内。


    呼吸微滞,轻吸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沈长异垂眸注视着那只雪白的手,放肆地在身上游走,胸口的形状被红绳勒的恰到好处,微凉的指像是惊动波澜的石子,所过之处泛起涟漪般的褶皱。


    他有些难耐地弯下腰,声音也闷闷的,“商陆……”


    “又干嘛?”


    李商陆发现他很爱叫她的名字,大部分时候他叫她时声音也都是这样故作可怜,似乎想以此引起她的心软。


    沈长异咬着下唇,被那条绳子绑紧,李商陆的每个动作都更加清晰了,他很难受。


    “往下一点。”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假装听不懂,困惑地道,“什么下一点?”


    “手……”沈长异忍耐着渴望,低声重复。


    李商陆却还是一脸无辜地道,“手怎么了,殊和不喜欢我这么碰你?”


    话音落下,她作势便要收回手,沈长异连忙道,“不是!”


    李商陆险些笑出声,她强忍着笑意,循循善诱道,“那殊和把话说清楚些啊,支支吾吾的,我哪里明白?”


    她没有收走那只手,沈长异微微松了口气。


    见他又不吭声,李商陆俯身咬他后颈一口,催促道,“继续说。”


    沈长异脸上红得滴血,酝酿了许久,每一个字都说的极慢,“手……往下面一点。”


    笨死了。


    她偏要听沈长异这张清高的嘴里说出些下流无耻的话来。


    李商陆意味深长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下面哪里?”


    沈长异偏过头望向她,显然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眸光有些埋怨。


    都已经那样了,还能是哪里?


    “快说。”李商陆才不吃他这一套,“不然我就不碰你了。”


    “别。”沈长异低声恳求,“我没说不说,你、你凑近些。”


    脸皮真薄。


    李商陆嘁了声,还是按耐不住好奇附耳过去,待听清他说了什么后,她如同被定住一般,整个人都不动了。


    半晌,沈长异脸上仍红红的,被李商陆打的。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不要脸!”


    “……”


    沈长异委屈地道,“你让我说的。”


    李商陆的耳根也滚烫起来,满脑子都是沈长异那句话,浑身好像都被那句话点燃了般,热燥极了。


    呸,还君子呢,小人都不是,简直就是混蛋。


    她抽出手来,不再碰他。


    “商陆……”


    “闭嘴,别叫我。”


    “可是,我好难受。”


    “你难受关我……”李商陆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沈长异俯身下来,轻轻衔住了她的衣袖。


    手腕被绑在身后,他只能如此轻咬着她的衣袖,搁在自己的肩头。沈长异缓慢抬起双眼,浓墨般的睫羽遮下一片暗色阴影,眸底却被窗间漏进的天光照着,如同漾着一潭潋滟春水,叫人挪不开视线。


    李商陆不自觉抿紧唇瓣,只犹豫了片刻,便俯身下来吻住他的唇。


    她喜欢这张脸,沈长异长成这样就是来给她看的。


    从很小的时候,这个人早就被打上她的烙印了。


    沈长异仰起头回应着她的吻,情不自禁地靠近。


    良久,李商陆双腿有些发软,轻轻推开他。


    沈长异舔了舔唇,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欲念,


    “商陆,帮我。”


    这混蛋……


    她羞耻地挪开眼,低声道,“闭眼。”


    沈长异顺从地阖上眸子,可李商陆仍觉不够,又找出条兰色帕子,绑在他的眼上遮住他视线。


    终于,一只白皙细瘦的手,探上了那如雪一般纤尘不染的道服。


    李商陆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对沈长异做这种事,但是不知怎的,看到他因忍耐微微蹙起的眉,心底竟然并没有多么排斥。


    “商陆……”


    沈长异声音渐沉了些,“快一点。”


    其实不用眼睛看,他也能靠神识查探到身前的光景。


    李商陆被他催促命令,有些不满,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沈长异吃痛,小声求饶,“别,好疼……”


    他不敢再催了,然而李商陆没有任何技巧,动作生疏,总是磕碰弄疼,好似天空一直积压着层层叠叠的乌云,迟迟不降下风雷骤雨,每当以为要倾盆而落时,却只是打了个几个闪电,怎样也无法得到解脱。


    沈长异将下唇咬得泛白,忍耐良久,呼吸都错乱了。


    半晌,他实在忍不住,“商陆,不然还是算了吧?”


    李商陆:“?”


    她怎么隐隐约约从这话里听出些嫌弃的意思?


    沈长异当真没有嫌弃,他只是感觉自己再憋下去要憋出病,每一刻都好像架在火上烤。


    “不行。”她眯了眯眼,不由分说地将他衣服扯开。


    沈长异要哭了。


    “换我来吧。”


    “不。”


    李商陆的固执程度不比沈长异差多少。


    又是好半晌过去,本来半死不活的沈长异终于活了过来。


    李商陆伸手去摘他眼上的帕子,帕巾却湿湿的。


    “你又哭了?”


    沈长异呼吸尚未平复,温吞地点了点头,额发被汗水浸湿,眸光直勾勾盯着她看,“因为……很高兴。”


    商陆没有嫌弃他,好高兴。


    “哦。”李商陆随意敷衍了声,当着他的面拿来杯子漱口。


    沈长异:……


    原来还是嫌弃的。


    不过,这似乎正好说明商陆很爱他,都这样嫌弃他也愿意帮他做这种事,好像更高兴了。


    李商陆转眸看向他,沉默下来。


    这蠢货又自己一个人在那开朗什么呢?


    她将杯子搁回桌上,腰间忽然被一双手环住,神色微愕,李商陆回过头,沈长异居然轻轻松松便把她绑的绳子解开了。


    “干什么?”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方在她眼前捋开那条红绳,温声道,“现在换我来帮商陆。”


    “用不着。”李商陆下意识想跑,却被揽住腰际轻易带回。


    沈长异贴附在她耳畔,声音很低,“用得着,商陆喜欢这样,我知道。”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令人看了格外不爽,可李商陆望向他手心那条红绳,脸上更加红透。


    半晌,她挪开了视线,任由对方将红绳绑在手腕上。


    半柱香过去,沈长异将她抱到软榻上,目光一寸不落地将她看遍,浑身的血再次热起来。


    爹娘说得对,能娶到商陆,他很有福气。


    他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她的膝头,“稍微粗暴一点,可以吗?”


    问问问,故意的吧?


    李商陆怀疑他在报复自己刚才问他问题。


    心跳快到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她压下悸动,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可以……快点。”


    沈长异眸色暗沉,扯住那红绳一头,缓慢收紧。


    绳痕,很好看。


    *


    深夏,天气热得能将人烧红似的。


    李商陆指挥着沈长异把疏桐阁的暖玉拆下来换成冰珠,坐在桌边吃着两个小崽剥好的荔枝。


    “娘亲,荔子好甜呀。”橘子把面前小盘子里所有的荔枝都剥的干干净净,边给自己嘴里塞一个,边在李商陆嘴里塞一个。


    她把所有爱吃的东西都起了名,荔枝叫荔子,糕点叫糕子,鸡腿叫鸡子,全都是按照柿子和橘子这样的起名方式起的。


    李商陆被她那副可爱模样逗得想笑,“去叫你爹子过来一起吃。”


    听懂她的话,柿子笑得被荔枝汁水呛到。


    “为什么娘亲说话总是那么好玩?”


    只要娘亲在他们身边,家里就会变得很欢乐。


    李商陆把柿子抱起来,擦去他脸颊上沾染的汁水,轻声道,“什么好玩不好玩,都是你爹衬托出来的。”


    柿子依恋地窝在她怀里,低声道,“娘亲,我们真的要搬家吗?”


    他们也是刚刚才知道要搬家的事情,听娘亲说,是要搬到云上去住。


    他很喜欢云,感觉软绵绵很好吃,应该是甜味,但是他又舍不得他们的家。


    要是搬到云上去,以后就见不到长老爷爷和大家了。


    李商陆同样舍不得这里,来到宗门前,她还想过倘若宗门的人不好相处该如何反击,结果那些招数一个也没用上。


    这间疏桐阁,日后便要还给宗主。飞升之后天道会分给他们新的洞府,只是不知还有没有疏桐阁漂亮舒适。


    那些人中龙凤的仙君道祖,兴许也比明昼宗人难缠百倍。


    她这人素来如此,待惯了的地方,总是狠不下心离开。


    李商陆捏了捏柿子的小脸,轻声道,“没准天上也很好呢,柿子不想跟娘去?”


    “想。”柿子毫不犹豫抱紧她道,“有爹娘的地方才是家。”


    他不想再失去爹娘任何一个人。


    橘子牵着沈长异的手坐到他们身边,“娘亲,爹子来啦。”


    沈长异神色微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橘子怎么胡言乱语的,听错了吧。


    一家人围坐桌前吃荔枝,冰珠送来干爽的冷风。


    李商陆开始憧憬未来的人生。


    第70章 飞升(三更) 用他漫长的、永无尽头的……


    (七十)


    据传言所说, 飞升需要在自己出生之地渡劫。


    虽不知这传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沈长异与李商陆为了保险起见, 还是带着两个小崽回了芳草城。


    熟悉的长街上如今多了许多孩子与行人,还有卖糖人的摊贩,跟小时候一样热闹。


    糖人师傅画了两个小崽模样的糖画,两个糖做的小童抱着柿子和橘子,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画的李商陆和沈长异模样的糖人也十分相似,放在一起正好能契合上彼此的身形,很有巧思。


    李商陆捏着沈长异模样的糖人毫不怜惜地啃下一口,有些讶然,“跟小时候味道一样。”


    “是吧,咱这手艺可很多年了, 当初魔修没那么猖獗时, 我就在这附近摆过摊呢。”老板对自己的糖人很自豪,目光落在李商陆和沈长异身上,挠了挠头,“你们原先也是芳草城里的人么,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李商陆神色微动, 轻声道, “我原先住在城北李家,我爹娘是卖药材的。”


    “李家……”老板沉思片刻,恍然大悟般道, “我想起来了,可不是嘛,原先有个很厚道的李家老爷, 常来我这给他家丫头买糖人吃,听说他就是卖药材起家的,原来你就是那丫头,老爷他身子骨可还好?”


    李商陆眼眶微红,垂下眸子,“很好,劳你记挂。”


    “那就好,这年头平平淡淡活着就好。”老板眼睛一转,望向沈长异,“哎,这位也眼熟。”


    “他啊……”李商陆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沈长异还在盯着那糖人看,面色纠结,她用胳膊碰他两下,“又发什么呆?”


    沈长异捏着那与李商陆一模一样的糖人,低声道,“想学。”


    “……”


    李商陆觉得如果再不让他修炼的话,这人能把三百六十行全学个遍。


    “我想起来了!”老板惊喜道,“这不是长异吗?”


    沈长异茫然抬眼。


    见他好像不认得自己,老板笑呵呵道,“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呢,现在都长这么高了,真了不得。你忘啦,你常在我这买糖人送给你邻家妹子呢。”


    话音落下,沈长异依稀记起了对方,眼睛微亮,“是。”


    从前学堂放课后,他每次经过糖人摊都会顺便给商陆买一个带回去。


    忽然间,老板看了眼李商陆,又看了眼沈长异,仿佛明白过来什么,朝沈长异挤了挤眼睛,“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这位就是那邻家妹子吧?”


    沈长异脸上更红了些,声音也低,“是。”


    “娶到幼时最喜欢的人了,还生了这样玉雪可爱的龙凤胎,真叫人艳羡呐。”


    老板把沈长异说的飘飘然,好像用不着渡劫也能成仙了似的,临走还多买了五个糖人。


    李商陆气笑了,只叫他自己吃完。


    两人在街上漫步,看着小崽们追跑打闹,隐约好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似的。


    看到小柿子爬上老槐树,李商陆不禁开始佩服起自己,那么小点的人,竟然敢爬这么高的树,柿子以后恐怕也是个混世魔王,不错。


    待走到家门口前,两个小崽迫不及待跑进老家去看,李商陆则是望着房上的牌匾出神。


    总感觉下一刻李寒烨会推开门出来喊她吃饭,眨眼间,她的孩子都五岁了,虽然那五年她压根没在就是了。


    树梢的槐花开的正好,很适合做糕点或是捏进饼子里。


    沈长异见她静立在门前,温声道。


    “进去吧。”


    李商陆笑了笑,“你先进去,我去采点槐花来,晚上可以做饼子吃。”


    闻言,沈长异抬头看向那树槐花,轻声道,“我来。”


    他现在早就不是那个不会爬树的沈长异了。


    李商陆乐得清闲,便立在街边看他摘槐花。


    “李商陆?”


    身后忽然传来道陌生的声音,她蹙了下眉,回眸望去。


    一张完全没印象的脸,穿着浮夸奢靡的绸缎衣裳,一眼便知是哪家的败家少爷。


    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淡声道,“你认识我?”


    那少爷轻嗤了声,李商陆这才发现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女子,他大手一揽,将女子抱进怀中。


    “当然,当初你爹娘下葬后不久,我们赵家上你家提亲来着,你的忘性可真大。”


    李商陆琢磨片刻,还是没想起来。


    这人谁啊,说话这么欠抽。


    赵家少爷满不在乎地上下打量着李商陆,目光最后落在她的脸上。


    模样看着还是那么勾人,可看她头上梳的发髻,想必还是嫁做人妻了。


    “怎么,你嫁给那沈长异还没和离,或者说,改嫁他人了?”他盯着李商陆的脸,已经开始想象起来,“我早就告诉过你,嫁进赵家是你的福气,瞧你现在穿的,简直不能用朴素来形容,完全就是简陋!”


    尤其头顶那支破道簪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家少爷把身旁女子牵到她面前,笑道,“瞧瞧,这是我新纳的外室,穿的可是上好的软烟罗。”


    李商陆漠然看着他,没说话。


    她想起来了,当时是有个媒婆带人提亲来着,估计是觉得她一夜之间成了孤女好欺负,想着倾吞她家的钱财和药材铺子。


    当时她过于悲伤,根本没怎么注意这些人,大抵是被沈康年他们拦住轰走了。


    “不理人?”赵家少爷冷笑了声,“故作清高,你今日若跪下来求我,我倒可以把你收进府里。不过,你若生了孩子,那野种可不能进我赵家的家门。”


    李商陆缓慢扯起唇角,笑了笑,撸起袖子。


    “商陆,怎么了?”


    沈长异刚好采完槐花回来,用衣袖捧着,目光扫过她身边的人,眉宇骤沉。


    他记得这个人,赵家的少爷。


    爹说,此人很花心浪荡,赵家人也是一群阴险小人,绝不能把商陆托付给这样的男子。


    赵家少爷盯了他一会,突然笑出声来,“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沈长异。”


    当初在学堂这废物就总是压他一头,还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恶心极了。


    他看向沈长异衣袖里的槐花,啧啧两声,“还是那么废物,就给自己的夫人吃这种破烂?穷成这副模样,需不需要我施舍你们些银两?”


    沈长异攥紧了拳头,刚要上前,却被李商陆拦下。


    她抱臂望着赵家少爷,笑眯眯道,“继续说。”


    对方听到她的话,还真来劲了,伸手搭在沈长异肩头,笑道,“这样吧,你把你夫人送我一夜,我赏你些钱如何?”


    话音落下,沈长异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他打飞出去。


    收了力道,不然他已经死了。


    “你敢打我?”赵家少爷脸被打歪,吐字不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找死!”


    沈长异并非不会对凡人出手,但任何欺辱他家人的人,他绝不轻饶。


    就在他要再教训一下这个混账时,李商陆抬手拦住了他。


    “一边看着,刚洗过的衣服,别溅上血。”她声音很沉,沈长异却诡异的听出一丝兴奋。


    不好。


    沈长异察觉出不对。


    商陆在明昼宗太久没见过坏人,每天都嫌无聊,正是手痒的时候,不会把他打死吧?


    还没等他出言劝阻,李商陆已经下手了。


    她一把掐住那王八蛋的喉咙,将人掼在地上,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光,扇到对方两眼冒金星。


    半柱香过去,整条长街一直回荡着赵家少爷的惨叫。


    “商陆、商陆,他太脆弱了,真的会被打死的。”沈长异心惊肉跳地在一旁抱着槐花看着,时不时还要上前去探一下赵家少爷的鼻息。


    凡人在修仙之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哪怕李商陆今日只有炼气期,打他也像是打路边野狗一般轻松,更何况李商陆现在已经化神期了,稍不留神就会把人打死。


    李商陆轻嗤了声,踹死狗一样踹开挡路的赵家少爷,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帕擦手,走进家门,“放心,我打死他下次没得打了,这种人要慢慢收拾。”


    那外室女子早已跑得没影,徒剩那鼻青脸肿不成人样的赵家少爷晕死在街边。


    沈长异跟随李商陆身后进门,迈进门槛,又有些不解气地出来踢了那赵家少爷一脚,才捧着那些槐花进去关门。


    翌日,那赵家少爷特地跑到大城池里斥重金请了修仙之人来收拾李商陆。


    两个筑基期的修士握着剑,看着来给他们开门的沈长异,手一抖,剑掉在地上,双腿一软,膝盖也贴在了地上。


    沈长异自高而下淡淡投来视线,刚刚做菜再次失败,脸色黑沉,压迫感极强。


    “找谁?”


    “剑仙大人,好巧啊,我、我上次宗门大比见过您,您还指导过我呢。”


    “我们敲错门了,敲错门了!”


    两个修士扭头就去把那赵家少爷又揍一顿。


    “你疯了,让我们打剑仙,我看你是故意找茬!”


    沈长异,竟然是剑仙。


    就他?


    赵家少爷被揍的彻底没了人样,呆滞地想。


    李商陆分明比他打得狠多了,难道李商陆比剑仙还厉害?


    老天爷,这回真是闯大祸了!


    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吓得连夜举家从芳草城搬走,这辈子没敢再回来。


    *


    沈长异把老家收拾了一通,他们这几日便要住在这里等待飞升。


    小崽们很喜欢老家,也很喜欢听沈长异和李商陆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尤其是讲两家父母的故事。


    “外祖爷爷和外祖奶奶以前就住在这里吗?”小橘子抱着根玉米啃,“他们现在怎么不住啦?”


    李商陆想了想,说道,“他们死了。”


    “死了?”柿子和橘子愕然地睁大双眼,橘子手心的玉米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他们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因为从前李商陆没有回来时,很多人都说她已经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的意思。


    橘子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外祖爷爷和外祖奶奶死。”


    柿子也跟着大哭,“我还没见过他们呢。”


    李商陆莫名有种心虚感,连忙给小崽们擦干净眼泪,“好了,我还没哭呢,你俩倒哭上了。”


    柿子依依不舍地拉住李商陆的衣角,“娘亲,我也会死吗,我死了能不能见到他们?”


    李商陆:“……别瞎说。”


    她在小崽屁股上轻揍了一巴掌,“好好活着,外祖奶奶和外祖爷爷是在地底下一直保佑咱们呢。”


    “地底下?”


    两个小崽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趴在地上敲了敲。


    “外祖奶奶,你听见了吗,我会好好照顾娘亲的。”


    “外祖爷爷,可以顺便保佑一下爹爹吗,让爹爹今天晚上的菜不要再做失败啦,我真的不想吃肉丝面了呜呜。”


    李商陆哭笑不得地将他们从地上捡起来,脱下外衣,塞进被子里,“好了,快睡觉吧,晚上说不定能梦见他们呢。”


    听到这话,本来还有些抗拒睡觉的小崽们瞬间乖乖躺好。


    望着小崽们的睡颜,李商陆眼底流露些许温柔,那些童言稚语让她久违地感觉到家的氛围。


    就好像,爹娘也还在身边似的。


    半晌,沈长异从门外走进来,蹑手蹑脚地钻到他们身边。


    “那个赵家少爷搬走了。”他小声道。


    李商陆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继续轻拍着两个小崽入睡。


    “这个人太坏了。”沈长异又道。


    她终于抬眸望向他,有点想笑,“你想说什么?”


    沈长异把小崽搬开,钻进她怀里。


    “幸好商陆没有嫁给那样的男人。”


    不然,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商陆了然地嗤笑了声,“原来是拐着弯的夸你自己呢?”


    “不是,”沈长异抿了抿唇,轻轻道,“我只是后怕。”


    倘若他一直没有勇敢,也没能发现商陆其实需要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头涌起点点酸涩,他低声道,“对不起,我对你不好。”


    见他又道歉,李商陆淡淡道,“想双修就直说。”


    “没有!”沈长异生气了,“我很认真的在说。”


    李商陆从他脸上挪开目光 ,唇边微微噙着些笑,“算你识相。”


    闻言,沈长异一点点抱紧她,感受着彼此跳动的心脏。


    他很幸运,商陆给了他机会。


    而且,还有很长的时间来弥补过错,用他漫长的、永不会走到尽头的一生。


    *


    即便天道给李商陆换了新的身体,又有沈长异帮忙输送灵气,从化神期到渡劫期,她还是足足花了半个月。


    好在飞升超乎想象的顺利,李商陆压根没挨几道雷劫,几乎全都劈在了沈长异身上。


    想来也是,足够两个人飞升的灵气都来源于他,所以天道自然给他加了些难度。


    飞升天界顺利成章到李商陆有些恍惚。


    望着面前连绵起伏的云海千山,她试探着迈出足靴,却发现身边没有沈长异的身影。


    瞳孔微缩,她下意识看向四周,却看到身后那棵近乎参天蔽日的桃树。


    花瓣纷扬而落,李商陆心有所感般伸出手接住其中一瓣,很快,耳边传来了一道平静悠远的声音。


    “别担心,昼玄去接你们的孩子,你方成仙,还需适应仙骨。”


    是天道。


    心情不由自主宁静下来,但李商陆心里惦记着那五年之仇,还是踢了一脚面前那棵桃树,刹那间,满树桃花飘落,如同下了一场暴雨。


    “我没有具型,桃树只是意象。”天道似乎带着些许笑意,丝毫不介意她的冒犯,“沿着桃花飞去的方向便能找到你与昼玄的洞府。天界仙人皆有己责,在洞府休息几日吧,这几日里,你要好好想想,自己能为凡间做些什么,届时我会将仙号封于你。”


    原来仙人不是吃干饭的啊。


    李商陆纳闷地望着桃树,还以为自己可以吃饱混日子,没想到飞升之后还是有差事干。


    她随口答应下来,跟随那些花瓣离去,走了一半,李商陆骤然想起一个问题。


    那昼玄在天上是干什么的?沈长异以后也要继续干之前干的活么?


    沈长异在凡间是剑仙受人追捧,但是到了天上估计就是给天道打杂的小喽啰,她还是得稍微谨慎些。


    她折返回去,想要问问天道,然而来时的那棵桃树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在了浮云之间,只剩那些花瓣仍围绕着她漂浮翻飞。


    走这么快,真是不靠谱。


    李商陆腹诽了句,跟着那些花瓣寻找自己的洞府。


    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漂亮的宫殿楼宇,只是没怎么看到人。


    仙人果然如同昼玄所言深居简出。


    那日腾长老告诫她天界仙人心机深沉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虽然李商陆飞升之前没觉得天界有多厉害,可等真到了这里,她还真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适。


    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她似的。


    李商陆皱了皱眉,回过头去,身后是云雾铺就的大道,空空如也。


    许是她多想了,天界仙人哪有心思管她这么个刚升上来的小仙?


    “这位仙子,且慢。”


    她脚下猛地一顿,循着那声音看去,身旁不知何时卧着一条堪称庞然大物的白龙,鳞片在天光下熠熠生辉,倒映着水天云色,甚至还映照出了李商陆的身形。


    白龙吐出寒冷的冰息,金色的瞳略带玩味地打量着她,“你很面生,难道你就是今日刚飞升来的下界之人?”


    每次有新的下界之人飞升成仙时,天界便会被肉眼不可见的紫光笼罩,灵气也会极为丰沛。


    它每一次吞吐气息都令李商陆控制不住地发颤,分明成仙后感觉不到寒冷,可那龙息仿若能渗进骨髓般,让魂魄都跟着颤抖。


    天界应该没有魔修,仙人再坏应该也坏不到哪去,李商陆硬着头皮问他,“我的确今日刚飞升,你是谁?”


    白龙缓慢起身,盘踞在她面前,几乎将她的视野全部遮住,简直如同一座高山般,她甚至整个人都被笼罩进龙身的阴影里,看不见天际。


    “我是谁?”白龙似是觉得有趣,压低声音,凑上前来,“你真想知道?”


    “……”李商陆本想甩他一句废话,可碍于她初来乍到,摸不清这里哪些人能惹,便只得咽回去道,“你不愿说就算了,我还忙着找洞府,回见。”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去。


    “我叫昼玄。”


    李商陆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什么?”